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兩句的詩,有關兩句的詩句古詩詩詞,兩句詩句詩辭
樂心兒比目連枝,
肯意兒新婚燕爾。
畫船開拋閃的人獨自,
遙望關西店兒。
黃河水流不盡心事,
中條山隔不斷相思。
當記得夜深沉,
人靜情,
自來時。
來時節三兩句話,
去時節一篇詩,
記在人心窩兒裡直到死。
今昌父之弟成父,
於所居鑿池築亭,
榜以舊名。
昌父為成父作詩,
屬余賦詞,
余為賦哨遍。
莊周論於蟻棄知,
於魚得計,
於羊棄意,
其義美矣。
然上文論虱吒於豕而得焚,
羊肉為蟻所慕而致殘,
下文將並結二義,
乃獨置豕虱不言而遽論魚,
其義無所從起。
又間於羊蟻兩句之間,
使羊蟻之義離不相屬,
何耶!
其必有深意存焉,
顧後人未之曉耳。
或言蟻得水而死,
羊得水而病,
於得水而活,
此最穿鑿,
不成義趣。
余嘗反覆尋繹,
終未能得。
意世必有能讀此書而了其義者。
他日倘見之而問焉,
姑先識余疑於此詞云爾池上主人,
人適忘魚,
魚適還忘水。
洋洋乎,
翠藻青萍裡。
想魚兮、無便於此。
嘗試思,
莊周正談兩事。
一明豕虱一羊蟻。
說蟻慕於ˍ,
於蟻棄知,
又說於羊棄意。
甚虱焚於豕獨忘之。
卻驟說於魚為得計。
千古遺文,
我不知言,
以我非子。
子固非魚,
噫。
魚之為計子焉知。
河水深且廣,
風濤萬頃堪依。
有綱罟如雲,
鵜鶘成陣,
過而留泣計應非。
其外海茫茫,
下有龍伯,
饑時一啖千里。
更任公五十ˍ為餌。
使海上人人厭腥味。
似鶤鵬、變化能幾。
東遊入海,
此計直以命為嬉。
古來謬算狂圖,
五鼎烹死,
指為平地。
嗟魚欲事遠遊時。
請三思而行可矣。
古來文章有能奔逸氣,
聳高格,
清人心神,
驚人魂魄。
我聞當今有李白,
大獵賦,
鴻猷文;
嗤長卿,
笑子雲。
班張所作瑣細不入耳,
未知卿雲得在嗤笑限。
登廬山,
觀瀑布,
海風吹不斷,
江月照還空,
余愛此兩句;
登天台,
望渤海,
雲垂大鵬飛,
山壓巨鰲背,
斯言亦好在。
至於他作多不拘常律,
振擺超騰,
既俊且逸。
或醉中操紙,
或興來走筆。
手下忽然片雲飛,
眼前劃見孤峰出。
而我有時白日忽欲睡,
睡覺欻然起攘臂。
任生知有君,
君也知有任生未?
中間聞道在長安,
及余戾止,
君已江東訪元丹,
邂逅不得見君面。
每常把酒,
向東望良久。
見說往年在翰林,
胸中矛戟何森森。
新詩傳在宮人口,
佳句不離明主心。
身騎天馬多意氣,
目送飛鴻對豪貴。
承恩召入凡幾回,
待詔歸來仍半醉。
權臣妒盛名,
群犬多吠聲。
有敕放君卻歸隱淪處,
高歌大笑出關去。
且向東山為外臣,
諸侯交迓馳朱輪。
白璧一雙買交者,
黃金百鎰相知人。
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測;
數十年為客,
未嘗一日低顏色。
八詠樓中坦腹眠,
五侯門下無心憶。
繁花越台上,
細柳吳宮側。
綠水青山知有君,
白雲明月偏相識,
養高兼養閒,
可望不可攀。
莊周萬物外,
范蠡五湖間。
人傳訪道滄海上,
丁令王喬每往還。
蓬萊徑是曾到來,
方丈豈唯方一丈。
伊余每欲乘興往相尋,
江湖擁隔勞寸心。
今朝忽遇東飛翼,
寄此一章表胸臆。
倘能報我一片言,
但訪任華有人識。
楔子坐守寒窗二十春,
虀鹽樂道不知貧。
腹中曉盡古今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小生蘇文順便是。
這一個是我同堂學業八拜交的弟兄,
是孟倉士。
祖居陳州人氏,
嫡親的三口兒。
近新來渾家亡逝已過,
撇下這個女孩兒叫做定奴。
兄弟早年喪妻,
撇下這個小廝叫做湯哥。
我又有個結義的哥哥,
平日織造羅段為生,
又在羅家入贅,
他姓李,
人順口兒都喚他做羅李郎。
俺弟兄兩人,
學成滿腹文章,
待去上朝取應,
爭柰無有盤纏,
將這一雙男女質當些小鈔物,
進取功名去也。
孟家兄弟,
俺和你須索求告羅李郎走一遭去來。
哥哥請,
小弟隨往。
老夫陳州人氏,
姓李名玉,
字和之。
年幼時織造羅段為生,
又在羅家入贅,
人口順都喚我做羅李郎。
婆婆早年亡過,
這個小的是侯興。
他在我家三輩兒了,
他的公公伏侍我的公公,
他的父親伏侍我的父親,
生下這個小的伏侍老夫。
老爹,
你也好與我一紙從良的文書了。
你看這廝波。
我有兩個結義弟兄,
一個是蘇文順,
一個是孟倉士。
他兩個學成滿腹文章,
待要上朝取應,
來辭別老夫。
侯興,
門首看著,
您叔父來時,
報復我知道。
兄弟,
早來到他家門首也。
侯興,
你報哥哥去,
道蘇文順、孟倉士在於門首。
老爹,
門外兩位叔父來了。
道有請。
哥哥,
您兄弟一徑的來,
俺二人待要上朝取應,
爭柰盤纏缺少,
起身不得。
止有這一對孩兒,
我的女孩兒喚做定奴,
兄弟的孩兒喚做湯哥,
在哥哥跟前質當些少盤纏,
上朝取應去。
既然兄弟上朝取應去,
侯興,
取兩個銀子來。
銀子在此。
兄弟,
這兩錠銀子送二位做盤纏,
休嫌輕意。
你兄弟二人在哥哥面前,
還立了一紙文書才是。
既為友義。
豈論錢財。
【仙呂】【端正好】咱意相投。
情相睦,
索甚立質當文書。
則望哥哥看覷這兩個孩兒。
您兒女就是咱兒女。
技怎肯兩三般覷。
孩兒呵,
也是我出於尤余。
【篇】你則放心懷心舉求官去,
相別後便進長途,
更休辭跋涉耽辛苦。
拋家業,
赴皇都;
憑才藝,
仗詩書;
同射策,
覲鑾輿;
登御宴,
飲芳醑;
衣紫綬,
帶金魚。
我言語,
並無虛,
則願你早上青霄路。
咱兄弟蒙賜盤纏,
兩個兒女又蒙看覷。
則今日拜辭了哥哥,
收拾琴劍書箱,
上朝取應走一遭去也。
為功名無柰相催,
便登程趲赴春闈。
可憐我一家骨肉,
淚盈盈兩處偷垂。
第一折過日月好疾也呵。
自從兩個兄弟去了,
可早二十年光景,
撇下兩個孩兒定奴,
湯哥,
老夫與他婚配成家,
所生一子,
立春日生,
就喚名受春。
兩個兄弟不知幾時回來?
則被這湯哥孩兒逐日飲酒非為,
不依公道,
兀的不害殺我也。
【仙呂】【點絳唇】蝸角蠅頭,
利名營勾,
空生受。
浮世悠悠,
歲月頻回首。
【混江龍】假若便功名成就,
算來則是抱官囚。
掙□的封妻蔭子,
拜相封侯。
可正是今日不知明日事,
前人田土後人收。
到頭來只落得個誰消受?
如風中秉燭,
似水上浮漚。
【油葫蘆】身似飄飄不纜舟,
幾時得巴到岸口?
想當初莊子歎骷髏,
一朝身死無人救,
三寸氣在千般有。
今日春,
明日秋。
金烏玉兔東西走,
斷送一生休。
想老夫少年時做家呵。
【天下樂】俺也曾蚤起遲眠使計謀,
營也波求,
肯罷手?
使行錢在城打著課頭。
村裡有大葉桑,
闊角牛,
每年家田蠶百倍收。
湯捨,
湯捨在家裡麼?
侯興,
做甚麼鬧炒?
老爹,
門首有人叫湯捨討酒錢。
咱家誰做官來?
叫湯捨。
討酒錢哩。
他少多少錢?
他少你多少錢?
少一千瓶酒錢。
老爹,
少他一千瓶酒錢。
【後庭花】逐朝家飲興酬,
全不將學業修。
教你向芸窗下把書埋首,
卻元來糟屋中酒浸頭,
直恁般好風流。
半年不勾,
早吃下一千瓶香糯酒。
侯興,
該多少一瓶,
算還了罷。
多少錢一瓶?
兩貫一瓶。
你算該多少?
兩貫一瓶,
二瓶四貫,
四瓶八貫,
八瓶十六貫。
是這等算還我。
還了你錢,
你去罷。
湯捨在家麼?
怎麼又這般鬧炒?
你要甚麼?
我討樂歌錢。
老爹,
討樂歌錢的。
怎生喚做樂歌錢?
阿!
這老爹一竅也不通。
樂歌錢是和小娘每吃酒耍子,
樂人彈唱伏侍的。
【醉中天】這廝結纜著章台柳,
鋪買下謝家樓。
我但到官陳詞見的勾,
若不受狀呵。
我將皇城叩。
索共那五奴虔婆出頭,
這債到底俺湯哥兒承受,
休、休、休!
免得定刑名笞杖徒流。
【一半兒】你這般借錢取債結交遊,
做大妝不害羞,
知你那爺貧也富也活也死也那無共有。
你那一日不秦樓,
正是幾處笙歌兒處愁。
侯興,
你算還他罷。
該多少?
該二千貫。
怎生少偌多?
實實的少這些,
我不說謊。
我還了你錢。
你這廝下次再不要賒與他,
則要見錢。
打下牙來了也。
又是甚麼人鬧炒?
老爹,
湯捨打殺人也。
在那裡?
在門首。
我自去看哥哥,
你怎地來?
您湯哥打下了我門牙,
我沃了來。
侯興,
他打下牙來,
你怎生說打死人?
打下牙來,
害了破傷風不要死那?
哥哥家裡來。
【醉扶歸】常教我兩葉眉兒皺,
一點赤心愁。
卻不道父母惟其疾病擾,
常落在別人彀。
侯興,
拿一錠銀子來。
與你這一錠銀饒過罷手,
哥哥若忙呵,
便回去,
若閒呵,
等我尋那廝去。
若來時不道的輕放了那賊禽獸。
老的,
我回去也。
打了一個門牙,
得了一錠銀子。
早著他都打下了也好那。
侯興,
你不問那裡,
尋將那廝來者。
眾弟兄少罪少罪,
一席好酒。
我湯哥今日有一個新下城的旦色,
喚做甚麼宜時秀,
好個姐姐。
感承我那眾弟兄作成我入馬。
眾弟兄安排酒,
買了二十瓶,
推倒十瓶,
瀽了五瓶,
打了三瓶,
丟了二瓶,
不覺怎麼醉了。
好姐姐唱了一日,
不曾聽得一句,
知他唱的是甚麼?
則記的臨上馬鍾剛唱了一句。
零落了梧桐葉兒。
則唱了這一句,
我又吃了八十四鐘。
小哥,
你醉了也。
我幾曾醉?
小哥你醉了,
老爹叫我來尋你,
咱家去來。
這廝兀的不醉了也。
【後庭花】你因酒上沒做有,
為花上恩變做仇。
你交財上不應口,
爭氣處打破頭。
這四件忒精熟,
諸般懶就,
這便是你男兒得志秋。
老爹掙□了許來大傢俬,
您孩兒正好快活哩。
可不道飲酒只待飲深甌,
帶花須帶大開頭。
【金盞兒】你待縱酒飲深甌,
花帶大開頭。
因花為酒添憔瘦,
還道是有花方酌酒,
無月不登樓。
早辰間因酒病,
到晚來為花愁。
可不道野花村務酒,
定奴兒,
靠後。
知滋味便合休。
誰著你又吃醉了?
躺著,
須要痛決。
父親看定奴面上,
饒了湯哥者。
你看這廝波,
誰曾打著你來?
你打幾下倒好。
怎生打幾下倒好?
父親,
今日打您孩兒幾下,
明日我那眾弟兄知道呵,
湯哥著他老爹打了一頓,
眾人安排酒軟痛又是一醉。
你看他波,
你從今須斷了酒者。
父親教我斷酒,
我不敢不斷,
我則告寬我三日假。
怎生告三日假?
頭一日殺五個羊請眾兄弟每來吃一醉,
喚做辭酒。
第二日再安排一席,
可便是斷酒。
第三日再安排一席,
喚做開酒。
你看這廝波,
你快與我斷了酒者。
你孩兒再吃酒,
賭一個痛咒。
你賭甚麼咒?
你孩兒再吃酒,
我就吃蜜蜂兒的屎。
【賺煞】你少不的賣了莊田,
折了孳畜,
將我這逆耳良言不瞅。
愚濫荒淫出盡丑,
我一片干家心話不相投。
沒來由,
枉把你收留,
莫為兒孫作馬牛。
你戀著紅裙翠袖,
折倒的你黃干黑瘦,
古人言的不錯呵:要兒自養,
要谷自種。
這是我養別人兒女下場頭。
且慢者,
我敢不是羅李郎的兒子,
我待要問人,
問誰的是?
家中有個侯興,
年紀大似我,
他必然知道。
我問他一聲,
怕做甚麼?
侯興你來,
我和你說話。
小哥也,
你有甚麼說話?
侯興,
你在家中許多年,
家中事務,
你知的詳細。
恰才老的去時,
怎生說兒要自養,
谷要自種?
我則不是羅李郎的兒子麼?
我家老爹則養的一個,
你是他的親兒。
侯興,
你若不說實情,
我關上這門一頓打殺你。
小哥,
你不是他的親兒子,
倒是我老侯的親兒子不成?
拿棍子來,
你快說。
小哥,
你不要懆暴,
我且門外看一看。
前後無人。
小哥,
我說則說,
你休忘了侯興。
侯興哥哥,
你若和我說時,
我不忘了你。
可知不是羅李郎的兒子,
你父親在京師做大官哩。
你只管在這裡要討這許多不自在吃,
你不如去京師尋你父親,
可不好那?
你則尋著時,
休忘了我侯興。
你那裡是我哥?
就是我父母一般。
則今日辭了哥哥,
便索往京師尋我父親走一遭去也。
楔子老爹,
禍事也!
禍事也!
做甚麼大驚小怪的?
老爹頭裡打小哥時,
打了他幾下,
倒也罷了。
臨了說上兩句:兒要自養,
谷要自種。
小哥正坐中間,
不知那個不得好死的歹弟子孩兒道:小哥不是羅李郎的兒子,
你父親在京師做大官哩。
他忿著一口氣,
往京師尋他父親去了也。
是誰那般道來?
莫不我侯興說謊?
侯興,
槽頭快馬備上一匹,
多帶些錢物,
不問那裡,
與我尋將來。
【仙呂】【賞花時】我不是引的狼來屋裡窩,
尋的蚰蜒鑽耳朵?
問甚麼山險峻,
路嵯峨,
山遙水闊,
我則你手裡要湯哥。
老爹教我趕湯哥去。
我如今拿著兩個假銀子,
騎著一匹快馬,
到的前途,
趕上他,
與他這兩錠假銀子,
有人拿住他,
也是死的。
我上的這馬,
不問那裡趕將去。
事要前思,
免勞後悔。
一時間忿著一口氣,
走將出來。
往日我四城門也不曾出,
如今要往京師尋俺父親去,
知道是那裡去?
怎生得個人趕我回去,
可也是好。
我騎著快馬,
怎麼百般不肯走?
我加上幾鞭子,
把馬打動些。
遠遠來的不是侯興?
侯興哥哥。
誰叫我哩?
侯興哥哥,
我叫你哩。
原來是小哥。
哥哥,
你不騎著馬哩?
我忘記了下馬。
敢是老爹叫你來趕我回家裡去?
我回去,
我回去。
小哥,
你那裡去?
你家去便是死的。
怎麼回家丟便是死的?
我老爹怎麼說來?
老爹說,
你拐了金銀錢鈔,
官府中告下狀來,
正捉拿你哩。
我要往京師去,
無有盤纏,
怎生是好?
小哥,
我隨身有帶的東西在這裡。
我與了小哥,
你則休忘了我。
哥哥有甚盤纏與我些?
怎敢忘了你?
小哥,
我與你春衣一套,
銀子兩錠,
鞍馬一副,
怎生馬揣在懷裡?
小哥,
是懷馬兒。
你慢慢的去到的京師,
尋著你父親,
休忘了侯興。
你去!
你去!
有了盤纏,
我須索往京師尋俺父親走一遭去也。
湯哥若到前路,
無了盤纏,
使銀子呵,
著人拿住,
也是個死。
我到家裡說了,
氣殺那老子,
也是個死。
可不定奴兒與我做了老婆,
家緣過活都是我的。
憑著我一片好心,
天也與我半碗飯吃。
第二折自家是個銀匠,
清早起來,
開開舖兒,
看有甚麼人來?
一路上將盤纏都使盡了,
則有這兩個銀子,
拿去銀匠鋪裡換些錢鈔使用。
哥哥作揖。
你待怎的?
我有一錠銀子,
換些盤纏使用,
你要也不要?
將來我看。
這不是銀子?
你看哥哥,
你再有麼?
我這裡還有一個。
將來我看。
好也,
原來是假銀子。
明有禁例,
我和你見官府去來。
侯興也,
元來哄我,
則被你歹弟子孩兒,
兀的不害殺我也。
自從湯哥兒去了,
心中多少憂慮也呵。
【南呂】【一枝花】這些時悶懨懨心不歡,
愁慼慼情不樂。
直爭爭發似揪,
熱烘烘面如燒。
心癢難揉,
都為他無消耗。
湯哥兒那裡去了,
去不到半月十朝,
只恁的魚沉雁杳。
【梁州第七】把不定心喬意怯,
立不定肉顫身搖。
出門去沒一個人知道。
恰便似石沉大海,
鐵墜江濤。
知他在何方歸著?
甚處流落?
只為他孤身去梗泛萍漂。
撇的俺三口兒夢斷魂勞。
湯哥兒,
自從去了你呵。
我是你堂上尊撇的來這般敝敝焦焦,
懷內子、道俺爹爹這早晚不來家呵。
也這般煩煩惱惱,
哎!
連你這嬌滴滴腳頭妻、也這般酒灑瀟瀟。
我如今與他定約。
侯興那廝若是尋來到,
你若回來呵。
我合道處再不道。
任憑他把銅斗兒傢俬使盡了,
常言道口是心苗。
我那湯哥也。
我那裡有這淚,
我只說湯哥死了,
那老的是氣性大的人,
氣殺那老的,
家緣過活都是我的,
定奴兒也是我老婆。
老爹,
侯興來了也。
侯興,
你來了,
您哥哥在那裡?
哥哥便來也。
湯哥兒,
你怎不家裡來?
【四塊玉】這斯便虛話多,
實心少,
諕的我半晌家如同熱油澆,
侯興你哥哥在那裡?
叫他過來。
你有和無打快疾忙道。
他可又不肯言,
不肯告,
則被你將人傒倖倒。
老爹,
我說則說,
你休煩惱。
老爹使侯興飛馬趕去,
一趕就趕上了小哥。
那小哥見了我呵,
道:"侯興,
老爹著你趕我來?
"我說"是老爹著我趕你,
小哥回家去罷。
"小哥說:"我四五日不曾吃飯,
那邊賣的油炸骨朵兒,
你買些來我吃。
"我侯興買了五貫錢的油炸骨朵兒,
小哥一頓吃完,
就脹死了。
哎喲!
苦痛殺我也。
老爹甦醒者。
【紅芍葯】怎想他拋家失業被病纏縛,
只因他半世虛飄。
不爭你便危然客死在荒郊,
卻將俺斷送了根茁,
閃下你白頭爺死去了。
定奴兒痛哭號咷,
受春兒不住把魂招,
哎!
黑婁婁那一門涎潮。
湯哥兒那裡去了?
【菩薩梁州】不由我不峨峨的身搖,
拂拂的心跳,
烘烘的氣倒,
悠悠的魄散魂消。
天那!
惡風兒吹折嫩枝條,
嚴霜偏打枯根草。
我別無人則把你個孩兒靠,
兒呵,
你休做了貓兒向屋頭溺。
似你這血氣方剛怎便夭?
倒叫我衰老子為兒穿孝。
定奴孩兒,
快設靈位香桌來。
【牧羊關】我安了靈位,
排了果桌,
向人門外將紙錢忙燒。
一靈兒蕩蕩悠悠,
冥冥杳杳。
我那定奴兒呵。
你現放著父死無人葬,
怎做得家富小兒嬌?
哎!
可憐我孤影空相吊,
那裡也養小防備老。
【梧桐樹】教我戰篤速如發瘧,
汗淋漓似水澆。
見一個旋風兒足律律將人繞,
莫不是作念的你湯哥鬧?
我是湯哥來了也。
你來做甚麼?
老爹,
我不幸死了,
我囑咐你的言語,
你記者。
我有三件事遺留的話,
不要違我的。
孩兒,
可是那三件事?
頭一件事家緣過活,
分與侯興一半。
這是誰說來?
是我湯哥說來。
依的。
第二件,
侯興伏侍多年了,
與他一紙從良的文書。
誰說來?
是我湯哥說來。
依的!
依的!
第三件,
把定奴與侯興做老婆。
是誰說來?
我說來。
老爹,
我恰才怎生來?
恰才湯哥附著你來。
我那有靈聖的哥哥,
不知說甚麼來?
你哥哥吩咐三件事。
可是那三件事?
【隔尾】要從良便寫約無差錯,
我不要。
我道你是家生孩兒,
一定不要。
他要傢俬停分有下梢。
我也不要。
哦,
你也不要?
老爹,
這是兩件,
第三件怎麼說哩?
老爹,
你是必休說?
定奴兒與你為妻,
你可是要也不要?
這件我若不要,
害疔瘡。
窨約,
想度,
把我半世兒清名誤賺了。
老夫這一會身體有些不快。
定奴孩兒,
燒些湯來我吃。
【牧羊關】我腦袋似石頭墜,
身軀似繩索縛,
但行著不覺低高。
這的是些悶都在心頭,
氣刺著肋梢。
你喚醫人忙裹藥,
請大夫把病來調。
我澀的難行立,
轟的則待倒。
定奴孩兒,
拿些湯來我吃。
我罵你老不才,
我的媳婦,
你如何捻他手?
老婆,
收拾些傢俬錢物,
咱和你走了罷。
街坊救人咱!
侯興逼盜傢俬,
拐帶我媳婦兒走了。
料想湯哥也不曾死。
我收拾些盤纏,
封鎖了門戶,
央街坊看一看。
我不問那裡,
好歹尋著我那孩兒去來。
老的,
你四城門也不曾出,
你可那裡尋他去?
哥也,
你放心者。
【尾煞】問甚麼家家門外長安道,
買賣歸來汗未消,
打聽的湯哥有些音耗。
那堝裡遇著,
那搭裡撞著,
我把那背義的奴胎不道的素放了。
第三折白髮刁騷兩鬢侵,
老來灰燼少年心。
雖然博得官兒做,
爭奈家鄉沒信音。
老夫蘇文順。
自離了羅李郎哥哥,
早二十年光景也。
從別後到於帝都闕下,
謝聖恩可憐,
累遷尚書左丞之職,
求歸不允,
因此二十多年,
不曾差人回去,
討問我定奴兒消息。
我想來,
羅李郎是我八拜交的哥哥,
料他看承,
就似他自家骨血一般,
必然不至流落。
我兄弟孟倉士,
做到禮部侍郎,
也不放歸去,
他也不曾通一個家信,
總是這主意。
我如今奉聖人命,
敕修相國寺。
只等修造完備,
御駕要來降香。
但老夫年紀高大,
無人服侍。
張千,
你去街市上,
有賣的或兒或女,
買一個來與我喂眼,
二來與我執唾盂,
疾去早來。
理會的。
自家是敕修相國寺甲頭,
管著這做工的眾多伕役,
放他吃飯去了,
怎生不見做工?
怎麼則少湯哥在那裡?
做子弟的看樣也。
湯哥,
你不信好人言,
果有西惶事。
我往常是怎生來?
【離調】【金菊香】往常時秦樓謝館飲金卮,
柳陌花街占表子,
爺娘道有風過耳。
煙花擔沉的來無似,
則被你壓殺我也那土筐兒。
老夫羅李郎。
自離了陳州,
迤邐行來,
又早許多程途了也。
【商調】【集賢賓】出陳州五里巴堠子,
無明夜到京師。
指東畫西去了義子,
走南料北不見孩兒。
也不索喚師婆擂鼓邀神,
請山人占卦揲蓍。
則我這眉尖悶鎖無鑰匙,
空教我抹淚揉眵。
只被他明明的搶了媳婦,
停停的要了傢俬。
【逍遙樂】閃的我單身獨自,
又不敢對人聲揚,
只自己感歎嗟咨。
潑性命似風裡游絲,
你若死呵。
落得一碗涼漿一陌紙。
街坊論說,
鄰里計較,
弟兄笑恥。
來到這柳陰下,
暫歇一歇。
我一會家想起來,
我那好聰明的兒也,
拆白道字,
頂針續麻,
無般不曉,
無般不會。
【梧葉兒】冬賞紅爐閣,
閒吟白雪詩,
到春來賞紅杏染胭脂。
到夏把荷蓮采,
滿斟著金屈卮。
若到的暮秋時,
湯哥兒唻。
再唱甚麼零落了梧桐葉兒。
天色晚了也,
須索進城去來。
【後蓮花】人都道你是教師,
人都道你是浪子。
上長街百十樣風流事,
到家中一千場五代史。
自尋思,
全不肯改志。
引興兒共保兒,
穿茶坊入酒肆,
把家財胡亂使。
占猱兒養弟子,
我良言須逆耳。
【雙雁兒】白頭翁先哭少年兒,
想天公,
也有私,
教老拙遭逢著這場事。
遠遠的不避辭,
特特的來到此。
我進得城來,
這是一個客店。
小二哥在那裡?
誰叫?
誰叫?
小二哥,
我這包裹寄一寄,
我就在這裡安歇。
天色還早哩,
那裡有甚麼遊玩去處?
待我去閒走一走。
有一座相國寺,
那裡好去遊玩。
小二哥,
照顧包裹,
我回來只在這裡宿歇。
你行李在我家裡不妨事,
你自去,
我安排下茶飯等你。
【金菊香】恰離了招商打火店門兒,
早來到物穰人稠土市子。
好門面好鋪席好庫司,
門畫雞兒,
行行買賣忒如斯。
來到這所在。
是好一座寺院也。
【篇】彩畫的紅近著白青間著紫,
無褒彈無破綻沒瑕疵。
托賴著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是當今敕賜,
保護著玉葉共金枝。
這一火人都是為甚麼來?
這些都是犯罪該死的,
聖恩免死,
著在相國寺做工。
老的,
你問他怎麼?
我待捨些飯與他每吃,
哥哥,
可是敢麼?
那裡不是積福處,
則管捨,
不妨事。
哥哥,
與你此碎銀子,
你蒸下多少飯我都要。
則有三扇饅頭。
少呵,
再來取。
【篇】見這遭囚伕役兩行兒,
我買下恰下甑的饅頭三扇子。
一人兩個休怨咨,
但願聖主寬慈,
須有恩赦到來時。
到這個哥哥跟前,
可無了。
等我再拿來時,
與你四個。
休怪!
休怪!
嗨!
你看我造物低,
剛分到我跟前可無了。
哥哥休怪,
我明日再來。
老的,
生受了。
這老的莫不是我父親羅李郎?
怎麼到這裡?
是不是,
我叫他一聲:羅李郎父親。
誰叫老漢?
並不曾有人叫你。
是老漢年紀高大了,
則聽得有人叫羅李郎。
哥哥休怪,
老漢回去了。
正是我的父親羅李郎。
我再叫他一聲:羅李郎父親。
誰叫老漢哩?
老漢陳州人氏,
則我便是羅李郎。
不曾有人叫。
不曾有人叫,
老漢回店中去也。
正是我的父親。
再喚他一聲:羅李郎父親。
【醋葫蘆】不知是那個小廝,
一聲聲喚這老子。
和那熬煎我的須索辨個雄雌,
是我叫你來。
我這裡孜孜的端詳了多半時。
好和我那亡過的湯哥相似,
是神是鬼遠些兒。
父親,
我是人,
你道你是人,
我叫你三聲,
一聲高似一聲,
便是人,
一聲低似一聲,
便是鬼。
父親,
你叫。
湯哥兒。
哦!
湯哥兒。
哦!
湯哥兒。
有鬼也。
【篇】兒呵我為你多念些經,
剩烈些紙。
我不合一路上作念你許多時,
離鄉背井交你來僝僽死。
須不於是你爹爹不是,
可憐殺孤魂無主遠鄉兒。
父親,
我不是鬼,
是人!
兒也,
你為甚麼披枷帶鎖的?
父親,
聽你孩兒慢慢說來。
當初一日,
父親著侯興尋將你兒來,
要打不曾打,
父親說道:谷要自種,
兒要處養。
我問侯興道:老爹說谷要自種,
兒要自養,
我敢不是老爹親兒麼?
侯興道:小哥,
你可知不是他的親兒,
你父親現在京師做大官,
比似在此受氣,
你尋你父親去。
您孩兒忿那一口氣,
出的城門,
衣服盤纏,
一些沒有。
恰待要回家來,
又不敢來。
正煩惱間,
侯興趕上。
我道:侯興,
父親使你來趕我,
我回去罷。
侯興道:你往那裡去?
你剷地不知道哩。
老爹在官府告下狀來,
說你拐帶金銀財物,
使人捉拿你哩。
我便道:似此怎生是好?
侯興便與了我兩錠銀子做盤纏,
誰想是假銀子。
把我拿到官司,
三推六問,
吊拷繃扒,
打的孩兒招了。
本該死罪,
謝得天恩,
大赦免死,
發在這相國寺做工。
父親,
你救孩兒咱。
侯興回來說你死了,
又拿回一個骨殖匣子,
寄在人家。
因我有病,
把定奴母子拐的走了。
我因此才來尋你。
【篇】那廝卻有一二,
咱家無三思。
將那謊局段則向俺跟前使,
那廝正是咬人狗兒不露齒。
其餘都不是,
那匣子裡卻是誰的骨殖兒?
父親,
你只是搭救你兒咱。
兒也,
我捨了半個家當,
好歹搭救你。
你這般受苦,
目下怎生得個自在?
父親,
我得做個甲頭,
便得自在。
你便怎生得做甲頭?
父親,
你與他些錢物,
買這甲頭與孩兒做,
您孩兒便得自在。
哥哥,
這個是我的孩兒。
我與你些錢物,
把這甲頭賣與我孩兒做罷?
這裡街上沒有賣甲頭的。
罷也!
只要銀子,
你有十兩銀子與我,
我就今日賣與湯哥做了甲頭,
我替他當伕役。
眾伕役,
快做工。
孩兒,
你放心,
我好歹救你。
但總要拿住侯興這賊奴,
方得稱心也。
【浪裡來煞】我捨著金鐘撞破盆,
好鞋踏臭屎,
但得個軸頭兒也有抹著時。
我拚的撅皇城,
撾怨鼓,
插狀子。
怕甚麼金瓜武士,
我和那潑奴胎情願打官司。
第四折自家蘇文順。
前日教張千買了個小廝,
執著銀唾盂,
還不勾一兩日,
他將唾盂兒不見了。
必然遞盜與他大的拿去。
張千,
把這小廝吊將起來。
自從做了甲頭,
好生自在。
我前後遊玩一回,
來到這門首。
兀的不是俺爹爹?
受春兒也,
你怎生在這裡?
侯興拐出我來,
賣與這老爹家。
張千,
拿過那廝來。
你是甚麼人?
我吊的小廝,
干你甚事?
這個小的,
是我的孩兒。
是了,
這唾盂是這小廝遞盜與他了,
把這廝也吊起來。
嗨!
正是官高必嶮。
天那!
教誰人救我也!
誰想這裡得見我孩兒?
我好歹救他去來。
【雙調】【新水令】為湯哥哭的我眼睛昏,
教我在他鄉有家難奔。
花發時起怪風,
月圓後長浮雲。
但有個兒孫,
誰待受這愁困?
【步步嬌】想著我前世裡原無兒孫分,
遭逢著寡宿孤辰運。
我全然不受貧,
想著那輿車後拖麻的是誰家胤?
我死後誰與我上新墳?
這煩惱何時盡?
【沉醉東風】我與你送茶飯廚中有人,
他把我廝禁持眼裡無珍。
我心慈,
他心狠,
全無些父子情分。
則願得鐵鎖沉枷早離身,
我落一覺安眠睡穩。
【胡十八】恰過了六市,
來到三門,
揉開我這汪淚眼,
打拍我這老精神,
想著他行行不住叫聲頻。
莫不是他錯認?
到今日忘魂,
不由我嗔忿忿,
不由我怒氳氳。
那來的不是我羅李郎爺爺?
待我叫他一聲:羅李郎爺爺,
你救我咱。
好奇怪,
怎麼又有人叫我?
【川撥棹】誰家的小魔軍,
兩三番迤逗人?
我這裡扭項回身,
吃我會搶問。
你暢是不知個高低遠近,
向前向審問的真。
羅李郎爺爺,
你救我咱。
【七弟兄】我只道是甚人?
原來是受春。
你為何因?
因甚的違條犯法遭推問?
見他撲簌簌眼裡搵啼痕,
教我滴屑屑手腳難停穩。
【搗練子】兀的不驚了七魄,
諕了三魂,
老爹,
快來救我。
怎麼又是一個叫我。
我則見湯哥兒吊得不沾塵。
告哥哥說個緣因,
怎生的惹禍根?
這老子,
他是你甚麼親眷?
老無知,
這裡是甚麼所在?
【梅花酒】這哥哥恁地狠,
沒些兒淹潤,
一剷地沙村,
倒把人尋趁。
我打你這個老弟子孩兒。
軟肋上粗棍子搠,
面皮上大拳墩。
兀那老的,
你和他甚麼親?
他是你甚麼人?
又不是世故人,
他是我小兒孫,
你可是他甚麼人?
我須是他老家尊。
元來你們一家兒都在這裡?
【收江南】哥也,
更怕我不因親者強來親,
單饒了他兩個與些金銀。
我不敢要銀子,
你自家告相公去。
哥哥是心直口快射糧軍,
哥哥是好人,
我這裡低腰曲脊進衙門。
【干荷葉】老漢是愚民,
特地來訴詞因,
那老的,
那裡人氏?
我聽這官人聲氣,
也是我陳州人。
我可便家住在陳州郡。
總饒你滿園春,
萬花新,
爭如得見當鄉人,
你敢認的我麼?
你暢好是安樂也蘇文順。
那壁敢是羅李郎哥哥麼?
哥哥,
你在那裡來?
門外有個親眷在那裡吊著哩。
張千,
將那吊著的人與我放下來。
兄弟,
我自己解去。
這壁有個親眷,
你進去拜他去。
老爹,
我那得親眷來?
【沽美酒】拜了呵再不著榆木枷壓項筋。
粗鐵鎖束腰身,
穩情取白馬紅纓彩色新。
將你那破衣服重加整頓,
施禮數敘寒溫。
這拜的是誰?
【太平令】拜的你不須審問,
哥哥,
他是誰?
他便是定奴的女婿郎君。
您去了二十載不通音信,
十八上才成秦晉。
哥哥,
你怎生匹配他兩個來?
我也曾勘婚,
過門,
便就親,
結果了他夫妻和順。
老爹,
我拜的是誰?
是你丈人。
是我丈人?
我恰才在他門前作贅來。
小官孟倉士是也。
奉聖人的命,
著小官代來降香。
早到這相國寺前了。
左右,
接了馬者。
哥哥,
連日少會。
兄弟,
這裡有個大恩人,
你相見咱。
原來是兄弟孟倉士。
門首怎生喧鬧?
拿住一個偷馬的賊,
連銀唾盂也追出來了。
與我拿過來者。
兀的不是侯興?
這個不是定奴孩兒?
兄弟且休煩惱。
【川撥棹】那的是痛歡欣,
去時節竹議淪,
你兩個苦志修文,
溫故知新。
這的是顯耀男兒氣分,
只願你早成名天下聞。
受春孩兒,
過來見你老爺。
這小的是誰?
【亂柳葉】這孩兒是你的親孫,
這官人是你的家尊,
哎!
你個定奴兒快疾將你爺來認。
早是我希彪胡都喜。
則管恥迷丟答都問。
我須是匹配你的大媒人。
今日俺親爺見親兒,
親兒見親爺,
怎不歡喜?
老爹你過來。
干你甚事?
今日親爺見親女,
親女見親爺,
怎不歡喜?
老爹你過來。
干你甚事?
【水仙子】我好生的和勸到半時辰,
親的原來則是親。
親兒親女把親爺認,
中間裡干閃下老業人,
我死後做了個無主孤魂。
他雖是生身父,
我也有養育恩,
二十年枉受辛勤。
兄弟,
羅李郎哥哥有大恩於咱,
他年老無兒,
咱兩家奉養到老。
侯興送法司問罪。
天下喜事,
無過父子團圓。
殺羊造酒,
做個慶喜筵席。
我此一來呵。
【收尾】到長安受盡多勞頓。
業則為故人義分。
你兩個養兒女的都到了家,
可惜我趕候興的干折了本。
題目莽湯哥嶮釘遠鄉牌正名羅李郎大鬧相國寺
第一折酒肉場中三十載,
花星整照二十年。
一生不識柴米價,
只少花錢共酒錢。
自家鄭州人氏,
周同知的孩兒周捨是也。
自小上花台做子弟。
這汴梁城中有一歌者,
乃是宋引章。
他一心待嫁我,
我一心待娶他,
爭奈他媽兒不肯。
我今做買賣回來。
今日特到他家去,
一來去望媽兒,
二來就提這門親事,
多少是好。
老身汴梁人氏,
自身姓李。
夫主姓宋,
早年亡化已過。
止有這個女孩兒,
叫做宋引章。
俺孩兒拆白道字,
頂真續麻,
無般不曉,
無般不會。
有鄭州周捨,
與孩兒作伴多年。
一個要娶,
一個要嫁;
只是老身謊徹梢虛,
怎麼便肯?
引章,
那周捨親事,
不是我百般板障,
只怕你久後自家受苦。
奶奶,
不妨事,
我一心則待要嫁他。
隨你,
隨你!
咱家周捨,
來此正是他門首,
只索進去。
周捨,
你來了也!
我一徑的來問親事,
母親如何?
母親許了親事也。
我見母親去。
母親,
我一徑的來問這親事哩。
今日好日辰,
我許了你,
則休欺負俺孩兒。
我並不敢欺負大姐。
母親,
把你那姊妹弟兄都請下者,
我便收拾來也。
大姐,
你在家執料,
我去請那一輩兒老姊妹去來。
數載間費盡精神,
到今朝才許成親。
這都是天緣注定,
也還有不測風雲。
劉蕡下第千年恨,
范丹守志一生貧。
料得蒼天如有意,
斷然不負讀書人。
小生姓安名秀實,
洛陽人氏。
自幼頗習儒業,
學成滿腹文章,
只是一生不能忘情花酒。
到此汴梁,
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
當初他要嫁我來,
如今卻嫁了周捨。
他有個八拜交的姐姐是趙盼兒,
我去央他勸一勸,
有何不可。
趙大姐在家麼?
妾身趙盼兒是也。
聽的有人叫門,
我開門看咱。
我道是誰,
原來是妹夫。
你那裡來?
我一徑的來相煩你。
當初姨姨要引章嫁我來,
如今卻要嫁周捨,
我央及你勸他一勸。
當初這親事不許你來?
如今又要嫁別人,
端的姻緣事非同容易也呵!
【仙呂】【點絳唇】妓女追陪,
覓錢一世,
臨收計,
怎做的百縱千隨,
知重咱風流媚。
【混江龍】我想這姻緣匹配,
少一時一刻強難為。
如何可意?
怎的相知?
怕不便腳搭著腦杓成事早,
怎知他手拍著胸脯悔後遲!
尋前程,
覓下梢,
恰便是黑海也似難尋覓,
料的來人心不問,
天理難欺。
【油葫蘆】姻緣簿全憑我共你?
誰不待揀個稱意的?
