六藝江河萬古流，吾徒鑽仰死方休。
沛然要似禹行水，卓爾孰如丁解牛？老憊簡編猶自力，夜涼膏火漸當謀。
大門舊業微如綿，賴有吾兒共此憂。
我初學詩日，但欲工藻繪；中年始少悟，漸若窺宏大。
怪奇亦間出，如石漱湍瀨。
數仞李杜牆，常恨欠領會。
元白才倚門，溫李真自鄶。
正令筆扛鼎，亦未造三昧。
詩為六藝一，豈用資狡獪？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我生無它營，半世隨宦牒。
讒波方稽天，憂與愁相接。
中間稍自覺，萬事付馬曹。
告歸幸見聽，泊與淡相遭。
日晏突無煙，垢面有爪痕，讀書則未置，可笑習氣存。
造物哀其窮，畀之大耳兒。
兒亦好古學，乃不售有司。
謂當鳶瑟縮，乃如鶴昂藏，父子共薄飯，忍饑講虞唐。
豐凶有常數，穮蔉當自力；古言不吾欺，歲晚於汝食。
霜雪林頭又綠稠，乾坤生意幾時休。
人情葵扇炎涼態，世路瞿塘上下舟。
鱉跛未輸蚿百足，茅封不敵橘千頭。
細看不似吾儒業，一片書田或有秋。
窮閻父子自相依，寂寂茅廬映竹扉。
瓜蔓水生初抹岸，楝花寒動卻添衣。
吾玄自笑豈尚白，汝瘦元知能勝肥。
苦學勿為干祿計，宦途雖樂不如歸。
宦途至老無餘俸，貧悴還如筮仕初。
賴有一籌勝富貴，小兒讀遍舊藏書。
我閱人間久，深知理惡盈。
孳孳訓來裔，堇堇作儒生。
仕勿卑曹掾，書才記姓名。
茆茨不啻足，此外盡浮榮。
微霰不成雪，大風俄散雲。
孤燈翳還吐，斷雁遠猶聞。
冉冉新春動，遙遙清夜分。
兒孫未須睡，吾與汝論文。
福莫大於不材之木，禍莫慘於自躍之金。
鶴生於野兮何有於軒？桐爨則已兮豈慕為琴？古今共戒玉自獻，卷舒要似雲無心。
廬室但取蔽風雨，衣食過足豈所欽。
我今餘年忽八十，歸耕幸得安山林。
逢人雖歎種種發，入塾尚憶青青衿。
吾兒殆可守孤學，相與竭力窮幽深。
平生山林幾緉屐，何意隨人戴朝幘！口言報國直妄耳，斷簡圍坐晨至夕。
道山堂東直廬冷，手種疏篁半窗碧。
但虞風波起平地，豈有亮發能補益。
成書朝奏暮請老，入耳倖免煩言嘖。
東望故山百餘里，父老歡忻來接跡，白羊綠酒爭下擔，長笛腰鼓紛如織，迢迢梅市過魯墟，觀者所至空巷陌。
爾來呻吟又春盡，周視室中惟四壁。
但令糲飯麤撐拄，猶勝朱門常踧踖。
小兒助我理孤學，終歲伏幾心如石。
問看飲酒詠離騷，何似焚香對周易？
聖擇狂夫言，俗信老人語。
我有老狂詞，聽之吾語汝。
吾觀器用中，劍銳鋒多傷。
吾觀形骸內，骨勁齒先亡。
寄言處世者，不可苦剛強。
龜性愚且善，鳩心鈍無惡。
人賤拾支床，鶻欺擒暖腳。
寄言立身者，不得全柔弱。
彼固罹禍難，此未免憂患。
於何保終吉，強弱剛柔間。
上遵周孔訓，旁鑒老莊言。
不唯鞭其後，亦要軛其先。
一樣乾坤幾樣人，甑生塵異襪生塵。
寒窗黃卷青燈雨，暖閣金釵玉斝春。
誰同公子夢方魘，我與先生詩又新。
□□兒曹供筆墨，為言不是寫真真。
秋江十日雨，破浪飛危檣。
恍如在天上，萬頃煙茫茫。
狂風自南來，桂華雨新黃。
停杯不須飲，且飲空中香。
平生四海心，老大愧周郎。
聊復隨孺子，解纓濯滄浪。
北斗挹酒漿，天孫織衣裳。
乘興拏舟去，一笑上銀潢。
好學承家夙所奇，蠹編殘簡共娛嬉。
一婚倘畢吾無累，三釜雖微汝有期。
聿弟元知是難弟，德兒稍長豈常兒。
要令舟過三山者，弦誦常聞夜艾時。
家貧不學儉，物理有固然。
要是善用短，足以終其年。
我家稽山下，稟賦良奇偏。
敢言中人產，日或無炊煙。
有兒更耐窮，伴翁理遺編。
短檠幸能繼，竟夜可忘眠。
近村遠村雞續鳴，大星已高天未明；床頭瓦檠燈煜爚，老夫凍坐書縱橫。
暮年於書更多味，眼底明明見莘渭。
但令病骨尚枝梧，半盞殘膏未為費。
吾兒雖戇素業存，頗能伴翁飽菜根。
萬鍾一品不足論，時來出手蘇元元。
為貧出仕退為農，二百年來世世同。
富貴苟求終近禍，汝曹切勿墜家風。
簡斷編殘字欲無，吾兒不負乃翁書。
絕勝鎖向朱門裡，整整牙籤飽蠹魚。
竹簟紗幮事已非，秋清初換熟嫌衣。
鵲驚山月棲還起，螢避溪風墮又飛。
老眼漸昏書嬾讀，壯心雖在事多違。
夜窗剩欲挑燈語，日倚柴門望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