他每都揀來揀去百千回。
待嫁一個老實的,
又怕盡世兒難成對;
待嫁一個聰俊的,
又怕半路裡輕拋棄。
遮莫向狗溺處藏,
遮莫向牛屎裡堆,
忽地便吃了一個合撲地,
那時節睜著眼怨他誰!
【天下樂】我想這先嫁的還不曾過幾日,
早折的容也波儀瘦似鬼,
只教你難分說,
難告訴,
空淚垂。
我看了些覓前程俏女娘,
見了些鐵心腸男子輩,
便一生裡孤眠,
我也直甚頹!
妹夫,
我可也待嫁個客人。
有個比喻。
喻將何比?
【那吒令】待妝個老實,
學三從四德;
爭奈是匪妓,
都三心二意。
端的是那裡是三梢末尾?
俺雖居在柳陌中、花街內,
可是那件兒便宜?
【鵲踏枝】俺不是賣查梨,
他可也逞刀錐;
一個個敗壞人倫,
喬做胡為。
但來兩三遭,
問那廝要錢,
他便道:"這弟子敲饅兒哩!
"但見俺有些兒不伶俐,
便說是女娘家要哄騙東西。
【寄生草】他每有人愛為娼妓,
有人愛作次妻。
干家的干落得淘閒氣,
買虛的看取些羊羔利,
嫁人的早中了拖刀計。
他正是"南頭做了北頭開,
東行不見西行例"。
妹夫,
你且坐一坐,
我去勸他。
勸的省時,
你休歡喜;
勸不省時,
休煩惱。
我不坐了,
且回家去等信罷。
大姐留心者!
妹子,
你那裡人情去?
我不人情去,
我待嫁人哩!
我正來與你保親。
你保誰?
我保安秀才。
我嫁了安秀才呵,
一對兒好打蓮花落!
你待嫁誰?
我嫁周捨。
你如今嫁人,
莫不還早哩?
有甚麼早不早!
今日也大姐,
明日也大姐,
出了一包兒膿。
我嫁了,
做一個張郎家婦,
李郎家妻,
立個婦名,
我做鬼也風流的。
【村裡迓鼓】你也合三思而行,
再思可矣。
你如今年紀小哩,
我與你慢慢的別尋個姻配。
你可便宜,
只守著銅斗兒家緣家計。
也是你歹姐姐把衷腸話勸妹妹,
我怕你受不過男兒氣息。
妹子,
那做丈夫的,
做不的子弟;
做子弟的,
做不的丈夫。
你說我聽咱。
【元和令】做丈夫的便做不的子弟,
他終不解其意;
那做子弟的,
他影兒裡會虛脾。
那做丈夫的,
忒老實。
那周捨穿著一架子衣服,
可也堪愛哩。
那廝雖穿著幾件虼螂皮,
人倫事曉得甚的!
妹子,
你為甚麼就要嫁他?
則為他知重您妹子,
因此要嫁他。
他怎麼知重你?
一年四季,
夏天我好的一覺晌睡,
他替你妹子打著扇;
冬天替你妹子溫的鋪蓋兒暖了,
著你妹子歇息。
但你妹子那裡人情去,
穿的那一套衣服,
戴的那一副頭面,
替你妹子提領系、整釵鐶。
只為他這等知重你妹子,
因此上一心要嫁他。
你原來為這般呵。
【上馬嬌】我聽的說就裡,
你原來為這的,
倒引的我忍不住笑微微。
你道是暑月間扇子扇著你睡,
冬月間著炭火煨,
烘炙著綿衣。
【游四門】吃飯處,
把匙頭挑了筋共皮;
出門去,
提領系,
整衣袂,
戴插頭面整梳篦。
道一味是虛脾,
女娘每不省越著迷。
【勝葫蘆】你道這子弟情腸甜似蜜,
但娶到他家裡,
多無半載週年相棄擲,
早努牙突嘴,
拳椎腳踢,
打的你哭啼啼。
【篇】恁時節"船到江心補漏遲",
煩惱怨他准?
事要前思免後悔。
我也勸你不得,
有朝一日,
準備著搭救你塊望夫石。
妹子,
久以後你受苦呵,
休來告我。
我便有那該死的罪,
我也不來央告你。
小的每,
把這禮物擺的好看些。
來的敢是周捨?
那廝不言語便罷,
他若但言,
著他吃我幾嘴好的。
那壁姨姨,
敢是趙盼兒麼?
然也。
請姨姨吃些茶飯波。
你請我?
家裡餓皮臉也,
揭了鍋兒底?
窨子裡秋月--不曾見這等食?
央及姨姨,
保門親事。
你著我保誰?
保宋引章。
你著我保宋引章那些兒?
保他那針指油面,
刺繡鋪房,
大裁小剪,
生兒長女?
這歪刺骨好歹嘴也!
我已成了事,
不索央你。
我去罷。
姨姨,
勸的引章如何?
不濟事了也。
這等呵,
我上朝求官應舉去罷。
你且休去,
我有用你處哩。
依著姨姨說,
我且在客店中安下,
看你怎麼發付我。
【賺煞】這妮子是狐魅人女妖精,
纏郎君天魔祟。
則他那褲兒裡休猜做有腿,
吐下鮮紅血則當做蘇木水。
耳邊休采那等閒食,
那的是最容易、剜眼睛嫌的,
則除是親近著他便歡喜。
著他疾省呵!
哎,
你個雙郎子弟,
安排下金冠霞帔。
一個夫人來到手兒裡了。
卻則為三千張茶引,
嫁了馮魁。
辭了母親,
著大姐上轎,
回咱鄭州去來。
才出娼家門,
便作良家婦。
只怕吃了良家虧,
還想娼家做。
第二折自家周捨是也。
我騎馬一世,
驢背上失了一腳。
我為娶這婦人呵,
整整磨了半截舌頭,
才成得事。
如今著這婦人上了轎,
我騎了馬,
離了汴京,
來到鄭州。
讓他轎子在頭裡走,
怕那一般的舍人說:"周捨娶了宋引章。
"被人笑話。
則見那轎子一晃一晃的,
我向前打那抬轎的小廝,
道:"你這等欺我!
"舉起鞭子就打。
問他道:"你走便走,
晃怎麼?
"那小廝道:"不干我事,
奶奶在裡邊不知做甚麼?
"我揭起轎簾一看,
則見他精赤條條的,
在裡面打觔斗。
來到家中,
我說:"你套一床被我蓋。
"我到房裡,
只見被子倒高似床,
我便叫;
"那婦人在那裡?
"則聽的被子裡答應道:"周捨,
我在被子裡面哩。
"我道:"在被子裡面做甚麼?
"他道:"我套綿子,
把我翻在裡頭了。
"我拿起棍來,
恰待要打,
他道:"周捨,
打我不打緊,
休打了隔壁王婆婆。
"我道:"好也,
把鄰舍都翻在被裡面!
"我那裡有這等事?
我也說不得這許多。
兀那賤人,
我手裡有打殺的,
無有買休賣休的。
且等我吃酒去,
回來慢慢的打你。
不信好人言,
必有西惶事。
當初趙家姐姐勸我不聽,
果然進的門來,
打了我五十殺威棒。
朝打暮罵,
怕不死在他手裡?
我這隔壁有個王貨郎,
他如今去汴梁做買賣。
我寫一封書捎將去,
著俺母親和趙家姐姐來救我。
若來遲了,
我無那活的人也。
天那,
只被你打殺我也!
自家宋引章的母親便是。
有我女孩兒,
從嫁了周捨,
昨日王貨郵寄信來,
上寫著道:"從到他家,
進門打了五十殺威棒。
如今朝打暮罵,
看看至死。
可急急央趙家姐姐來救我。
"我拿著書,
去與趙家姐姐說知,
怎生救他去。
引章孩兒,
則被你痛殺我也!
自家趙盼兒。
我想這門衣飯,
幾時是了也呵!
【商調】【集賢賓】咱這幾年來待嫁人心事有,
聽的道誰揭債、誰買休。
他每待強巴結深宅大院,
怎知道摧折了舞榭歌樓?
一個個眼張狂。
似漏了網的游魚,
一個個嘴盧都似跌了彈的斑鳩。
御園中可不道是栽路柳,
好人家怎容這等娼優?
他每初時間有些實意,
臨老也沒回頭。
【逍遙樂】那一個不因循成就,
那一個不頃刻前程,
那一個不等閒間罷手。
他每一做一個水上浮漚。
和爺娘結下不廝見的冤仇,
恰便似日月參辰和卯酉,
正中那男兒機彀。
他使那千般貞烈,
萬種恩情,
到如今一筆都勾。
這是他門首,
我索過去。
大姐,
煩惱殺我也。
奶奶,
你為甚麼這般啼哭?
好教大姐知道:引章不聽你勸,
嫁了周捨,
進門去打了五十殺威棒。
如今打的看看至死,
不久身亡。
姐姐,
怎生是好?
呀,
引章吃打了也!
【金菊香】想當日他暗成公事,
只怕不相投。
我當初作念你的言詞,
今日都應口。
則你那去時,
恰便似去秋。
他本是薄倖的班頭,
還說道有恩愛、結綢繆。
【醋葫蘆】你鋪排著鴛衾和鳳幬,
指望效天長共地久。
驀入門,
知滋味,
便合體。
幾番家眼睜睜打乾淨,
待離了我這手。
趙盼兒,
你做的個見死不救,
可不羞殺這桃園中殺白馬、宰烏牛。
既然是這般呵,
誰著你嫁他來?
大姐,
周捨說誓來。
【篇】那一個不唅可可道橫死亡?
那一個不實丕丕拔了短籌?
則你這亞仙子母老實頭。
普天下愛女娘的子弟口,
奶奶,
不則周捨說慌也。
那一個不指皇天各般說咒?
恰似秋風過耳早休休。
姐姐,
怎生搭救引章孩兒?
奶奶,
我有兩個壓被的銀子,
咱兩個拿著買休去來。
他說來:"則有打死的,
無有買休賣休的。
"……則除是這般。
可是中也不中?
不妨事,
將書來我看。
"引章拜上姐姐並奶奶:當初不信好人之言,
果有西惶之事。
進得他門,
便打我五十殺威棒。
如今朝打暮罵,
禁持不過。
你來的早,
還得見我;
來得遲呵。
不能勾見我面了。
只此拜上。
"妹子也,
當初誰教你做這事來!
【篇】想當初有憂呵同共憂,
有愁呵一處愁。
他道是殘生早晚喪荒丘,
做了個遊街野巷村務酒。
你道是百年之後,
妹子也,
你不道來:"這個也大姐,
那個也大姐,
出了一包膿!
不如嫁個張郎婦、李郎妻,
立一個婦名兒,
做鬼也風流!
"奶奶,
那寄書的人去了不曾?
還不曾去哩。
我寫一封書,
寄與引章去。
做寫科,
唱【後庭花】我將這知心書親自修,
教他把天機休洩漏。
傳示與休莽戇收心的女,
拜上你渾身疼的歹事頭。
引章,
我怎的勸你來。
你好沒來由,
遭他毒手,
無情的棍棒抽,
赤津津鮮血流。
逐朝家如暴囚,
怕不將性命丟!
況家鄉隔鄭州,
有誰人相睬瞅,
空這般出盡丑。
我那女孩兒那裡打熬得過!
大姐,
你可怎生的救他一救?
奶奶,
放心!
【柳葉兒】則教你怎生消受,
我索合再做個機謀。
把這雲鬟蟬鬢妝梳就,
還再穿上些錦繡衣服。
珊瑚鉤、芙蓉扣,
扭捏的身子兒別樣嬌柔。
【雙雁兒】我著這粉臉兒搭救你女骷髏。
割捨的一不做二不休,
拚了個由他咒也波咒。
不是我說大口,
怎出得我這煙月手!
姐姐,
到那裡仔細著。
孩兒,
則被你煩惱殺了我也!
【浪裡來煞】你收拾了心上憂,
你展放了眉間皺,
我直著"花葉不損覓歸秋"。
那廝愛女娘的心,
見的便似驢共狗,
賣弄他玲瓏剔透。
我到那裡,
三言兩句,
肯寫休書,
萬事俱休;
若是不肯寫休書,
我將他掐一掐,
拈一拈,
摟一摟,
抱一抱,
著那廝通身酥,
遍體麻。
將他鼻凹兒抹上一塊砂糖,
著那廝舔又舔不著,
吃又吃不著,
賺得那廝寫了休書。
引章將的休書來,
淹的撤了。
我這裡出了門兒,
可不是一場風月,
我著那漢一時休。
第三折萬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無非花共酒,
惱亂我心腸。
店小二,
我著你開著這個客店,
我那裡稀罕你那房錢養家?
不問官妓私科子,
只等有好的來你客店裡,
你便來叫我。
我知道。
只是你腳頭亂,
一時間那裡尋你去?
你來粉房裡尋我。
粉房裡沒有呵?
賭房裡來尋。
賭房裡沒有呵?
牢房裡來尋。
釘靴雨傘為活計,
偷寒送暖作營生。
不是閒人閒不得,
及至得了閒時又閒不成。
自家張小閒的便是。
平生做不的買賣,
止是與歌者姐姐每叫些人,
兩頭往來,
傳消寄信都是我。
這裡有個大姐趙盼兒,
著我收拾兩箱子衣服行李,
往鄭州去。
都收拾停當了。
請姐姐上馬。
小閒,
我這等打扮,
可衝動得那廝麼?
你做甚麼哩?
休道衝動那廝,
這一會兒,
連小閒也酥倒了。
【正宮】【端正好】則為他滿懷愁,
心間悶,
做的個進退無門。
那婆娘家一湧性,
無思忖,
我可也強打入迷魂陣。
【滾繡球】我這裡微微的把氣噴,
輸個姓因,
怎不教那廝背槽拋糞!
更做道普天下無他這等郎君。
想著容易情,
忒獻勤,
幾番家待要不問;
第一來我則是可憐見無主娘親,
第二來是我"慣曾為旅偏憐客,
"第三來也是我"自己貪杯惜醉人"。
到那裡呵,
也索費些精神。
說話之間,
早來到鄭州地方了。
小閒,
接了馬者,
且在柳陰下歇一歇咱。
我知道。
正旦雲小閒,
咱閒口論閒話:這好人家好舉止,
惡人家惡家法。
姐姐,
你說我聽。
【倘秀才】縣君的則是縣君,
妓人的則是妓人。
怕不扭捏著身子驀入他門;
怎禁他使數的到支分,
背地裡暗忍。
【滾繡球】那好人家將粉撲兒淺淡勻,
那裡像咱干茨臘手搶著粉;
好人家將那篦梳兒慢慢地鋪鬢,
那裡像咱解了那襻胸帶,
下劾上勒一道深痕。
好人家知個遠近,
覷個向順,
道一味良人家風韻;
那裡像咱們,
恰便似空房中鎖定個猢孫。
有那千般不實喬軀老,
有萬種虛囂歹議論,
斷不了風塵。
這裡一個客店,
姐姐好住下罷。
叫店家來。
小二哥,
你打掃一間乾淨房兒,
放下行李。
你與我請將周捨來,
說我在這裡久等多時也。
我知道。
小哥在那裡?
店小二,
有甚麼事?
店裡有個好女子請你哩。
咱和你就去來。
是好一個科子也。
周捨,
做來了也。
【篇】俺那妹子兒有見聞,
可有福分,
抬舉的個丈夫俊上添俊,
年紀兒恰正青春。
我那裡曾見你來?
我在客伙裡,
你彈著一架箏,
我不與了你個褐色綢緞兒?
小的,
你可見來?
不曾見他有甚麼褐色綢緞兒。
哦,
早起杭州客伙散了,
趕到陝西客伙裡吃酒,
我不與了大姐一分飯來?
小的每,
你可見來?
我不曾見。
你則是忒現新,
忒忘昏,
更做道你眼鈍。
那唱詞話的有兩句留文: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識,
今日佯推不認人。
"我為你斷夢勞魂。
我想起來了,
你敢是趙盼兒麼?
然也。
你是趙盼兒,
好,
好!
當初破親也是你來!
小二,
關了店門,
則打這小閒。
你休要打我。
俺姐姐將著錦繡衣服,
一房一臥來嫁你,
你倒打我?
周捨,
你坐下,
你聽我說。
你在南京時,
人說你周捨名字,
說的我耳滿鼻滿的,
則是不曾見你。
後得見你呵,
害的我不茶不飯,
只是思想著你。
聽的你娶了宋引章,
教我如何不惱?
周捨,
我待嫁你,
你卻著我保親!
【倘秀才】我當初倚大呵妝儇主婚?
怎知我嫉妒呵特故里破親?
你這廝外相兒通疏就裡村!
你今日結婚姻,
咱就肯罷論。
我好意將著車輛、鞍馬、奩房來尋你,
你剷地將我打罵。
小閒,
攔回車兒,
咱家去來!
早知姐姐來嫁我,
我怎肯打舅舅?
你真個不知道?
你既不知,
你休出店門,
只守著我坐下。
休說一兩日,
就是一兩年,
您兒也坐的將去。
周捨兩三日不家去,
我尋到這店門首。
我試看咱,
原來是趙盼兒和周捨坐哩!
兀那老弟子不識羞,
直趕到這裡來!
周捨,
你再不要來家,
等你來時,
我拿一把刀子,
你拿一把刀子,
和你一遞一刀子戳哩。
我和你搶生吃哩!
不是奶奶在這裡,
我打殺你!
【脫布衫】我更是的不待饒人,
我為甚不敢明聞;
肋底下插柴自忍,
怎見你便打他一頓?
【小梁州】可不道一夜夫妻百夜恩!
你可便息怒停嗔。
你村時節背地裡使些村,
對著我合思忖:那一個雙同叔打殺俏紅裙?
【篇】則見他惡哏哏,
摸按著無情棍,
便有火性的不似你個郎君。
你拿著偌粗的棍棒,
倘或打殺他呵,
可怎了?
丈夫打殺老婆,
不該償命。
這等說,
誰敢嫁你?
我假意兒瞞,
虛科兒噴,
著這廝有家難奔。
妹子也。
你試看咱風月救風塵。
周捨,
你好道兒!
你這裡坐著,
點的你媳婦來罵我這一場。
小閒,
攔回車兒,
咱回去來!
好奶奶,
請坐!
我不知道他來;
我若知道他來,
我就該死。
你真個不曾使他來?
這妮子不賢惠,
打一棒快球子。
你捨的宋引章,
我一發嫁你。
我到家裡就休了他。
且慢著,
那個婦人是我平日間打怕的,
若與了一紙休書,
那婦人就一道煙去了。
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
可不弄的尖擔兩頭脫?
休的造次,
把這婆娘搖撼的實著。
奶奶,
您孩兒肚腸是驢馬的見識,
我今家去把媳婦休了呵,
奶奶,
你把肉吊窗兒放下來,
可不嫁我,
做的個尖擔兩頭脫。
奶奶,
你說下個誓著。
周捨,
你真個要我賭咒?
你若休了媳婦,
我不嫁你呵,
我著塘子裡馬踏殺,
燈草打折臁兒骨。
你逼的我賭這般重咒哩!
小二,
將酒來。
休買酒,
我車兒上有十瓶酒哩。
還要買羊。
休買羊,
我車上有個熟羊哩。
好、好、好,
待我買紅去。
休買紅,
我箱子裡有一對大紅羅。
周捨,
你爭甚麼那!
你的便是我的,
我的就是你的。
【二煞】則這緊的到頭終是緊,
親的原來只是親。
憑著我花朵兒身軀、筍條幾年紀,
為這錦片兒前程,
倒賠了幾錠兒花銀。
拚著個十米九糠,
問甚麼兩婦三妻,
受了些萬苦千辛。
我著人頭上氣忍,
不枉了一世做郎君。
【黃鐘尾】你窮殺呵,
甘心守分捱貧困;
你富呵,
休笑我飽暖生淫惹議論。
您心中覷個意順。
但休了你這門內人,
不要你錢財使半文。
早是我走將來自上門。
家業傢俬待你六親,
肥馬輕裘待你一身,
倒貼了奩房和你為眷姻。
我若還嫁了你,
我不比那宋引章,
針指油面,
刺繡鋪房,
大裁小剪,
都不曉得一些兒的。
我將你寫了的休書正了本。
第四折這些時周捨敢待來也?
周捨,
你要吃甚麼茶飯?
好也,
將紙筆來,
寫與你一紙休書,
你快走!
我有甚麼不是,
你休了我?
你還在這裡?
你快走!
你真個休了我?
你當初要我時怎麼樣說來?
你這負心漢,
害天災的!
你要去,
我偏不去。
我出的這門來。
周捨,
你好癡也!
趙盼兒姐姐,
你好強也。
我將著這休書,
直至店中尋姐姐去來。
這賤人去了,
我到店中娶那婦人去。
店小二,
恰才來的那婦人在那裡?
你剛出門,
他也上馬去了。
倒著他道兒了!
將馬來,
我趕將他去。
馬揣駒了。
鞴騾子。
騾子漏蹄。
這等,
我步行趕將他去。
我也趕他去。
若不是姐姐,
我怎能勾出的這門也!
走、走、走!
【雙調】【新水令】笑吟吟案板似寫著休書,
則俺這脫空的故人何處?
賣弄他能愛女、有權術,
怎禁那得勝葫蘆說到有九千句。
引章,
你將那休書來與我看咱。
引章,
你再要嫁人時,
全憑這一張紙是個照證,
你收好者!
賤人,
那裡去!
宋引章,
你是我的老婆,
如何逃走?
周捨,
你與了我休書,
趕出我來了。
休書上手模印五個指頭,
那裡四個指頭的是休書?
姐姐,
周捨咬碎我的休書也。
你也是我的老婆我怎麼是你的老婆?
你吃了我的酒來。
我車上有十瓶好酒,
怎麼是你的,
你可受我的羊來。
我自有一隻熟羊,
怎麼是你的?
你受我的紅定來。
我自有大紅羅,
怎麼是你的?
【喬牌兒】酒和羊,
車上物;
大紅羅,
自將去。
你一心淫濫無是處,
要將人白賴取。
你曾說過誓嫁我來。
【慶東原】俺須是賣空虛,
憑著那說來的言咒誓為活路。
怕你不信呵,
遍花街請到娼家女,
那一個不對著明香寶燭,
那一個不指著皇天后土,
那一個不賭著鬼戮神誅?
若信這咒盟言,
早死的絕門戶!
引章妹子,
你跟將他去。
姐姐,
跟了他去就是死。
【落梅風】則為你思慮,
忒模糊。
休書已毀了,
你不跟我去待怎麼?
妹子休慌莫伯!
咬碎的是假休書。
我特故抄與你個休書題目,
我跟前見放著這親模。
便有九頭牛,
也拽不出去。
明有王法,
我和你告官去來。
聲名德化九重聞,
良夜家家不閉門。
雨後有人耕綠野,
月明無犬吠花村。
小官鄭州守李公弼是也。
今日昇起早衙,
斷理些公事。
張千,
喝攛箱。
理會的。
冤屈也!
告甚麼事?
大人可憐見,
混賴我媳婦。
誰混賴你的媳婦?
是趙盼兒設計混賴我媳婦宋引章。
那婦人怎麼說?
宋引章是有丈夫的,
被周捨強佔為妻,
昨日又與了休書,
怎麼是小婦人混賴他的!
【雁兒落】這廝心狠毒,
這廝家豪富,
道一味虛肚腸,
不踏著實途路。
【得勝令】宋引章有親夫,
他強佔作家屬。
淫亂心情歹,
凶頑膽氣粗,
無徒!
到處裡胡為做。
現放著體書,
望恩官明鑒取。
適才趙盼兒使人來說;
"宋引章已有休書了,
你快告官去,
便好娶他。
"這裡是衙門首,
不免高叫道:冤屈也!
衙門外誰鬧?
拿過來!
告人當面。
你告誰來?
我安務實,
聘下宋引章,
被鄭州周捨強奪為妻,
乞大人做主咱!
誰是保親?
是趙盼兒。
趙盼兒,
你說宋引章原有丈夫,
是誰?
正是這安秀才。
【沽美酒】他幼年間便習儒,
腹隱著九經書;
又是俺共裡同村一處居,
接受了釵環財物,
明是個良人婦。
趙盼兒,
我問你。
這保親的委是你麼?
是小婦人。
【太平令】現放著保親的堪為憑據,
怎當他搶親的百計虧圖?
那裡是明婚正娶,
公然的傷風敗俗!
今日個訴與太府做主,
可憐見斷他夫妻完聚。
周捨,
那宋引章明明有丈夫的,
你怎生還賴是你的妻子?
若不看你父親面上,
送你有司問罪!
您一行人,
聽我下斷:周捨杖六十,
與民一體當差。
宋引章仍歸安秀才為妻;
趙盼兒等寧家住坐。
只為老虔婆愛賄貪錢,
趙盼兒細說根源。
呆周捨不安本業,
安秀才夫婦團圓。
【收尾】對恩官一一說緣故,
分剖開貪夫怨女。
麵糊盆再休說死生交,
風月所重諧燕鶯侶。
題目安秀才花柳成花燭正名趙盼兒風月救風塵
我生來幾時,
萬有四千日。
自省於其間,
非憂即有疾。
老去慮漸息,
年來病初癒。
忽喜身與心,
泰然兩無苦。
況茲孟夏月,
清和好時節。
微風吹袷衣,
不寒復不熱。
移榻樹陰下,
竟日何所為。
或飲一甌茗,
或吟兩句詩。
內無憂患迫,
外無職役羈。
此日不自適,
何時是適時。
第一折獨持忠赤佐君王,
保障金陵地一方。
江南自古稱佳麗,
何必區區說大唐?
小官姓宋,
名齊丘,
金陵人氏,
見在南唐主人駕下,
為丞相之職。
俺這後主,
天生聰睿,
詩詞歌賦,
品行調絲,
風流蘊藉,
實乃右文之主。
見今中原周世宗升遐,
趙點檢即位,
國號大宋,
改元乾德,
親驅戎馬,
所向無前。
如南閩北虜,
河東西蜀,
望風皆降。
惟我江左,
不曾加兵。
我國亦嘗用心防備。
近日前路文書行來,
宋家遣翰林院學士陶谷,
來我國中,
索要圖籍文書。
我想陶谷是個掉弄喉舌之人。
況四海未寧,
要圖籍何用?
此人必來以遊說為功。
我將他機關探破,
奏知吾主,
則說吾主有疾,
不能接見。
將陶谷留在館驛中羈絆住,
著每日供給小官,
三五日相訪一遭。
自七月初間至此,
今八月將盡。
秋露乍零,
旅館蕭索。
我著金陵太守韓熙載,
看他一言一動。
略有纖毫破綻,
便報與我知道,
自有制他的法度。
"非是我好用陰謀,
則堤防讒舌如鉤。
待窺破一些動靜,
管教他有國難投"。
遠離鄉土渡橫江,
入仕南唐佐李王。
從來兒女多情處,
不是風雲氣不長。
小官姓韓名熙載,
官拜升州太守,
佐於南唐李主駕下。
今奉宋齊丘丞相鈞旨,
每日供給大宋學士陶谷,
今日安排筵席管待。
將歌者秦弱蘭,
乃金陵名妓,
席間令其唱曲,
看陶學士所守之志何如?
樂探。
你與我喚將上廳行首秦弱蘭來者。
理會的。
秦弱蘭安在?
太守老爺呼喚哩。
妾身秦弱蘭是也。
門首有人相喚,
我試看咱。
哥哥,
喚我怎的?
太守老爺喚官身哩。
我想俺這門戶人家,
則管裡迎賓接客,
幾時是了也可。
【仙呂】【點絳唇】憑著我霧鬢雲鬟,
黛眉星眼,
尋衣飯。
則向這酒社詩壇,
多少家喬公案。
【混江龍】悲歡聚散,
二三年經到有百千番。
恰東樓飲宴,
早西出陽關。
兀的般弄月嘲風留客所,
便是俺追歡買笑望夫山。
這些時迎新送舊,
執盞擎盤。
怎倒顫欽欽惹的我心兒憚。
怕只怕是那羅紕錦舊,
鶯老花殘。
大姐,
似你這等上官見喜,
非同容易也。
哥哥,
我自幼到今,
無個歡喜的前程。
造次的可也不敢上門來。
【油葫蘆】也曾把有魂靈的郎君常放翻,
但來的和士剷。
可正是煙皮名利大家難。
上俺門來。
有個比喻。
恰便似犬逢餓虎截頭澗,
更險似軍騎羸馬連雲棧。
饒你便會使慳,
徹骨奸,
則俺這女娘每寄信的鴛鴦簡,
便是招子弟的引魂幡。
【天一樂】常教他一縷兒頑涎濕不乾,
丁單,
將科派攤。
剛剛的對付難上難。
脖項上搭上套頭,
皮面上帶上揜眼,
怎發付這一千斤鐵磨桿。
稟老爺,
叫將秦弱蘭來了。
著他過來。
秦弱蘭,
教你來伏事陶學士,
你可乖覺著。
老爺放心!
此事容易。
你且躲在一壁,
我教你來便來。
理會的。
左右的,
把果桌安排停當,
我請陶學士去來。
少年文史足三冬,
下筆成章氣似虹。
時人不識君王寵,
禪草何因出袖中。
小官姓陶名谷,
字秀實,
襄陽人也,
乃晉處士陶潛之後,
以進士及第。
於周太祖時,
曾事錢王俶,
頗蒙信任。
後因遣入大宋,
以觀動靜,
又作宋臣,
官授翰林學士,
已經三載,
不得與俶相會。
如今太祖早期,
議下江南之策。
小官言曰:"雖堯舜禹湯,
興兵未免有所損益。
莫若小臣掉三寸之舌,
說李王歸降,
豈不易哉!
"太祖依臣所奏,
先將文書行至升州,
隨令小官直至南唐,
索取圖籍文書為由,
若見李主,
必中說詞。
自七月至此,
今八月將盡,
李主抱疾不朝,
無由可見。
惟宋齊丘丞相,
常來驛亭討論文字。
此外升州太守韓熙載,
專管供給,
甚是盡禮。
但我羈留在此,
漸入秋深。
風光月色,
琴韻砧聲,
不覺感懷,
且向亭中閒步一回。
這一片素光粉壁,
未嘗繪畫。
驛吏取筆硯來,
我待學春秋隱語。
因而感懷,
成十二字,
書於此處,
料無有解者。
川中狗,
百姓眼,
虎撲兒,
公廚飯。
左右報復去,
說韓太守在此。
道有請。
太守為何至此?
小官領宋丞相鈞旨,
聊具蔬酌奉獻。
左右抬過果桌來。
將酒來,
學士滿飲此杯。
太守飲一杯。
小官更衣咱。
張千,
喚秦弱蘭來。
妾身來了。
老爺放心者。
【後庭花】那學士若見了南唐秦弱蘭,
更不說西京白牡丹。
則消得我席上歌金縷,
管取他尊前倒玉山。
勸的他盡醉,
要他十分歡喜。
要歡喜不為難,
則著這星眸略瞬盼,
教他和骨頭都軟癱。
學士,
筵前無樂,
不成歡樂。
張千,
叫個歌者來,
唱一曲伏侍學士。
大丈夫飲酒,
焉用婦人為?
吾不與婦人同食,
教他靠後,
休要惱怒小官秦弱蘭與學士把一杯。
這學士好冷臉子也。
著動樂者。
住了樂聲,
小官一生不喜音樂,
但聽音樂頭暈腦悶。
【金盞兒】我這裡覷容顏,
待迫攀。
嗨!
暢好是冷丁丁沉默默無情漢。
則見那冬凌霜雪都堆在兩眉間,
恰便似額顱上掛著紫塞,
鼻凹裡倘著藍關。
可知道秀才雙臉冷,
宰相五更寒。
這婦人彈的好,
吹的好,
教他吹彈歌舞,
奉學士酒者。
老子云:"五音令人耳聾,
五色令人目盲。
"聽了他呵,
正勾當都做不的了。
弱蘭唱者。
我一生不聽音樂。
但聽了音樂。
昏睡三日。
靠後。
【醉中天】他教莫把瑤箏按,
只許鳳簫閒。
他道是何用霓裳翠袖彎,
更休撒紅牙板。
不教放筵前過盞,
幾時得酒闌人散?
直恁般見不得歌舞吹彈。
俗語云:座上若有一點紅,
斗筲之器盛千鐘。
座上若無油木梳,
烹龍炮鳳總成虛。
弱蘭與學士遞一杯。
潑賤人靠後,
小官一生不吃婦人手內飲食。
學士飲一杯,
怕做甚麼?
豈不聞將酒勸人,
終無惡意。
何怒之有?
學士也與他接談,
略抬眼重他一看波。
直恁般的,
弱蘭遞酒。
靠後!
小官乃孔門弟子,
放鄭聲,
遠佞人。
鄭聲淫,
佞人殆。
小官平生目不視邪色,
耳不聽淫聲。
太守何故三回五次,
侮弄小官,
是何道理?
【金盞兒】他不把話頭攀,
唬的我毛骨寒,
戰兢兢把不住台和盞。
我這裡承歡奉喜兩三番。
太守見我退後來早台意怒,
學士見我向前去早噁心煩。
好教我左右沒是處,
來往做人難。
此女子不肯同心,
伏侍學士。
教妾身怎生是好?
天使,
只願你寬恕咱。
此婦人無知,
靠後!
【後庭花】學士你隻身在旅邸間,
著個甚羅幃錦帳單。
學士你德行如顏子,
也索要風流仿謝安。
我勸你且開顏,
須不比尋常風範。
你敢越聰明越掛眼。
兀那婦人靠後。
我頭頂儒冠,
身穿儒服,
乃正人君子。
不得無禮。
歌者,
可再勸酒。
太守,
小官酒醉失禮。
李太白有詩云:"我醉欲眠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來。
"我待睡些兒咱。
學士醉了也。
您歌者且回去。
理會的。
【賺煞】幾時捱得酒筵闌,
官員散,
恨不得目下天昏日晚。
唬的那舞女歌兒似受戰汗,
難施逞樂藝熟閑。
弱蘭,
則要你小心在意者。
這其間,
春意相關,
放著滿眼芳菲縱心兒揀。
爭奈這尋芳人意懶,
嬉游的心慢。
哎!
不是個惜花人休想肯憑欄。
學士睡了也,
驛吏看著,
醒來時伏侍的臥房中去。
這一堵素光白壁,
誰寫字在上頭?
涴了這壁子。
是陶學士寫下的。
既是陶學士寫的,
將紙筆來我抄了去。
將馬來,
我回丞相話去也。
太守去了。
去了。
既然太守去了,
收拾鋪蓋,
我回後堂中歇息去。
第二折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今日著韓太守驛亭中管待陶學士去,
如何不見來回話?
小官韓熙載,
奉宋丞相鈞旨,
著我管待陶學士,
著他動靜。
不想他寫下十二個字在牆壁上,
被我抄將來。
學士。
怎生瞞的過我?
此乃"獨眠孤館"四字。
此人客況動矣。
陶谷也,
你也說不的李主,
我直教你還不得家鄉。
我將此十二字見丞相去。
左右報復去,
道韓熙載來見。
著他過來。
昨日席間動靜如何?
昨日陶學士座中古懶,
將秦弱蘭正眼不看,
被此女子將學士灌醉了。
學士睡了,
小官出門,
見壁上十二字,
乃是他寫下的。
小官抄將來與丞相看。
熙載,
你比外郡太守不同,
況且斯文。
此非公衙,
私宅之內,
將座兒來。
太守請坐。
小官不敢。
何妨!
太守。
你解此意麼?
乃春秋戰國之時,
多有作者,
號曰"隱語"。
說他正大,
則看這十二個字上,
便見他平日所守。
川中狗者,
蜀犬也;
蜀字看個犬字,
是個獨字。
百姓眼者,
民目也;
民字著個目字,
是個眠字。
虎撲兒者,
爪子也;
爪字著個子字,
是個孤字。
公廚飯者,
官食也;
官字著個食字,
是個館字。
團句道"獨眠孤館"。
此人客況動矣。
陶谷,
你如何瞞的過我?
你來要說李主下江南,
我直教他還不得鄉土。
太守你近前來。
待十數日後,
依吾計行,
此人必中吾計矣。
陶學士!
陶學士!
由你千般計較,
枉自惹人談笑。
休誇伶俐精詳,
必定中吾圈套。
妾身秦弱蘭,
為陶學士古敞,
太守著我今夜狐媚了他呵,
便得賞賜;
狐媚不的呵,
便加罪責。
今日天晚,
則除是這般。
梅香,
那香桌完備了麼?
若論姐姐這等乖覺,
料他到的那裡。
【南呂】【一枝花】我也曾將宣使迎,
不似這天臣強。
果然道易求無價寶,
難得有情郎。
他多管是鐵石心腸,
直恁的難親傍。
一鼻凹衠是雪霜,
無情的付粉何郎,
冷臉的畫眉張敞。
【梁州第七】他則是慣受用玉堂金馬,
不思量月戶雲窗。
則他那古敞心甚的喚做鳴珂巷,
空那般衣冠濟濟,
狀貌堂堂。
卻為甚偏嫌俺妓女,
怕見婆娘?
莫不他淨了身不辨陰陽?
人道這秀才每都不荒唐,
偏怎那洞庭湖柳毅傳書,
謝家莊崔護覓漿,
賈充宅韓壽偷香。
想我那往常,
伎倆,
播弄的子弟如翻掌。
這個鐵臥單我怎窩藏?
我自尋思出這個風流俏智量,
須要今夜成雙。
梅香,
將香燭來,
我燒夜香。
小官自從到此,
兩月有餘,
不得見唐王,
淹留驛亭之中。
今夜風清月朗,
閒庭寂靜,
客況蕭然,
蛩聲聒耳,
桂子飄香。
推開這角門,
去這花園內,
乘月色觀桂花釋悶咱。
梅香,
兀那月下閒行的正是那徠。
姐姐,
可知是哩。
【賀新郎】他去那無人處獨步也氣昂昂。
這公則是闊論高談,
那裡知淺斟低唱。
我這裡潛身軀迸定臉凝睛望:端的是風清月朗,
可甚麼軟玉溫香。
月色團圓也。
他這般更深離館舍,
夜靜步迴廊。
月中桂子宜攀折,
苑內凡花不耐看。
我猜他莫不勞魂役夢胡思想。
魏武帝有詩曰:"月明星稀,
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
無枝可依。
"看來正是小官。
原來他望天瞻北斗,
卻不肯和月待西廂。
梅香,
我燒罷香回去,
對此月色,
口占一詩。
"隔窗疏雨送秋聲,
夜夜愁人睡不成。
遇此良宵多感慨,
清風明月又關情。
"原來有人在柳陰深處吟詩。
我過去看咱。
梅香,
咱回去來。
小娘子勿罪。
一個好女子也。
小娘子高姓,
誰氏之家,
因甚在此官捨之中?
【牧羊關】俺夫主為驛吏身姓張。
元來是驛吏的妻子。
你是那裡人氏?
生長在雨浙蘇杭。
如今你丈夫那裡去了?
怎想他半路裡情絕,
他從那二年前身喪。
小娘子怎生在此住坐?
妾身見如今獨自個持著服孝。
你多大年紀持服來。
我從二十六上守孤孀。
敢問小娘,
為何這早晚對月吟詩?
我自釋悶而已,
那裡是詩。
我也則詩句內題秋景,
月明中燒夜香。
小官乃是大宋使臣陶學士。
若小娘子不棄,
願同衾枕。
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妾身守服之婦,
不堪陪奉尊官。
小娘子何發此言?
若心肯時,
小官有幸也。
【隔尾】我則道他喜居苦志顏回巷,
卻元來愛近多情宋玉牆。
這搭兒廝敘的言問那停當。
想昨日在坐上,
那些兒勢況,
苫眼鋪眉盡都是謊。
小娘子但與小官成其夫婦,
終身不敢忘也。
學士不棄妾身,
殘床陋質,
願奉箕帚之歡。
小娘子可到官捨中去。
小娘子請坐,
異日必娶你為正室夫人。
妾身有一句話,
向學士道破者。
【牧羊關】你見我心先順隨了,
你可不氣長。
有句話須索商量:你休將容易恩情,
等閒撇漾。
他日你做夫人縣君哩。
我等駟馬車為把定物,
五花誥是撞門羊。
你明日北去人千里,
早變做南柯夢一場。
小娘子,
趁此夜闌人靜,
成其夫婦。
多少是好?
則怕你日後不取我呵,
被人笑恥。
有何表記的物件與我,
可為憑信。
小娘子將何以為信?
【紅芍葯】他早把繡幃兒簌簌的塞了紗窗,
款款的背轉銀缸,
早把我腰款抱搵殘妝。
羞答答懶棄羅裳,
袖稍兒遮了面上。
叮曾經這般情況?
懷兒中把學士再端詳,
全無那古敞心腸。
【菩薩梁州】一剷地疏狂,
千般的波浪,
諸餘的事行。
難道是不理會惜玉憐香?
一團兒軟款那安詳,
半早兒不顯威儀相,
引逗的人春心蕩。
昨日在尊席上那模樣,
便這般和氣春風滿畫堂,
全不見臉似冰霜。
學士,
告乞珠玉。
有!
有!
寫就了也。
"好姻緣,
惡姻緣,
奈何天。
只得郵亭一夜眠,
別神仙。
琵琶撥盡相思調,
知音少。
待得鸞膠續斷弦,
是何年?
右調〔風光好〕。
是好高才也。
請學士落款。
"翰林陶學士作。
"謝了學士者【三煞】我看了高才詞翰華箋上,
卻為甚不肯爛醉佳人錦瑟傍?
可知我把小未的郎君放。
他兀的錦繡文章,
更做著皇家卿相,
被我著個小局段兒早打入天羅網。
看這公古敞性從來無些雅況,
我試與滿捧瑤觴。
學士,
你飲一杯酒者。
我吃!
我吃!
【二煞】你這般當歌對酒銷金帳。
煞強如掃雪烹茶破草堂。
你許下我的休教無承望。
此別後水遠山長,
把美繾綣則怕貴人多忘,
則要你經板兒印在心上。
當日也是我在尊前不容近傍,
假妝好人家便引動情腸。
【煞尾】我想這歌台舞袖風流相,
怎如大院深宅窈窕娘。
也得今朝,
這-場。
想官司,
也不枉。
共學士,
有情況。
再開筵,
敢說強。
〔風光好〕,
是招狀。
我明白,
太守行,
決將咱,
斷覷當。
我把那段疋綾羅不希望。
我本不樂作娼,
則向那煙花簿上勾抹了我的名兒勝如賞。
小官回京,
決取此女為妻,
方是我平生願足。
客中最怕是秋天,
蟲聲砧韻總淒然。
今宵幸遇良人婦,
美滿恩情結好緣。
第三折小官宋齊丘,
與韓熙載定計,
處置那陶谷學士,
如何不見回話?
這早晚敢待來也。
安排打鳳牢龍計,
引起尤雲殢雨心。
小官韓熙載,
不想陶學士被某識破十二字隱語,
用些機關,
果中其計。
我今來回丞相的話。
左右報復去,
道韓熙載來見。
有請!
幹事如何?
此人果中其計,
秦弱蘭賺了他一篇樂章,
親筆落款,
他自將著,
今日來回丞相話哩。
我料他怎出的咱二人之手。
則今日便臥翻羊,
擺下果桌,
小官就對他說!
我唐主病可,
今日著俺將著茶飯,
來與學士釋悶,
明日早朝相見。
他聽的必然歡喜。
飲酒之間,
喚秦弱蘭來歌此樂章,
看他怎生說話?
太守一壁廂執料茶飯,
小官回了主人的話,
便到館驛中來也。
謹領鈞旨。
小官陶學士,
昨夜晚間,
不意驛吏之妻,
與我苟合。
我看此女有沉魚落雁之容,
閉月羞花之貌,
我許他娶為正室。
今日等韓太守來時,
我囑他放此婦人回去,
等我日後好來取他。
來到這驛亭中。
學士恭喜,
敢問何喜?
學士歸有日矣。
我主病體頗安,
明日早朝,
便請相見,
這也則完的一場使事,
何足為喜?
來到這館驛門首。
左右報復去,
道某家來了也。
學士歸有日矣。
玉體頗安,
請學士明日相見。
學士,
韓太守是當今文學之上,
是任太守,
即古之京兆尹。
陪坐何如?
這也不妨。
將酒來,
我奉學士一杯。
太守一面準備歌兒舞女,
教他侑酒,
與學士作歡如何?
丞相說的是。
早已備下了,
即當喚來供奉學士。
丞相差矣。
我輩孔門高弟,
何用此輩侑酒?
休喚來。
學上寬洪大度,
何所不容。
便喚幾個來唱與俺聽,
學士休聽便了。
今日筵間。
那學士還做古敞麼!
【正宮】【端正好】總然你富才華,
高名分,
誰不愛翠袖紅裙。
你看這般東風桃李香成陣,
猶兀自難遣東君恨。
【滾繡球】人都道秀才每村,
不會將女色親。
他每則是識廉恥正心不肯,
但出語也做的個郎君。
假若是誇談俺好婦人,
則著些俗言語便不真。
他每用文章也道的來淹潤,
則著兩句詩說盡精神。
裙拖六幅湘江水,
髻挽巫山一段雲,
休道不消魂。
你看他比前日又冷臉也。
【倘秀才】昨夜個橫著片風月膽房中那親,
今日個幽絲著柄冰霜臉人前又狠。
空這般苫眼鋪眉立那教門。
我須索心恭謹,
意慇勤,
侑尊。
上廳行首秦弱蘭謹參。
學士,
此乃金陵數一數二的歌者,
與學士遞一杯。
丞相,
小官此一來,
非為歌妓酒食而來。
奉命索取圖書。
李主托疾不見,
不以我為朝使相待,
棄禮多矣。
我非比其他學士,
奉命南來,
使事未完,
故令歌者狐媚小官,
是何體也?
學士息怒,
酒乃天之美祿。
學士不飲,
小官吃幾杯。
弱蘭,
你與學士把盞者。
理會的。
【滾繡球】這酒則是斟八分,
學士索是飲一巡,
則不要滴留噴噀。
靠後些。
學士這玳筵間息怒停嗔,
你則待點上燈,
關上門,
那時節舉杯丰韻。
小官不吃酒,
但吃一口,
昏睡三日。
將過去。
這裡酒盞兒不肯沾唇,
卻不道相逢不飲空歸去,
則這明月清風也笑人,
常索教酒滿金樽。
弱蘭,
你歌一曲侑觴咱。
"好姻緣,
惡姻緣,
奈何天。
只得郵亭一夜眠,
別神仙。
琵琶撥盡相思調,
知音少。
待得鸞膠續斷弦,
是何年?
"這婦人在我跟前,
唱這等淫詞艷曲,
好生不敬。
這也則是風月之詞,
非為不敬。
學士休罪。
誰著你唱這等詞,
教學士怪我?
酒散之後,
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叨叨令】學士寫時節有些腔兒韻,
妾身謳時節有些詞兒順。
不知是何等無知之人,
做下此等語句?
做時節難訴千般恨,
寫時節則是三更盡。
學士你記得也麼哥,
你記得也麼哥,
兀的是親筆寫了牢收頓。
這個潑煙花贓誣人。
我那裡與你會面來?
妾身不敢。
昨夜蒙大人錯愛。
【滾繡球】那素衣服是妾身,
詐做驛吏妻把香火焚。
我誦情詩暗傳芳信,
向明月中獨立黃昏。
見學士下砌跟,
瞻北辰,
轉身軀猛然驚問,
便和咱燕爾新婚。
咱正是武陵溪畔曾相識,
今日佯推不認人。
道的他滿面似燒雲。
這婦人好無禮也。
你故寫淫詞,
展污小官清名。
學士,
各人筆跡,
自家認得。
學士,
你要推托,
聽妾身說昨夜之事。
【倘秀才】妾身本不肯舒心就親,
學士便做不的先奸後婚。
小官昨夜門也不曾出,
那裡會你來?
學士早回過燈光掩上門。
小官並無此事,
你贓誣我哩!
妾身謀成不謀敗,
學士宜假不宜真,
不信不自隱。
這婦人虛詐情由。
我若是與你相會呵,
我便認了有何妨?
難道小官直如此忘魂?
學士你好無仁義也。
【滾繡球】好也囉學士你營勾了人,
卻便妝忘魂。
知他是甚娘情分,
你則是憎嫌俺煙月風塵。
昨夜個我雖改換的衣袂新,
須是模樣真。
咱只得眼前廝趁,
實丕丕與你情親。
你把萬般做作千般怒,
兀的甚一夜夫妻百夜恩,
則是眼裡無珍。
學士,
這小的最老實,
不會說謊。
老丞相主婚,
小官為媒,
招學士為金陵秦弱蘭女婿。
小娘子,
是誰教你這等短道兒來?
都是太守相公,
教妾身這般見識來。
學士便娶了秦弱蘭何妨?
論此女聰明,
不玷辱了你。
若得與學士成其夫婦,
妾之願也。
多謝二位老爺。
你與學士把一杯酒者。
【三煞】賤妾煞是展污了個經天緯地真英俊,
為國於民大宰臣。
酒後疏狂,
惹此一場是非。
賤妾煞不識高低,
不知遠近,
不辨賢愚,
不別清渾。
這的是天注定的是非,
天指引的前程。
天匹配的婚姻,
咱兀的教太守主婚。
可著誰做媒人?
則這〔風光好〕是媒人。
太守,
陶學士見咱識破他就裡,
羞見咱推醉睡了。
秦弱蘭,
俺上馬去也。
你等他醒了,
看他說甚麼。
便來回俺的話。
他每都去了。
都去了。
則著你害了我也。
怎生我害了你?
我本意來說他,
反被他算了我。
我如今也回不的大宋去,
也見不的唐主。
我且至杭州尋個前程,
卻便來取你。
古人云:"十年不識君王面,
始信嬋娟解誤人。
"信斯言也。
【二煞】此別後我專想著你玉堂金馬懷離恨,
誰再與野草閒花作近鄰。
我今別處尋個前程,
便來取你。
我等你那取我的軒車,
贈咱的官品。
我也待顯耀鄉間,
改換我這家門。
學士怎肯似那等窮酸餓醋,
得一個及第成名,
卻又早負德辜恩。
則要你言而有信,
休擔閣了少年人。
姐姐,
你既與我成其夫婦,
焉肯負你。
久以後夫人縣君,
必然你做也。
【黃鐘煞】你可休"一春魚雁無音信",
卻教我"千里關山勞夢魂。
"我和你兩情調兩意肯,
這諧合有氣分。
我覷了暗地哂,
全不見沒事狠,
綢繆處直恁親,
臨相別也懷恨。
若還家獨門身,
被兒底少溫存,
怕不想舊日人,
要圓成要尋問,
則這續斷鸞膠語句兒真,
便是我錦片前程敢可也盼的准。
誰想被宋齊丘韓熙載反算了我。
小官羞歸大宋,
恥向汴梁。
我有故人錢俶。
在杭州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鎮守吳越兩浙之地,
便宜行事,
自放兩浙官選。
我則索那處尋個前程,
再做道理。
當年玉殿逞高強,
為愛嬌容悔這場。
自料不能還故國,
須當帶月走南唐。
第四折某姓錢名俶,
字德厚。
自先祖錢鏐,
世居杭州。
唐昭宗時,
改杭州為鎮海軍,
封我祖為鎮海軍節度使,
號杭州為衣錦城。
梁太祖賜玉帶一條,
打獵馬十疋。
唐莊宗賜玉冊金印。
先祖下世。
我父元瓘嗣爵父沒之後,
某嗣守錢唐。
會汴京太祖即位,
我故人陶谷勸我歸宋,
同至汴京。
眾臣僚上疏五十三道,
皆諫太祖留我。
太祖不從。
我帶去的大小將官,
陛賞各有等差。
後賜一包袱,
封裹御押,
囑言曰:"待爾歸後,
然後發此觀之"。
我回國開視,
乃眾臣留我之疏。
我見之大驚,
向北再拜曰:"臣已心伏陛下,
誓守臣節"。
遂留陶谷於宋,
為翰林學士。
後來差他去說南唐李主,
被宋齊丘所算,
不敢回去,
復來投我。
我問其詳,
他以實告,
曾為十二字隱語。
被宋齊丘看破,
遂洩其機,
使秦弱蘭為謀以中之。
那秦弱蘭是江南名妓。
近日宋主遣曹彬下江南,
收了李唐。
有一歌者來至我境,
把隘軍人,
擒來見我,
乃秦弱蘭也。
我與他房屋居住,
又與他錢物用度,
著本處樂探領去,
陶谷尚不知道。
我今日推往郊外打圍,
就湖山堂上排宴,
著人請陶學士去了。
怎生這早晚這不見來?
小官陶谷。
自從中了宋齊丘之計,
我想那一個聰明女子,
臨別時相期:我若得志,
必然娶你為妻。
李白有言:"美女能療饑"。
我看著他呵,
不吃飯也罷了。
我今來兩浙,
投錢元帥,
一見如故。
他如今正授天下兵馬大元帥,
自選兩浙官吏。
我今在此,
尋個前程,
只不能勾再見那秦弱蘭。
今日元帥在湖山堂,
較獵相招,
我索去走一遭。
左右報復去,
道小官來了也。
學士,
某在此湖山堂上,
聊備蔬酌,
與你等盡歡而散。
多謝!
多謝!
小官偶作一詞,
望大人斤削。
詞寄:冰澌乍泮春來早,
一夜野梅開了。
簾幕風閒人靜悄。
曉窗夢斷,
篆煙輕裊,
庭院苔痕繞。
歸期暗卜天涯渺,
魚水雲鴻信杳。
鏡裡朱顏驚漸老。
不求名利,
不思宣召,
惟恨知音少"。
好高才也。
常言道:筵前無樂。
不成歡笑。
左右的,
叫一個歌者來奉酒。
理會的。
妾身秦弱蘭,
今大宋遣曹彬下江南,
收伏了李主。
妾身避難,
來到杭州。
多虧錢元帥收留,
與我房屋錢物,
在此居住。
不知俺那陶學士在那裡也呵?
【中呂】【粉蝶兒】一自當時,
向煙花簿豁除了名氏。
打疊起狂蕩心兒,
專等那七香車,
五花誥,
絕無人至。
一路上尋思,
莫不他翻悔了這門親事?
【醉春風】我則想學士寄音書,
卻早是錢王傳令旨。
他全然不知俺至誠心,
消不得半張兒紙,
紙。
到今日如今,
見時相見,
是誰不是。
稟大王,
喚將歌者來了。
學士,
這歌者原是學士所會的金陵秦弱蘭,
避難來此。
學士且躲在人叢裡,
看他認得認不得?
叫那歌者過來。
【迎仙客】我心恐恐入內門,
戰兢兢步階址,
這裡錯行了眼前輕是死。
如今我也上丹墀,
朝帝子。
我暗暗地冷笑孜孜,
兀良抵多少長亭畔迎宣使。
大王叩頭。
你是秦弱蘭,
當初怎生認的陸學士來?
大王聽妾身慢說一遍。
【石榴花】他從去年宣命下京師,
韓太守接著時。
他則是冷丁丁清耿耿並無私,
軒昂氣志,
捻斷吟髭。
妾身向筵前過盞無遷次,
他面皮上刮下冰澌。
那妖嬈樂妓勤伏侍,
他一件件盡推辭。
他這等古俶,
你如何承應?
【斗鵪鶉】他見不的妙舞宮腰,
聽不的俺清歌皓齒。
他席間怎生發怒來?
他袖拂了金盃,
手推開玉卮。
後來又怎生看上你來?
妾向館驛裡別妝個美貌姿。
俺兩個相見時,
則他那舊性全無。
共妾身新婚燕爾。
他既愛上你,
曾甚麼說話來?
【上小樓】他許我夫人位次。
妾除了煙花名字。
再不曾披著帶著。
官員祗候,
褙子冠兒。
你自離了陶學士,
再曾迎新送舊麼?
我這些時,
甚的是,
茶坊酒肆,
每日價冷清清為他守志。
秦弱蘭,
這個是陶學士麼?
小娘子,
兀的不想殺我也。
這不是陶學士。
【篇】他生的端嚴相貌,
尊崇舉上。
幾曾見這般眼暗頭昏,
地慘天愁,
抹淚揉眵。
覷絕時,
這君子,
其實不是,
卻怎生沒半星兒相似。
這個既不是,
你在這眾宮中試看咱。
【快活三】我向這金階下領台旨,
教我向百官內暗窺伺。
他每都靜巉巉齊臻臻顯容姿。
我猛可裡抬頭視。
【鮑老作】則見他人叢裡疊撲著個幽絲臉兒,
"間別來安樂否陶學士",
你是何人?
扯住我的衣服。
從頭兒覷這百司,
那裡有這學冷鼻凹的文章士。
我為你離鄉背井,
拋家失業,
來覓男兒,
倒把我不瞅不睬,
不知不識,
相問相思。
這女子,
你敢錯認了也。
我非是下等之人,
休得無禮。
弱蘭,
你要認的是著。
【哨遍】對著這千乘當今帝子,
等教我一星星數說你喬行止。
我為你截日離了官司,
再不當火院傢俬,
便弄針黹。
每日價胭憔粉悴,
玉減香消,
專等你那音書至,
今日全無一字。
都淚淹破腮頰,
病瘦損腰肢。
則這腕兒上慢松子的金釧是相知,
身兒上寬綽了羅衣是正明師。
你這般背約違期,
負德辜恩,
怎生意思?
我那裡見你來?
休得胡纏。
【耍孩兒】枉了我一年獨守冰霜志,
指望你封妻蔭子。
我並不想東風賣笑倚門時,
畢羅了采筆題詩。
再不向泥金扇底歌新曲,
日玉堂前舞柘枝。
我自離了鶯花市,
無半星兒點污,
一打兒瑕疵。
【三煞】你那些假古敞原來是妝謊子,
你無誠無信無終始。
我則道你是鋪眉苦眼真君子。
你最是昧己瞞心潑小兒,
許下俺調琴瑟,
今日似難鳴孤掌,
不線的單絲。
秦弱蘭,
你既認的是真,
你與他自說緣故。
【二煞】我正是忒坎坷,
自怨咨,
九重天忽有君恩至。
正是一灣死水全無浪,
也有春風擺動時。
不甫能尋著爾。
大王,
這是他親筆寫下的。
這是他誑君的招狀,
親筆的情詞。
【煞尾】公堂上坐著相公,
階直下列著武士。
我這裡盡場分說心間事,
拚兩個雙棒兒階前覓一個死。
住、住、住!
秦弱蘭留性命,
逗你耍哩。
姐姐,
間別無恙。
則被你想殺我也。
秦弱蘭,
陶學士為你回不的汴京。
你兩口兒且在我杭州居住。
等我朝京,
見了大宋主人。
奏過還著陶學士復舊職。
那其間駟馬軒車,
五花官誥,
都是你的。
多謝了大王。
古人有言:"樂莫樂兮新相知,
悲莫悲兮生別離。
"今日你兩個夫妻會合,
便當殺羊宰馬,
做個慶喜筵席。
當日個有意江南降李主,
故書隱語顯文章。
豈謂彼中有識者,
獨眠孤館早參詳。
故教此女來狐媚,
惱亂春風學士腸。
驛亭巧把姻緣結,
新詞留下好風光。
此心愧報難回汴,
只得潛身且寄杭。
專待君恩重召取,
那其間同駕香車入畫堂。
半世孤高占仕路,
一天風月動詞場。
若道鍾情非我輩,
因何千載說高唐。
題目宋齊丘明識新詞藻韓熙載暗遣閒花草正名秦弱蘭羞寄斷腸詩陶學士醉寫風光好
天台路採藥童,
乘鸞客,
怨感劉郎下天台。
春風再到人何在?
桃花又不見開。
命薄的窮秀才,
誰教你回去來!
紫芝路雁北飛,
人北望,
拋閃煞明妃也漢君王。
小單于把盞呀剌剌唱。
青草畔有收酪牛,
黑河邊有扇尾羊,
他只是思故鄉。
潯陽江送客時,
秋江冷,
商女琵琶斷腸聲。
可知道司馬和愁聽。
月又明,
酒又酲,
客乍醒。
馬嵬坡睡海棠,
春將晚,
恨不得明皇掌中看。
《霓裳》便是中原患。
不因這玉環,
引起那祿山,
怎知蜀道難!
鳳凰坡百尺台,
堆黃壤,
弄玉吹簫送蕭郎。
送蕭郎共上青霄上。
到如今國已亡,
想當初事可傷,
再幾時有鳳凰?
藍橋驛玉杵閒,
玄霜盡,
何敢藍橋望行雲?
裴航自有神仙分。
原是個竊玉人,
做了個賞月人,
成就了折桂人。
洞庭湖畫不成,
西施女,
他本傾城卻傾吳。
高哉范蠡乘舟去。
那裡是泛五湖?
若綸竿不釣魚,
便索他學楚大夫。
臨邛市美貌才,
名家子,
自駕著個私奔坐車兒。
漢相如便做文章士。
愛他那一操兒琴,
共他那兩句兒詩,
也有改嫁時。
巫山廟暮雨迎,
朝雲送,
暮雨朝雲去無蹤。
襄王謾說陽台夢。
雲來也是空,
雨來也是空,
怎捱十二峰。
海神廟彩扇歌,
青樓飲,
自是知音惜知音。
桂英你怨王魁甚?
但見一個傅粉郎,
早救了買笑金,
知他是誰負心?
楔子白髮刁騷兩鬢侵,
老來灰燼少年心。
等閒分食天家祿,
但得身安抵萬金。
老夫姓李,
雙名彥實,
官居府尹之職。
夫人劉氏,
早年亡逝已過,
所生一女,
小字玉英,
年長一十八歲,
未曾許聘他人。
如今被左司家朦朧劾奏,
官裡聽信讒言,
差金牌校尉拿我赴京問罪。
嗨!
朝廷上多少濫官污吏,
一生享用榮華不盡。
只有老夫忠勤廉正,
替朝廷幹事的,
反倒受人彈論。
公道安在!
我想此一去,
莫說途路遙遠,
便是到得京師,
也還有許多費用。
爭奈囊底蕭條,
盤纏缺少,
無計所出"已曾著人至玉清庵請劉道姑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道可道,
非常道;
名可名,
非常名。
貧道乃玉清庵劉道姑是也,
正在道堂中看經。
有李府尹相公著人相請,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不必報復,
我自過去。
老相公呼喚貧姑,
有何事幹?
劉道姑,
你來了也。
我如今有罪赴京聽勘,
爭奈缺少盤纏。
一徑請你來,
不問那裡,
替我借十個銀子與我做盤纏。
老夫在家等候,
你小心在意,
疾去早來。
有、有、有。
劉員外家廣放私債,
莫說十個,
二十個也有。
我就去。
可憐我囊橐淒清,
專望你假貸登程。
劉員外金銀廣有,
只要扣日子還得至誠。
小生姓劉,
雙名彥明,
家中頗有錢財,
人皆員外稱之。
今日開開這解典庫,
看有甚麼人來。
此間正是劉員外門首,
我自過去。
員外稽首。
姑姑,
你來我家有何事?
我無事也不來。
有本處李府尹相公要赴京去,
缺少盤纏,
問員外借十個銀子,
回來本利一併交還。
他家下有誰?
他家別無親人,
止有一個小姐。
既是這等,
我借與他十個銀子。
著他立一紙文書,
你就做保人,
著他那小姐也畫個字,
久後好還我債。
我與你銀子拿去。
我知道。
快將銀子來,
我回李府尹相公的話去。
我十個銀子都交付與道姑去了。
我無甚事,
城裡城外索錢去來。
我著劉道姑借錢去,
這早晚怎生不見回話?
好焦死人也!
我將著這銀子回老相公的話去。
老相公,
我問劉員外借了十個銀子,
著你立一紙文書,
著小姐也畫一個宇,
我就做保人,
這等,
繡房中請出小姐來。
梅香,
後堂請出小姐來。
姐姐有請。
妾身是李府尹的女孩,
小字玉英,
年長一十八歲,
未曾許聘他人。
今有父親在前堂上呼喚,
不知甚事,
須索見來。
父親,
呼喚您孩兒,
有何分付?
喚你來別無甚事。
我今被左司家劾奏,
著我赴京聽勘。
爭奈缺少盤纏,
央劉道姑問劉員外借了十個銀子,
他要立一紙文書,
就是道姑做保人,
著你也畫一個字,
久以後好要你還錢。
父親,
我是個女孩兒家,
羞答答的,
那裡會畫字來?
孩兒,
你依著我畫一個字者。
將筆來。
小姐你畫一個字。
道姑,
文書上字都畫了,
你將的去。
有了文書,
我拿去也。
父親,
你是必早些兒回來。
孩兒,
你休煩惱,
我豈不要早些回來?
但今日之事,
我的生死尚且不保。
皆因我素性忠直無私,
朝中無一人肯向我的。
只除公道明白,
或者有個生還日子,
不然便當死於長安,
終為怨鬼。
孩兒,
你今年一十八歲,
也不小了。
終身之計,
你自家做個主意,
我也顧你不得。
父親說那裡話?
【仙呂】【端正好】渭城歌,
陽關恨,
別離罷路踐紅塵。
可憐見女孩兒獨自個無人問。
父親也,
你是必頻頻的稍帶一紙平安信。
孩兒回後房中去了也。
左右將馬來,
則今日赴京走一遭去。
別淚不勝彈,
悲歌行路難。
浮雲能蔽日,
何處是長安?
第一折自家劉員外的便是。
自從李府尹借了我十個銀子,
可早一年光景也,
本利都無。
聞知他有個小姐,
生的十分標緻,
大有顏色。
料他父親也無錢還我,
我一心要娶他做渾家可不好?
我著人請劉道姑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自家劉道姑的便是。
劉員外使人來請,
須索走一遭去。
員外喚我,
有甚麼事?
請你來別無他事。
自從李府尹借了我十個銀子,
今經一年光景,
不見回來,
算本利該二十個銀子還我,
你與我討去。
員外再等幾時,
待老相公回來,
還你這銀子。
道姑,
你說話只當放放甚麼?
放屁!
假若相公一年不來,
我等一年,
十年不來,
我等十年?
你好不曉事!
我不瞞你說,
你如今問他那小姐討那銀子去。
有便還我,
若無呵,
這裡也無人,
我雖然叫做員外,
這等年紀,
我沒渾家。
他若肯與我做個渾家,
一本一利,
都不要他還。
你若圓成了我呵,
重重的相謝你,
你可作成我一作成。
員外甚麼道理!
他少你錢則少你錢,
他是官宦人家小姐,
怎生與你為妻那?
好姑姑,
我央及你替我圓成。
我唱喏。
你唱喏,
我跪。
你跪,
我磕頭。
你作成我罷。
員外,
你討錢只討錢,
這樁事我不敢許你。
我央及你不肯。
當時借銀子時,
是你來借,
是你保人,
我如今拖到官中去。
那個出家人做保人?
上起刑法來,
我兒也,
直把你打掉那下半截來。
那個要媳婦的這等放刁?
姑姑,
你若作成我這樁親事,
重重相謝。
你好歹早些兒來回話。
你道波,
我是個出家人,
沒來由管這等事做甚麼?
我待不依他,
他既然說出來,
敢是做出來。
我將著這羞臉兒揣在懷裡,
直到李府尹宅中,
問這樁事走一遭去。
是非只為多開口,
煩惱皆因強出頭。
我道姑若不依員外,
恐防日後記冤仇。
妾身李府尹的女孩兒。
自從父親赴京之後,
可早一載有餘,
音信皆無。
妾身每日在繡房中做些女工生活,
好是煩惱人也。
小姐,
老相公去了自有回來之日,
且皆煩惱。
【仙呂】【點絳唇】自從俺父親往京師,
妾身獨自憂愁死。
掌把著許大傢俬,
無一個人扶侍。
【混江龍】耽閣了二十一二,
好前程不見俺稱心時。
每日家鬢鬟羞整,
粉黛慵施。
熬永夜閒描那花樣子,
捱長日頻拈我這繡針兒。
每日家重念想,
再尋思,
情脈脈,
意孜孜,
幾時得效琴瑟,
配雄雌,
成比翼,
接連枝?
但得個俊男兒,
恁時節才遂了我平生志。
免的俺夫妻每感恨,
覷的他天地無私。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李相公家了也。
梅香報復去,
道有劉道姑在於門首。
小姐,
有劉道姑在於門首。
道有請。
請進去。
小姐稽首。
【油葫蘆】甚風兒吹你個姑姑來到此?
貧姑一徑的來望小姐。
姑姑請坐。
慌忙將禮數施。
小姐,
老相公去後,
你每日做甚麼功課?
我繡著一床錦被哩。
自從我繡鴛鴦,
幾曾離了繡床時?
我著這金線兒妝出鴛鴦字,
我著這綠絨兒分作鴛鴦翅。
你看那枝纏著花,
花纏著枝。
小姐,
這是甚麼主意?
直等的俺成就了百歲姻緣事,
恁時節才添上兩個眼睛兒。
小姐費得功夫多了。
【天下樂】則這鴛鴦被是我夫妻也那信有之,
小姐,
你揀個好財主每好秀才每,
或招或嫁,
可不好那?
姑姑,
你說他怎的!
嗟也波咨,
可也甚意兒。
則為我父親家,
因此上不曾理婚姻事。
說的人睡臥又不寧,
害的人涕噴又不止,
你著我不明白憔悴死。
小姐,
我想你這年紀小小的,
趁如今與人家尋一個穿衣吃飯的才是。
小姐,
這裡又無個人,
我和你自家閒講,
怕甚的來。
我怕不有這個心事,
爭奈無人肯成就俺。
想起這世間男子無妻是家無主,
婦人無夫是身無主也。
小姐,
可知道你這些時憔悴了也。
【後庭花】則我這瘦形骸削了四肢,
小腰身爭了半指。
寬掩過羅裙摺,
全鬆了我這樓帶兒。
我父親呵,
他一去幾多時,
杳沒個音書來至。
撇得我冷清清淚似絲,
悶懨懨過日子。
學刺繡一首詩,
索對那兩句詞。
空展開花樣紙,
摺成個簡帖兒,
又不是請親鄰會酒卮,
只把小梅香胡亂使。
俺姐姐這些時,
每日憂愁,
睡臥不安,
弄得越清減了。
依著梅香,
尋一個風風流流俊俊俏俏的姐夫拖帶梅香,
可不好也。
說得有理,
說得有理!
小姐你自要做主意,
休得誤了青春。
【柳葉兒】你著我和誰傳示?
只落得清減了臉上胭脂。
這姻緣知道落在何人氏?
我李玉英是閨中女,
你姑姑是個出家兒,
可不空費你這一片神思。
小姐,
您恰才不說來?
婦人無夫是身無主。
雖然老相公不在家,
難道十年不回,
守他十年?
二十年不回,
守他二十年,
可不等老了人?
【青哥兒】非是我推三、推三阻四,
這事情應難、應難造次,
雖然道男女婚姻貴及時。
我須是嬌滴滴美玉無疵,
又不比敗草殘枝,
怎好的害殺相思?
只待要尋個人兒,
便窬牆鑽穴也無辭,
這等胡行事!
小姐,
這也不妨事。
只要尋的個人兒停當。
人兒那裡?
這個人就是當初老相公借銀子的劉員外。
他是名門舊族,
現有百萬家財,
何等不好?
【寄生草】你道他是名門子,
又道他富不貲。
你老相公借他十個銀子,
如今該本利二十個,
須要還他哩。
待我父親回來還他,
干我甚事?
他有錢財只做得錢財使,
他道老相公借銀子的文書,
你也畫得有字來。
論婚姻須不曾畫個婚姻字,
當日借銀子原寫著我是保人,
他要拖我到官中告去。
我是出家人,
怎麼好做借銀子的保人?
可不連累我,
倒替你吃官司!
便吃官司我也拼得替你官司死。
總饒他銅山百座鄧通家,
怎動的我琴心一曲臨邛氏。
小姐。
若真個打起官司來,
出乖露醜,
一發不好,
只是我家不合借他銀子,
怎麼累的你。
那劉員外今年多大年紀了?
,
員外今年二十三歲,
有多少人家與他說親,
只是沒個十分中意的,
因此上還不曾有娘子。
人物如何?
天生的一表非俗,
匹配得你過。
這等我可則依著姑姑便了。
既是小姐肯從,
今晚夜間你到我庵中,
我請將劉員外來,
成了這樁親事。
休道十個銀子,
便是一百個銀子,
也不說起了。
姑姑,
你將我這鴛鴦被兒去。
被兒到處,
便是我一世的前程。
你先去,
我自到你庵中來也。
小姐,
你早些兒來,
休要失信。
我梅香今夜跟小姐去,
和劉員外成其夫婦,
連梅香也得個出頭日子。
梅香,
這等事怎麼帶的你去?
【賺煞】則你那修道的玉清庵,
索強如題筆的金山寺。
羅幃裡新婚燕爾,
舒展開鴛鴦錦被兒,
可著我羞答答說甚言詞。
這些時素質冰姿,
也是我不合先接了東君第一枝。
道與那多情的秀士,
偷傳心事,
到天明是必休撇了這個女孩兒。
我則道小姐不肯,
不想當真許了這親事。
我將這床被兒到劉員外家報個喜信,
走一遭去來。
我著劉道姑將著那文書,
李府尹家小姐處說親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員外,
且喜且喜。
小姐說今夜晚間約定在玉清庵中與你赴期,
教我先將的鴛鴦被來了也。
果然是真,
多謝了姑姑。
今夜晚間若成就了這親事,
我重重的相謝你咱。
險把心機都使碎,
今宵博得鴛鴦被。
正是無緣對面不相逢,
有緣千里能相會。
第二折我約定劉員外今夜晚間來我庵中,
與小姐完成這事。
不想有施主家請我做齋,
待不去呵,
恐怕誤了道糧。
徒弟,
我分付你,
那鴛鴦被兒是李府尹家小姐的,
今日晚間來和劉員外在此赴期。
則怕小姐先來,
若敲門時,
便放他進來。
我往施主家點照去也。
師父去了也。
天色已晚,
不知李家小姐幾時過來,
我且關上這門者。
正是閉門不管窗前月,
分付梅花自主張。
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天色晚了也。
李小姐約定玉清庵裡赴期,
須索走一遭去。
自家是巡夜的。
這早晚更深夜靜,
見一個人走將去,
那廝必定是賊!
拿到巡鋪裡吊起來,
天明送到官司中去請賞。
怎生是了?
天也!
你看我那命波!
嵩岳近天都,
連山入斷蕪。
欲投人處宿,
隔水問樵夫。
小生姓張名瑞卿,
祖居姑蘇人氏。
今上京取應,
到此洛陽。
天色已晚,
尋個宵宿處。
說道前面有一庵是玉清庵,
可去覓一宵宿,
來日早行,
有何不可?
我喚門咱。
門裡有人麼?
我開開這門,
劉員外你來了也?
好是奇怪。
這庵中必定有私情的事,
則除是這般。
我來了,
姑姑休要點燈。
我且不點燈,
等小姐來時,
我自有個道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妾身李玉英。
今夜約定劉員外在玉清庵赴期。
我是個女孩兒,
羞答答的怎生去那?
【正宮】【端正好】不由我意張狂,
心驚乍,
誰曾向街蒼行踏。
你深也緊避在房簷下,
方信道色膽有天來大。
【滾繡球】兀的甚勢沙,
甚禮法,
索甚麼問天來買卦。
莫不我與那劉員外合做渾家?
他為咱,
我為他,
好著我放心不下。
辦著個志誠心,
著俺這夫婦每歡洽。
可是怎生黑洞洞桌面上絕了燈火,
雲黯黯碧天邊閉了月華,
倒省的人多少喧嘩。
可早來到庵門首也。
我是喚咱,
姑姑開門。
小姐來了也,
我開開這門,
小姐,
你也早些兒來波,
著我遙遙的等著你。
早則不是臘月,
凍下我腳來。
小姑姑,
員外在那裡?
在房裡等著你哩。
我與你將鴛鴦被兒都鋪停當了,
則等你來。
成就親呵,
你休忘了我者。
定不敢忘。
我今日成就了你兩個,
久後你也與我尋一個好老公。
【脫布衫】不索你階直下絮絮答答,
門兒外唱叫呀呀。
我問你羅幃裡書生有麼?
哎,
你草庵中道童休唬。
員外在此等了好一會也,
我又不哄你,
你也行動些波,
【小梁州】就把姑姑央及煞,
可憐我這沒照覷的嬌娃。
早唬的來手兒腳兒軟刺答,
怎抬踏,
好著我便心似熱油炸。
小姐,
你休慌,
我們都是知心知腹一路的人。
【篇】我和他乍相逢難說知心話,
只索羞答答手抵著門牙。
你行動上些,
員外在些等哩。
你將我省可裡推,
我可也其實怕,
就著這鐘聲才罷,
卻道無事早還家。
我先報復去。
員外,
小姐來了也,
你接待去咱。
真個是小姐來了也!
早知小姐來了,
只合遠接,
接待不著,
勿令見罪。
小姐請坐。
既然小姐來了,
則除是這般。
難得小姐真心也!
你久後則休負了心者。
若是小生負了心呵,
小姑頭上生來碗大疔瘡,
干我甚麼腿事?
【伴讀書】我釵了無心插,
眉淡了教誰畫?
則我這軟怯怯的柔腸好教我撇不下,
汗浸浸搵溫香羅帕。
則怕有人來麼?
小姐,
這早晚深夜時候,
無甚麼人,
單只是小生在這裡。
我正歡娛忘了把門扎,
可擦的似有人來迓。
小姐你休慌,
再無人來,
不妨事。
【笑和尚】元來是王吉璫璫畫簷前敲鐵馬,
元來是赤力力草堂中風吹畫,
元來是忒楞楞騰宿鳥串荼蘼架。
元來是各支支聲戛琅玕竹,
元來是明晃晃月射小窗紗,
早唬的我戰欽欽把不住心頭怕。
小生久以後,
若是得了官呵,
金冠霞帔,
駟馬高車,
你便是夫人縣君也。
你則休負了心者。
【倘秀才】他大字兒將咱鎮壓,
我恰才小膽的爭些兒唬殺。
哎!
你個撒滯殢的先生也那,
假若是有人見,
若有人拿,
登時間事發。
小姐,
天色將明瞭也。
你回去罷。
此恩此情,
異日必當重報。
【滾繡球】劉解元你且在咱,
我可是問你殢,
小生不姓劉,
叫做張瑞卿。
你在我根前,
無那半星兒實話。
小生不敢虛言。
你看我恰例似浪蕊浮花。
小姐,
小生實是張瑞卿。
他題的名姓兒別,
語知兒差,
空著我擔個沒來由牽掛,
這個不識羞的漢子你是誰家?
小姐,
我也不辱抹你。
我若得了官呵,
你便是夫人縣君也。
我和你初相逢,
君子番罷,
從此後我將這庵觀門兒再不踏。
兀的不羞殺人不那!
敢問那壁秀才,
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困何至此?
小姐,
咱兩上今日既然成其夫婦,
還有甚麼話說。
小生姑蘇人氏,
姓張名瑞卿。
為因上朝取應,
路從此洛陽經過。
天色昏晚,
到此庵中覓一宵宿。
謝天地可憐見,
幸遇小姐,
成就這門親事。
小姐,
你可是誰家女子?
通個來歷,
使小生日後好來迎娶。
妾身是這本處李府尹的孩兒,
小字玉英。
當年我父親被人人劾奏赴京聽勘,
借了劉員外十個銀如今本利該二十個。
劉員外來索討銀子,
有這庵中劉道姑是保人。
為因我無錢還他,
劉員外要去官中告這劉道姑,
追拷這銀子。
我想來干他甚事,
倒要帶累他吃官司。
那劉道姑又說劉員外一心要我為妻,
因此上約他在這玉清庵赴期。
我今夜到此等候,
不想遇著秀才,
成了這場親事。
既然我隨順了你,
難道又去嫁他?
我只專心一意等候著你便了。
元來是這等。
小姐,
小生也不曾娶妻哩。
若到帝都闕下,
但得一官半職,
不敢忘了小姐的恩念,
夫人縣君準是你的。
小生如今取應去也。
小姐,
你有甚麼信物,
與我一件,
權為定禮。
你也說的是。
秀才你曉得這鴛鴦被兒麼?
是我親手繡的,
繡著兩個交頸鴛鴦兒。
你如今收了去,
久後見這鴛鴦被呵,
便是俺夫妻每團圓也。
多謝小姐!
小生收拾了這被兒。
天色漸明,
你且回去,
小生便索登程也。
小姐,
則要你堅心守志者。
秀才,
你則休負了心!
得官不得官,
早些兒回來。
小姐放心,
小生之心,
惟天可表。
【黃鐘尾】從今後丹墀策試千言罷,
彩筆題成五色霞。
一舉鰲頭占科甲,
秉笏當胸當胸立朝下。
烏帽宮花數枝插,
御宴瓊林醉到家。
除授為官賜敕札。
夫人縣君合與咱。
那時我坐香車你乘馬,
咱兩上穩穩安安兀的不快活殺。
張瑞卿也,
你是睡裡夢裡?
誰想到這庵中,
成了此一樁親事,
又得了這鴛鴦被兒。
若是小生得了官呵,
必然完就這段姻緣,
也不辜負了他十分美意。
我如今不敢久停久住,
上朝取應,
走一遭去來。
宿契前生注,
姻緣今日招。
合成鶯燕侶,
匹配鳳鸞交。
誰想小姐與劉員外約在庵中,
說了一夜的話,
撇得我孤眠獨自,
不由我也不動心。
我如今等不得師父回來,
自做個主意,
只在庵前庵後尋一個精壯男子漢去來。
劉員外做事胡為,
李小姐私自偷期。
我想來尋個和尚,
也和他做對夫妻。
甚麼晦氣,
做這等勾當!
被那巡夜歹弟子孩兒把我拿到巡鋪裡,
一場好事不曾成的,
倒吊了一夜。
我著人去喚劉道姑去了,
可怎生這早晚還不見來。
昨夜晚間劉員外和李小姐成了親事,
今日使人請我。
可早來到也,
我自家過去。
員外,
你喜也!
帽兒光光,
今日做個新郎;
帽兒窄窄,
今日做嬌客。
可要與貧姑換上換道服。
放你娘的臭屁!
我幾曾見他來。
你怎的吃食諱食?
你不曾見,
是我見來?
可不屈殺人!
誰曾湯著他?
你當面立著,
抬起頭,
張開口,
吐出舌頭來,
你說不曾,
可怎麼濕濕的?
把我口當他的屁眼。
我昨夜晚間,
我去人家點照去了。
我著徒弟等著,
你怎麼不曾來?
我走到半路,
被那巡更的歹弟子孩兒,
把我攔住,
道我是犯夜的,
拿我巡鋪裡去,
整整吊了一夜,
我委實不曾去。
你不曾去這庵中,
和小姐成了親事的,
可是誰來?
員外,
我昨日分付徒弟說道,
等員外來時,
領你貧姑房裡坐著,
只等小姐來時,
兩個成了夫婦,
你不去可是那個造物低的來搶了去?
姑姑,
既然昨夜李小姐來與別人成了親事,
左右是個破罐子了。
你如今去將小姐接到我家裡來,
一發永遠做夫妻。
你若是圓成了我這件事,
我依舊重重相謝你。
你疾去早來。
展轉自尋思,
定要娶嬌姿。
只怕遇著巡更卒,
打的屁支支。
第三折這婦人好歹也!
那一日我和你約定在玉清庵裡赴期,
我又不曾去,
不知那裡走將一個人來,
你和他成了親事。
我且問你,
比如你見我時節,
難道好歹也不問一聲?
見說名姓不是我,
你就不該隨順他了。
我一口食將到口邊,
被那饞弟子孩兒搶去吃了。
這個也罷,
我如今取你到家中,
我又央及你,
你百般的不肯順我,
但見我說話,
便低了頭。
你看那不得人意的嘴臉!
我這等標緻動靜,
你例隨順了我,
也不辱抹了你。
你真個不肯?
我如今拿你跪著,
看你肯也不肯!
父親,
兀的不痛殺我也。
他是個女兒家,
見我手裡拿著這粗棍了子,
先嚇得怕了,
也怎肯隨順我?
罷!
丟這輥子,
小姐起來,
我不打你,
我鬥你耍哩。
小姐,
我這嘴臉盡看的過,
你便隨順我也好。
你真個不肯?
依舊跪者!
這個歪剌骨!
我千央有,
萬央及,
休說道是你,
便是那劉道姑,
他也肯了。
你還不答應我一句,
不肯便肯,
定要討打吃!
我至死也不隨順你!
好產好說。
罷,
倒要我跑著你,
再與你磕頭。
我的親娘,
你答應我一聲,
哦,
真個不肯,
我跪他做甚麼?
則除是等。
你且起來。
你既然不肯隨順我,
我開著這酒店,
你與我管酒。
有吃酒的來,
你鏇酒兒,
打菜兒,
抹卓兒,
揩凳兒,
伏待酒的。
若伏侍的歡喜便罷,
伏侍的不歡喜我把你一條腿打做兩條腿!
我為甚麼打你?
專打你這不依本分,
誑騙平人,
不近道理丑弟子孩兒!
我本是官宦人家小姐,
何等受用快活,
今日落在這裡,
受這般苦楚也呵!
【越調】【斗鵪鶉】往常我在畫閣蘭堂,
牙床翠屏,
燭暗銀台,
香焚寶鼎,
百色衣冠,
諸般器皿。
乍離普救寺,
鑽入這打酒亭。
你暢好是性狠也夫人,
毒心也那鄭恆。
【紫花兒序】今日遠鄉了君瑞,
逃走紅娘,
單撇下個鶯鶯。
為傢俬少長無短,
則得忍氣吞聲。
這也是我父親不是。
分明那白紙上教我畫著黑字兒是怎麼,
倒留做他家憑證。
卻將我宅院良人,
生扭做酒店裡驅丁。
我在這酒店門首站著,
看有甚麼人來。
去日剛攜一束書,
歸來玉帶掛金魚,
文章未必能如此,
多是家門積善余。
小官張瑞卿,
自到京都闕下,
一舉狀元及第,
所除洛陽為量,
我要打聽李小姐的消耗,
更改了衣服,
在此私行。
這是所酒店,
我去買一杯酒吃咱。
兀那賣酒的,
打二百長錢酒來。
有酒,
官人請坐,
你慢慢的吃。
官人,
你要酒時,
你喚一聲,
我在別閣子裡就送酒來。
偌大一個酒店,
不見個男子漢,
怎麼使著一個婦人賣酒?
我看這婦人生的千嬌百媚,
也不是個下賤的人。
我如今只推要酒,
喚將來問他咱。
賣酒的,
再打酒來。
官人再要多少酒?
酒也要吃。
動問小娘子,
敢不是賣酒的人?
官人怎生知道?
我可知不是賣酒的哩。
我道小娘子中注模樣,
不是受貧的,
為甚麼在這酒店中替他賣酒,
伏侍往來的人?
你慢慢的說一遍,
小生試聽咱。
【小桃紅】則俺祖宗積世有聲名,
三輩兒為參政。
哦,
原來是宦家。
你父親如今那裡去了?
俺家君一生正直無邪佞。
惹人憎,
如今勾赴尚書省。
你父親這一向也還做官麼?
官封左丞,
告辭老病.如今你父親去幾時了?
怎知他數載不回程。
小娘子。
你父親也差了,
當初則可著你嫁人,
因何教你賣酒那?
官人不嫌絮煩,
聽妾身再說一遍咱。
【調笑令】說著呵怎聽,
那潑書生,
呀,
蓋世裡全無他不志誠。
這秀才也有好的麼。
如今這秀才家一個個害了傳槽病,
從今後女孩兒每休惹他這酸丁。
元來小娘子也曾有夫主來?
都是些之乎者也說全成。
我道來可是者麼娘七代先靈。
當初有三媒六證,
花紅羊酒,
娶小娘子來,
可怎生在這裡就不來顧你?
【耍三台】當初也無紅定無媒證,
這等怎生成親來?
做的來藏頭漏影,
知他是今世是前生,
總則我紅顏薄命。
真心兒待嫁劉彥明,
偶然間卻遇張瑞卿。
奇怪,
道著小官的名諱。
此事必然暗昧。
我再問他。
當初可是誰作成你來?
當是初是那撮合山的姑姑,
小娘子可是誰那?
送了這望夫石的玉英。
他說的正是我,
我如今一發問他咱。
小娘子,
當初成親,
那人姓甚名誰?
他如今可往那裡去了?
【聖藥王】去了俺那丑生,
撞著俺這短命。
如今這酒店是甚麼人的?
他是個放錢舉債的愛錢精。
你可為甚麼到這裡?
他使弊幸,
使氣性,
無錢踏著陌兒行,
推我在這陷人坑。
小娘子,
他必然要圖謀你,
敢是不隨順,
他這般折倒你來麼?
【麻郎兒】動不動掂折我腿脡,
動不動打碎我天靈。
著去處依著便行,
教釃酒,
願隨鞭鐙。
小姐受他這般凌辱,
你便隨順他也罷了。
【篇】我可也不曾,
半星也不動情,
則由他法外施行。
你為何不隨順他?
我便死呵是張家婦名,
怎肯踹劉家門徑?
哎,
你元來這裡這般受苦。
小娘子,
你便是李府尹的女孩兒玉英麼?
則我便是李府尹的女兒,
你怎麼認的我來?
妹子,
你那時小也。
我一向出去遊學,
將近二十年不曾回家,
今日才見得你。
妹子,
你可為甚麼在這裡受那苦楚來?
哥哥不知。
當日父親赴京去,
缺少盤纏,
央玉清庵劉道姑問劉員外借了十個銀子,
那文書上著我也畫一個字兒。
我父親許久不回,
本利該還二十個銀子。
劉員外索討,
那道姑是保人。
因我無銀還他,
劉員外要去官中告這道姑,
追拷銀子。
那劉員外和道姑說,
要我為妻,
就將這二十個銀子做了財禮,
我只得約他在玉清庵赴期。
當夜晚間就去,
不曾遇著員外,
遇著一個秀才張瑞卿,
成其夫婦。
那張瑞卿上朝進取功名去了,
劉員外取我到家。
我想來一馬不背兩鞍,
雙輪豈輾四轍?
我至死也不隨順他,
因此上罰我在這酒店中賣酒。
哥哥,
你救你妹子咱!
元來是這等。
你放心,
都在你哥哥身上,
你與我喚出劉員外來。
員外,
你來!
有我哥哥在這裡。
是誰喚我?
如何受不過苦楚,
不怕他不隨順我。
我買歡喜團兒你吃。
我哥哥要見你。
你哥哥在那裡?
則這個便是我哥哥。
怪道你兩個廝像,
兩個鼻子一般般的。
則這個便是劉員外?
我這妹子借了你家多少銀子?
借了我十個銀子,
如今本利該還二十個銀子。
二十個銀子打甚麼不緊?
都是我替妹子還你。
大舅,
你知麼?
他父親許了我為妻來。
既是這等,
準備羊酒花紅,
三日之後,
重來娶他,
才是正理。
若是這等,
你是我的大舅子哩。
這二十個銀子,
我也不要你還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酒來,
請舅子吃三鐘。
不必吃酒,
妹子且跟我回家去來。
慚愧!
誰想有今日也呵!
【收尾】俺哥哥替還了原借銀十錠,
兩事家臨危自省。
第一來把俺這親兄長好看成,
第二來將俺那俊男兒奈心等。
誰想是我大舅子,
他是個好人。
我到三日之後,
安排著牽羊擔酒,
直至他家問親去。
那時娶到家中,
難道還不隨順我哩。
準備做夫妻,
宰狗田雞。
洞房花燭夜,
全憑大掛槌。
第四折誰想在酒店中認了妹子。
我問你咱,
妹子,
你端的少劉員外銀子也不少?
【雙調】【新水令】這洛陽城劉員外他是個有錢賊,
只要你還了時方才死心塌地。
他促眉生巧計,
開口討便宜。
總饒你潑骨頑皮,
也少不得要還他本和利。
妹子,
俺父親借他銀子,
須待俺父親來還。
你不肯嫁他,
也由得你。
【步步嬌】只為那舉債文書我畫的有親筆跡,
因此上被強勒為妻室。
這真心兒誓不移,
情願方打千敲受他磨到底。
今日留得個一身歸,
謝哥哥肯救我親生妹。
妹子,
你看些茶湯來我吃。
理會的。
我把這鴛鴦被兒鋪在床上,
我推吃酒去,
他見這鴛鴦被自然知道了也。
哥哥喫茶咱。
妹子,
我如今吃酒去也。
投至我回來,
你將這被臥兒鋪陳卞,
則怕我醉了呵要歇息。
你記者。
。
哥哥飲酒去了也,
投至得哥哥回來,
我與他鋪下這床鋪咱。
【雁兒落】則也這行裝特整齊,
書捨無俗氣。
瑤琴壁上懸,
寶劍床頭立。
【得勝令】呀!
我與你搭起綠羅衣,
鋪開紫籐席。
繡枕頭邊放,
香衾手內提。
索甚麼疑惑,
這是我繡來的鴛鴦被;
可不是蹺蹊,
誰承望這搭兒得見你?
好是奇怪,
這被兒原是繡來的,
是我與張瑞卿來,
可怎生得到俺哥哥手裡?
待他來家時,
我試問他波。
我醉了也。
妹子在那裡?
哥哥有酒也,
吃甚麼茶飯?
妹子,
甚麼茶飯都吃不了,
我醉了也。
【沽美酒】則他這酸黃齏怎的吃,
粗米飯充飢,
怕哥哥害渴時冰調些涼蜜水。
我玉英有句話兒敢題?
妹子有話,
但說不妨。
問的我陪著笑賣查梨。
你說便說,
只管笑的?
【太平令】若問哥哥休諱,
這鴛鴦被委是誰的?
是我的妹子與我的。
除妹子別無甚妹子,
除哥哥別無甚兄弟。
我玉英呵世做的所為,
這裡,
便跪膝,
則鴛鴦被要知根搭底。
這被兒你問他怎的?
哥哥,
這被兒原是我的來。
是便是,
你認的我麼?
我不認的你。
則我便是張瑞卿!
則被你殺我也!
枉叫了你這三日哥哥!
我還你十日姐姐。
我關上這門,
我與你陪話咱。
張瑞卿,
我今日與你相會,
兀的不歡喜殺我也!
今日三日了,
我到李家問親事咱。
可怎生關著這門?
我蹅開門來,
好也!
你兩個做的好勾當!
這個是我的老婆!
這個是我的老婆!
倒是你的老婆?
你冒認親兄,
強賴人妻,
我和你見官去來!
三年待罪漢西京,
重許衣冠返洛城。
寄語待臣休望幸,
早伸冤氣到長平。
老夫李彥實,
被左司家奏劾不實,
已遠遠的貶竄去了。
著老夫仍為河南府尹,
敕賜勢劍金牌,
一應貪官污吏,
准許先斬後聞。
如今來到洛陽地面。
張千,
是甚麼人吵鬧?
與我拿將過來!
理會的!
拿過來!
老爺可憐見,
與小人做主咱。
兀的不是我女孩兒玉英?
兀的不是我父親?
你怎生在這裡?
父親你去時問劉員外借了十個銀子,
本利該二十個銀子,
無的還他,
他強逼我為妻。
父親與我做主咱!
這個是誰?
父親去家之後,
您孩兒自許了親事,
與他為妻。
小官是張瑞卿,
新除本處縣尹。
好也,
你兩個官官相為,
我死也。
有這等事?
張千,
取大棒子過來,
將劉員外先責四十,
再送有司問罪。
【錦上花】這廝倚恃錢財,
虛張聲勢。
硬保強媒,
把咱凌逼。
重則鞭笞,
輕則罵詈。
難道河有澄清,
人無得意。
【篇】當時曾受虧,
今日也還席。
大小荊條,
先決四十。
再發有司,
從公擬罪。
錢呵通神,
法難縱你。
張瑞卿和老夫同到宅中。
今日是個吉日良辰,
與女孩兒永遠為夫妻。
一面殺羊造酒,
做個慶喜的筵席。
【清江引】想人生百年能有幾,
要博個開顏日。
父子共團圓,
夫婦重和會,
這便是出尋常天大的喜。
賊徒唬嚇結良緣,
號令沉枷在市廛。
欠錢索債雖常事,
倚富欺貧豈有天?
新婚今朝為令尹,
老夫依舊得生旋。
殺羊造酒排筵宴,
夫榮妻貴喜團圓。
題目金閶客解品鳳凰蕭正名玉清庵錯送鴛鴦被
第一折隱隱胸中蟠錦繡,
飄飄筆下走龍蛇。
自從生下三蘇俊,
一望眉山秀氣絕。
小官眉州眉山人,
姓蘇名軾,
字子瞻,
別號東坡,
乃老泉之子,
弟曰子由,
妹曰子美,
嫁秦少游者是也。
小官自登第以來,
屢蒙擢用,
官拜端明殿大學士。
今有王安石在朝,
當權亂政,
特舉青苗一事。
我想這青苗一出,
萬民不勝其苦,
為害無窮,
小官屢次移書諫阻,
因此王安石與俺為仇。
一日天子游御花園,
見太湖石摧其一角。
天子問為何太湖石摧其一角!
安石奏言:此乃是蘇軾不堅。
小宮上前道:非蘇軾不堅,
乃安石不牢。
天子大笑回宮,
安石好生懷恨。
一日朝罷,
眾官聚於待漏院,
見一從者腰插一扇,
扇上寫詩兩句道:"昨宵風雨過園林,
吹落黃花滿地金。
"某想黃花者,
菊花也,
菊花從來不謝,
自然千老枝頭,
意甚以為不然。
乃於詩後續兩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
付與詩人仔細吟"。
誰想此詩乃安石所作。
一日請俺赴宴,
出歌者數人,
見一女子擎杯良久,
不見其手。
俺佯言道:小娘子金釵墜也。
那女子出其手,
捫其髻,
眾官皆發大笑。
安石令俺為賦一詞,
小官走筆賦〔滿庭芳〕一闋。
誰想那女子就是安石的夫人。
到次日,
安石將小官的〔滿庭芳〕奏與天子,
道俺不合吟詩嘲戲大臣之妻,
以此貶小官到黃州團練,
就著俺去看菊花。
誰想天下菊花不謝,
惟有黃州菊花獨謝。
一時失言,
翻成大怨。
如今來到這潯陽驛琵琶亭,
有一故友乃是賀方回,
在此為守,
留俺飲宴。
酒酣之次,
山一歌妓,
乃是白樂天之後,
小字牡丹,
不幸落在風塵之中。
此女甚是聰慧,
莫說頂真續麻,
折白道宇,
恢諧嘲謔,
便是三教九流的說話,
無所不通,
無所不曉。
小官眉頭一蹙,
計上心來,
比及到黃州歇馬,
有一同窗故友謝端卿,
在廬山東林寺落髮為僧,
修行辦道,
一十五年,
不下禪床。
此人乃一代文章之士。
俺如今領著白牡丹魔障此人還了俗,
娶了牡丹,
與小官同登仕路。
量安石一人在朝,
有何難處?
當日辭了賀方回,
領著白牡丹,
訪謝端卿那裡走一遭去來。
此去黃州冷似冰,
清心元不苦飄零。
我是能詩能賦朝中客,
去訪無是無非窗下僧。
積水養魚終不釣,
深山放鹿願長生。
掃地恐傷螻蟻命,
為惜飛蛾紗罩燈。
南無阿彌陀佛!
掃過處方敢行,
不掃過處休行。
你道為何?
南無阿你陀佛!
只怕踏傷了螻蟻的性命。
善哉!
善哉!
貧僧乃饒州樂平人氏,
俗姓謝名甫,
字端卿,
法名了緣,
後稱佛印。
俺有一班兒同堂故友,
俱登仕路,
止有貧僧一人,
拋棄功名,
在此廬山東林寺,
修行辦道,
今經十五年,
不下禪床。
這行者乃是貧僧的徒弟,
是一個癡愚的,
單要他掃地點燈而已。
俺想出家人好不清淨也呵【仙呂】【點絳唇】每日間看誦經文,
受傳心印,
權妝溷。
俺可中,
識破天真,
此外都無論。
【混江龍】法聰心笨,
徒弟也不笨,
一本《心經》讀了三年六個月,
就念的摩訶般若波羅蜜一句出來,
這也不算笨。
我可也自來九喜亦無嗔,
直將這一心參透,
五派禪分。
閒伴著清風為故友,
恍疑明月是前身。
這些時想層鍾暮鼓,
馬足車塵,
細看來恰便似雲影空中盡,
拋離了煩冗,
落得個清貧。
行者,
夜來伽藍道:今日午時有魔障至此。
你去山門首望者,
但有遠方過路客官,
報我知道。
知道。
小官蘇軾,
可早過了大江,
來到廬山腳下。
左右,
把船灣住江上。
牡丹,
你只在舟中坐下,
喚你便來,
不喚你不要來。
你看廬山果然好景致也!
端的是真山真水。
真寺真林,
非閒人不可到,
遇濁子不容觀,
好山也!
山高峨險險嵯峨,
凜洌林巒亂石陀,
古怪怪松巖下掩。
山巖掩眼隔煙蘿。
山禽如語語不歇,
山澗飛泉迸碧波。
山重來藥山藥少,
樵夫擔柴貪擔多。
野猿摘果攀籐葛,
葛絕余籐籐倒拖。
仙洞仙童依虎睡,
仙人醉臥老龍窩。
峰勢側,
洞門歹坐,
洞裡月光愛娑婆。
莫訝朝嵐寒槭槭,
仙家洞府接天河。
大石欄灣,
大石攔灣。
幾重水。
幾重渦。
帶著野田空闊,
野田空闊,
一層嶺,
一層坡。
老樹老籐忘幾月,
古山古寺絕經過。
經過跡斷唯山在,
歲月年深奈寺何。
真個此寺不同他寺宇,
此山非比別山阿。
青黛染成千塊玉,
雲霞妝就萬堆螺。
只除佛子神仙才可到,
怎許遊人容易得攀摩。
這廬山景致,
觀之不盡,
玩之有餘。
你則看東林寺門首碑上,
有詩為證。
詩道:不到廬山不是僧,
廬山清景勝蓬瀛。
為僧若到廬山下,
死葬廬山骨也清。
讀之未了,
只見山門下立著一個行者,
待我問他。
你那佛印師父,
可在法座土麼?
師父打坐哩。
借你口中言,
傳俺心間事。
你道有個客官,
不言姓名?
有兩句禪語,
又叫做偈語。
你道:眉山一塊鐵,
特地來相謁。
老官,
小和尚心笨,
一本《心經》念了三年零六個月,
還記不得。
再說一遍。
這個笨和尚。
敢是姓鐵?
不姓鐵。
不姓鐵就姓錫。
不姓錫。
不姓鐵,
不姓錫,
就姓銅罷。
師父,
外面天到一個主。
兒,
不言姓名,
道兩句禪語,
又叫做偈語:眉山一塊鐵,
特地來相謁。
急急上堂來,
爐中火正熱。
著手!
他便是鐵,
我師父是火,
架起爐來燒他娘。
老官,
我師父著我燒傷你哩。
怎麼說?
叫你急急上堂來,
爐中火正熱。
這也是禪語。
再進去說:我鐵重千斤,
恐汝不能挈。
你不怯我師父,
我師父也不怯你。
師父,
他又道兩句:我鐵重千斤,
恐汝不能挈。
我有八金剛,
將汝碎為屑。
著手!
我師父道:我有八金剛,
將汝碎為屑。
再進去說:我鐵類頑銅,
恐汝不能爇。
罷了,
軟了,
怎麼軟了?
爇的軟了。
師父,
他又道兩句:找鐵類頑銅,
恐汝不能口。
將你鑄戊鐘,
眾僧打不歇。
著手!
我師父要打你哩。
怎麼要打我?
將汝鑄成鐘,
眾僧打不歇。
再進去說:鑄得鍾成時,
禪師當己滅。
行者為何哭起來?
他道:鑄得鍾成時,
禪師當己滅。
大道本無成,
大道本無滅。
心地自然明,
何必叨叨說。
夜來伽藍道:今日午時有東坡學士至此。
果應其言。
快與我請進來。
有眼不識灰堆。
學士老爺,
俺師父有請。
十五年不下禪床,
今日須下禪床,
接待學士者。
【油葫蘆】自別經年十數春,
一別許久不會。
全不曾得動問。
且喜今日得一會。
喜君家平步上青雲。
敢問大人,
那衙門除授?
自別吾兄官拜端明殿學士。
好,
好!
不枉了玉堂金馬多風韻,
小官如今不在翰林了。
謫在黃州團練,
經過此處,
訪問吾兄。
可甚的吳山楚水生勞頓。
共君一夕話,
勝讀十年書。
我和你話一夕,
勝如那酒一樽。
吾兄,
我和你是同堂故友哩。
咱須是舊時朋友相親近,
何必要飲的醉醺醺。
相逢不飲空回去,
洞口桃花也笑人。
【天下樂】恁道是明月清風他可便也笑人,
那裡有幽僻去處,
待小官遊玩一番。
似這般荒僻的山門,
好個古剎寺院。
你可也莫要哂。
這是伽藍堂怎生不打供?
俺這裡伽藍堂靜悄悄隔著世塵。
天陰雨,
有些疏漏麼?
便淋漓污了衣,
顛倒可便裡裹了巾。
學士大人,
俺這裡怕甚麼騎驢沖大尹。
騎驢沖大尹,
此乃賈良仙的故事。
將小官比做韓文公,
何以克當?
大人既拜端明殿學士,
為何謫貶黃州團練,
到貧僧荒涼古剎來吾兄不問,
小官不敢言。
今有王安石在朝,
當權亂政,
特舉青苗一事。
我想青苗一出,
小民不勝其苦。
一日王安石請俺家宴,
出歌者數人。
內有一女子擎懷良久,
不見其手。
俺佯言道:小娘子金釵墜也。
那女子慌忙出其手,
捫其髻。
眾官皆發一笑。
安石令俺題詠其事,
小官走筆賦〔滿庭芳〕一闕。
誰想安石將小官〔滿庭芳〕奏與聖人,
貶小官黃州歇馬,
打從此處經過,
思想吾兄在此,
特來探望。
吾兄是個公直的人,
此一樁還是王安石不是,
小官的不是?
此一樁還是王安石的不是也。
怎見得王安石不是?
【金盞兒】為學士受皇恩,
因此上重賢臣。
他要足下兩個閒談論,
他不高燒銀燭倒金樽,
他不合慇勤出侍女,
他不合夤伎款佳賓,
他不合隔簾聽語笑。
常言道:責人則明,
恕己則昏。
學士大人。
你也不合燈下覷他那佳人。
連小官也不是了。
願聞〔滿庭芳〕妙詞。
小官在吾兄根前,
念〔滿庭芳〕一闕,
卻似持布鼓而過雷門,
豈不慚愧。
貧僧草腹菜腸,
願聞願聞。
吾兄污耳了。
"香靄雕盤,
寒生冰莇,
畫堂別是風光,
主人情重,
開宴出紅妝。
膩玉圓搓素頸,
藕絲嫩,
新織仙裳。
雙歌罷,
虛雲轉月,
餘韻尚悠揚。
人間何處有?
司空見慣,
應謂尋常。
坐中有狂客,
惱亂柔腸。
報道金釵墜也,
十指露春筍纖長。
親曾見全勝宋玉,
想像賦高唐。
"高才高才。
【後庭花】你那〔滿庭芳〕雖稱席上珍,
送的個老東坡翻成轅下窘。
則為這樂府招讒譖,
抵多少文章可立身。
吾兄為何發笑只落的笑欣欣,
倒不如咱家安分,
向深山將名姓隱。
行者,
看素齋飯管待學士。
理會得。
香積廚下安排素齋,
拖面煎草鞋,
醬拌鵝卵石,
快些管待學士。
叫那行者過來,
你方才說些甚麼?
我師父方才說:香積廚下看素齋飯管待學士。
你去與那和尚說:有酒有肉我便吃,
無酒無肉,
我回舟中去也。
學士,
你就是我的親爺。
我這等和尚,
有甚麼佛做?
熬得口裡清水拉拉的湯將出來。
望學士可憐見,
多與些小和尚吃。
這個饞和尚,
我多與你些吃。
多謝學士。
師父合氣了。
那學士老爺說道:有酒有肉我便吃,
無酒無肉我回舟中去也。
既如此,
你下山去俗人家沽一壺酒,
買一方肉,
管待學士便了。
那裡去買?
你好行止。
向年間為師父娘做滿月,
賒了一副豬髒,
沒錢還他,
把我褊衫都當沒了,
至今穿著皂直掇哩。
休得胡說。
山下俗道人家,
有一百八十多斤的豬,
宰一口兒。
忒大,
沒有。
這等,
有八九兩的小豬兒宰一口。
忒小,
沒有。
隨意增減些罷,
只要先把血髒湯做一碗來,
與我嘗一嘗。
行者,
酒席完備未曾?
酒席已完備了。
學士,
當日遠公沽酒謁陶潛,
今日佛印燒豬待子瞻。
小官續上兩句:蘇軾焉敢效昌黎,
佛印如何比大顛?
高才高才。
【醉中天】既然要敘舊開佳醞,
怎還說持戒斷腥葷。
拚的個爛醉春風老瓦盆,
見學士和拂印。
你本是同堂故人,
須不比十方檀信,
俺只索倒賠熙狗彘雞豚。
吾兄,
常言道:坐中無有油木梳,
烹龍焦鳳總成虛。
那裡有善歌的妓女,
請一個來唱一曲,
等小官盡醉而歸。
學士說差了。
這荒涼古剎寺院,
那裡討善歌妓女?
真個無有?
斷然沒有。
小官曾帶一個在此。
如此最好。
在那裡?
請來相陪學士。
行者,
你去溪河楊柳邊小舟中,
叫一聲"白牡丹安在?
"只待他應了一聲,
你急急抽身便走。
走遲了卻怎麼?
定遲了。
只教你做雪獅子向火--酥了半邊。
早酥倒了也。
轉灣抹角,
此間就是溪河楊柳邊。
小舟兒上叫一聲:"白牡丹在麼?
"誰叫?
聽他嬌滴滴的聲音,
真個酥了也。
東坡老爺喚你哩。
來了。
妙舞清歌本足誇,
歹尤雲殢雨作生涯。
借問妾身何處住?
柳陌花街第一家。
妾乃白樂天之後,
小字牡丹,
不幸落在風塵,
今被東坡學士帶在此處。
差人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也。
稟學士,
白牡丹來了也。
大人萬福,
呼喚妾身,
有何分付?
我一路上與你說的前席那和尚便是。
你如今魔障此人,
還了俗,
娶了你。
他若為官,
你就是一位夫人縣君也。
多謝大人抬舉。
牡丹,
你把體面與那佛印禪師相見者。
理會得。
久聞老師父大名,
今日得睹尊顏,
三生有幸。
小娘子問訊。
不消問訊,
是學士船上來的。
學士大人,
此女姓甚名誰?
誰氏之子?
此女乃是白樂天之後,
小字牡丹。
莫說他姿容窈窕,
頗解文墨,
只可惜他落在風塵,
沒個人來抬舉。
【金盞兒】你道是可惜他落風塵,
系紅裙,
端的個十分體態能聰俊。
有那等惜花人見了。
無不愛他。
打那等惜花人見了怎不消魂?
真個天香出眾。
國色超群。
真個是天香偏出眾,
同色獨超群。
可知道教坊為第一,
花內牡丹尊。
牡丹。
與那佛印把一杯酒者。
師父滿飲此杯。
小娘子。
貧僧葷酒不用。
那師父葷酒皆不用。
吾兄差矣。
溪河楊柳影,
不礙小舟行。
佛在心頭坐,
酒肉穿腸過。
只管吃,
怕怎麼?
既如此,
貧僧開酒不開葷。
不怕他不一樁樁開將來。
師父滿飲此杯。
貧僧告酒了。
吾兄請了。
心肝肉,
那話兒且休題,
吃肉揀肥的。
自從見了你,
一頓一升米,
你也不想我,
我也不想你。
行者怎麼說?
這是我師父和師父娘在禪床上吃酒吃肉,
小行者帶歌帶舞,
日常規矩。
果然有此事?
正是出家人活計。
行者看酒來。
小娘子滿飲一杯,
吃不了這些。
就是小行者替吃罷。
牡丹,
放下酒者,
吾兄,
我此來非為別事。
卻是為何?
專為吾兄。
今日是個好日辰,
娶了牡丹,
與小官同登仕路。
佳人捧硯,
壯士擎鞭,
不強在深山古剎,
遁跡埋名?
吃的是瓢漏粉,
萊饅頭,
有何好處?
你與我惜芳春,
罷經文。
【金盞兒】你教我惜芳草,
罷經文,
把一生功案都休論。
就是小官為媒,
笑你個東坡學士做媒人。
我能壞你十座寺,
你休阻我一門親。
你道是能壞我十座寺,
休阻您一門親。
我也曾萬花叢裡過,
爭奈我一葉不沾身。
牡丹,
你與那和尚告菩提露去。
是,
曉得。
上告我師:和尚一點菩提露,
滴在牡丹兩葉中。
小僧半點俱無。
那師父說半點俱無。
再告去。
上告我師:和尚一點菩提露,
滴在牡丹兩葉中。
貧僧十五年不下禪床,
功行非淺,
實是半點俱無。
大人,
那和尚說十五年不下禪床,
功行非淺,
實是半點俱無,
卻不羞殺我牡丹也。
吾兄,
因你不肯,
那牡丹煩惱哩。
【賺熬】你道是不施些雨露恩,
倒惹得花枝恨,
俺怎旨壞了如來法身。
這雪山中不比巫山夢斷魂,
那裡有暮雨朝雲。
俺既是做僧人,
命犯著寡孤辰。
咳!
你個莽和尚,
不爭我牡丹成了這親事啊。
你教那首座闍黎怎主婚?
那裡有女家兒倒肯,
男家兒不順?
你道是女家兒倒肯,
男家兒不順?
小官舟中,
花紅羊酒都準備將來了。
學士你只索空賠羊酒,
請恕罪了也。
可兀的拜俺沙門。
大人,
那和尚不肯,
可不空帶牡丹走這一遭也?
牡丹,
你且放心,
待我明日準備著回席的酒餚,
好共歹與你成就了這門親事。
那時節安排玳瑁筵,
款撒紅牙板,
低吟白雪歌,
高擎鸚鵡盞。
釵嚲玉斜橫,
髻偏雲亂挽。
務要扳回壯士頭,
只交閃開那禪僧眼。
第二折貧僧了緣和尚。
昨日被東坡學士魔障了一日。
蚤是貧僧,
若是第二個,
怎生是好?
又是師父,
若是行者了當哩。
今日天色已晚,
學士必然又來。
貧僧待要躲避他,
見得禪師法門,
無有智慧了。
行者,
大開方丈,
將燈燭剔得明亮,
著學士來時,
我貧僧自有主意。
【南呂】【一枝花】身雖在東土居,
心自解西來意。
曾傳一盞燈,
能有幾人知?
參透禪機,
心外事無縈系。
想昨宵甚道理,
那蘇子瞻一謎裡歪纏,
更和著白牡丹有千般標緻。
【梁州第七】本待要去西方脫除了地獄,
我怎肯信東坡洩漏了天機。
半生苦行修持力,
把心猿鎖閉,
意馬收拾,
由他閒戲,
任你胡為。
端的個幾番家識破皆非,
一心要只履西歸。
枉了你玉人兒嬌滴滴待楓葉傳情,
排下個迷魂陣香馥馥似桃花泛蕊,
攪的個選佛場亂紛紛做柳絮沾泥。
怎知俺九年面壁,
蚤明心見性蒲團底,
到今日出人世。
笑你個愚濫的東坡尚不知,
也只是肉眼凡眉。
牡丹,
我今日安排回席,
好共歹與你成就這門親事。
卻蚤來到山門。
行者報復去,
說昨夜的客,
今日又來了也。
師父分付多時,
學士老爺請進。
學士大人有請。
學士,
夜來多有簡慢,
望乞恕罪。
禪師,
夜來多有攪擾。
奴家攪擾,
一發不當。
惶恐惶恐!
小官今日薄酒一杯,
特來還敬。
大人,
客邊何勞如此?
看酒過來,
端卿請飲一杯。
學士請。
端卿,
咱閒口論閒事。
想你在山間林下,
隱跡埋名,
幾時是了。
則不留了發,
還了俗,
同登仕路,
共舉皇朝。
可不好那?
學士,
這各有所見,
難以強同。
【隔尾】我貧僧呵,
半生養拙無人以,
你一舉成名天下知,
這的是名利與清閒各滋味。
你這出家的怎生?
俺躲人間是非,
俺為官的怎生?
您請皇家富貴。
好便好,
則為一首〔滿庭芳〕貶上黃州,
也怪不著。
兀的是那才調清高落來得。
這禿廝倒著言語譏諷咱。
哎!
俺這為官的,
吃堂食,
飲御酒;
你那出家的,
只在深山古剎,
食酸餡,
捱淡虀,
有甚麼好處?
【牧羊關】雖然是食酸餡,
捱淡虀,
淡只淡淡中有味。
想是下縱有才思十分,
到今日送的你前程萬里。
舌為安國劍,
詩作上天梯。
難道舌為安國劍,
詩作上天梯。
你受了青燈十年苦,
可憐送得你黃州三不歸。
行者,
看酒來,
大人滿飲一杯,
貧僧告睡去也。
禪師請穩便。
那和尚著了忙哩。
我出的這方丈門來,
【罵玉郎】則被這東坡學士相調戲,
可著我滿寺裡告他准?
我如今修心養性在廬山內,
怎生瞞過了子瞻賺上了牡丹,
卻教誰人來替?
【感皇恩】你行者休違拗,
我須索把你來央及。
師父只當搶了臉也。
我其實被東坡,
閒魔障,
廝禁持。
我要赴白蓮會去哩。
你待赴白蓮會裡,
先和那紅粉偷期。
老人家沒正經,
不要我學好,
教我偷雞吃,
被人拿住怎麼了?
卻待說,
義教我,
怎生題?
師父,
我看你欲言不言的意思,
要我怎的?
常言道:吃烏飯,
病黑屎。
我只是依隨著你便了。
【採茶歌】你若是肯依隨,
不羞恥,
我比你先爭十載上天遲。
行者,
將耳過來。
你和他共枕同眠成連理,
蚤是得些滋味休要著癡迷。
牡丹,
謝端卿往方丈去了,
便趕進方丈去。
與他雲雨和諧了時,
你就唱〔雨淋鈴〕。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我就來拿住他,
不怕不隨我去還俗也。
師父,
好共歹與牡丹成就這親事罷。
成不得,
成不得。
貧僧整整十五年不下禪床,
菩提露牛點俱無。
〔雨淋零〕"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好個謝端卿,
與牡丹雲雨和諧了。
令人點個燈來,
推開方丈門,
拿住那佛印了也。
被我瞞過子瞻了也。
卻不羞殺我牡丹也。
好不快活殺行者也。
嗨!
吾兄是何道理?
你不肯也罷,
如何將行者污我牡丹?
牡丹,
你玲瓏剔透今何在?
俊俏聰明莫謾誇。
嫩蕊嬌枝關不住,
被狂風吹碎牡丹芽。
吾兄收拾酒宴,
我已醉矣。
【賀新郎】東坡學士解禪機,
我怎肯損壞了菩提?
恰才是脫身之計。
他那廝向絨毛氈取撲綿被,
盡強如俺入龍華會,
兀的不辱沒殺釋迦的這牟尼。
不爭那牡丹來赴約,
和尚去偷期,
東坡倒覺的有些不伶俐。
一個兒待惜花春起蚤,
一個兒待愛月夜眠遲。
大人再飲幾杯。
呀!
他睡著了,
著他大睡一覺,
花間四友安在?
妹子們走動,
師父呼喚俺姐妹四人,
有何分付?
【哭皇天】我喚你無別意,
您四人各做準備。
梅也你輕謳著白雪歌,
柳也你與我滿捧著紫金盃,
桃也你和他共枕同眠,
竹也如魚似水。
我這裡做方做便,
陪酒陪歌。
東坡比那〔滿庭芳〕,
〔滿庭芳〕可便省些閒淘氣。
倚伏著神力鬼力,
只除是天知地知。
【烏夜啼】這是戒和尚念彼觀音蜜,
自今宵即便與你回席。
恁四人各同心兒商議:柳也是必速離了隋堤,
竹也你是必休戀著湘妃,
梅也你兩個羅浮山下會佳期,
桃也仍;
與我武陵溪畔曾相以。
柳妖嬈,
桃美麗,
梅魂縹緲,
竹影依稀。
【黃鐘尾】那學士呵,
你才高世上誰堪比,
我教你直睡到人間總不知。
柳也只要你迎過客送行人,
開青眼腿黛眉,
伴陶潛的見識。
竹也只要你搖龍頭擺風尾,
敲翠節弄清音,
引王猷的興味。
桃也只要你烘曉日渲朝霞,
飄紅雨笑東風,
賺劉展的旖旎。
梅也只要你散冰魂呈素魄,
欺凍雪傲嚴霜,
膩何郎的嫵媚。
不許你撲剌剌驚破他一枕晨雞,
只要你四人呵,
美甘甘迷著他南柯夢兒裡。
學士大人,
休推睡裡夢裡。
四位小娘子,
誰氏之家?
俺姊妹四人,
是佛印的專房妓妾。
聽師父法旨,
特來與大人奉一杯酒。
哦!
謝端卿,
你瞞的我多哩。
放著四位專房,
這般美麗,
可知不要我那白牡丹。
敢問四位小娘子尊姓盛名?
俺姊妹們教做夭桃、嫩柳、翠竹、紅梅。
小娘子會舞會唱麼?
俺姊妹們都也會唱。
有勞四位舞一回,
唱一回,
待小官吃個盡興方歸也。
【月兒高】漫折長亭柳,
情濃怕分手。
欲跨雕鞍去,
扯住羅衫袖。
問道歸期,
端的是甚時候?
淚珠兒點點鮫魚肖透。
唱徹《陽關》重斟美酒,
美酒解消愁。
只怕酒醉還醒,
這愁懷又依舊。
學士大人,
請滿飲此杯。
俺姊妹們四人各求佳句一首,
永為家寶。
四位小娘子問小官求詩?
有有有。
一個個說,
從,
從那個起?
妾身是紅梅。
玉骨冰肌非等閒,
耐他霜雪耐他寒。
一枝斜在舊窗下,
惹得詩人冷眼看。
多謝佳篇,
請學士大人滿飲此杯。
如今該是翠竹了。
萬玉叢中汝最魁,
亭亭高節肯低回?
淑人合配真君子,
灑淚成斑卻為誰?
多謝佳篇,
請學士大人滿飲此杯。
如今該是夭桃了。
溶溶粉汗濕香腮,
舞盡春風臉上來。
只因一點胭脂氣,
惹得劉郎著意栽。
多謝佳篇,
請學士大人滿飲此杯。
如今該是嫩柳了。
腰肢裊裊弄輕柔,
舞盡春風卒未休。
流水畫橋青眼在,
為誰腸斷為誰愁?
多謝佳篇,
請學士大人滿飲此杯。
我吃我吃。
俺姊妹四人共求大人一詩。
有,
有,
有。
堪愛尊前四艷妝,
清陰護月暗紗窗。
桃也魂依玉洞花千片,
竹也腸斷湘江淚幾行,
梅也大庾嶺頭耽寂寞,
柳也霸陵橋外弄輕狂。
何緣此夕同歡會?
小官拚得開懷醉一場。
好高才也。
我姊妹們舞者,
唱者,
勸學士大人吃個盡醉方歸。
我吃我吃,
兀的不快活殺我也。
第三折吾乃廬山松神是也。
今有佛印禪師密遣花間四友,
前去玉春堂魔障東坡學士。
恐上帝知道,
必然責罪小聖。
須索追趕那四個鬼頭去也呵。
【正宮】【端正好】晚風輕,
霜華重,
雲淡晚風輕,
露冷霜華重,
轉瑤階月色朦朧。
你看那花間四友相搬弄,
鬥起他那春心動。
【滾繡球】俺這裡步蒼苔攀怪松,
靠湖山凌翠峰,
正和那五春堂相共。
俺只索悄冥冥躡是潛蹤,
上階基,
近窗孔,
見四個小鬼頭將端明來簇捧。
竹梅呵滿泛著金鐘,
那一個舞低楊柳樓心月,
那一個歌罷桃花扇底風,
飲興方濃。
【叫聲】俺這裡排亮隔揭簾櫳,
赤律律起一陣劣風,
劣風。
不由人不悚然驚,
凜然恐,
險吹火銀台上燭花紅。
四位小娘子,
起大風了。
學士大人,
風起,
神道來也。
這等,
小娘子躲著。
學上,
快喚出那花間四友來。
沒有甚麼花間四友。
學士,
你既讀孔聖之書,
必達周公之禮。
因何在此做這般勾當?
只小官在此飲酒,
有何妨礙?
【上小樓】您了悟那色空,
且與吾師是昆仲。
你伴著那嫩柳夭桃,
翠竹紅梅,
暗約私通,
小官止一人在此並無別的陪伴。
這的是你自去自來。
相隨相從。
那花間四友呵。
比不得出紅妝主人情重。
這是小官做的〔滿庭芳〕,
元來神也知道。
學士,
那花間四友,
快放他出來。
委實沒有。
【篇】小聖呵可便眼義不朦。
耳義不聾。
四位小娘子躲者。
你那裡挨挨拶拶,
閃閃藏藏,
無影無蹤。
恰才俺下虛空,
顯神通,
起一陣風飆微送。
只喚出那紅梅來。
沒有甚麼紅梅。
你道是沒有紅梅,
這其間見疏影橫暗香浮動。
小鬼頭躲在那裡?
一個個都與我喚將出來。
上聖,
留一個兒與小官奉酒者。
【滿庭芳】我看你個東坡受用,
是處裡矯歌妙舞,
酒釅花濃。
見疏梅一點芳心動,
早則怕漏洩了天工。
傍修竹珮響玎咚,
映垂暢絲颺豐茸。
說甚麼桃源洞,
只落的胴脂淚湧,
再不能勾依舊笑春風。
上聖,
念小官獨自在此,
飲酒無聊,
可留一個小娘子。
等他陪奉咱。
【十二月】你這世齊臻臻前遮後擁,
美甘甘笑口歡容,
只待要靜巉巉幕天席地,
笑吟吟倚翠偎紅。
怎知道被禪師神挑鬼弄,
做一場捕影拿風。
【堯民歌】奸笑你端明學士忒汰朦朧,
全不想酒闌人散夜將終,
怎還許花間四友僻從容。
東坡也,
不須埋怨我大夫松,
這的是禪宗,
禪宗,
都歸一個空,
只柯那伊蒲供。
這四位上娘子,
怎生割捨的小官就去了。
學士,
學士。
【耍孩兒】想東坡曾受金蓮寵,
直恁般癡呆懵懂。
則去那樹頭樹底覓殘紅,
恨不的添一對照道紗籠。
今宵剩把銀缸照,
猶恐相逢是夢,
這聰明成何用?
本待要醉魔佛印,
倒做了寤寐周公。
【煞尾】聽著這疏刺剌枕畔風。
響璫璫上鐘,
被誰人驚回一霎遊仙夢?
我笑你個殢酒色的東坡,
直睡到紅日三竿,
恁時節懂。
。
兩廊下僧院鐘樓經閣,
但有那銅關鐵額,
釘嘴木舌,
不能了達者。
都到法座上間禪。
四位小娘子,
滿飲一杯。
呀!
原來是南柯一夢。
小官欲待回舟中去,
恐怕他謝端卿勘飯。
且領著白牡丹到法座上問禪,
那裡走一遭去來。
第四折行者,
將香盒過來。
香盒在此。
南無阿彌陀佛。
此一炷香願吾主萬壽,
臣串千秋。
此一炷香願黎民樂業,
五穀豐登。
此一炷香願法輪常轉,
佛日增輝。
【雙調】【新水令】爇龍涎一炷透穹蒼,
祝吾王壽元無量。
八方無士馬,
四海罷刀槍。
同泰國康,
願甘雨及時降。
行者,
你去兩廊下僧院經閣鐘樓叫者,
但有那銅頭鐵額,
釘嘴木舌,
不能了達者,
都來法座上問禪。
理會得。
牡丹,
謝端卿在法座上問禪,
我去問倒了他,
你就過來。
是,
曉得。
上告我師和尚,
蘇軾特來問禪。
速道。
佛印從來快開劈,
蘇軾特來閒料嘴。
葛籐接斷老婆禪,
打破沙鍋問到底。
可被他說倒了。
牡丹,
你過去問禪。
上告我師和尚。
牡丹特來問禪。
速道。
我白牡丹因何到此?
慕風流特來嫁爾。
你本不是妓館猱兒,
堪做俺佛門弟子!
【水仙子】俺本是廬山長老恰升堂,
你的是東林寺。
倒做了普救寺鶯鶯來鬧道場。
你出家人比不得唐三藏。
你道俺出家人不及那往西天的唐三藏,
卻原來你是曲江頭黃四娘。
我只待堅心招你做新郎。
你道是堅心兒招俺做新郎,
留了方丈,
和你同歸洞房。
你教我留了方丈,
同歸那個洞房,
那裡有和尚做女婿的?
俺可甚麼帽兒光光。
天香妓館久沉埋,
好向東林寺裡栽。
若把牡丹移在此,
幾年能勾上蓮台。
【落梅花】你素魄兒十分媚,
慧心兒百和香,
更壓著魏紫姚黃。
牡丹花摘將來膽瓶兒裡供養者。
你道是牡丹花摘將來膽瓶裡堪供養,
休、休、休,
只怕耽閣你淺斟抵唱。
情願離了花街柳陌不為娼。
【風入松】你道是離花街柳陌不為娼,
一心待棄賤要從良。
你一心待棄賤要從良,
輸情願嫁你個山和尚。
輸情願嫁這山和尚,
兀的不是那畫堂中別樣風光?
你明明的把禪機問答,
怎知俺暗暗的把春色包藏?
果然是真僧,
問他不倒。
告師父借金刀一把,
削髮為尼,
跟師父出家。
禮拜廬山出世僧,
一心向佛苦修行。
免教鶯燕頻來往,
不在塵中掛孽名。
我著牡丹魔障此人,
倒被他脫度出了家。
待我再過去問禪。
那和尚,
可惜巫山窈窕娘,
夢魂偏嫁你禿襄王。
堂上教師無答語,
坐中狂客惱柔腸。
上告我師父和尚,
紅梅特來問禪。
速道。
玉骨冰肌誰可比,
寂寞前村深雪裡。
只愁昨夜夢中魂,
一枝漏洩春消息。
上告,
我師和尚,
翌竹特來問禪。
速道。
冷氣虛心效琴瑟,
灑淚成斑憔悴死。
東坡節外便生枝,
算來不是真君子。
上告我師和尚,
夭桃特來問禪。
速道。
粉腮香臉淡勻紅,
普賺劉郎入洞中。
自是桃花貪結子,
錯教人恨五更風。
上告我師和尚,
嫩柳特來問禪,
速道。
傍路臨溪不長久,
落葉歸秋又衰朽。
可惜南海觀音柳,
昨宵折入東坡手。
敢問四位小娘子是誰氏人家?
甚麼姓名?
酒冷燈殘月半昏,
名花傾國兩慇勤。
武陵溪畔曾相識,
今日佯推不認人。
【川撥棹】想昨夜在玉春堂,
與東坡曾共賞。
這一個竹影悠揚,
這一個柳葉芬芳,
這一個梅蕊馨香,
這一個柳絮顛狂。
都是咱使的伎倆,
故將你嘶魔障。
小官已醉矣,
委實不認的四位小娘子。
【七弟兄】你道是醉鄉。
敢是做夢哩。
又道是夢鄉,
也不似這等忒乖張。
昨夜個喜孜孜燈下相親傍,
今日裡假惺惺堂上問行藏。
可是你困騰騰全不記嬌模樣。
【梅花酒】呀!
你從來有些技癢,
你從來有些技癢。
正夜靜更長,
對月貌花龐,
飲玉液瓊漿。
一個個逞歌喉歌婉轉,
一個個垂舞袖舞郎當。
只教你似劉伶怎惜的酒量?
似李白怎愛的詩章?
似周郎待按著宮商?
似宋玉待赴著高唐。
【收江南】呀!
這的是主人情重出紅妝,
怎做得司空見慣只尋常?
不由你不坐中狂客惱柔腸。
一句句對當,
一句句對當,
總不離一曲〔滿庭芳〕。
佛印從來多調笑,
到被花枝誇俊俏。
高燒銀燭照紅妝,
燈光不把自身照。
果然是真僧,
問他不倒。
蘇軾從今懺悔,
情願拜為佛家弟子。
學士請尊重。
上告我師和尚,
行者特來問禪。
速道。
摟住牡丹,
勝坐蓮台。
師父咳嗽,
徒弟便來。
癡迷性改,
分毫不來。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鴛鴦煞尾】從今後識破了人相我相眾生相,
生況死況別離況,
永謝繁華,
甘守淒涼。
唱道是即色即空,
無遮無障。
笑殺東坡也懺悔春心蕩,
枉自有蓋世文章,
還向我佛印禪師聽一會講。
題目雲門一派老婆禪正名花間四友東坡夢
入蜀主孟昶宮中。
一日大熱,
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
作一詞。
朱具能記之。
今四十年,
朱已死,
人無知此詞者。
但記其首兩句,
暇日尋味,
豈洞仙歌令乎,
乃為足之冰肌玉骨,
自清涼無汗。
水殿風來暗香滿。
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
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
庭戶無聲,
時見疏星渡河漢。
試問夜如何,
夜已三更,
金波淡、玉繩低轉。
但屈指、西風幾時來,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積雨春來那曾晴半日,
人散芳菲地。
苔生翡翠衣,
花滴胭脂淚,
偏嫌錦鳩枝上啼。
題情桃源水流清似玉,
長恨姻緣誤。
閒謳窈窕歌,
總是相思句,
怕隨風化作春夜雨。
南山豆苗荒數畝,
拂袖先歸去。
高官鼎內自,
小吏罝中兔,
爭似閉門閒看書。
和靖墓林逋老仙清避俗,
獨向孤山住。
梅花兩句詩,
芳草千年墓,
不強如長卿封禪書。
錢塘懷古吳山越山山下水,
總是淒涼意。
江流今古愁,
山雨興亡淚,
沙鷗笑人閒未得。
湖上九日芙蓉岸邊移畫船,
沉醉黃花宴。
山光濃似藍,
水色明如練,
漁童慣聽歌笑喧。
曹明善北回文章故人天上來,
相見同傾益。
兩京花柳情,
八景煙雲態,
偏宜品題七步才。
楔子急急光陰似水流,
等閒白了少年頭。
月過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萬事休。
老漢是郭二,
蒲州河中府人氏。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
婆婆王氏,
孩兒郭成,
媳婦兒李幼奴。
我孩兒幼習經史,
學成滿腹文章。
我可為甚麼不著他應舉去?
只因我家祖代不曾做官,
恐沒的這福分,
不如只守著農莊世業,
倒也無榮無辱。
不意孩兒偶然得了一個惡夢,
去尋那賣卦先生,
叫做"開口靈",
整整要一分一卦。
他道:"此卦有一百日血光之災,
只除千里之外,
可以躲避"。
因此連日面帶憂容,
怎生是好?
孩兒,
常言道:"陰陽不可信,
信了一肚悶。
"你信他做甚麼?
父親、母親,
他叫做"開口靈",
占的無有不驗,
無有不准。
您孩兒想來,
要帶了媳婦,
同到京城去。
一來進取功名,
二來躲災避難。
只望父親容許。
孩兒,
既然你要去,
我與你一件寶物。
若是得了官便罷,
若不得官呵,
有我這祖傳三輩留下的一個生金閣兒,
你將的去,
則憑著這生金閣上,
也博換得一官半職回來也。
父親,
與您孩兒試看咱。
婆婆將來。
老的,
兀的不是?
孩兒,
這個便是生金閣兒。
父親,
這生金閣兒,
有甚麼好處?
孩兒,
你不知道,
把這生金閣兒,
放在那有風處,
仙音嘹亮。
若無風呵,
將扇子扇動他,
也一般的聲響,
豈不是件寶貝?
父親,
您孩兒不信,
須做與孩兒看咱。
孩兒,
你既不信,
我把扇子扇動你聽。
是好寶物也。
大嫂收了者,
則今日好日辰,
辭別了父親、母親,
便索長行也孩兒,
一路上小心在意者。
【仙呂】【賞花時】一來我應舉京師赴選場,
二來我為遠去他鄉躲禍殃,
孩兒也,
俺子母每今日別去,
不知何日相見?
到得京師,
你則著志者。
就拜辭了老爹娘。
非是您孩兒自誇得這自獎,
我若是不富貴,
可兀的不還鄉。
孩兒去了也,
俺老兩口兒無甚事,
只是關著門過日子便了。
離別苦難禁,
平安望寄音。
雖無千丈線,
萬里系人心。
第一折花花太歲為第一,
浪子喪門世無對。
聞著名兒腦也疼,
只我有權有勢龐衙內。
小官姓龐名績,
官封衙內之職。
我是權豪勢要之家,
累代簪纓之子。
我嫌官小不做,
馬瘦不騎,
打死人不償命。
若打死一個人,
如同捏殺個蒼繩相似。
平生一世,
我兩個眼裡,
再見不得這窮秀才。
我若是在那街市上擺著頭踏,
倘有秀才衝著我的馬頭,
一頓就打死了。
若到人家裡?
見了那好古玩好器皿,
琴棋書畫,
他家裡倒有,
我家裡倒無,
教那伴當每借將來,
我則看三日,
第四日便還他,
我也不壞了他的。
但若是他同僚官的好馬,
他倒有,
我倒無,
著那伴當借將來,
則騎三日,
第四日便還他,
我也不壞了他的。
人家有好宅舍,
我見了他家裡倒有,
我家裡倒無,
搬進去則住三日,
第四日就搬了,
我也不曾壞了他的。
便好道未見其人,
先觀使數。
我這兩個小的,
是我心腹人,
一個叫做張龍,
一個叫做趙虎。
我心間的事,
不曾說出來,
他先知道了。
這兩個小的,
好生的聰明。
只是我做著衙內,
偏生一世裡,
不曾得個十分滿意的好夫人。
今日紛紛揚揚,
下著這一天瑞雪。
坐在家裡吃酒,
可也悶倦,
直至郊野外,
一來打獵,
二來就賞雪。
下次小的每,
安排些紅干臘肉,
春盛擔子,
鳥戎兒小鷂,
粘竿彈弓,
花腿閒漢,
多革皮幾匹從馬,
郊外打獵走一遭去。
曲律竿頭懸草稕,
綠楊影裡撥琵琶。
高陽公子休空過,
不比尋常賣酒家。
自家是個賣酒的。
今日風又大雪又緊,
少不的也有要買酒蕩寒的。
我開開這酒鋪,
燒的這鏇鍋兒熱,
看有甚麼人來?
小生姓郭名成。
自離了父母,
與渾家進取功名,
來到這半途中,
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方才較可。
天那,
怎又紛紛揚揚,
下著這大雪。
那裡是國家祥瑞?
偏生是我上路的對頭,
大嫂,
你且打起精神行動些。
好大雪也。
【仙呂】【點絳唇】則我這口內嗟吁,
腹中憂慮。
離家去,
可又早一月多餘,
則我這白髮添無數。
秀才,
想古來也有未遇的人,
這般受苦麼?
【混江龍】想前賢不遇,
我便似阮嗣宗慟哭在窮途。
早知道這般的擔驚受恐,
我可也圖甚麼衣紫拖朱?
每日慵將書去習,
逐朝常把藥的那來扶。
我這剛移足趾,
強整身軀,
滑七擦爭些跌倒,
戰篤速恁艱虞。
天也,
我如今整三十,
可著我半路裡學那步?
秀才,
你掙坐些著。
但只見黑漫漫同雲黯淡,
白茫茫瑞雪模糊。
秀才,
似這般大雪,
我和你尋個村房道店,
買些酒食蕩寒也好那。
大嫂說的是。
只此處沒有村店,
且到前途去再看來。
【油葫蘆】亂紛紛扯絮撏綿空內排,
疏剌剌風亂鼓,
寒凜凜望長天一色粉妝鋪。
遠迢迢遇不著個窮親故,
急煎煎覓不見個荒村務。
我身上衣又單,
腹中食又無,
可甚麼"書中自有千鍾粟"?
秀才,
似這般身上單寒,
肚中饑餒,
如之奈何?
沒來由下這死工夫。
秀才,
你到的帝都闕下。
博得一官半職,
改換家門,
也不枉了受這場苦楚。
【天下樂】想刺股懸頭去讀書,
則我這當也波初,
自窨付,
怕不的滿胸中藏他萬卷余。
又不曾上春官顯姓名,
又不曾向皇家請俸祿,
哎,
也幹著了忍三冬受盡苦。
秀才,
遇著這等風雪。
那裡避一避咱?
大嫂。
咱到這裡人生面不熟,
投奔誰的是?
遠遠望見一個酒務兒,
且到那裡避一避風雪?
慢慢的入城去來。
小二哥,
有酒麼?
官人,
請裡面坐,
有酒。
打二百長錢酒來。
理會的。
官人,
酒在此。
大嫂,
俺慢慢的飲一杯酒。
道一會兒風雪較小了些兒也。
大嫂,
這一會才覺的有些兒暖和哩。
秀才,
我和你離了家鄉,
在這裡吃酒,
不知父母家中,
怎生想念我和你也?
小官龐衙內,
來到這郊野外。
是好眼界也呵。
這雪越下的大了,
遠遠的那雪影兒裡,
一個小酒店兒,
就避一避雪。
小的,
喚那賣酒的來。
賣酒的,
衙內喚你哩。
有、有、有。
孩兒是賣酒的。
兀那廝,
你認的我麼?
孩兒每不認的。
則我便是權豪勢要的龐衙內。
孩兒每知道了。
你這廝,
不早來迎接,
討打吃。
小的每休打,
著他收拾下於淨閣子兒,
等我喝幾杯酒去。
理會的。
秀才,
你且躲在一壁,
這個爺不比別的,
他是個衙內,
打死人不償命。
我打掃的這所在,
乾乾淨淨了。
爺,
打掃的閣子乾淨了也。
我兒,
你也有福。
我一腳驀過你家來,
你家裡九祖都生天哩。
我不吃你那酒。
小的每,
釃我的酒來與他吃。
有酒。
我這酒比你的酒如何?
這酒比我家的越酸了。
咄!
你釃那酒來我吃。
理會的。
酒到。
大嫂,
你看這人是好受用也呵。
【金盞兒】我則見他人馬鬧喧呼,
這人物不尋俗。
一群價飛鷹走犬相隨逐,
都是些貂裘暖帽錦衣服。
雖不見門排十二戟,
戶列入椒圖,
你覷那金牌上懸銅虎,
玉帶上掛銀魚。
大嫂,
我想那壁是個大人的動靜。
我將這寶物獻與他咱,
愁甚麼不得官做?
秀才,
他不知是甚麼人,
則怕不中麼。
不妨事,
我問那小二哥咱。
小二哥,
那壁是個甚麼人?
你這個秀才,
低說些。
你還不知道哩,
他是權豪勢要的龐衙內,
打死人不償命。
你問他怎的?
則他是龐衙內,
我央及你咱。
你有甚麼話說?
你說去,
這裡一個秀才,
有件稀奇寶貝,
獻與大人。
則怕不中麼?
不妨事。
爺,
那壁有個秀才,
要將著件寶貝來獻與爺。
這廝敢不是我這裡人麼?
他不知道我的性兒?
躲也躲不迭哩。
他要來見我,
著他過來。
秀才,
爺著你過去哩。
兀那秀才,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小生姓郭名成。
你可家住在那裡?
【醉扶歸】小生呵,
家住在河中府。
曾學甚麼武藝來?
幼年間讀幾行聖賢書。
這等,
你可怎麼不做官?
則為我運拙時乖天不與,
可知則是一個窮秀才。
甘分守窮活路。
你家裡有甚麼人?
拜辭了年高的父母,
你如今往那裡去?
我一徑的取應往梁園去。
這廝要應舉去的。
你要來見我,
有甚麼勾當?
大人,
小生有一件寶貝,
獻與大人。
你有甚稀奇寶物?
是個生金閣兒。
哦,
則是個生金閣兒。
兀那秀才,
你不知道我那庫裡的好玩器,
有妝花八寶瓶,
赤色珊瑚樹,
東海蝦須簾,
荊山無瑕玉,
瞻天照星斗,
沒價夜明珠,
光燦燦玻璃盞,
明丟丟水晶盤,
那一件寶物是無有的?
休說你這生金閣兒,
便是純金蓋一間大房子也有哩。
你那件兒有甚麼奇異處,
叫做寶貝?
大人,
這生金閣兒不打緊,
若放在有風處吹動,
仙音嘹亮;
若在無風處,
將扇子扇動,
也一般的聲響。
豈不是個寶貝?
我不信,
你將的來,
我試看咱。
大嫂,
將那生金閣兒來。
秀才,
則怕不中麼?
不妨事。
這等,
你將的去。
大人,
則這個便是生金閣兒。
拿一把扇子來扇動者。
是好一件寶貝也。
大人,
小生豈敢說謊?
【金盞兒】聽小生說從初,
可也端的少有。
這寶貝世間無,
你可那裡得來?
俺家裡祖傳三輩牢收取。
你可要多少錢鈔?
我也不求厚賂,
但遂意,
便沽諸。
我與你些綾羅段匹換的麼?
也不要綾羅段匹,
與你些寶貝金珠可好?
也不要寶貝共金珠。
你都不要,
可要些甚麼?
小生只博個小前程來帝裡,
便也好將名分入鄉閭。
料著這廝的文章,
也不濟事,
則憑著那件寶貝,
要做個官。
兀那秀才,
你則要做官,
這個也不打緊。
我與今場貢主說了,
大大的與你個官做。
小的每,
便寫個帖兒,
寄與今場貢主去。
說是我說來,
就捎一個官兒與他做。
多謝了大人。
小生有一個丑渾家,
著他拜謝大人。
你的渾家,
要來見我,
敢不中麼?
既是這等,
看你的面皮,
著他過來。
大嫂,
我將那寶貝獻了,
大人許我一個官也。
你過去,
把體面拜謝大人者。
既然這等,
我和你謝去來。
大人,
受取妾身幾拜咱。
免禮、免禮。
這渾家十分標緻,
便好道:巧妻常伴拙夫眠。
兀那秀才,
你有下處麼?
小生無下處。
則才到的這酒務兒裡避雪哩。
小的每,
將兩匹馬來,
與他騎著,
跟著我私宅裡去來。
既然衙內帶挈,
俺一同去來。
整整打攪了我一日,
酒也賣不的,
你看我這等造化?
今日買賣十分苦,
可可撞見大官府。
一個錢兒賺不的,
不如關門學擂鼓。
小的每,
打掃前後廳堂,
把那名人書畫,
掛將起來,
擺上那玩好器皿,
著金壺裡釃著熱酒,
鋪開那錦裀繡褥,
將好台盞來,
請過那秀才來者。
理會的。
秀才,
爺請。
大嫂,
衙內有請,
俺同過去見大人來。
兀那秀才,
我是個小人家兒,
你休笑話。
量小生有何德能,
著衙內如此般張筵管待。
【後庭花】我則見錦裀在床上鋪。
小的每放下那氈簾來。
兀那氈簾向門外簌。
炭火上燒著羊肉者。
我見他獸炭上燒羊肉。
把酒釃熱者。
金盃中泛醁醑。
我見你是個讀書的人,
因此上敬你。
小生則是一寒儒。
我和你做小親屬。
怎敢與衙內認為親屬?
量小生有甚福,
感衙內相盼顧。
我說的話,
你可依的我麼?
但道的都應付,
你可不要推阻。
並不敢推共阻。
你的渾家,
與我做個夫人,
我替你另娶一個,
你意下如何?
他、他、他,
從頭兒說事故,
就、就、就,
唬的我麻又酥,
道、道、道,
別求個女艷姝,
待、待、待,
打換我這醜媳婦,
我、我、我,
這面不搽頭不梳,
那、那、那,
有甚的中意處?
好共歹,
我務要換了你的。
【青哥兒】哎,
你怎生的喬為喬為胡做?
可不道敗壞風俗?
我要你渾家與我做個夫人,
打甚麼不緊?
這等推三阻四的。
你原來好模樣倒有這般心歹處,
便待要拆散妻夫,
鳳只鸞孤。
你這廝不肯,
我更待於罷那?
他將我這衣領揪捽,
你若不與我,
我著你目下就死。
就著我目下身殂,
我則索禱告天平,
可憐我無辜,
放聲啼哭。
好歹將這媳婦與我做個夫人罷。
哎,
不爭將並頭蓮磣可可的帶根除,
著誰人養活俺那生身父!
這廝好生無禮。
小的每,
拿大鐵鎖鎖在馬房裡。
扶著他那渾家後堂中去。
理會的。
郭成,
你休言語,
枉送了你性命。
【賺煞】罷、罷、罷,
怎干休,
難分訴,
世做的馮河暴虎,
赤緊的先要了我這希奇無價物,
又生出百計虧圖。
哎,
你個潑無徒,
膽大心粗。
俺夫妻每負屈銜冤誰做主?
你強奪了花枝媳婦,
又將咱性命屠毒,
哎,
早知今日,
我不帶的渾家出來也罷。
方知道"美女累其夫"。
爺,
那郭成拿的去,
鎖在後槽亭柱上哩。
我那裡框郭成的渾家?
這等生的風流,
長的可喜,
正好與我做個夫人。
他來的路兒,
可也遠了,
多把些肥皂與他洗了臉,
再搽些胭粉,
換些錦繡衣服,
在後堂中安排酒餚,
慶賀新得的夫人。
天阿,
也是我一點好心,
與我這條兒糖吃。
此生無分得嬌容,
一床錦被半條空。
今朝奪取良人婦,
後堂慶喜吃三鐘。
還要分付後槽,
將這廝收的好者,
不要等他溜了。
第二折某龐衙內。
歡歡喜喜,
拾得一個郭成的渾家,
待要做了夫人,
誰想他不著趣,
百般的不肯。
就我看,
我這嘴臉,
盡也看的過。
你道我臉上搽粉,
你又不搽粉那?
我家中有個嬤嬤,
是我父親手裡的人,
他可也看生見長我的。
如今著他去勸化,
不怕不聽。
小的每,
與我喚將嬤嬤來者。
嬤嬤,
爺喚哩。
老身是龐衙內家的嬤嬤。
衙內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這個是老身的孩兒。
喚做福童,
他父親不幸早年亡過。
福童,
你要學裡去,
我與你這把鑰匙。
你若尋我時,
到花園裡來尋我便是。
我孩兒,
你道將著這把鑰匙,
揣在袖兒裡,
要尋你時,
只在後花園裡。
如今我學裡去也。
老身自幼在龐府,
看生見長這個衙內,
非是一日也呵。
。
【越調】【斗鵪鶉】則他這兔走烏飛,
寒來暑往,
春日花開,
可又早秋天月朗,
斷送了光陰,
消磨了世況。
我如今年紀老,
鬢髮蒼,
我做不的重難的生活,
只管幾件輕省的勾當。
【紫花兒序】早辰間放開倉庫,
晌午裡綽掃了花園,
末傍晚我又索執料廚房。
小丫鬟忙來呼喚,
道衙內共我商量。
豈敢行唐?
大走向庭前去問當。
哥哥,
你有何明降?
對老身至尾從頭,
說短論長。
哥哥呼喚老身來,
有何事幹?
嬤嬤,
喚你來別無甚事。
我大茶小禮,
三媒六證,
親自娶了個夫人,
他百般的不肯隨順我。
你勸他一勸。
勸的他回心轉意,
我自有重重的賞你。
哥哥你放心者,
老身到那裡,
不消三言兩句,
管教他隨順哥哥便了。
我這夫人。
有些敞拗。
嬤嬤,
你須放出那蒯通般舌來才好。
【小桃紅】老身非敢自誇強,
我不比那蒯通無名望。
我禮拜磕頭,
央及你波。
呀、呀、呀,
何須的禮拜磕頭把咱央?
好奶奶,
沒奈何,
好生勸他一勸。
直恁般痛著忙,
就待要安排共宿芙容帳。
憑著我甜話兒廝搪,
更將些美情兒相向。
哥哥也,
你穩情取金殿鎖鴛鴦。
天下人煩惱,
盡在我心頭。
渾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妾身是郭成的渾家李幼奴。
有龐衙內強要了我生金閣兒,
又逼我為妻,
將俺男兒郭成,
鎖在馬房裡。
天那,
好煩惱殺我也。
此間是他臥房門首。
姐姐,
萬福。
嬤嬤萬福。
姐姐,
我問你咱:俺衙內,
大財大禮,
娶將你來,
指望百年偕老。
你只是不肯隨順,
可是為何?
嬤嬤,
你那裡知道我心中的冤枉也?
姐姐,
你差了也。
【憑欄人】則這女聘男婚禮正當。
你兩下和諧可著人讚揚,
哎,
你個女艷妝,
你心中可怎不思想?
嬤嬤,
你怎知道?
我那裡是大財大禮娶的?
我本是郭成的渾家,
有龐衙內強要了我生金閣兒,
又逼我為妻,
將俺丈夫鎖在馬房裡。
嬤嬤?
你可知道我這等冤枉也!
你若不說,
我怎生得知?
難道有這等事?
【鬼三台】聽的他言分朗,
唬的我魂飄蕩。
姐姐也,
你怎生則撞入天羅地網?
俺那廝驢狗兒一片家狠心腸,
有誰人好來阻當?
嬤嬤,
我今日不曾看見丈夫,
多敢殺壞了。
兀的不痛殺我也。
你道他昨來個那堝兒裡殺壞了范杞梁,
今日個這堝兒裡沒亂殺你女孟姜。
嬤嬤,
我待要尋一個大大的衙門,
告他去哩!
你侍要叫屈聲冤,
姐姐也,
誰敢便收詞接狀?
哎喲,
天也。
【寨兒令】我見他痛感傷,
淚汪汪,
當初只為我生的風流,
長的可喜,
將我男兒陷害了性命,
撾了我這面皮罷。
哎喲,
可惜了也。
水晶般指甲兒撾破面上。
俺那廝少不的落馬身足莊。
不久淪亡,
他可便遭賊盜值重喪。
【篇】多不到半月時光。
餐刀刃親赴雲陽,
高桿首吊脊樑,
木驢上碎分張,
渾身的害麼娘碗大血疔瘡。
【金蕉葉】是誰人村聲潑嗓?
他壁聽在門兒外廂。
嬤嬤,
窗兒外有人咳嗽。
姐姐也,
你且休慌心勞意攘,
我可便自把那言詞說上。
口走!
我養著你個家生狗,
倒向著裡吠。
直被你罵的我好也。
【調笑令】息怒波宰相,
聽老身說行藏。
你還說甚的?
可敢再罵我麼?
哥哥,
我不曾說甚來?
我道是楚襄王寄語巫山窈窕娘,
也不須遮遮掩掩妝模樣,
早共晚準備下雨席雲床。
你道不罵我,
恰才我都聽的了也。
我道您哥哥也,
在城中第一家財帛廣,
還有那鴉飛不過的田地池塘。
小的每,
這老賤才罵了我許多,
還待賴哩。
拿繩子來捆了,
丟在八角琉璃井裡去。
理會的。
嬤嬤,
你也不要怨我,
自家討死吃。
嬤嬤,
兀的不痛殺我也,
姐姐,
等我那孩兒來時,
著他與我報仇。
天也,
誰來搭救我咱?
【收尾】罷、罷、罷,
我倒做了耕牛為主遭鞭杖,
啞婦傾杯反受殃,
有一日包待制到朝堂,
哥哥也,
我則怕洩漏了天機白破你那慌。
撲冬,
丟下去了,
再搬下井欄石往下壓著,
省的那屍首浮起來。
嬤嬤,
你倒好了,
也落的一個水葬哩。
爺,
小的每把嬤嬤著繩子捆了,
丟在八角琉璃井裡死了也。
這嬤嬤便死了,
還有郭成哩,
一發拿來,
就在他渾家根前,
著銅鍘切了頭者。
理會的,
郭成,
你的渾家送了我衙內便罷了,
你百忙裡不肯,
如今著我來鍘了你頭哩。
趙虎,
你揪著頭髮,
我提起這銅鍘來。
磕叉,
哎喲。
唬殺我也。
爺,
怪事!
怪事!
只見日月交食,
不曾見轆軸退皮。
爺著小廝每把郭成拿在那馬房裡,
對著他渾家面前,
他便按著頭,
我便提起銅鍘來,
可叉一下,
刀過頭落,
那郭成提著牆,
跳過頭去了。
揝!
怎麼提著牆,
倒跳過頭去了?
呸!
是提著頭,
跳過牆去了。
強魂、強魂,
休要大驚小怪的。
不妨事,
明日是正月十五日,
賞元宵,
多著些伴當每,
拿著些棍棒。
跟著我賞元宵去採。
第三折老漢王老人,
這個是劉老人。
時遇元宵節令,
預賞豐年,
城裡城外,
不論官家民戶,
都要點放花燈,
與民同樂。
老的,
咱每做火兒看燈,
走一遭去來。
今日是元宵節令,
小的每隨俺看燈耍子去。
那裡這個鬼魂打將來?
好怕人也。
走!
走!
走!
小的每,
這鬼魂好狠哩。
我們這等跑。
他倒越追上來。
走!
走!
走!
這鬼魂又趕將來了。
唬殺我也,
小的每,
扶著我回去罷,
這燈也看不成了。
買賣歸來汗未消,
上床猶自想來朝。
為甚當家頭先白?
曉夜思量計萬條。
自家是個賣酒的,
在此處開著個酒店,
但是那南來北往,
做買做賣,
推車打擔,
都來我這店裡買酒吃。
今日早把這鏇鍋兒燒的熱些,
等那買酒的人來,
好蕩與他吃。
走、走、走,
如今那沒頭鬼不來了。
老的,
我們有了這些年紀,
眼裡並不曾見這怪異,
險些兒被他嚇死。
我們且到這酒店裡吃幾杯酒,
定一定膽。
店小二,
我們要買酒吃的,
打二百長錢酒來。
有、有、有,
新箏的美酒。
老的,
請裡面坐。
恰才漸漸喘息定了,
慢慢的吃幾杯兒。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仁,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官封龍圖閣待制,
正授南衙開封府尹之職。
奉聖人的命,
著老夫西延邊賞軍回來。
時遇上元節令,
紛紛揚揚,
下著國家祥瑞。
張千,
分付頭踏,
遠遠的在前面自去,
等我在後慢慢行者。
【南呂】【一枝花】我可便上西延離汴京,
押衣襖臨京兆。
我也不辭年紀老,
豈憚路途遙?
想著宰相官僚,
請受了這千鍾祿難虛耗,
怎不的秉忠心佐聖朝。
今日在鵷鷺仙班,
到後來圖寫上麒麟畫閣。
【梁州第七】我也則為那萬般愁常縈心上,
兩條恨不去眉梢,
急回身又遇著新春到。
我只見寒梅晚謝,
凍雪初消。
傍幾家兒村雞啞啞,
隔半程兒野犬口牢口牢。
妝點來則恁的景物蕭條,
可不道有丹青也便巧筆難描。
我、我、我,
看了些青滲滲峻嶺層巒,
是、是、是,
行了些黃穰穰沙堤得這古道,
呀、呀、呀,
兀良,
早過了些碧澄澄野水橫橋。
歸來路杳,
裊絲鞭羨殺投林鳥。
薄暮也,
在荒郊,
怎當這疲馬西風雪正飄,
說不盡寂寥。
相公,
風又大,
雪又緊,
遠遠的有個酒務兒,
略避一避風雪,
就買些酒吃,
可不好也?
張千,
你說的是,
兀的不是個酒務兒【牧羊關】草刷兒向牆頭挑,
醉八仙壁上描;
蓋造的瀟灑清標,
寫著道:"酒勝西湖,
店欺著東閣。
"看你這村野去處,
有甚麼整齊的?
止不過瓦缽內斟村釀,
那裡有金盞內泛羊羔。
你待寫著大樣兒甜人醉,
我道不飲呵,
可便從他來酒價高。
張千,
接了馬者。
牢墜鐙。
賣酒的,
快打掃乾淨閣子兒,
釃熱酒來,
把馬牽到後頭,
與我細切草爛煮料,
把馬餵著,
不要塌了膘。
你若著人偷了鞍子,
剪了馬尾去,
我兒也,
你眼睫毛我都掃掉了你的。
你看這廝,
他也是個驢前馬後的人,
怎麼不由分說,
便將我飛舉走踢只是打?
我且忍著,
教他著我的道兒。
店小二,
將酒來,
我與相公遞一杯酒。
相公,
一路上風寒,
孩兒每孝順的心,
請滿飲一杯。
孩兒也,
大風大雪,
你兩隻腳伴著我這四隻馬蹄子走,
你先吃這鍾兒酒者。
相公不吃,
與孩兒每吃,
孩兒就吃。
孩兒也,
你吃下這鍾酒去,
可如何?
您孩兒吃下這鍾酒去,
便是旋添綿。
怎麼是旋添綿?
孩兒吃下這杯酒去,
添了件綿團襖一般。
我打你這個弟子孩兒。
你見我打了你幾下,
拿這麼冰也似的冷酒與我吃,
把我牙都冰了,
吃下去,
肚裡就似割得疼的。
你還立著哩,
快釃熱酒來。
我知道。
我如今可釃滾熱的酒與他吃,
我蕩這弟子孩兒。
快降熱酒來。
酒熱,
酒熱。
相公,
天道寒冷,
熱熱的酒兒,
請滿飲一杯。
孩兒也,
你一路上還辛苦似我,
這鍾酒也是你吃。
這鍾酒又著孩兒每吃,
謝了相公。
哎喲,
好熱酒,
蕩了喉也。
孩兒吃下這杯酒去,
又與你添了一件綿搭擭麼。
我打你個促掐的弟子孩兒!
釃這麼滾湯般熱酒來蕩我,
把我的嘴唇都蕩起料漿泡來。
我兒也,
你討分曉,
我筋都打斷了你的。
再釃酒來。
這才出了我的氣。
我如今可釃些不冷不熱,
兀兀禿禿的酒與他吃。
將酒來。
相公,
孩兒每酒勾了,
相公請飲一杯兒。
張千,
可不道:"三杯和萬事,
一醉解千愁。
"孩兒,
我且不吃,
一發等你吃了這鐘,
湊個三杯,
可不好那?
相公又不吃,
又與孩兒每吃。
孩兒只得吃了,
湊個三杯。
孩兒也,
你吃了這幾鍾酒,
怎麼打起戰來?
您孩兒多衣多寒。
孩兒,
你連吃這幾鐘,
身上可溫和了?
老夫一路鞍馬勞倦,
我有些腿疼,
過來與我捶一捶背。
理會的。
你個弟子孩兒,
吃了兩鍾酒,
佯風詐冒,
手之舞之的打我。
你敢再來打我麼?
我兒也,
你還強觜哩。
你休往城裡來,
我若前街上撞見你,
一無話說。
我若後巷裡撞見你。
一隻手揪住衣領,
舉起我這五指闊無縫的拳頭,
則一拳張千,
怎的?
恰才相公賞了孩兒每幾鍾酒,
店小二這廝無理,
他則道我醉了,
他欺負我。
他見我與相公捶背,
他看著我揎拳捋袖,
舒著拳頭要打我。
我說你要打我,
可是我沒有手的?
我也少不的還你一拳。
不想失錯了,
可可打了相公背上。
假似你手裡拿著把刀子,
可怎了您孩兒須認的爹哩。
張千,
看馬去。
理會的。
我著這弟子孩兒打殺我也。
我且後面執料去咱。
隔壁閣子裡有人吃酒。
我是聽咱。
老的,
今日是上元節令,
家家玩賞。
好便好,
則多了這沒頭鬼。
老的,
你滿飲一杯。
老的先請。
也罷,
我先飲。
嗨,
老弟子孩兒,
可忘了澆奠。
頭一鍾酒,
願天下太平,
第二鍾酒,
願黎民樂業,
做官的皆如卓魯,
令史每盡壓蕭曹,
輕徭薄聯,
免受塗炭者。
你聽那廝,
倒也說的好。
【賀新郎】他那裡擎杯舉酒對天澆,
現如今五穀豐登,
萬民安樂,
賣弄池田蠶十倍收成了。
說不盡莊家,
莊家這好,
還待要薄稅輕徭。
他道官長每如卓魯,
令史每壓蕭曹,
高眠莫被閒愁攪。
似這等人心無壓足厭則怕天也填不的許多凹。
唱喏。
哎喲,
沒頭鬼又來了。
呸!
我道是沒尖鬼,
原來是這個老弟子孩兒!
則被你唬殺我也。
呸!
休胡說,
是包、包、包,
包甚?
眾老兒,
我要買一包絲綿,
可有麼?
張千靠後。
兀那老子,
你要替我唱喏,
你也叫一聲:"老人家,
我唱喏哩"。
我們便知道了。
可怎麼不做聲不做氣,
猛可裡從背後扳將我過來,
唱上個喏。
且是你這臉生的俊,
把我們嚇這一跳。
我把你個無分曉的老無知!
口退!
是龍、龍、龍,
甚麼龍?
我說你那兩個敢有些耳聾?
這廝靠後。
我把你個老不死的老賊!
口退!
是圖、圖、圖,
甚麼圖?
我問你,
老人家,
你卻才說有甚麼沒頭鬼?
你不知,
聽我說與你。
俺每都是在城的老人、里正。
今日是上元節令,
俺往城裡看燈去來,
撞見個沒頭鬼,
手裡提著頭,
趕著眾人打。
俺們害慌,
權躲在這酒務兒裡吃杯酒。
你恰才不做聲不做氣,
扳將我過來,
唱上個喏,
我則道沒頭鬼又夾了。
故此說著這沒頭鬼。
老夫不知,
休怪,
休怪。
你去,
你去,
不怪你。
我們也不吃酒了,
各回家去也,
自從我離朝,
誰想有這等蹺蹊事也?
【牧羊關】他那裡才言罷,
唬的我魂暗消。
離城中則半載其高,
可怎麼白日神嚎,
到黃昏鬼鬧。
我半生多正直,
怎見這蹊蹺?
只今的離村疃猶然早,
張千,
將馬來。
理會的。
我和你到皇都赴晚朝。
呸!
好大風也。
別人不見,
老夫便見。
我馬頭前這個鬼魂,
想就是老人們所說沒頭的鬼了。
兀那鬼魂,
你有甚麼負屈銜冤的事?
你且回城隍廟中去,
到晚間我與你做主。
速退!
張千,
休回私宅,
跟的我徑往開封府裡去來。
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張千孩兒,
與你十日假限,
到我私宅中,
取的鋪蓋來,
就問誰該當直?
今日誰該當直?
小人婁青便是。
哥,
你回來了也,
改日與你洗塵。
恕罪、恕罪。
兄弟,
我如今下班去也。
喏,
該是孩兒每婁青當直。
婁青,
該你當直,
你敢勾人去麼?
爺不問,
您孩兒也不敢說。
您孩兒怎麼不敢勾人?
有個混名兒,
喚做"催動坑"哩。
怎生喚做"催動坑"?
當初一日,
爺著您孩兒勾人去,
聽的說您孩兒到,
都逃竄的一個也沒了。
我回頭一看,
則有一個土坑。
我將那勾頭文書,
放在那土坑上,
喝了一聲:"兀那土坑,
你跟的我開封府裡回話去來。
"我在前面走,
那土坑在後面速碌碌、速碌碌跟將您孩兒來了。
因此上喚做"催動坑"。
好兒,
我如今著你勾人去。
您孩兒就去。
婁青,
你轉來,
你勾誰去?
知他勾誰?
你與我勾將那沒頭鬼來。
人便好勾,
沒頭鬼怎生勾的他?
你可不道是"催動坑"哩?
爺,
這一會兒催不動了也。
【哭皇天】則你那"催動坑"剛才道,
可怎生這公事便妝?
則你那口是禍之苗,
你怎麼多嘴?
舌是斬身刀。
婁青,
你與我去城隍根前祝禱,
爺著孩兒祝禱甚的?
你說與那銜冤的業鬼,
屈死的冤魂,
你著他今宵插狀,
此夜呈詞。
你道這包龍圖專在南衙裡,
南衙裡等待著,
您孩兒知道了,
便勾去。
婁青你轉來,
天色還早哩。
這等多早晚去?
直等的金烏向山墜,
銀蟾出海角。
您孩兒便依著爺的言語,
對城隍神道祝禱了。
他兩個耳朵是泥塑的,
怕不聽見?
婁青,
我與你一道牒文去。
【烏夜啼】你與我速赴城隍廟,
將牒文火內焚燒,
早將那沒頭的業鬼提來到。
哎喲,
這城隍廟是鬼窩兒裡。
三更半夜,
只是婁青一個自去,
怕人設設的,
怎好?
唬的他怯怯喬喬,
絮絮叨叨,
唬的他戰簌簌的把不定腿脡搖,
可撲撲的按不住心頭跳。
你這廝,
若違拗,
你看我這劍者。
我著劍分了你肢體,
切了你脂膏。
婁青!
有!
婁青,
今夜晚間,
將著這道牒文,
直至城隍廟中,
燒了這道牒文。
你將那銜冤負屈的鬼魂,
都著他開封府裡來,
老夫親自問這一樁公事。
爺,
這個正叫做"沒頭公事",
便要問時怕也難應心麼?
【黃鐘尾】我若是不應心,
今夜便辭了宣詔,
爺,
應的口麼?
我若是不應口,
今番不姓包。
您孩兒多早晚時候去?
天色早哩。
直等的初更殘二鼓交,
把冤魂攝來到。
審個真實,
問個下落,
殺人賊便拿捉,
赴雲陽向市曹,
將那廝高桿上挑,
把脊筋來吊。
我著那橫亡人便得生天,
眾百姓把咱來可兀的稱讚到老。
我婁青領著包待制這一道牒文,
到城隍廟勾那沒頭鬼去。
你道活人好見鬼的,
可不是死!
我待不去來,
他又要切了我的頭,
也是個死。
我想這銅鍘一鍘,
鍘將下來,
這脖子上好不疼哩,
頭又切斷了,
不如被鬼唬死倒不疼,
又落得個完全屍首。
只得捱到今夜晚間,
三更時分,
將著牒文,
到城隍廟裡勾鬼去,
常拚著個死罷。
這早晚是三更也,
我提了燈籠。
怎麼這一會兒越怕將起來?
你聽那房上的瓦,
各刺刺、各刺刺,
牆上的土,
速碌碌、速碌碌。
有鬼也!
有鬼也!
嗨,
原來是風吹的這箬葉兒響。
我白日裡就與那道官說來,
教他把廟門則半掩著。
來到門外,
果然還不曾上拴哩。
待我推開這門來。
早是一個冷風陣,
從裡面吹將出來。
哎喲,
燈也滅了,
敢這沒頭鬼預先在那裡等我?
呸!
百忙裡腿轉筋。
這個是二門,
這個是兩廊,
這個是正殿。
城隍爺爺,
包待制大人的言語,
教我勾沒頭鬼來。
爺爺可憐見,
我有這牒文在此。
可可的我的燈籠,
剛到門就滅了,
那裡討火燒他?
呸!
這琉璃裡不是燈?
待我踏著凳,
點這燈下來。
呸!
百忙裡又踹虛了,
教我吃著一驚。
待我先點在燈籠裡了,
便有風來,
也不怕他。
爺爺可憐見。
有鬼!
有鬼!
這扶我的是誰?
我是沒頭鬼。
好怕人。
當真是沒頭鬼?
是!
你這沒頭鬼,
包待制勾你哩。
你跟我去來。
第四折左右伺候,
大人坐堂,
要問事哩。
今夜燈燭熒煌,
如同白日,
正好問這樁公事也呵。
【雙調】【新水令】透襟懷一陣冷風吹,
則他這閉長空暮雲都退。
顯出那碧澄澄天氣爽,
明皎皎月光輝,
廝和著燈焰相窺,
照耀的似白日。
婁青好不幹事,
可怎生這早晚不見來也?
來到衙門首了。
不知他有也是無?
待我叫做一聲:沒頭鬼。
哎!
你則在這裡,
我報復去。
我知道。
孩兒每婁青來了也。
婁青,
曾見甚麼人來?
沒!
我則見鬼來。
你勾的鬼如何?
有、有、有,
被我劈頭毛采將來了。
與我拿將過來。
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我喚他一聲:沒頭鬼。
哎。
大人喚你哩,
你過去,
有甚麼冤枉事,
你自說波。
當面。
婁青,
你著他說那詞因。
大人分付,
著你說那詞因。
你聽見麼?
我不聽見。
我也不聽見。
可怎生他不言語?
將婁青搶出去。
出去。
悔氣。
這沒頭鬼在門外叫聲應聲,
怎麼緊要去處,
倒不做聲?
莫不是他去了麼?
待我再叫他一聲:沒頭鬼。
哎。
你在那裡來?
我害饑也,
買個蒸餅吃哩。
這廝還要打諢。
你要去吃蒸餅,
兀的你手裡現拿著個饅頭哩。
你快過去。
沒頭鬼,
你說。
你怎生又不言語?
搶出去。
原來他不曾過去。
待我再叫他一聲:沒頭鬼。
哎。
你怎麼又不過去?
我過去不得。
你為甚麼過去不得?
被那門神戶尉當住我,
因此上過不去。
你何不早說?
大人可憐見,
這個沒頭鬼被門神戶尉當住,
因此上不敢過來。
是阿,
大家小家,
各有個門神戶尉。
老夫心下自裁劃,
你將銀錢金紙快安排。
邪魔外道當攔住,
只把屈死冤魂放入來。
【沉醉東風】則我那開封府門神戶尉,
你與我快傳示莫得延遲。
你教他放過那屈死的魂,
銜冤的鬼,
只當住邪魔惡祟。
燒了這紙錢,
你看好冷風也。
我則見黯黯的愁雲慘霧迷,
嗨,
可早變的來天昏也那地黑。
別人不見,
老夫便見。
燈燭直下,
跪著一個鬼魂。
好是可憐人也。
【慶東原】紙錢向身邊掛,
人頭向手內提,
向前來緊靠著燈前跪。
我這裡叮嚀的問你:你家住在那裡?
孩兒每河中府人氏。
姓甚名准?
姓郭名成。
你可也做財主、做經商?
為黎庶、為官吏?
孩兒是個秀才。
兀那鬼魂,
你將那屈死的詞因,
備細訴來,
老夫與你做主。
孩兒每姓郭名成,
本貫河中府人氏,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
有一雙父母年高,
渾家李氏。
我因做了一個惡夢,
去市上算卜,
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災,
千里之外,
可以躲避。
小生來到家中,
辭別了父母,
一來躲避災難,
二來進取功名。
行至中途,
時遇冬天,
風又大,
雪又緊,
在一個小酒務兒裡飲酒。
正撞著權豪勢要的龐衙內,
強奪了我生金閣兒,
又要我渾家為妻。
見小生不從,
將我銅鍘下,
一命身亡。
我一靈兒真性不散,
投至的見爺爺呵。
可憐我這等冤枉,
天來高,
地來厚,
海來深,
道來長。
因此一點冤魂終不散,
日夜飄飄枉死城。
只等報得冤來消得恨,
才好脫離陰司再托生。
即今上元節令初更候,
正遇龐姓無徒出看燈。
被我繞著街頭追索命,
吵的遊人大小盡擔驚。
也是千難萬難得見南衙包待制,
你本上天一座殺人星。
除了日間剖斷陽間事,
到得晚間還要斷陰靈。
只願老爺懷中高揣軒轅鏡,
照察我這悲悲痛痛,
酸酸楚楚,
說無休訴不盡的含冤負屈情。
兀那鬼魂,
到明日我與你做主。
你且退者。
婁青哥哥,
你還送我一送兒去,
我有些怕鬼。
口走!
天已明瞭也。
張千,
抬出放告牌去。
理會的。
冤枉也。
張千,
是甚麼人聲冤?
著他過來。
兀那婦人,
你過去當面。
兀那婦人,
你為何聲冤?
說你那詞因來。
小婦人是河中人,
喚做李幼奴。
大人可憐見,
我告著龐衙內,
強要了我生金閣兒,
又逼我為妻,
將俺男兒郭成殺壞了。
這個是嬤嬤的孩兒福童,
將他母親推在八角琉璃井裡死了。
望青天老爺與小婦人做主咱。
【雁兒落】昨宵個牒城隍將怨鬼提,
到今日放南衙果有冤詞遞。
元來是龐衙內使盡他狼虎威,
生拆散你這鴛鴦對。
【得勝令】呀,
他敢將蕭何律做成衣,
將罪犯滿身披。
誰許他謀了財,
又要謀人命?
准許他奪人妻逼做妻?
直恁的無知。
那嬤嬤擔何罪?
死的個堪悲。
我與你勾他來問到底。
兀那婦人,
你兩個且在司房裡住者。
婁青,
你與我買羊去。
理會的。
買了羊也。
婁青,
你與我掛畫者。
畫也掛好了。
與我請人去。
婁青,
你轉來,
你請誰去?
知他請誰去?
與我請將龐衙內來。
老子也,
怎麼要請他?
他是個不好惹的。
官差吏差,
來人不差,
大著膽請他去。
此間是龐府門首。
是甚麼人在門首?
孩兒每是衙門中的婁青。
有包待制差我來請大人哩。
包待制他請我怎的?
他意思則是怕我。
你說去,
道我便來也。
理會的。
小人請的衙內來了。
道有請。
爺有請。
老宰輔,
量小官有何德能,
敢勞置酒相請?
老夫西延邊賞軍才回,
專意請衙內飲一杯。
衙內請坐,
老夫年紀高大,
多有不是處,
衙內寬恕咱。
從今已後,
咱和衙內則一家一計。
老宰輔說的是,
和咱做一家一計。
衙內,
老夫西延邊賞軍回來,
得了一件稀奇的寶物。
著衙內看咱,
是何物?
是一個生金塔兒。
塔兒不稀罕,
放在那桌兒上,
有那虔心的人,
拜三五拜,
塔尖上有五色毫光真佛出現。
這個不打緊。
我有小生金閣兒,
放在有風處,
仙音嘹亮。
無風處用扇子扇著,
也一般的響動。
老夫不信。
小的每,
快去家中取來。
生金閣兒取來了也。
放在桌兒上,
著扇子扇動咱。
是一件好東西。
真是無價之寶。
那裡是生金閣響?
死了我丈人回靈哩。
衙內,
老夫難的見此寶物,
怎生借與我老妻一看,
可不好那?
老宰輔將的看去,
咱則是一家一計。
【沽美酒】略使些小見識,
智賺出殺人賊。
這場事天教還報你,
我可便有言語敢題,
並不要你還席。
老宰輔不要我還席,
好快活也。
咱則一家一計,
吃個盡興方歸。
【太平令】拚了個醁醁沉醉,
直吃的盡興方歸。
從今後一家一計。
龐衙內有權有勢,
更和俺包龍圖一家一計。
你若是這裡,
等的,
也不消半刻。
我可便剮的你身軀粉碎。
筵前無樂,
不成歡樂。
婁青,
與我喚將個歌者來。
冤屈也。
兀那婦人,
你告誰?
我告龐衙內。
衙內,
他告你哩。
咱則一家一計。
衙內,
那婦人說你強要了他生金閣兒,
是也不是?
恰才那個閣兒便是。
說你強要他為妻,
又將他男兒郭成殺壞了,
是也不是?
是我鬥他耍來。
又將嬤嬤推在井中身死,
是也不是?
也是,
也是。
婁青,
將紙墨筆硯來,
著衙內畫個字者。
理會的。
爺依著畫個字,
左右一家一計。
是我來,
是我來。
我左右和老包是一家一計。
婁青與我拿下去。
爺,
請出席來,
左右一家一計。
老兒。
你敢怎麼?
婁青,
將枷來,
將龐衙內下在死囚牢裡去。
衙內,
請上枷。
老兒,
這個須不是一家一計?
一行人聽我下斷:龐衙內倚勢挾權,
混賴生金閣兒,
強逼良人婦李氏為妻,
擅殺秀才郭成,
又推嬤嬤井中身死,
有傷風化,
押赴市曹斬首示眾。
嬤嬤孩兒福童,
年雖幼小,
能為母親報仇,
到大量才擢用。
將龐衙內傢俬,
量給福童一分為養贍之資。
郭成妻身遭凌辱。
不改貞心,
可稱節婦,
封為賢德夫人。
仍給龐衙內傢俬一分,
護送還鄉,
侍奉公婆。
郭成特賜進士出身,
亦被榮名,
使光幽壤。
則為這龐衙內倚勢多狂狡,
擾良民全不依公道。
窮秀才獻寶到京師,
遇賊徒見利心生惡。
反將他一命喪黃泉,
恣姦淫強把佳人要。
老嬤嬤生推落井中,
比虎狼更覺還凶暴。
論王法斬首不為辜,
將家緣分給諸原告。
李幼奴賢德可褒稱,
那福童待長加官爵。
若不是包待制能將智量施,
是誰人賺得出這個生金閣?
題目李幼奴撾傷似玉顏正名包待制智賺生金閣
兩句三年得,
一吟雙淚流。
知音如不賞,
歸臥故山秋。
醉翁酡,
醒來徐步杖藜拖。
家童伴我池塘坐,
鷗鷺清波。
映水紅蓮五六科,
秋光過,
兩句新題破。
秋霜殘菊,
夜雨枯荷。
醉顏酡,
太翁莊上走如梭。
門前幾個官人坐,
有虎皮馱馱。
呼王留喚伴哥,
無一個,
空叫得喉嚨破。
人踏了瓜果,
馬踐了田禾。
道情醉顏酡,
水邊林下且婆娑。
醉時拍手隨腔和,
一曲狂歌。
除漁樵那兩個,
無災禍,
此一著誰參破?
南柯夢繞,
夢繞南柯。
醉顏酡,
前賢不醉我今何?
古來已錯今猶錯,
世事從他。
楚三閭葬汨羅,
名猶播,
誰在高唐臥?
巫娥夢我,
我夢巫娥。
醉顏酡,
雲娘行酒雪兒歌。
醉時吟狂時舞醒時坐。
不醉如何?
得快活且快活。
今日個,
只得隨緣過。
戀眼前富貴,
看門外風波。
獨酌無多興,
閒吟有所思。
一杯新歲酒,
兩句故人詩。
楊柳初黃日,
髭鬚半白時。
蹉跎春氣味,
彼此老心知。
楔子父親年紀高大,
鞍馬上小心咱。
【仙呂】【賞花時】卷地狂風吹塞沙,
映日疏林啼暮鴉。
滿滿的捧流霞,
相留得半霎,
咫尺隔天涯。
【篇】行色一鞭催瘦馬。
你直待白骨中原如臥麻。
雖是這戰伐,
負著個天摧地塌,
是必想著俺子母每早來家。
第一折怎想有這場禍事!
【仙呂】【點烽唇】錦繡華夷,
忽從西北天兵起。
覷那關口城池,
馬到處成平地。
【混江龍】許來大中都城內,
各家煩惱各家知。
且說君臣分散,
想俺父子別離。
遙想著尊父東行何日還?
又隨著車駕、車駕南遷甚日回?
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
早是秋風颯颯,
可更暮雨淒淒。
【油葫蘆】分明是風雨催人辭故國,
行一步一歎息。
兩行愁淚臉邊垂;
一點雨間一行恓惶淚,
一陣風對一聲長吁氣。
口應!
百忙裡一步一撒;
嗨!
索與他一步一提。
這一對繡鞋兒分不得幫和底,
稠緊緊粘軟軟帶著淤泥。
【天下樂】阿者,
你這般沒亂慌張到得那裡?
兀的般雲低、天欲黑,
至近的道店十數里。
上面風雨,
下面泥水,
阿者,
慢慢的枉步,
顯的你沒氣力。
,
唱【醉扶歸】阿者,
我都折毀盡些新鐶鏸,
關扭碎些舊釵篦,
把兩付籐纏兒輕輕得按的揙秕,
和我那壓釧通三對,
都繃在我那睡裹肚薄綿套裡,
我緊緊的著身繫。
是不沙!
阿馬!
認得瑞蘭麼?
【賀新郎】自從都下對尊堂,
走馬離朝,
阿馬間別無恙?
則恁的猶自常思想,
可更隨車駕南遷汴梁;
教俺去住無門、徊徨,
家緣都撇漾,
人口盡逃亡,
閃的俺一雙子母每無歸向。
自從身體上一朝出帝輦,
俺這夢魂無夜不遼陽!
車駕起行了,
傾城的百姓都走。
俺隨那眾老小每出的中都城子來,
當日天色又昏暗,
刮著大風,
下著大雨。
早是趕不上大隊,
又被哨馬趕上,
轟散俺子母兩人,
不知阿者那裡去了!
是您女婿,
不快哩。
【牧羊關】您孩兒無挨靠,
沒倚仗,
深得他本人將傍。
當日目下有身亡,
眼前是殺場。
刀劍明晃晃,
士馬鬧荒荒;
那其間這錦繡紅妝女,
那裡覓個銀鞍白面郎?
是個秀才。
阿馬!
你可怎生便與這般狠心?
【斗蝦蟆】爹爹!
俺便似遭嚴臘,
久盼望、久盼望你個東皇,
望得些春光艷陽,
東風和暢;
好也囉!
搵地凍剝剝的雪上加霜!
無些情腸,
緊揪住不把我衣裳放。
見個人殘生喪,
一命亡,
世人也慚惶。
你不肯哀憐憫恤,
我怎不感歎悲傷!
父親息怒,
寬容瑞蘭一步。
分付他本人三兩句言事呵,
咱便行波。
父親不知,
他本人於您孩兒有恩處。
【哭皇天】教了數個賊漢把我相侵傍,
阿馬想波,
這恩臨怎地忘?
閃的他活支沙三不歸,
強教俺生各扎兩分張。
覷著兀的般著床臥枕,
叫喚聲疼,
撇在他個沒人的店房!
常言道:相逐百步,
尚有徘徊。
你怎生便教我眼睜睜的不問當?
男兒呵!
如今俺父親將我去也,
你好生的覷當你身起!
男兒,
兀的是俺親爺的惡黨,
休把您這妻兒怨暢。
【烏夜啼】天那!
一霎兒把這世間愁都撮在我眉尖上,
這場愁不許堤防。
既相別此語伊休忘:怕你那換脈交陽,
是必省可裡掀揚。
俺這風雹亂下的紫袍郎。
不識你個雲雷未至的白衣相。
咱這片霎中如天祥,
一時哽咽,
兩處淒涼。
【三煞】男兒,
怕你大贖藥時準備春衫當,
探食後堤防百物傷。
這側近的佳期休承望,
直等你身體安康,
來尋覓夷門街巷,
恁時節再相訪。
你這旅店消疏病客況,
我那驛路上恓惶。
【二煞】則明朝你索綺窗曉日聞雞唱,
我索立馬西風數雁行。
男兒,
我教你放心者波!
只願的南京有俺親娘,
我寧可獨自孤孀;
怕他待抑勒我別尋個家長,
那話兒便休想!
你見的差了也!
那玉砌珠簾與畫堂,
我可也覷得尋常。
【收尾】休想我為翠屏紅燭流蘇帳,
撇了你這黃卷青燈映雪窗。
你心間莫昏忘,
你心間索記當:我言詞更無妄,
不須伊再審詳。
咱兀的做夫妻三個月時光,
你莫不曾見您這歹渾家說個謊?
第三折自從俺父親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兩個,
我不曾有片時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兒,
知他如今是死那?
活那?
不知俺爺心是怎生主意,
提著個秀才便不喜:"窮秀才幾時有發跡?
"自古及今,
那個人生下來便做大官享富貴那?
【正宮】【端正好】我想那受官廳,
讀書捨,
誰不曾虎困龍蟄?
信著我父親呵,
世間人把丹桂都休折,
留著手把雕弓拽。
【滾繡球】俺這個背晦爺,
聽的把古書說,
他便惡忿忿的腦裂,
粗豪的今古皆絕。
您這些富產業,
更怕我顧戀情惹,
俺向那筆尖上自掙扎得些豪奢。
搠起柄夫榮婦貴三簷傘,
抵多少爺飯娘羹駟馬車!
兩件兒渾別。
阿也!
是敢待較些去也。
【倘秀才】呵!
我付能把這殘春捱徹,
嗨!
剷地是俺愁人瘦絕。
依著妹子只波。
恰隨妹妹閒行散悶些。
到池沼,
驀觀絕,
越教人歎嗟。
【呆骨朵】這供愁的景物好依時月,
浮著個錢來大綠嵬嵬荷葉;
荷葉似花子般團圞,
陂塘似鏡面般瑩潔。
呵!
幾時教我腹內無煩惱,
心上無縈惹?
似這般青銅對面妝,
翠鈿侵鬢貼。
早是沒外人,
阿的是甚麼言語那?
這個妹子咱!
你說的這話,
我猜著也囉。
【倘秀才】休著個濫名兒將咱來引惹。
口應!
待不你個小鬼頭春心兒動也!
放心,
放心。
我與你寬打週遭向父親行說。
你不要呵,
我要則麼那?
我又不風欠,
不癡呆,
要則甚迭!
咱無那女婿呵,
快活;
有女婿呵,
受苦。
你聽我說波。
【滾繡球】女婿行但沾惹,
六親每早是說:又道是丈夫行親熱,
爺娘行特地心別。
而今要衣呵滿箱篋,
要食呵盡餔啜,
到晚來更繡衾鋪設,
我這心兒裡牽掛處無些。
直睡到冷清清寶鼎沉煙滅,
明皎皎紗窗月影斜,
有甚唇舌!
夜深也,
妹子,
你歇息去波,
我也待睡也。
梅香,
安排香桌兒去,
我待燒柱夜香咱。
【伴讀書】你靠欄檻臨台榭,
我準備名香爇,
心事悠悠憑誰說?
只除向金鼎焚龍麝。
與你慇勤參拜遙天月,
此意也無別。
【笑和尚】韻悠悠比及把角品絕,
碧熒熒投至那燈兒滅,
薄設設衾共枕空舒設;
冷清清不恁迭,
閒遙遙生枝節,
悶懨懨怎捱他如年夜!
【倘秀才】天哪!
這一柱香,
則願削減了俺尊君狠切;
這一柱香,
則願俺那拋閃下的男兒較些。
那一個爺娘不間迭,
不似俺、忒車庶,
劣缺。
願天下心廝愛的夫婦永無分離,
教俺兩口兒早得團圓!
【叨叨令】元來你深深的花底將身兒遮,
搽搽的背後把鞋兒捻;
澀澀的輕把我裙兒拽,
熅熅的羞得我腮兒熱。
小鬼頭!
撞破我也麼哥,
撞破我也麼哥!
我一星星的都索從頭兒說。
妹子,
你不知,
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氣力來,
我以此上忘不下他。
您姐夫姓蔣,
名世隆,
字彥通,
如今二十三歲也。
【倘秀才】來波?
我怨感、我合哽咽,
不刺!
你啼哭你為甚迭?
你莫不元是俺男兒的舊妻妾?
阿是,
阿是,
當時只爭個字兒別,
我錯呵了應者!
您兩個是親弟兄?
,
唱【呆骨朵】似恁的呵!
咱從今後越索著疼熱,
休想似在先時節。
你又是我妹妹、姑姑,
我又是你嫂嫂、姐姐。
這般者,
俺父母多宗派,
您昆仲無枝葉;
從今後休從俺爺娘家根腳排,
只做俺兒夫家親眷者。
若說著俺那相別呵,
話長。
【三煞】他正天行汗病,
換脈交陽,
那其間被俺爺把我橫拖倒拽出招商捨,
硬撕強扶上走馬車。
誰想俺舞燕啼鶯、翠鸞嬌鳳,
撞著那猛虎獰狼,
蝠蠍蟲元蛇!
又不敢號咷悲哭,
又不敢囑咐叮嚀,
空則索感歎咨嗟。
據著那淒涼慘切,
則那裡一霎兒似癡呆。
【二煞】則就那裡先肝腸眉黛千干結,
煙水雲山萬萬疊。
他便似烈焰飄風,
劣心卒性,
怎禁那後擁前推、亂棒胡枷!
呵,
誰無個老父?
誰無個尊君?
誰無個親爺?
從頭兒看來,
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尾】他把世間毒害收拾徹,
我將天下憂愁結纜絕。
沒盤纏,
在店捨,
有誰人,
廝抬貼?
那消疏,
那淒切,
生分離,
廝拋撇。
從相別,
恁時節,
音書無,
信息絕。
我這些時眼跳腮紅耳輪熱,
眠夢交雜不寧貼。
您哥哥暑濕風寒縱較些,
多被那煩惱憂愁上送了也!
第四折可是由我那,
不那?
【雙調】【新水令】我眼懸懸整盼了一週年,
你也枉把您這不自由的姐姐來埋怨。
恰才投至我貼上這縷金鈿,
一霎兒向鏡台旁邊,
媒人每催逼了我兩三遍。
妹子呵,
你好不知福,
猶古自不滿意沙;
我可怎生過呵是也?
那的是你有福如我處那?
我說與你波。
【駐馬聽】你貪著個斷簡殘編,
恭儉溫良好繾綣;
我貪著個輕弓短箭。
粗豪勇猛惡因緣。
可知煞是也。
您的管夢迴酒醒誦詩篇,
俺的敢燈昏人靜誇征戰;
少不的向我繡幃邊,
說的些磣可可落得的冤魂現。
這意有甚難見處那?
【慶東原】他則圖今生貴,
豈問咱夙世緣?
違著孩兒心,
只要遂他家願。
則怕他夫妻百年,
招了這文武兩員,
他家裡要將相雙權。
不顧自家嫌,
則要旁人羨。
【鎮江回】俺兀那姊妹兒的新郎又忒靦腆;
俺這新女婿那嘲掀,
瞅的我兩三番斜避了新妝面,
查查胡胡的向玳筵前,
知他俺那主婚人是見也那不見?
【步步嬌】見他那鴨子綠衣服上圈金線,
這打扮早難坐瓊林宴。
俺這新狀元,
早難道花壓得烏紗帽簷偏。
把這盞許親酒又不敢慢俄延,
則索扭回頭半口兒家剛剛的咽。
【雁兒落】你而今病疾兒都較痊?
你而今身體兒全康健?
當初咱那堝兒各間別,
怎承望這搭兒裡重相見!
【水仙子】今日這半邊鸞鏡得團圓,
早則那一紙魚封不更傳。
你說這話!
須是俺狠毒爺強匹配我成婚眷。
不刺,
可是誰央及你個蔣狀元,
一投得官也接了絲鞭!
我常把伊思念,
你不將人掛戀,
虧心的上有青天!
【胡十八】我便渾身上都是口,
待教我怎分辨?
枉了我情脈脈、恨綿綿!
我晝忘飲饌夜無眠,
則兀那瑞蓮便是證見;
怕你不信後,
沒人處問一遍。
兀的不是您妹子瑞蓮那!
你試問您那兄弟去;
我勸和您姊妹去。
妹子,
我和您哥哥廝認得了也!
你卻招取兀那武舉狀元呵,
如何?
你便信我則麼那!
【掛玉鉤】二百口家屬語笑喧,
如此般深宅院;
休信我一時間狂口言,
便那裡有冤魂現!
我特故里說的別,
包彈遍;
不嫌些蹬彎開弓,
怎說他袒臂揮拳。
【喬牌兒】兀的須顯出我那不樂願,
量這的有甚難見?
每日我綠窗前不整閒針線,
不曾將眉黛展。
【夜行船】須是我心上斜橫著這美少年,
你可別無甚悶縷愁牽。
便坐駟馬高車,
管著滿門良賤,
但出入唾盂掌扇。
【篇】但行處兩行朱衣列馬前,
等個文章士發祿是何年?
你想那陋巷顏淵,
簞瓢原憲,
你又不是不曾受秀才的貧賤!
休、休!
教他不要則休,
咱沒事則管央及他則末?
【殿前軟】忒心偏,
覷重裀列鼎不值錢,
把黃齏淡飯相留戀;
要徹老終年,
招新郎更揀選。
忒姻眷,
不得可將人怨;
可須因緣數定,
則這人命關天。
【沽美酒】驟將他職位遷,
中京內作行院,
把虎頭金牌腰內懸;
見那金花誥帝宣,
沒因由得要團圓。
【太平令】咱卻且儘教佯呆著休勸,
請夫人更等三年。
你既愛青燈黃卷,
卻不要隨機而變,
把你這眼前、厭倦、物件,
分付與他別人請佃。
杜拾遺,
名甫第二才甚奇。
任生與君別,
別來已多時,
何嘗一日不相思。
杜拾遺,
知不知?
昨日有人誦得數篇黃絹詞,
吾怪異奇特借問,
果然稱是杜二之所為。
勢攫虎豹,
氣騰蛟螭,
滄海無風似鼓蕩,
華岳平地欲奔馳。
曹劉俯仰慚大敵,
沈謝逡巡稱小兒。
昔在帝城中,
盛名君一個。
諸人見所作,
無不心膽破。
郎官叢裡作狂歌,
丞相閣中常醉臥。
前年皇帝歸長安,
承恩闊步青雲端。
積翠扈游花匼匝,
披香寓直月團欒。
英才特達承天眷,
公卿無不相欽羨。
只緣汲黯好直言,
遂使安仁卻為掾。
如今避地錦城隅,
幕下英僚每日相隨提玉壺。
半醉起舞捋髭鬚,
乍低乍昂傍若無。
古人制禮但為防俗士,
豈得為君設之乎。
而我不飛不鳴亦何以,
只待朝廷有知己。
已曾讀卻無限書,
拙詩一句兩句在人耳。
如今看之總無益,
又不能崎嶇傍朝市。
且當事耕稼,
豈得便徒爾。
南陽葛亮為友朋,
東山謝安作鄰里。
閒常把琴弄,
悶即攜樽起。
鶯啼二月三月時,
花發千山萬山裡。
此時幽曠無人知,
火急將書憑驛使,
為報杜拾遺。
楔子心頭一點痛,
起坐要人扶。
況是家貧窘,
門前聞索逋。
小生姓李,
雙名孝先,
祖居襄陽人氏。
自幼父母雙亡,
習儒不遂,
去而為賈。
只因本錢欠少,
問本處龐居士借了兩個銀子做買賣,
不幸本利雙折,
無錢還他。
小生前者往縣衙門首經過,
見衙門裡面繃扒吊拷,
追征十數餘人。
小生向前問其緣故,
那公吏人道是欠少那財主錢物的人,
無的還他,
因此上拷打追征。
小生聽罷,
似我無錢還龐居士,
若告將下來,
我那裡受的這苦楚。
小生得了這一口驚氣,
遂憂而成疾,
一臥不起,
在家中染病。
如今覷天遠,
入地近,
眼見得無那活的人也。
老夫是這襄陽人也,
姓龐名蘊,
字道玄。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婆婆蕭氏,
女兒靈兆,
小廝兒鳳毛。
俺四口兒都好參禮這佛、法、僧三寶。
俺多曾遇著幾個善知識來:馬祖師、石頭和尚、百杖禪師。
多曾印證俺這三口兒都不及我這女兒靈兆。
此女子性根大利,
見性明白。
俺祖宗以來,
所積家財,
萬貫有餘。
我有一故友,
乃是李孝先。
往年問我借了兩個銀子,
出外做買賣去,
本利該還四個了。
誰想他命運不利,
將那本錢都傷折了也。
我聽得道家中染病哩。
行錢,
將著李孝先那一紙文書,
再將著兩綻銀子,
咱探望孝先走一遭去。
理會的。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也。
孝先在家麼?
是誰在門首?
是老夫。
呀!
是龐居士來了也!
請家裡坐。
居士,
小生病體在身,
不能施禮。
孝先病體若何?
居士,
眼見得無那活的人也。
孝先,
曾請良醫調治也不曾?
沒錢,
請良醫不起。
孝先,
你所得的這病,
可是甚麼證候?
居士,
你試猜我這病咱。
你看波,
他的病可著我猜,
我依著他便了。
你不是風寒暑濕麼?
不是。
莫不是饑飽勞役麼?
也不是。
莫不是憂愁思慮麼?
知我者是我心友也,
我這病正是憂愁思慮上得來的。
呀!
孝先,
何憂之有?
居士不知,
聽小生試說一遍。
往年問居士借了兩個銀子做買賣,
誰想本利傷折了。
來到家中,
無錢還居士。
因往縣衙門首經過,
見裡面吊拷繃扒的人。
小生問其緣故,
他道是欠少財主的財物,
無錢還他,
告到官中。
如此般打拷追征。
小生聽罷感了一口驚氣。
居士也不是那等人,
假似也告到官中,
追征我這銀兩,
小生是個讀書的人,
那裡受的那等拷打。
因此上遂憂而成疾,
如今漸漸的沉重了也。
我當初本做善事來,
誰想倒做了冤業。
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銀兩錢物的文契,
倘若都似這李孝先呵,
可不業上加業。
到家中我將這遠年近日欠少我錢鈔的文契,
我都燒了。
行錢,
是必提我一提兒。
行錢,
將李孝先那一紙文書來。
孝先,
這個是你的手字麼?
居士,
是小生的手字。
我搵了這文書,
點個燈來燒了者。
本利該四錠銀子,
都不問你要。
行錢,
再將兩錠銀子來。
孝先,
這銀子我則這般與你做盤纏。
你心中這一會兒可如何?
居士,
本利該四個銀子,
都不問小生要,
又與我兩錠銀子做盤纏,
我這會兒心中,
恰似無了病的人也。
善哉!
善哉!
我則要冤冤相解。
居士的銀子不問小生要,
又與我這兩個銀子,
小生今生今世,
報答不的居士,
到那生那世,
做驢做馬,
填還你這恩債。
居士,
你正是財上分明大丈夫也。
孝先,
我既與了你呵,
要說這等言語做甚麼。
【仙呂】【賞花時】誰不知道財上分明是這大丈夫,
從今後休著你那心下熬煎枉受苦,
你是必好將息這病身軀。
元少居士的銀子又不問小生要,
又與我這兩個銀子,
此恩異日必當重報。
這銀子是我肯心兒願與,
則是教小生難以克當也。
既是我與你呵,
更論甚麼得之有可敢失之無。
居士去了也,
慢慢的調治病體痊可了呵。
我自有個主意。
曾聞一黃雀,
尚有報恩環。
人而不如鳥,
何顏立世間?
第一折斷絕貪嗔癡妄想,
堅持戒定慧圓明。
自從滅了無明火,
煉得身輕似鶴形。
你子母每近前來,
聽我說佛法也。
佛說大地眾生,
皆有佛性,
則為這貪財好賄,
所以不能成佛作祖。
佛說貪財好賄之人似甚麼?
似小兒在那刀尖上食蜜,
貪其甜味,
豈防有截舌之患也呵!
【仙呂】【點絳唇】塵世人倫,
我可也煞曾窮問,
長思忖。
他可便趨富嫌貧,
不想那富貴可是天之分。
【混江龍】有等人精神發憤,
都待要習文演武立功勳。
演武的不數那南山射虎,
習文的堪歎這西狩獲麟。
獲麟的魯國豈知夫子聖,
射虎的霸陵誰問你個舊將軍。
屈沉殺一身英勇,
枉費盡半世辛勤。
對面兒高車駟馬,
轉回頭可早衰草荒墳。
我待要拋家業,
樂閒身,
或是琴一操,
酒三巡。
我為甚一生瀟散不戀那一生錢,
大剛來這十年富貴也只是十年運。
運去呵,
有如那風搖畫燭,
天散也的這浮雲。
行錢,
我昨日囑咐你燒文書一事,
你早忘了也。
你將那好幾櫃文書都與我抬將出來,
將些草把圍著,
點火來燒了者。
理會的。
居士,
你為何燒了這文書?
婆婆,
我自有個主意,
不必問他。
中和正直領天台,
此日親蒙聖敕差。
誰言空闊無神道,
霹靂雷聲那裡來?
小聖乃上界增福神是也。
因朝玉帝回還,
看見下方煙焰,
直衝九霄。
撥開雲頭,
乃是襄陽有一龐居士,
他將那遠年近歲借與人錢的文書,
盡燒燬了,
不知是何緣故。
小聖按落雲頭,
化做一白衣秀士,
試探問咱。
居士在家麼?
先生,
你尋他有何事故?
俺居士在家念佛哩。
相煩你報復一聲,
道有一秀上特來相訪。
既然有客至,
婆婆,
你且回後堂中去。
量老夫不才,
有勞先生屈高就下。
小生久聞居士大名,
特來拜訪。
不敢!
不敢!
請坐。
行錢,
看茶來。
敢問先生仙鄉何處?
小生乃西洛人也,
姓曾雙名信實。
偶因遊學至此,
恰才見居士家門首灰火未絕,
不知燒燬的是何物件?
先生不知,
老夫有一朋友是李孝先,
那人好生家窘,
往歲問我借了兩錠銀子,
出外做買賣去。
誰想他本利都傷折了,
無的還我。
他在家憂愁思慮,
成了疾病。
老夫想來,
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的錢鈔,
假若都似這李孝先呵,
我可不業上作業。
因此將那遠年近日欠少我的錢物文書,
都燒燬了。
我則要冤冤相解也。
呀!
居士,
這錢是人之膽,
財是富之苗。
君子結交,
以德為情,
小人結交,
以財為友。
便好道:世間人喜是錢親,
成功立業顯家門。
假饒囊底無錢使,
滿腹文章不濟貧。
聞我佛言道是:無常迅速,
生死事大。
如今世上人呵!
【油葫蘆】不思量有限的光陰有限身,
委實他錢上緊。
如今那等有錢的追富不追貧,
若有那窮漢來投奔呵,
他肯繼發些兒麼?
幾曾和那窮相識每日家相尋趁,
都只待共那富家郎逐日相親近。
還有那等人呵,
他無錢時記人的仇,
若是有錢時忘人的恩。
倘有那相識朋友來呵,
他也肯接待他麼?
若有個舊賓朋一徑的將他來投奔,
他本在家裡坐著,
卻教人出來說,
沒斝沒斝,
他可自三衙家不出那正堂門。
在家如此推故,
倘若長街市上撞見怎了也?
或者一日在市廛中和那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便道:小生探望了數次,
不能得遇。
他本認的那人,
他只在馬上欠身,
便道:我不認的你。
【天下樂】他可也便見如同陌路人。
我想這等人,
何足道哉!
也非是小生多議論。
則我這一片濟貧的心比他人心地真。
依居士的主見,
可是如何?
我恨不的罄囊兒捨與人些錢。
恨不的刮土兒可便散與人些銀,
這許多錢債文書都燒燬了,
可惜了也。
便好道:萬般將不去。
惟有業隨身。
先生也,
量這千百錠家舊文契有那的幾錠本。
居士差矣!
想今時人非錢不行。
有錢的穿的是異錦輕紗,
口食的是香甜美味。
無錢的身穿破衣,
口食淡飯。
無錢君子受熬煎。
有錢村漢顯英賢。
父母弟兄皆不顧,
義斷恩疏只為錢。
先生是知典故的人,
自古及今,
因這幾文錢上,
不則送了一個。
先生不嫌絮煩,
聽我在下試說一遍與你聽者。
【那吒令】有一個為富的似歐明涉津,
遇龍襯海神;
有一個為富的似元載待賓,
仿玄宗聖人;
有一個為富的似梁冀害民,
滅全家滿門。
我如今待覓一個隱淪,
待尋一個逃遁,
也只要免的他惡業隨身。
居士差矣!
你家的富貴,
不是你祖上遺留的,
便是你自家掙起來的,
何苦又要逃遁他去,
這也太過了。
先生,
還有一等無端的小人,
到那臘月三十日晚夕,
將那香燈花果祭賽,
道是錢呵,
你到俺家裡來波!
那的都是邪氣。
【鵲踏枝】誰待要祭那財神,
我則待送那魔君。
纏殺我也財物金銀,
我覷的似弔客喪門。
倒不如將他來與貧乏家施捨盡,
另做個種果收因。
居士,
豈不聞聖人有云:富與貴人之所欲,
貧與賤人之所惡。
難道居士另是一付肚腸,
與世人各別的?
你可曾聞魯褒那《錢神論》麼?
老夫不知。
願聞。
"錢之為體,
具有陰陽。
親之如兄,
字曰孔方。
無德而尊,
無勢而熱。
排金門,
入紫闥,
危可使安,
死可使活,
貴可使賤,
生可使殺。
是故,
忿爭非錢而不勝,
幽滯非錢而不拔,
冤仇非錢而不解,
令聞非錢而不發。
洛中貴游,
世間名士,
愛我家兄,
皆無窮止。
執我之手,
抱我終始。
凡今之人,
惟錢而已。
"金谷奢華富石崇。
為人傭作窘梁鴻。
從古文章磨滅盡,
至今猶說孔方兄。
【寄生草】富極是招災本,
財多是惹禍因。
如今人恨不的那銀窟籠裡守定銀堆兒盹,
恨不的那錢眼孔裡鑄造下行錢印,
南無阿彌陀佛。
爭如我向禪榻上便參破禪機悶。
近新來打拆了郭況鑄錢壚,
這些時廝撏碎了魯褒的這《錢神淪》。
【六序】這錢呵,
無過是乾坤象,
熔鑄的字體勻。
這錢呵何足云云。
這錢呵使作的仁者無仁,
恩者無恩,
費千百才頭的居鄰。
這錢呵動佳人行意郎君俊,
糊突盡九烈三真。
這錢呵將嫡親的昆仲絕了情分,
這錢呵也買不的山丘零落,
養不的畫屋生春。
【篇】誰待慇勤,
頗奈錢親。
錢聚如兄,
錢散如奔。
錢本無根,
錢命元神。
到底來養身波也那喪身,
這錢呵兀的不送了多人。
當日個宣帝為君,
疏傅為臣,
是漢朝大老元勳,
賜千金為具歸途贐,
青門外供帳如雲。
到後來可是如何?
他到家鄉都給散心無吝,
這故事在兩賢遺傳,
千古流聞。
小生與居士共同一席話,
勝讀十年書。
想居士這等疏財仗義,
高才大德,
今日相別,
後會有期。
行錢,
去將一餅金來。
理會的。
備一匹全副鞍轡的馬來。
鞍馬也有了。
先生,
這一餅金與先生做路費,
這一匹馬與先生代步咱。
居士,
小生本為仰德而來,
非為財物而至,
焉敢當居士如此厚禮,
這個斷然不好受得。
請先生受了者。
我小生決然不敢受,
便受了也無用處。
過二十年之後,
小生與居士再會。
二十年之後有先生,
敢無在下了也。
據著居士這等陰騭太重,
必然增福延壽也。
小聖恰才見此人積功累行,
施仁布德,
俺神靈如何無一個報應。
便好道: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
不是不報,
時辰未到。
休將奸狡昧神祇,
禍福如同逐影隨。
善惡到頭終有報,
只爭來早與來遲。
呀!
天色晚了也。
行錢,
跟我宅前院後燒香去來。
理會的。
這個是我那油房,
裝香來。
南無阿彌陀佛!
這個是我那粉房,
裝香來。
香在此。
南無阿彌陀佛!
這個是我那磨房。
牛兒你不走,
我就打下來了。
行錢,
甚麼人這般唱歌口旦曲的?
他心中必然快活。
你與我喚他出來,
我問他咱。
兀那羅和,
你出來,
爹喚你哩。
來也,
來也,
誰喚羅和哩?
孩兒也,
是我喚你哩。
喚我做甚麼?
誤了我打羅也。
你才唱歌口旦曲,
你心中必然快活,
你試說咱。
爹,
你道我這般唱歌口旦曲,
我那裡有甚麼快活?
孩兒每受苦哩。
我一日我請著爹二分工錢。
我清早晨起來,
我又要揀麥,
揀了麥又要簸麥,
簸了麥又要淘麥,
淘了麥又要曬麥,
曬了麥又要磨面,
磨了面又要打羅,
打了羅又要洗麩,
洗了麩又要撒和頭口,
只怕睡著了誤了工程,
因此上我唱歌口旦曲。
爹,
我那裡是快活。
你省的古墓裡搖鈴,
則是和哄我那死屍哩。
嗨!
我可怎生知道。
不問你別事,
你這眼上兩根棒兒,
為甚麼支著?
爹,
你道我為甚麼眼上支著這兩根棒兒?
我白日裡做了一日生活,
到晚來恐怕打盹睡著了,
誤了你家生活,
因此上支著這兩根棒兒。
你孩兒受苦哩。
孩兒也。
我與你拿掉了,
可是如何?
好松嗓,
好松嗓!
自今日為始,
將這粉房、油房、磨房都與我關閉了者,
再休要開。
爹,
你若是不開這磨房呵,
羅和別不會做買賣,
離了你家的門,
我不是凍死,
便是餓死的人。
爹,
可憐見孩兒每咱。
孩兒,
我自有個主意。
行錢,
將一個銀子來。
孩兒也,
你見這個麼?
這個喚做甚麼?
孩兒也。
喚做銀子。
則說銀子。
我可不曾見。
爹,
要他做甚麼?
他也中吃也中穿。
中穿中吃?
阿喲!
艮了牙也。
孩兒,
那中吃中穿,
是教你將他鑿碎了,
買吃買穿。
哦!
倒換過來買吃買穿。
爹,
你可為甚麼與孩兒每這個銀子?
孩兒,
我與你這個銀子,
不為別的,
你拿去白日裡做些買賣,
到晚來則著你落一覺好睡。
爹,
你與我這個銀子,
則要我落覺兒好睡,
孩兒每知道了也。
【醉扶歸】我為甚麼相憐憫,
與你這一錠家那雪花銀?
爹,
你可為甚麼與我這銀子?
我則報答你那腳打羅三年這足一下恩。
爹,
我羅和請罪咱。
我昨日瞞著爹做一個賊,
偷了二升麥子,
去那長街市上算了一個卦,
那先生說我今年今月今日今時,
可當發跡,
得些兒橫財。
不想爹叫我出來,
與了我這個銀子,
那先生也會算哩。
那人也算的著輪到你那磨眼兒今日合交運。
爹,
你與我這個銀子,
去做甚麼生意好?
這銀子我與你做買賣權時做本,
多謝爹,
孩兒從今以後,
再也不打羅了。
哎!
孩兒呵,
我從今以後再不要你似這般當粗坌。
則說銀子銀子,
誰曾見他來?
這個原來是銀子。
【賺煞】暗評跋,
忽笑哂,
則被這錢使作的咱如同一個罪人。
我待向那萬丈洪波,
落可便一跳身,
轉回頭別是個乾坤。
歎濁民空攢下那萬餘錠金銀,
卻也買不得三陽也那洞裡春。
這錢呵,
我當初要用你時,
可便一分不肯,
到今日我要捨錢時,
可便於金何靳,
兀那世間的人,
那貪財好賄,
苦海無邊,
回頭是岸,
何不早結善緣也。
則咱這百年人誰識百年人。
眾哥哥,
磨房裡一應家火都交付的全了,
我回家去也。
那老的與我這個銀子,
到家裡落一覺兒好睡。
則說銀子誰見來,
兀的不是銀子。
說話中間,
可早到家了也。
則這一間小房,
去時節草繩兒拴了去。
今日回來,
還拴著哩。
我解開這繩兒,
推開這門,
我入的這屋裡來,
關了這門。
我試看我這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只這一個土炕,
放在那裡好?
我如今揣在我這懷裡,
我揣的緊著,
誰知道我懷裡有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呀!
可早一更也。
龐居士老的說來,
則著我快活落一覺兒好睡。
我試睡咱。
怎麼大街上有你走處,
沒我走處?
官街官道你走的,
我也走的。
你怎麼偏要挨肩擦膀的舒著手,
往我懷裡摸甚麼?
你待搶我的銀子?
那裡走!
這銀子是誰的?
銀子是龐居上老的與我的。
你拿我這銀子那裡去?
快還我的銀子來。
呸!
可是個夢。
我試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這銀子揣在懷裡,
夢見人來搶我的,
可放在那裡好?
我如今把這銀子放在灶窩裡。
我扒開這灰,
這灶成年古代不燒火,
埋上這銀子,
扒上些灰兒蓋著,
誰知道灶窩裡有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呀,
可早二更了。
龐居士老的說來,
則著我快活的落一覺兒好睡。
這等大風,
不要點燈弄火的。
我說著不聽,
你點那紙捻往那裡去?
還不吹滅了哩。
阿喲,
他往那裡去?
可怎生丟在草垛上?
哎,
罷了!
燒著了草垛,
也刮在房上,
連房也都燒著了。
街坊鄰舍,
火夫總甲,
救火!
麻搭火鉤,
趲水桶,
救火!
搭上火鉤,
眾人著氣力拽。
呸!
原來又是個夢。
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放在灶窩裡,
夢見火來燒我這銀子,
可放在那裡好?
我如今把這銀子放在水缸裡,
誰知道水缸裡有銀子?
揭起蒲蓋,
撲咚!
休道無那賊,
便有那賊呵,
他怎知道水缸裡有這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呀!
三更了也。
龐居士老的說來,
則著我快活落一覺兒好睡。
阿,
天陰了,
可蓋醬缸,
把那曬的麥子搬入倉裡去罷了。
東南上雲布起來了,
我說麼,
下濛松雨兒了。
呀!
大雨了,
罷了,
罷了,
水發了,
山水下來了,
好大雨,
水淹將上來了呀,
大水沖了房子也。
好大雨,
水浮水浮,
水分水浮,
狗跑兒浮,
觀音浮,
躧永浮,
仰蛙兒浮。
呸!
又是個夢。
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放在水缸裡,
夢見水文淹。
我這銀子,
可放在那裡好?
我放在這門限兒底下,
把土兒埋了,
休道無那賊,
便有那賊呵,
他怎麼知道我門限兒底下,
埋著這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四更了也。
龐居士老的說來,
與我這個銀子,
則著我快活的落一覺兒好睡。
阿,
來了,
來了,
偌多的人,
你拿那鍬鋤撅頭,
往那裡去?
俺家裡又不蓋房脫坯,
你都來做甚麼?
怎麼鈀我的門限?
說著也不聽,
你還鈀哩,
鈀出我的銀子來了。
里長總甲,
有賊也!
偷了我的銀子去了。
有賊,
有賊!
呀!
拿刀砍殺我也。
呀!
又拿槍來扎殺我也。
拿我的銀子那裡去?
呸!
又是個夢。
我聽上衙這更鼓咱。
呀,
天明了也,
好阿,
我恰好一夜不曾睡。
我試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羅和也,
你索尋思咱,
這一個銀子放在水缸裡,
夢見水來淹我;
揣在懷裡,
夢見人搶我的;
埋在灶窩裡,
夢見火來燒我;
埋在門限兒底下,
夢見人來鈀我的,
拿刀來砍我,
槍來扎我。
一個銀子整整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
想龐居士老的家有千千萬萬大箱小櫃無數的銀子,
我想他來是有福的,
可便消受得起。
羅和,
我那命裡則有分簸麥揀麥淘麥。
打羅磨面,
我可也消受不的這個銀子罷。
我拿著這個銀子出的門來,
拽上這門,
送還與龐居士老的去走一遭。
第二折居士,
想你昔日之間,
多行善事,
廣積陰功,
久後俺子母每也有個好處麼?
婆婆,
你說的差了也。
便好道公修公得,
婆修婆得。
十人上山,
各自努力。
盛世難逢,
佛法難遇。
若是既逢既遇呵,
南無阿彌陀佛,
也要咱自省自悟也呵。
【中呂】【粉蝶兒】若論著今日風俗,
正好宜太平簫鼓,
有一等寒儉的泛泛之徒,
他出來的不誠心,
無實行,
一個個強文假醋。
如今有一等高巾傲帶,
表德相呼。
不知他那肚皮裡如何?
們不他表德相呼,
你問波可甚的是那衣冠文物。
居士,
那稱才卿的,
可是怎生?
【醉春風】他那等空傲慢的喚做才卿,
那稱好古的,
可是如何?
那等假老成的喚做甚麼好古。
據居士恤孤念寡,
敬老憐貧,
世之少有也。
憑著我疏財仗義行幾人?
如這城中試數,
數。
們見個老的呵,
我早則出力的扶持;
但見個病的呵。
我早則盡心兒調養;
但見個貧的呵,
我早則傾囊兒資助。
居士,
如今那高樓上吹彈歌舞,
飲酒歡娛,
敢管待那士大夫哩。
婆婆,
他肯管待那人,
也不枉了。
【紅繡鞋】他幾曾道開東閣把那名儒來管顧,
他每可動不動便宴西樓和那妓女每歡娛,
他則請人吃一盞茶呵,
卻早算計也。
他將那茶托子人情可便暗乘除。
常則是佯呆著回過臉,
推說話紐身軀,
若有個窮相識來,
便捨著磕破他頭者波,
他每可幾曾做那五百錢東道主?
自家羅和的便是。
可早到寵居士老的門首也。
不必報復,
我自過去。
孩兒也,
你慌做甚麼?
我則著你落一覺兒好睡也。
我那裡睡來,
一夜恰好不曾扎眼,
整定害了我一夜。
你怎生一夜不曾得睡?
蒙與了我這個銀子,
到的家裡沒處放著。
我揣在懷裡。
夢見人來搶我的;
放在灶窩裡,
夢見火來燒我;
放在水缸裡,
夢見水來淹我;
放在門限兒底下。
夢見人拿著鍬鋤撅我的,
拿刀來砍我,
槍來扎我。
為這一個銀子,
整定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
我想來,
爹家裡論千論萬滿箱滿櫃無數的銀子,
可沒些兒事。
爹,
你便是有福的消受得他,
我羅和那命裡則有分簸麥揀麥,
淘麥曬麥.打羅磨面,
我那裡消受的這銀子?
爹,
你省的那脅肢骨裡敲髓麼?
孩兒,
這是怎麼說?
我那骨頭裡沒他的,
我送這銀子來還了你,
我不敢要。
孩兒呵,
我與了你一個銀子,
攪了你一夜不曾得睡。
我家裡有兩三庫都是金銀寶貝,
都似了你呵,
如之奈何?
【迎仙客】哎!
銀子也你饑不能與人家做飯食,
你冷不能與人便做衣服,
你這般沉點點冷冰冰衠則是一塊兒家福。
銀子也,
你比及到我跟前呵。
知他消磨了那幾千年,
可則更換過了幾萬古。
他為甚不向你跟前停住?
我與他這個銀子,
打攪的他一夜不曾得睡,
你無福消受,
送還與我。
哎!
這銀子呵,
原來分定也是前生注。
爹,
我則零支著使罷。
行錢,
將一兩銀子來與羅和孩兒。
等你使的無了呵,
再來取。
爹,
孩兒也不敢多要,
只先支一錢銀子,
買一條扁擔,
我做大買賣去也。
做甚麼大買賣?
我只去妓館家做閒的去也。
天色晚了也,
婆婆,
你先歇息去,
我宅前院後燒香去來。
理會的。
我來到這粉房。
我來到這油房。
我來到這後槽門首。
是甚麼人這般說話,
我試聽咱。
馬哥,
你當初為甚麼來?
我當初少龐居士十五兩銀子,
無的還他,
我死之後,
變做馬填還他。
驢哥,
你可為甚麼來?
我當初少龐居士的十兩銀子,
無錢還他,
死後變做個驢兒與他拽磨。
牛哥,
你可為甚麼來?
你不知道,
我在生之時,
借了龐居士銀十兩,
本利該二十兩,
不曾還他,
我如今變一隻牛來填還他。
嗨,
兀的不唬殺我也!
我當初本做善事來,
誰想弄巧成拙,
兀的不都放做來生債也!
【醉高歌】枉了我便一生苫鰥寡孤獨,
半世養貧寒困苦。
我則道是誰人向這槽畔低低敘,
聽沉了著我慘慘的怕怖。
【滿庭芳】呀!
卻原來都是俺冤家徠債主,
我本待要除災種福,
我倒做了一個緣木的這求魚。
龐居士呵,
你是念佛的人,
這的可便抵多少業在深牢獄,
不由我不展轉躊躇。
龐居士我當初與你那銀子,
我也無甚歹意來。
我則待要錢妝的你來如狼似虎,
哎!
誰承望今日折倒的做馬波為驢。
我看了他這輪迴的路,
可則是陰司地府,
當初借了我銀子,
無的還我,
今日做驢馬眾生,
來填還我。
哦!
方信道還報果無虛。
婆婆,
靈兆,
鳳毛,
你子母每都來。
居士,
你這般慌叫怎麼?
我恰才前後燒香。
則聽的那牛馬做聲,
那牛便道:我少居士二十兩銀子,
無的還他,
做牛來填還他。
那馬便道:我少居士十五兩銀子,
無的還他,
做馬來填還他。
那驢便道:我少居士十兩銀子,
無的還他,
做驢來填還他。
婆婆,
我當初本做善事,
誰承望弄巧成拙,
都做了來生債也。
嗨!
誰想有這等果報?
婆婆,
從今以後,
凡百的事,
你則依著我者。
行錢,
將那傢俬總歷文書,
都與我搬運將出來。
理會的,
都搬運將出來也。
可補個燈來都燒了者,
我再也不放與人這錢鈔了。
呀!
居士,
你燒了這傢俬總歷文書,
可是主何意來?
婆婆,
你那裡知道?
【石榴花】你道我燒燬了文契意何如?
豈不聞君子可便斷其初?
哎,
居士咱,
人自是有錢的好。
想著俺借錢時有甚噁心術,
怎知做今生債負,
來世追補?
則願的祖師指示我向西方去,
早回頭拔出迷途。
燒了者!
燒了者!
居士,
你留著,
休要燒燬了。
則管裡便左來右去把我邀攔住,
這錢也他敢不是我那護身符。
居士,
你好歹休要燒了這文書。
【斗鵪鶉】豈不聞駟馬難追,
我今日個一言徠既出。
婆婆,
元來你心與我心不同。
我心怎生與你心不同?
我待將這家業消除,
你則待將火院、火院來做主。
燒了者!
燒了者!
居士,
你且休要燒者。
你為甚麼唧唧噥噥百般的無是處?
婆婆,
你是念佛的人。
我可問你甚的喚做樂有餘?
我但得個一世兒清閒,
便則是生產願足。
居士。
你且休燒了這文書,
聽我說咱。
俺兩口兒偌大年紀,
孩兒每都小哩。
他久己後長立成人,
也要些錢物使用,
你與我休便燒了也。
你剷的還有這個心哩。
居士,
我主的不差,
你只休燒燬了也。
婆婆,
你堅意的不肯燒這文書。
行錢,
你去抬一櫃兒金子來,
抬一櫃兒珠子來,
抬一櫃兒銀子來。
理會得。
一櫃金子,
一櫃銀子,
一櫃珠子。
都有了也。
婆婆,
靈兆,
鳳毛,
你見麼?
居士,
我見了也,
你可主何意那?
【上小樓】且休論咱這倉廒波務庫,
更和這傢俬也那無數。
應有的金銀財寶,
收拾將來,
放在一處。
則人你這娘兒海嘶瞅著廝守著,
休離了十步,
看你那無常時可便帶的他同去。
居上,
你尋思波,
俺女兒不曾嫁,
小廝兒不曾娶,
你投至的掙成這個家業,
非一日之故。
許多的錢物,
也是可惜的。
你留下些與後代兒孫受用,
可不好那。
婆婆,
你著我做財主;
我做了財主,
又著鳳毛孩兒做財主;
鳳毛所生的孩兒,
又做財主,
咱家哩輩輩兒做了財主。
我問你,
這窮漢可著誰做?
【篇】錢無那三輩兒家錢,
福無那兩輩兒家福。
你但看日中則盈,
月滿則虧,
這都是無往不復。
久以後到頭來另有個養身活路,
你將錢債的文書都燒燬了,
還有甚養身活路在那裡?
我待著你一家兒受佛門普度。
婆婆,
凡百的事,
你則依著我者。
咱家中奴僕使數的,
每人與他一紙兒從良文書,
再與他二十兩銀子,
著他各自還家,
侍奉他那父母去。
咱家中牛羊孳畜驢騾馬匹,
每一個畜生脖子裡掛一面牌,
上寫著道:"龐居士釋放,
不許人收留。
"去那鹿門山外有水草處,
任他生死。
咱家中有十隻大海船。
一百小船兒,
將咱家中金銀寶貝玉器玩好,
著那小船兒搬運在那大船上,
俺一家兒明日到東海沉舟去也。
居士,
我依著你,
把牛羊孳畜盡釋放了,
但是家中人都與他從良文書。
則一樁兒,
你也依著我,
留下海船,
不要將那錢物載去沉了,
等我做些買賣,
可不好那。
【耍孩兒】你待著我萬餘資本為商賈,
攢利息沖州撞府。
或足乘船鼓棹渡江湖,
或是從鞍馬晝夜馳驅。
我干做了撇妻男店捨裡一個飄零客,
拋家業塵埃中一個防送夫。
冷清清夢迴兩地無情緒,
怎熬的程途迢遞,
更和那風雨瀟疏?
居士,
俺錦片也似家緣過活,
你都要沉於海內,
久後孩兒每成人呵,
將甚麼使用?
你則依著我留下這錢物者。
【二煞】古人道鷦鷯巢深林無過占的一枝,
鼴鼠飲黃河無過裝的滿腹。
咱人這家有萬頃田,
也則是日食的三升兒粟。
博個甚睜著眼去那利畫上克了我的衣食,
閒著子去那算盤裡撥了我的歲數。
攢下些山岸也似堆金玉,
這壁廂凌逼著我家長,
那壁廂快活殺他妻孥。
居士。
你將這傢俬棄捨了呵,
也思量著久後孩兒每怎土過遣那?
【煞尾】我去那灑色財氣行取一紙兒重招,
我去那生老病死行告一紙兒赦書。
豈不聞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其實便作不的這業,
當不的這家,
受不的這苦。
第三折羲皇八卦定乾坤。
上帝還須輔弼臣。
雲雨風雷唯我用,
獨魁水底作龍神。
吾神先考,
所生七子:銀脊廣勝龍,
銅脊沙龍,
鐵脊陀龍,
九尾赤龍,
撩牙火龍,
鎮世惡龍。
吾乃第一金脊德勝龍是也。
為吾神毗沙門戰退九曜刀利山,
三箭成功,
奉天符牒,
玉帝敕命,
加吾神東海龍王之職。
今有襄陽一人,
乃是寵居士,
此人將應有家財都要沉在東洋大海。
吾神未得上帝敕令,
不敢收留。
巡海夜又,
等龐居士來時,
將那船隻托住者。
行錢,
將那家中金銀貫鈔,
奇珍異寶,
都搬運在大船上不曾?
爹,
都搬運在船上了也。
婆婆,
靈兆,
鳳毛,
俺一家兒去那東海上沉舟去火。
世人重金寶,
我愛剎那靜。
金多亂人心,
靜見真如性。
【越調】【斗鵪鶉】我棄了這千百頃家良田,
便是把金枷來自解。
我沉了這萬餘錠傢俬,
便是把玉鎖來頓開。
玳瑁珊瑚,
硨磲琥珀,
你當初生處生,
今日個可便來處來。
我若無你呵,
再不做那天北的這經商,
我也再不做那江南的賈客。
【紫花兒序】我愁的是更籌漏箭,
我怕的是暮鼓晨鐘,
我倦的是這紫陌黃埃。
大剛來光陰迅速,
怎教我不心意裁劃,
早早的安排。
待把我這一寸心田無掛礙,
大道的事著你世人不解。
則願的一帆西風,
送上我那三島蓬萊。
婆婆,
你看那海上的水,
水上的船,
船上的金銀寶貝,
有個比喻也。
喻將何比?
【天淨沙】有如那花正開風卸風衰,
有如那月初圓雲暗雲埋,
跳不出這塵寰世界。
我覷了委實癡呆,
那船上的,
那裡是甚麼金銀寶貝?
只當是裝一船家兀那橫禍非災。
婆婆,
早來到海岸了也。
那船上裝的都是金銀寶貝,
居士你也好大量哩。
【鬼三台】也非是我胸襟大,
將金寶和船載,
我只待跳出這塵寰得自在?
居士,
你便老了,
兒女每正後生哩。
你道是白髮歎吾儕,
我道足今番暢快哉。
趁著這風力軟水橫天地窄,
帆力穩影吞雪浪開。
這便是風送王勃,
赴洪都的命彩。
居士,
你看那海岸上看俺沉舟的人,
好不多也。
兀那君子每,
我龐居士這個念頭,
比別人不同。
【紫花兒序】我不比那越范蠡駕扁舟游那五湖的這煙浪,
我不比那晉石崇送窮船葬萬頃波瀾,
我不比那漢張騫泛浮槎探九曜星台。
你覷波,
我則見水接著天瀉混元一派,
我則見天連著水可便無半點兒纖埃。
我為甚喜笑盈腮,
待著他水晶宮裡龍王放一會兒解,
這一場我直撐殺他魚鱉和那蝦蟹。
覷了這萬丈風濤,
兀的不險似百尺樓台。
居士,
這會兒風浪越急了,
你看那船越漂的高了也。
我自有個主意。
行錢,
將那大海船底下鑿碗來大數十個窟籠,
他必然沉了也。
理會的。
爹,
這船底下都鑿了窟籠也。
可怎生不沉?
這會兒風也息,
浪也平了,
可怎生是好也呵?
【憑欄人】天際殘霞幾縷裁,
水映天心有如那霞襯彩。
恰才個船隨著海岸開,
抵多少煙波風送客。
婆婆,
這船隻是不沉,
也可怪哩。
【寨兒令】我則見雪浪湧似山排,
可怎生又風恬水平雲霧靄。
難道是積羽沉舟,
這金銀呵反為輕載?
心兒裡好疑猜。
【篇】為甚麼這番滾滾海藏裡不沉埋?
這船怎生不沉?
婆婆,
我猜著了也。
他本是個虛飄飄世上的浮財。
我和你發虔心禱上蒼,
近岸口跪蒼苔,
婆婆、靈兆、鳳毛,
都來拜者。
拜、拜、拜,
直拜到那月上的這海門開。
兀那東海龍王,
上帝敕令,
將龐居士應有家財,
都收入龍宮海藏者。
得令!
雷公電母、風伯雨師,
作起波浪,
翻了那些海船,
將龐居士應有的家財,
都與我收了者。
理會的,
都收了也。
吾神索回玉帝的話去。
領水卒分開波浪,
顯神通現出本象。
將龐居士應有家財,
都收入龍宮海藏。
【金蕉葉】我則聽的霹靂響驚魂喪魄,
唬的我四口兒無顏落色。
我則見雲偶斗空中亂擺,
恰便似千百面征鼙亂凱。
【調笑令】我可便自來幾曾該端的便幾曾該,
抵多少一夜西風透霎時間四野陰霾。
【禿廝兒】赤歷歷那電光掣一天家火塊,
吸力力雷霆震半壁崩崖。
俺這裡輕身向前將這海岸踹,
居士靠後些。
婆婆,
你怕甚麼?
你還耽著鬼魂胎,
哀哉。
好大風也。
【聖藥王】吹的我頭怎抬,
刮的我眼倦開,
龍王呵,
你這般煩惱怎麼?
又不比入山推出白雲來。
漸的呵風力衰,
忽的呵雲亂擺。
只要你沉了咱錦帆舟楫共資財,
做的個一去不回來。
居士。
你將錢物都沉在海裡了,
俺四口兒如今回去,
把甚麼做盤纏那?
婆婆,
我瞞著你多哩。
我會一樁兒手藝。
你會那一樁兒手藝?
我會編笊籬,
鹿門山外有一園竹子,
著鳳毛孩兒斫將來,
我一日編十把笊籬,
著靈兆孩兒貨賣將來,
可不夠俺一家兒吃粥哩。
這的是大缸裡打翻了油,
沿路兒拾芝麻也。
【收尾】誰不知道龐居士誤放了來生債,
我則待姓名兒千年萬載。
你便積攢下高北斗殺身的錢,
婆婆、靈兆、鳳毛,
你回頭試看波。
可也填不滿這東洋是匯海。
第四折釋迦拈花露本心,
迦含微笑遇知音。
燈燈相續傳千古,
朗朗光明直至今。
貧僧乃襄陽雲巖寺長老,
法名丹霞。
自幼學成滿腹文章,
只為進取功名。
路逢馬祖禪師,
問我:秀才那裡去?
貧僧回言:我選官去也。
祖師道:秀才比及你選官呵,
我選佛還好的多哩。
我一聞其言,
心下朗然省悟。
因此金刀落髮,
捨俗出家,
先參馬祖,
後拜石頭和尚。
多得公案,
爭奈未能了達。
此處襄陽有一人是龐居士,
他有個女兒靈兆,
生的十分大有顏色,
每日在寺門首貨賣笊籬。
但是賣不了的,
貧僧都買下。
我有心無心,
買下三房子笊籬。
這早晚敢待來也。
妾身是靈兆女。
自從俺父親在海上沉舟回來,
搬到這鹿門山住。
俺父親會編笊籬,
一日與我十把笊籬,
將來長街市上貨賣。
這早晚無人買這笊籬,
俺父親的齋食,
如之奈何?
且到雲巖寺山門首賣去,
敢那和尚又要買笊籬也,
這早晚正是那女子采的時候也。
小娘子問訊。
萬福。
小娘子,
這笊籬敢又是賣不了的麼?
師父,
是賣不了的。
我有心要買笊籬,
爭奈身邊無錢,
你肯跟的我方丈中去麼?
師父,
你是個出家兒人,
怕做甚麼?
我跟你去。
我著兩句言語嘲撥他,
看他曉的麼。
老和尚合掌當胸,
小娘子自去分解。
這和尚無禮,
著言語嘲撥我。
他如今不言語便罷,
再言語呵,
戎答他兩勻。
他不聽的,
高著些念。
老和尚合掌當胸,
小娘子自去分解。
你聽我道兩件事,
依的,
妾身便和你共同歡愛。
休道兩件事,
便十件貧僧也依,
出家人亦無掛礙。
你著那經為枕比丘取樂,
佛鋪地袈裟蒙蓋。
南無阿彌陀佛!
壞教門遺臭人間。
墮阿鼻老僧罪大。
你參空禪仔細追求,
怎生見真佛昂然不拜?
得悟時拈起放下,
拜佛也有何耽待。
掌拍處六根清淨,
這笊籬打撈苦海。
方信道色即是空,
果然的空即是色。
南無阿彌陀佛!
若不是吾師點化,
貧僧怎了也。
吾師一日不曾賣的一把笊籬,
父母倚門而望齋食。
如今貧僧將這一百文長錢,
放在路上,
待吾師拾的去,
有何不可?
我恰十凡心起微微動處,
被一片黑雲遮住。
若不是點化真言,
險墮了阿鼻地獄。
妾身自離了雲巖寺,
度脫了丹霞長老,
不曾賣得一把笊籬。
俺父母齋食,
怎生是好呀?
這道傍不知是甚麼人遣下這一百文長錢。
我待不將的去來,
只恐怕誤了父親齋食。
我待要將的去來,
怎好昧心貪利。
我如今將這十把笊籬放在道傍,
怕那人束手這錢呵,
將笊籬賣過一般。
世俗人休看的這笊籬小可也。
翠竹枝枝選嫩條,
編成此物手中操。
常將濟世菩提念,
去那苦海波中用意撈。
有兒不曾娶,
有女不曾嫁。
大家田圞頭,
說會無生話。
自從將我那家緣家計,
金銀寶貝,
都裝到東海均沉了,
來這鹿門山結一草庵,
修行辦道,
到大來悠哉也呵。
【雙調】【新水令】誰似我靜中參透了這祖師禪,
我待向雪山頭養心修煉。
當日那溶溶的天似水,
漫漫的海無邊。
一自沉了我那家緣,
我將這成道記誦千篇。
妾身靈兆,
將著這一百文長錢,
見父親走一遵去。
靈兆孩兒,
你回天了也?
父親,
你孩兒回來了也。
孩兒,
你賣笊籬,
可是如何?
父親,
你孩兒因度脫了丹霞長老,
不曾賣的笊籬。
出那寺來,
道路傍邊,
不知甚麼人遺下一百文長錢。
我待要不將的太,
則恐怕誤了父親齋食。
你孩兒將那十把笊籬放在傍邊,
等那人來尋這錢時。
將這笊籬就是賣與他一般,
你孩兒主意的是麼?
孩兒也,
你見的是。
居士,
上聖有請。
你是那裡來的?
【沉醉東風】誰更敢推辭靦腆,
我並不曾半霎兒俄延。
我從來富不驕,
端的個貧無怨。
不只我來,
兀的不又是一個來也。
疾!
在那裡?
他把我賺回頭早海變桑田,
是好樂聲也。
我則聽的聒耳笙歌秦管弦,
那一派仙音得這韻遠。
婆婆,
你看那金門玉戶,
碧瓦琉璃,
比塵世不同,
此處必是天宮也。
居士,
你看這牌面上寫著字兒哩。
【雁兒落】兀的不明明的在這門額上顯,
分朗朗在這牌面上見。
牌面上青書篆著的是兜率宮,
門額上金字鐫著的是靈虛殿。
【得勝令】這裡可敢別是一重天,
俺又不曾高駕五雲軒。
婆婆,
世間則有紅蓮花、白蓮花,
那得這青蓮花、金蓮花?
這的是太液蓮如錦,
可則抵多少青山花欲燃。
婆婆,
你見麼?
一個石洞門開著牛壁兒,
掩著半壁兒,
你子母每敢先過去麼。
居士,
俺先過洞門來了也。
婆婆,
你瞞著我多哩。
卻不是你從前,
多與人行方便;
著硬處你早當先,
豈不聞心堅石也穿。
龐居士,
休驚莫怕。
兀的不唬殺我也!
【喬牌兒】唬的我意癡癡身倒偃,
把不住的腿脡顫。
我見他貌威嚴身壘浪霞光現。
吾神奉敕令在此等候多時也。
他道是奉玉皇詔旨宣。
何方聖者,
是甚靈神?
通名顯姓咱。
吾神上界注祿神是也。
生前何人?
生前是少你銀子的李孝先。
誰是李孝先?
吾神就是李孝先。
可喜!
司喜!
得此美除也。
你見吾神歡喜麼?
可知歡喜哩。
我著你大歡喜哩。
有你一個舊朋友,
你要見麼?
我可知要見哩。
疾!
龐居士,
你認的吾神麼?
何方聖者,
甚處靈神?
通名顯姓咱。
吾神乃增福神是也。
生前何人?
生前乃是二十年前勸你燒文書的曾信實。
【殿前歡】我可便記塵緣,
則為那市廛中傒倖我二十年。
居士今日功成行滿,
證果朝元也。
不打入六道輪迴轉,
義待著俺平地升天。
小聖有言在前,
道二十年以後,
當與居上相見。
記當初有句言,
到今日重相見。
今日呵可便稱了我平生願,
端的是抽胎換骨,
火內生蓮。
居士,
你非是凡人,
乃上界賓陀羅尊者是也。
龐婆,
你是上界執幡羅剎女。
鳳毛,
你是善才童子。
你一家兒都不如女孩兒靈兆,
乃是南海普陀落伽山七珍八寶寺,
號元通,
名自在觀音菩薩。
則為你一念差受此塵緣,
再修行六十餘年。
龐居士你今日功成行滿,
閤家兒證果朝元。
【折桂令】這的是龐居士四聖歸天,
出世超凡同共朝元。
則為我救困扶危,
疏財仗義,
都做了注福消愆。
今日個乘綵鳳十洲閬苑,
跨蒼鸞弱水三千。
我勸你人世官員,
莫戀浮錢。
只將那好事常行,
管教你一個個得道成仙。
題目靈兆女點化丹霞師正名龐居士誤放來生債
冤報冤趙氏孤兒楔子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當時不盡情,
過後空淘氣。
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
俺主靈公在位,
文武千員,
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趙盾,
武者即某矣。
俺二人文武不和,
常有傷害趙盾之心,
爭奈不能入手。
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
現為靈公附馬。
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
仗著短刀越牆而過,
要刺殺趙盾,
誰想鉏麑觸樹而死。
那趙盾為勸農出到效外,
見一餓夫在桑樹下垂死,
將酒飯賜他飽餐了一頓,
其人不辭而去。
後來西戎國進貢一犬,
呼曰神獒,
靈公賜與某家。
自從得了那個神獒,
便有了害趙盾之計,
將神獒鎖在淨房中,
三五日不與飲食,
於後花園中紮下一個草人,
紫袍玉帶,
象簡烏靴,
與趙盾一般打扮;
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某牽出神獒來,
將趙盾紫袍剖開,
著神獒飽餐一頓,
依舊鎖入淨房中。
又餓了三五日,
復行牽出,
那神獒撲著便咬,
剖開紫袍,
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
如此試驗百日,
度其可用。
某因入見靈公,
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
甚有欺君之意。
靈公一聞其言,
不勝大惱,
便向某索問其人。
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
性最靈異,
他便認的。
靈公大喜,
說當初堯舜之時,
有獬豸能觸邪人,
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
今在何處?
某牽上那神獒去。
其時趙盾紫袍玉帶,
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
神獒見了,
撲著他便咬。
靈公言:屠岸賈你放了神獒,
兀的不是讒臣也!
某放了神獒,
趕著趙盾繞殿而走。
爭奈傍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一瓜搥打倒神獒;
一手揪住腦杓皮,
一手扳住下嗑子,
只一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
趙盾出的殿門,
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
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
雙輪去了一輪。
上的車來,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一個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逢山開路,
救出趙盾去了。
你道其人是誰?
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
某在靈公根前說過,
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
為他是個駙馬,
不好擅殺。
某想剪草除根,
萌芽不發,
乃詐傳靈公的命,
差一使臣將著三般朝典,
是弓弦、藥酒、短刀,
著趙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
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
回我的話。
三百家屬已滅門,
止有趙朔一親人;
不論那般朝典死,
便教剪草盡除根。
小官趙朔,
官拜都尉之職。
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
搬弄靈公,
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了也。
公主,
你聽我遺言,
你如今腹懷有孕,
若是你添個女兒,
更無話說;
若是個小廝兒呵,
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長立成人,
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
兀的不痛殺我也!
小官奉主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
賜與附馬趙朔,
隨他服那一般朝典,
取速而亡,
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
小官不敢久停久住,
即刻傳命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
趙朔跪者,
聽主公的命。
為你一家不忠不孝,
欺公壞法,
將您滿門良賤,
盡行誅戮,
尚有餘辜。
姑念趙朔有一脈之親,
不忍加誅,
特賜三般朝典,
隨意取一而死。
其公土囚禁在府,
斷絕親疏,
不許往來。
兀那趙朔,
聖命不可違慢,
你早早自盡者!
公主,
似此可怎了也!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一旦休,
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
他平白地使機謀,
將俺雲陽市斬首,
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天那,
可憐害的俺一家死無葬身之地也!
【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
公主,
我囑咐你的說話,
你牢記者!
妾身知道了也!
分付了腮邊雨淚流,
俺一句一回愁;
待孩兒他年長後,
著與俺這三百口,
可兀的報冤仇。
駙馬!
則被你痛殺我也!
趙朔用短刀身,
亡了也。
公主已囚在府中,
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
西戎當日進神獒,
趙家百口命難逃;
可憐公主猶囚禁,
趙朔能無決短刀!
第一折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怕他添了個小廝兒,
久以後成人長大,
他不是我的仇人?
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
這些時該分娩了。
怎麼差去的人去了許久,
還不見來回報?
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
添了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哩。
是真個喚做趙氏孤兒?
等一月滿足,
殺這小廝也不為遲。
令人傳我的號令去,
著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不搜進去的,
只搜出來的。
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一壁與我張掛榜文,
遍告諸將,
休得違誤,
自取其罪。
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
產孤兒是我仇人;
待滿月鋼刀鍘死,
才稱我削草除根。
天下人煩惱,
都在我心頭;
猶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妾身晉室公主,
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今日所生一子,
記的附馬臨亡之時,
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
喚做趙氏孤兒,
待他久後成人長大,
與父母雪冤報仇。
天那!
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
可也好也?
我想起來,
目下再無親人,
只有俺家門下程嬰,
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
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
我自有個主意。
自家程嬰是也,
元是個草澤醫人,
向在附馬府門下,
蒙他十分優待,
與常人不同。
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
如今公主囚在府中,
是我每日傳茶送飯。
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一個小廝,
取名趙氏孤兒,
等他長立成人,
與父母報仇雪冤,
只怕出不得屠賊之手,
也是枉然。
聞的公主呼喚,
想是產後要甚麼湯藥,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府門首也。
不必報復,
逕自過去。
公主呼喚程嬰,
有何事?
俺趙家一門,
好死的苦楚也!
程嬰,
喚你來別無甚事,
我如今添了個孩兒,
他父臨亡之時,
取下他一個小名,
喚做趙氏孤兒。
程嬰,
你一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
也不曾歹看承你,
你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
久後成人長大,
與他趙氏報仇。
公主,
你還不知道,
屠岸賈賊臣聞知你產下趙氏孤兒,
四城門張掛榜文,
但有掩藏孤兒的,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怎麼掩藏的他出去?
程嬰!
可不道遇急思親戚,
臨危托故人,
你若是救出親生子,
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
程嬰,
你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
都在這孩兒身上哩!
公主請起。
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
屠岸賈得知,
問你要趙氏孤兒,
你說道:我與了程嬰也。
俺一家兒便死了也罷,
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
罷、罷、罷!
程嬰,
我教你去的放心。
程嬰心下且休慌,
聽吾說罷淚千行;
他父親身在刀頭死,
罷、罷、罷!
為母的也相隨一命亡。
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
我不敢久停久住,
打開這藥箱,
將小舍人放在裡面,
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
天也!
可憐見趙家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止有一點點孩兒。
我如今救的他出去,
你便有福,
我便成功;
若是搜將出來呵,
你便身亡,
俺一家兒都也性命不保。
程嬰心下自裁劃,
趙家門戶實堪哀;
只要你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
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
某下將軍韓厥是也。
佐於屠岸賈麾下,
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
可是為何?
只因公主生下一子,
喚做趙氏孤兒,
恐怕有人遞盜將去,
著某在府門上,
搜出來時,
將他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小校,
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
嗨!
屠岸賈,
都似你這般損壞忠良,
幾時是了也可!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
莫強於晉。
才安穩,
怎有這屠岸賈賊臣,
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昆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
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
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
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
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
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
他他他,
把爪和牙佈滿在朝門,
但違拗的早一個個誅夷盡。
多咱是人間惡煞,
可甚麼閫外將軍!
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
幾時可解也!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
使著俺把府門。
俺也是了家為國舊時臣。
那一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
這一個殺孤兒的你可也心何忍。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有一日怒了亡蒼,
惱了下民,
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淪,
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
哎,
你個賊也波臣,
和趙盾,
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
便興心使歹心,
指賢人作歹人。
他兩個細評論,
還是那個狠。
令人,
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出府門來,
報復某家知道。
理會的。
我抱著這藥箱,
裡面有趙氏孤兒。
天也可憐,
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
他須是我老相公抬舉來的。
若是撞的出去,
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
小校,
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
你是甚麼人?
我是個草澤醫人,
姓程,
是程嬰。
你在那裡去來?
我在公主府內剪湯下藥來。
你下甚麼藥?
下了個益母湯。
你這箱兒裡面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是甚麼生藥?
都是桔梗、甘草、薄荷。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這等你去。
程嬰回來,
這箱兒裡面是甚麼物件?
都是生藥。
可有甚麼夾帶?
並無夾帶。
你去!
程嬰回來。
你這其中必有暗昧。
我著你去呵,
似駑箭高弦;
叫你回來呵,
便似氈上拖毛。
程嬰,
你則道我不認的你哩!
【河西後庭花】你本是趙盾家堂上賓,
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
你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
程嬰你見麼?
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
我不是下將軍,
也不將你來盤問。
程嬰,
我想你多曾受趙家恩來!
是。
知恩報恩,
何必要說。
你道是既知恩合報恩,
只怕你要脫身難脫身。
前和後把住門,
地和天那處奔?
若拿回審個真,
將孤兒往報聞,
生不能,
死有准。
小校靠後,
喚您便來,
不喚您休來。
理會的。
程嬰,
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
我可搜出人參來也!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律津,
口角頭乳食噴,
骨碌碌睜一雙小眼兒將咱認,
悄促促箱兒裡似把聲吞,
緊綁綁難展足,
窄狹狹怎翻身。
他正是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
屠岸賈心生嫉妒。
遣神獒撲害忠良,
出朝門脫身逃去;
駕單輪靈輒報恩,
入深山不知何處。
奈靈公聽信讒言,
任屠賊橫行獨步;
賜駙馬伏劍身亡,
滅九族都無活路。
將公主囚禁冷宮,
那裡討親人照顧。
遵遺囑喚做孤兒,
子共母不能完聚;
才分娩一命歸陰,
著程嬰將他掩護。
久以後長立成人。
與趙家看守墳墓。
肯分的遇著將軍,
滿望你拔刀相助;
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
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
程嬰,
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
可不是一身富貴?
但我韓厥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怎肯做這般勾當!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
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
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
著誰來雪這終天恨?
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
怕不就連皮帶筋,
捻成齏粉。
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勳。
程嬰,
你抱的這孤兒出去。
若屠岸賈問呵,
我自與你回話。
索謝了將軍。
程嬰,
我說放你去,
難道耍你?
可快出去!
索謝了將軍。
程嬰,
你怎生又回來?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小為真,
那知道蕙歎惜芝焚;
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
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
程嬰,
你既沒包身膽,
誰著你強做保孤人?
可不道忠臣不怕死,
怕死不忠臣。
將軍,
我若出的這府門去,
你報與屠岸賈知道,
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
這個孤兒萬無活理。
罷!
罷!
罷!
將軍,
你拿將程嬰去,
請功受賞;
我與趙氏孤兒,
情願一處身亡便了!
程嬰,
你好去的不放心也:【醉扶歸】你為趙氏存遺胤,
我於屠賊有何親?
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
打一個回風陣。
你義忠我可也又信,
你若肯捨殘生,
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一言一言難盡。
程嬰,
你也忒眼內眼內無珍。
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
那其間教訓成人,
演武修文;
重掌三軍,
拿住賊臣;
碎首分身,
報答亡魂,
也不負了我和你硬踹著是非門,
擔危困。
程嬰,
你去的放心者。
【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
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
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
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
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
你你你要慇勤,
照覷晨昏。
他須是趙氏門中一命根。
直等待他年長進,
才說與從前話本,
是必教報仇人,
休忘了我這大恩人。
呀!
韓將軍自刎了也!
則怕軍校得知,
報與屠岸賈知道,
怎生是好?
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
韓將軍果是忠良,
為孤兒自刎身亡;
我如今放心前去,
太平莊再做商量。
第二折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某屠岸賈,
只為公主生下一個小的,
喚做趙氏孤兒。
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
搜檢奸細;
一面張掛榜文,
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
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
怎麼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
故我放心不下。
令人,
與我門外覷者。
報元帥,
禍事到了也!
禍從何來?
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
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
韓厥為何自刎了?
必然走了趙氏孤兒。
怎生是好?
眉頭一皺,
計上心來。
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
把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與我拘刷將來,
見一個剁三劍,
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
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
令人,
與我張掛榜文,
著晉國內但是半歲之下,
一月之上,
新添的小廝,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
違者全家處斬,
九族不留。
我拘刷盡晉國嬰孩,
料孤兒沒處藏埋;
一任他金枝玉葉,
難逃我劍下之災。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
只因年紀高大,
見屠岸貿專權,
老夫掌不得王事,
罷職歸農,
苫莊三頃地,
扶手一張鋤,
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
往常我夜眠斗帳聽寒角,
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
倒大來悠哉也可!
【南呂】【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殺大丈夫,
損壞了真梁棟。
被那些腌臢屠狗輩,
欺負俺慷慨釣鰲翁。
正遇著不道的靈公,
偏賊子加恩寵,
著賢人受困窮。
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
險些兒鬧市裡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
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
我我我,
在太平莊罷職歸農。
再休想鵷班豹尾相隨從。
他如今高官一品,
位極三公;
戶封八縣,
祿享千鐘。
見不平處有眼如蒙,
聽咒罵處有耳如聾。
他他他,
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
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
耗國家的都敘爵淪功。
他他他,
只貪著目前受用,
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
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
早跳出傷人餓虎叢,
倒大來從容。
程嬰,
你好慌也!
小舍人,
你好險也!
屠岸賈,
你好狠也!
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
撞出城來,
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
要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攝到元帥府裡。
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
他一個個親手剁作三段。
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
好!
有了,
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
他與趙盾是一殿之臣,
最相交厚。
他如今罷職歸農。
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
那裡堪可掩藏。
我如今來到莊上,
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
小舍人,
你且權時歇息咱,
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你。
家童報復去,
道有程嬰求見。
有程嬰在於門首。
道有請。
請進。
程嬰,
你來有何事?
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
特來相訪。
自從我罷官之後,
眾宰輔每好麼?
嗨!
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
如今屠岸賈專權,
較往常都不同了也。
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
老宰輔,
這等賊臣自古有之,
便是那唐虞之世,
也還有四凶哩!
【隔尾】你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
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凶,
誰似這萬人恨千人賺一人重。
他不廉不公,
不孝不忠,
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老宰輔,
幸得皇天有眼,
趙氏還未絕種哩!
他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誅盡殺絕,
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
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
還有甚麼種在那裡?
那前項的事,
老宰輔都已知道,
不必說了。
近日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一子,
喚做孤兒。
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
但恐屠岸賈得知,
又要殺壞,
若殺了這一個小的,
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
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裡?
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麼?
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
在下敢不實說。
公主臨亡時,
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
著好生照覷他,
待到成人長大,
與父母報仇雪恨。
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
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
是程嬰數說了一場,
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
自刎而亡。
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
我特來投奔老宰輔。
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一殿之臣,
必然交厚,
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
那孤兒今在何處?
現在芭棚下哩!
休驚嚇著孤兒,
你快抱的來。
謝天地,
小舍人還睡著哩。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
懷著時滅了祖宗,
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凶。
他父親斬首在雲陽,
他娘呵囚在禁中。
那裡是血腥的白衣相,
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
趙氏一家,
全靠著這小舍人,
要他報仇哩。
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
我道來,
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老宰輔不知,
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
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
要傷害性命。
老宰輔,
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根前,
一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
二者要救晉國小兒之命。
念程嬰年近四旬有五,
所生一子,
未經滿月。
待假妝做趙氏孤兒,
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
只說程嬰藏著孤兒,
把俺父子二人,
一處身死;
老宰輔慢慢的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可不好也?
程嬰,
你如今多大年紀了?
在下四十五歲了。
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
方報的父母仇恨。
你再著二十年,
也只是六十五歲;
我再著二十年呵,
可不九十歲了?
其時存亡未知,
怎麼還與趙家報的仇?
程嬰,
你肯捨的你孩兒,
倒將來交付與我,
你自首告屠岸賈處,
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
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
我和你親兒一處而死。
你將的趙氏孤兒抬舉成人,
與他父母報仇,
方才是個長策。
老宰輔,
是則是,
怎麼難為的你老宰輔?
你則將我的孩兒假妝做趙氏孤兒,
報與屠岸賈去,
等俺父子二人一處而死吧。
程嬰,
我一言已定,
再不必多疑了。
【紅芍葯】須二十年報仇的主人公,
恁時節才稱心胸。
只怕我遲疾死後一場空。
老宰輔,
你精神還強健哩。
我精神比往日難同,
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
你急切裡老不的形容,
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
程嬰,
你只依著我便了。
我委實的捱不徹暮鼓晨鐘。
老宰輔,
你好好的在家,
我程嬰不識進退,
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你老宰輔,
以此放心不下。
程嬰,
你說那裡話?
我,
是七十歲的人,
死是常事,
也不爭這早晚。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巾,
鼓笛搬弄。
只當做場短夢。
猛回頭早老盡英雄,
有恩不報怎相逢,
見義不為非為勇。
老宰輔既應承了,
休要失信。
言而無信言何用。
老宰輔,
你若存的趙氏孤兒,
當名標青史,
萬古留芳。
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
大丈夫何愁一命終;
況兼我白髮髼松。
老宰輔,
還有一件。
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
你怎熬的這三推六問,
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
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
只可惜趙氏孤兒,
終歸一死,
可不把你老宰輔干連累了也。
程嬰,
你也說的是。
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附馬呵,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
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
必然把太嚴莊上兵圍擁,
鐵桶般密不通風。
那屠岸賈拿住了我,
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
偏是你藏下趙氏孤兒。
與俺作對,
請波請波!
則說老匹大清先入甕,
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
偏你這罷職歸田一老農,
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
情節根由細細窮;
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
少不得從實攀供,
可知道你個程嬰怕恐。
程嬰,
你放心者。
我從來一諾似千金重,
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峰,
斷不做有始無終。
程嬰,
你則放心前去,
抬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雪恨。
老夫一死,
何足道哉。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
晉國山河百二雄。
顯耀英材統軍眾,
威壓諸邦盡伏拱;
遍拜公卿訴苦衷。
禍難當初起下宮,
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
剛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
巴到今朝襲父封。
提起冤仇淚如湧,
要請甚旗牌下九重,
早拿出奸臣帥府中,
斷首分骸祭祖宗,
九族全誅不寬縱,
恁時節才不負你冒死存孤報主公,
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旁塚。
事勢急了,
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
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
甘將自己親生子,
偷換他家趙氏孤;
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
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
第三折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
某已曾張掛榜文,
限三日之內,
不將孤兒出首,
即將晉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
一月以上,
都拘刷到我帥府中,
盡行誅戮。
令人,
門首覷者,
若有首告之人,
報復某家知道。
自家程嬰是也。
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
我今日到屠岸賈根前首告去來。
令人,
報復去,
道有了趙氏孤兒也。
你則在這裡,
等我報復去。
報的元帥得知,
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
在那裡?
現在門首哩。
著他過來。
著過來。
兀那廝,
你是何人?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
趙氏孤兒今在何處?
在呂呂太平莊上,
公孫杵臼家藏著哩。
你怎生知道來?
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面之交,
我去探望他,
誰想臥房中錦襴繡褥上,
躺著一個小孩兒。
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
從來沒兒沒女,
這個是那裡來的?
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麼?
"只見他登時變色,
不能答應。
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裡。
咄!
你這匹夫,
你怎瞞的過我。
你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
近日無冤,
你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
你敢是知情麼!
說的是,
萬事全休;
說的不是,
令人,
磨的劍快,
先殺了這個匹夫者。
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
略罷虎狼之威,
聽小人訴說一遍咱。
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
只因元帥傳下榜文,
要將普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
盡行殺壞。
我一來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
二來小人四旬有五,
近生一子,
尚未滿月。
元帥軍令,
不敢不獻出來,
可不小人也絕後了?
我想有了趙氏孤兒,
便不損壞一國生靈,
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
所以出首。
告大人暫停嗔怒,
這便是首告緣故;
雖然救普國生靈,
其實怕程家絕戶。
哦!
是了。
公孫杵臼原與趙盾一殿之巨,
可知有這事來。
令人,
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
同程嬰到太平莊上,
拿公孫杵臼走一遭去。
老夫公孫杵臼是也。
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一事,
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
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可!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
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
齊臻臻擺著士卒,
明晃晃列著槍刀。
眼見的我死在今朝,
更避甚痛笞掠。
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
令人,
與我圍了太平莊者。
程嬰,
那裡是公孫杵臼宅院?
則這個便是。
拿過那老匹夫來。
公孫杵臼,
你知罪麼?
我不知罪。
我知你個老匹夫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你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老元帥,
我有熊心豹膽?
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
不打不招。
令人,
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
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
這事是誰見來?
觀有程嬰首告著你哩。
是那個埋情出告,
原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
你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餘口,
則剩下這孩兒,
你又要傷他性命。
你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
嚴霜故打枯根草。
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
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老匹夫,
你把孤兒藏在那裡?
快招出來,
免受刑法。
我有甚麼孤兒藏在那裡?
誰見來?
你不招?
令人,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者。
這老匹夫賴肉頑皮不肯招承,
可惱,
可惱。
程嬰,
這原是你出首的,
就著你替我行杖者。
元帥,
小人是個草澤醫士,
撮藥尚然腕弱,
怎生行的杖?
程嬰,
你不行杖,
敢怕指攀出你麼?
元帥,
小人行杖便了。
程嬰,
我見你把棍子揀了又揀,
只揀著那細棍子,
敢怕打的他疼了,
要指攀下你來。
我就拿大棍子打者。
住者。
你頭裡只揀著那細棍子打,
如今你卻拿起大棍子來,
三兩下打死了呵,
你就做的個死無招對。
著我拿細棍子又不是,
拿大棍子又不是,
好著我兩下做人難也。
程嬰,
你只拿著那中等棍子打。
公孫杵臼老匹夫,
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嬰麼?
快招了者!
哎喲!
打了這一日,
不似這幾棍子打的我疼,
是誰打我來?
是程嬰打你來。
程嬰,
你剷的打我那?
元帥,
打的這老頭兒兀的不胡說哩。
【雁兒落】是那一個實丕丕將著粗棍敲?
打的來痛殺殺精皮掉。
我和你狠程嬰有甚的仇?
卻教我老公孫受這般虐。
快招了者。
我招,
我招。
【得勝令】打的我無縫可能逃,
有口屈成招。
莫不是那孤兒他知道,
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
我委實的難熬,
尚兒自強著牙根兒鬧;
暗地更偷瞧,
只見他早嚇的腿脡兒搖。
你快招吧,
省得打殺你。
有、有、有。
【水仙子】俺二人商議要救這小兒曹。
可知道指攀下來也。
你說二人,
一個是你了,
那一個是誰?
你實說將出來,
我饒你的性命。
你要我說那一個,
我說,
我說。
哎!
一句話來到我舌尖亡卻嚥了。
程嬰。
這樁事敢有你麼?
兀那老頭兒,
你休妄指平人。
程嬰,
你慌怎麼?
我怎生把你程嬰道,
似這般有上梢無下梢。
你頭裡說兩個,
你怎生這一會兒可說無了?
只被你打的來不知一個顛倒。
你還不說,
我就打死你個老匹夫。
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綻,
肉盡銷,
休想我有半個字兒攀著。
元帥爺賀喜,
土洞中搜出個趙氏孤兒來了也。
將那小的拿近前來,
我親自下手,
剁做三段。
兀那老匹夫,
你道無有趙氏孤兒,
這個是誰?
【川撥棹】你當日演神獒,
把忠臣來撲咬。
逼的他走死荒郊,
刎死鋼刀,
縊死裙腰,
將三百口全家老小盡行誅剿。
並沒那半個兒剩落,
還不厭你心苗。
我見了這孤兒,
就不由我不惱也。
【七弟兄】我只見他左瞧、左瞧、怒咆哮,
火不騰改變了猙獰貌,
按獅蠻拽札起錦征袍,
把龍泉扯離出沙魚鞘。
我拔出這劍來。
一劍,
兩劍,
三劍。
把這一個小業種剁了三劍,
兀的不稱了我平生所願也。
【梅花酒】呀!
見孩兒臥血泊。
那一個哭哭號號,
這一個怨怨焦焦,
連我也戰戰搖搖。
直恁般歹做作,
只除是沒天道。
呀!
想孩兒離褥草,
到今日恰十朝,
刀下處怎耽饒,
空生長枉劬勞,
還說甚要防老。
【收江南】呀!
兀的不是家富小兒驕。
見程嬰心似熱油澆,
淚珠兒不敢對人拋,
背地裡搵了。
沒來由割捨的親生骨肉吃三刀。
屠岸賈那賊,
你試覷者。
上有天哩,
怎肯饒過的你,
你死打甚麼不緊!
【鴛鴦煞】我七旬死後偏何老,
這孩兒一歲死後偏知小。
俺兩個一處身亡,
落的個萬代名標。
我囑付你個後死的程嬰,
休別了橫亡的趙朔。
暢道是光陰過去的疾,
冤仇報復的早。
將那廝萬剮千刀,
切莫要輕輕的素放了。
我撞階基,
覓個死處。
公孫杵臼撞階基身死了也。
那老匹夫既然撞死,
可也罷了。
程嬰,
這一樁裡多虧了你;
若不是你呵,
如何殺的趙氏孤兒?
元帥,
小人原與趙氏無仇,
一來救普國內眾生;
二來小人根前也有個孩兒,
未曾滿月。
若不搜的那趙氏孤兒出來,
我這孩兒也無活的人也。
程嬰,
你是我心腹之人,
不如只在我家中做個門客,
抬舉你那孩兒成人長大。
在你跟前習文,
送在我跟前演武。
我也年近五旬,
尚無子嗣,
就將你的孩兒與我做個義兒。
我偌大年紀了,
後來我的官位,
也等你的孩兒討個應襲,
你意下如何?
多謝元帥抬舉。
則為朝綱中獨顯趙盾,
不由我心中生忿;
如今削除了這點萌芽,
方才是永無後釁。
第四折某,
屠岸賈。
自從殺了趙氏孤兒,
可早二十年光景也。
有程嬰的孩兒,
因為過繼與我,
喚做屠成。
教的他十八般武藝,
無有不拈,
無有不會。
這孩兒弓馬倒強似我,
就著我這孩兒的威力,
早晚定計,
弒了靈公,
奪了晉國,
可將我的官位都與孩兒做了,
方是平生願足。
適才孩兒往教場中演習弓馬去了,
等他來時,
再做商議。
日月催人老,
光陰趲少年;
心中無限事,
未敢盡明言。
過日月好疾也!
自到屠府中,
今經二十年光景,
抬舉的我那孩兒二十歲,
官名喚做程勃。
我根前習文,
屠岸賈根前習武,
甚有機謀,
熟閑弓馬。
那屠岸賈將我的孩兒十分見喜,
他豈知就裡的事。
只是一件,
連我這孩兒心下也還是懵懵懂懂的。
老夫今年六十五歲,
倘或有些好歹呵,
著誰人說與孩兒知道,
替他趙氏報仇。
以此躊躇展轉,
晝夜無眠。
我如今將從前屈死的忠臣良將,
畫成一個手卷,
倘若孩兒問老夫呵,
我一樁樁剖說前事,
這孩兒必然與父母報仇也。
我且在書房中悶坐著,
只等孩兒到來,
自有個理會。
某,
程勃是也。
這壁廂爹爹是程嬰;
那壁廂爹爹可是屠岸賈。
我白日演武,
到晚習文。
如今在教場中回來,
見我這壁廂爹爹走一遭去也呵。
【中呂】【粉蝶兒】引著些本部下軍卒,
提起來殺人心半星不懼。
每日家習演兵書。
憑看我,
快相持,
能對壘,
直使的諸邦降伏。
俺父親英勇誰如,
我拚著個盡心兒扶助。
【醉春風】我則待扶明主晉靈公,
助賢臣屠岸賈。
憑著我能文善武萬人敵,
俺父親將我來許、許。
可不道馬壯人強,
父慈子孝,
怕甚麼主憂臣辱。
我展開這手卷。
好可憐也!
單為這趙氏孤兒,
送了多少賢臣烈士,
連我的孩兒也在這裡面身死了也。
令人,
接了馬者。
這壁廂爹爹在那裡?
在書房中看書哩。
令人報復去。
有程勃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這壁廂爹爹,
您孩兒教場中回來了也。
你吃飯去。
我出的這門來。
想俺這壁廂爹爹,
每日見我心中喜歡,
今日見我來心中可甚煩惱,
垂淚不止。
不知主著何意?
我過去問他。
誰欺負著你來?
對您孩兒說,
我不道的饒了他哩。
我便與你說呵,
也與你父親母親做不的主,
你只吃飯去。
兀的不徯幸殺我也!
【迎仙客】因甚的掩淚珠?
氣長吁?
我恰才叉定手向前來緊趨伏。
則俺見這壁廂爹爹呵,
敞支支噁心煩,
勃騰騰生忿怒。
是甚麼人敢欺負你來?
我這裡低首躊躇。
既然沒的人欺負你呵,
那裡是話不投機處。
程勃,
你在書房中看書,
我往後堂中去去再來。
哦,
元來遺下一個手卷在此。
可是甚的文書?
待我展開看咱。
好是奇怪,
那個穿紅的拽著惡犬,
撲著個穿紫的;
又有個拿瓜錘的打死了那惡犬。
這一個手扶著一輛車,
又是沒半邊車輪的。
這一個自家撞死槐樹之下。
可是甚麼故事?
又不寫出個姓名,
教我那裡知道!
【紅繡鞋】畫著的是青鴉鴉幾株桑樹,
鬧炒炒一簇田夫。
這一個可磕擦緊扶定一輪車。
有-個將瓜捶親手舉,
有一個觸槐樹早身殂,
又一個惡犬兒只向著這穿紫的頻去撲。
待我再看來。
這一個將軍前面擺著弓弦、藥酒、短刀三件,
卻將短刀自刎死了。
怎麼這一個將軍也引劍自刎而死?
又有個醫人手扶著藥箱兒跪著,
這一個婦人抱著個小孩兒,
卻像要交付醫人的意思。
呀!
元來這婦人也將裙帶自縊死了,
好可憐人也!
【石榴花】我只見這一個身著錦襜襜,
手引著弓弦藥酒短刀誅。
怎又有個將軍自刎血模糊?
這一個扶著藥箱兒跪伏,
這一個抱著小孩兒交付,
可憐穿珠帶玉良家婦,
他將著裙帶兒縊死何辜。
好著我沉吟半晌無分訴,
這畫的是徯幸殺我也悶葫蘆。
我仔細看來,
那穿紅的也好狠哩,
又將一個白鬚老兒打的好苦也。
【斗鵪鶉】我則見這穿紅的匹夫,
將著這白鬚的來毆辱;
兀的不惱亂我的心腸,
氣填我這肺腑。
這一家兒若與我關係呵。
我可也不殺了賊臣不是丈夫,
我可便敢與他做主。
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個親丁?
這市曹中殺的也不知是誰家上祖?
到底只是不明白,
須待俺這壁廂爹爹出來,
問明這樁事,
可也免的疑惑。
程勃,
我久聽多時了也。
這壁廂爹爹可說與您孩兒知道。
程勃,
你要我說這樁故事,
倒也和你關親哩。
你則明明白白的說與您孩兒咱。
程勃,
你聽者,
這樁故事好長哩。
當初那穿紅的和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
爭奈兩個文武不和,
因此做下對頭,
已非一日。
那穿紅的想道:先下手為強。
後下手遭殃。
暗地遣一刺客.喚做鉏麑,
藏著短刀,
越牆而過。
要刺殺這穿紫的。
誰想這穿紫的老宰輔,
每夜燒香,
禱告天地,
專一片報國之心,
無半點於家之意。
那人道:我若刺了這個老宰輔,
我便是逆天行事,
斷然不可;
若回去見那穿紅的,
少不得是死。
罷、罷、罷。
他手攜利刃暗藏埋,
因見忠良卻悔來;
方知公道明如日,
此夜鉏麑自觸槐。
這個觸槐而死的是鉏麑麼?
可知是哩。
這個穿紫的為春間勸農出到郊外,
可在桑樹下見一壯士,
仰面張口而臥。
穿紫的問其緣故,
那壯士言:某乃是靈輒,
因每頓吃一斗米的飯,
大主人家養活不過。
將我趕逐出來;
欲待摘他桑椹子吃,
又道我偷他的。
因此仰面而臥,
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
吊不在口中,
寧可餓死,
不受人恥辱。
穿紫的說:此烈士也。
遂將酒食賜與餓夫,
飽餐了一頓。
不辭而去。
這穿紫的並無嗔怒之心。
程勃,
這見得老宰輔的德量處。
為乘春令勸耕初,
巡遍郊原日未晡;
壺漿簞食因誰下,
剛濟桑間一餓夫。
哦,
這桑樹下餓夫喚做靈輒。
程勃,
你緊記者。
又一日,
西戎國貢進神獒。
是一隻狗,
身高四尺者,
其名為獒。
晉靈公將神獒賜與那穿紅的。
正要謀害這穿紫的,
即於後園中扎一草人,
與穿紫的一般打扮,
將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
將神獒俄了五七日;
然後剖開草人腹中,
飽餐一頓。
如此演成百日,
去向靈公說道:如今朝中豈無不忠不孝的人,
懷著欺君之意。
靈公問道:其人安在?
那穿紅的說:前者賜與臣的神獒,
便能認的。
那穿紅的牽上神獒去,
這穿紫的正立於殿上。
那神獒認著是草人,
向前便撲,
趕的這穿紫的繞殿而走。
旁邊惱了一人,
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
舉起金瓜。
打倒神獒,
用手揪住腦杓皮,
則一劈劈為兩半。
賊臣奸計有千條,
逼的忠良沒處逃;
殿前自有英雄漢,
早將毒手劈神獒。
這只惡犬,
喚做神獒;
打死這惡犬的,
是提彌明。
是。
那老宰輔出的殿門,
正待上車,
豈知被那穿紅的把他那駟馬車四馬摘了二馬,
雙輪摘了一輪,
不能前去。
傍邊轉過壯士,
一臂扶輪,
一手策馬;
磨衣見皮,
磨皮見肉,
磨肉見筋,
磨筋見骨,
磨骨見髓。
捧轂推輪,
逃往野外。
你道這個是何人?
可就是桑間餓夫靈輒者是也。
紫衣逃難出宮門,
駟馬雙輪摘一輪;
卻是靈輒強扶歸野外,
報取桑間一飯恩。
您孩兒記的,
元來就是仰臥於桑樹下的那個靈輒。
是。
這壁廂爹爹,
這個穿紅的那廝好狠也!
他叫甚麼名氏?
程勃,
我忘了他姓名也。
這個穿紫的,
可是姓甚麼?
這個穿紫的,
姓趙,
是趙盾丞相。
他和你也關親哩。
您孩兒聽的說有個趙盾丞相,
倒也不曾掛意。
程勃,
我今番說與你可,
你則緊緊記者。
那手捲上還有哩,
你可再說與您孩兒聽咱。
那個穿紅的,
把這趙盾家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
只有一子趙朔,
是個駙馬。
那穿紅的詐傳靈公的命,
將三般朝典賜他,
卻是弓弦、藥酒、短刀,
要他憑著取一件自盡。
其實公主腹懷有孕,
趙朔遺言:我若死後,
你添的個小廝兒呵,
可名趙氏孤兒,
與俺三百口報仇。
誰想趙朔短刀刎死,
那穿紅的將公主囚禁府中,
生下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得知,
早差下將軍韓厥,
把住府門,
專防有人藏了孤兒出去。
這公主有個門下心腹的人,
喚做草澤醫士程嬰。
這壁廂爹爹,
你敢就是他麼?
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
他另是一個程嬰。
這公主將孤兒交付了那個程嬰,
就將裙帶自縊而死。
那程嬰抱著這孤兒,
來到府門上,
撞見韓厥將軍,
搜出孤兒來;
被程嬰說了兩句,
誰想韓厥將軍也拔劍自刎了。
那醫人全無怕懼,
將孤兒私藏出去;
正撞見忠義將軍,
甘身死不教拿住。
這將軍為趙氏孤兒,
自刎身亡了,
是個好男子。
我記著他喚做韓厥。
是、是、是,
正是韓厥。
誰想那穿紅的得知,
將普國內半歲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兒每,
都拘刷到他府來,
每人剁做三劍。
必然殺了趙氏孤兒。
那穿紅的好狠也!
可知他狠哩。
誰想這程嬰也生的個孩兒,
尚未滿月,
假妝做趙氏孤兒,
送到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跟前。
那公孫杵臼卻是何人?
這個老宰輔,
和趙盾是一殿之臣。
程嬰對他說道:"老宰輔,
你收著這趙氏孤兒,
去報與穿紅的,
道程嬰藏著孤兒,
將俺父子一處身死。
你抬舉的孤兒成人長大,
與他父母報仇,
有何不可?
公孫杵臼說道:我如今年邁了也。
程嬰,
你捨的你這孩兒,
假妝做趙氏孤兒,
藏在老夫跟前;
你報與穿紅的去,
我與你孩兒一處身亡。
你藏著孤兒,
日後與他父母報仇才是。
他那個程嬰肯捨他那孩兒麼?
他的性命也要捨哩,
量他那孩兒打甚麼不緊。
他將自己的孩兒假妝做了孤兒,
送與公孫杵臼處。
報與那穿紅的得知,
將公孫杵臼三推六問,
吊拷繃扒。
追出那假的趙氏孤兒來,
剁做三劍;
公孫杵臼自家撞階而死。
這樁事經今二十年光景了也!
這趙氏孤兒觀今長成二十歲,
不能與父母報仇,
說兀的做甚?
他一貌堂堂七尺軀,
學成文武待何如;
乘車祖父歸何處,
滿門良賤盡遭誅。
冷宮老母懸樑縊,
法場親父引刀殂;
冤恨至今猶未報,
枉做人間大丈夫。
你說了這一日,
您孩兒如睡裡夢裡,
只不省的。
元來你還不知哩!
如今那穿紅的正是奸臣屠岸賈,
趙盾是你公公,
趙朔是你父親,
公主是你母親。
我如今一一說到底,
你剷地不知頭共尾;
我是存孤棄子老程嬰,
兀的趙氏孤兒便是你,
元來趙氏孤兒正是我,
兀的不氣殺我也!
小主人甦醒者。
兀的不痛殺我也!
【普天樂】聽的你說從初,
才使我知緣故;
空長了我這二十年的歲月,
生了我這七尺的身軀。
元來自刎的是父親,
自縊的咱老母。
說到淒涼傷心處,
便是那鐵石人也放聲啼哭。
我拚著生擒那個老匹夫,
只要他償還俺一朝的臣宰。
更和那合宅的家屬。
你不說呵,
您孩兒怎生知道。
爹爹請坐,
受您孩兒幾拜。
今日成就了你趙家枝葉,
送的俺一家兒剪草除根了也。
【上小樓】若不是爹爹照覷。
把你孩兒抬舉,
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攖鋒刃,
久喪溝渠。
恨只恨屠岸賈那匹大,
尋恨拔樹,
險送的俺一家兒滅門絕戶。
【篇】他他他,
把俺一姓戮;
我我我,
也還他九族屠。
小主人,
你休大驚小怪的,
恐怕屠賊知道。
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
那怕他牽著神獒,
擁著家兵,
使著權術。
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都是為誰而卒,
豈可我做兒的倒安然如故。
爹爹放心,
到明日我先見過了主公,
和那滿朝的卿相,
親自殺那賊去。
【耍孩兒】到明朝若與仇人遇,
我迎頭兒把他當住;
也不須別用軍和卒。
只將咱猿臂輕舒,
早提番玉勒雕鞍轡,
扯下金花皂蓋車,
死狗似拖將去。
我只問他人心安在,
天理何如?
【二煞】誰著你使英雄忒使過,
做冤仇能做毒,
少不的一還一報無虛誤。
你當初屈勘公孫老,
今日猶存趙氏孤。
再休想咱容恕,
我將他輕輕擲下,
慢慢開除。
【一煞】摘了他斗來大印一顆,
剝了他花來簇幾套服;
把麻繩背綁在將軍柱。
把鐵鉗拔出他斕斑舌;
把錐子生跳他賊眼珠,
把尖刀細剮他渾身肉,
把鋼錘敲殘他骨髓,
把鋼鍘切掉他頭顱。
【煞尾】尚兀自勃騰騰怒怎淌,
黑沈沈怨未復。
也只為二十年的逆子妄認他人父,
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
方才家自有主。
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這老賊,
我須隨後接應去來。
第五折小官乃晉國上卿魏絳是也。
方今悼公在位,
有屠岸賈專權,
將趙盾滿門良賤盡皆殺絕。
誰想趙朔門下有個程嬰,
掩茂了趙氏孤兒,
今經二十年光景。
改名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要擒拿屠岸賈,
雪父之仇。
奉主公的命,
道屠岸賈兵權太重,
誠恐一時激變,
著程勃暗暗的自行捉獲。
仍將他闔門良賤,
齠齔不留;
成功之後,
另加封賞。
小官不敢輕洩,
須親對程勃傳命去來。
忠臣受屠戮,
沉冤二十年;
今朝取奸賊,
方知冤報冤。
某,
程勃,
今早奏知主公,
擒拿屠岸賈,
報父祖之仇。
這老賊是好無禮也可。
【正宮】【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
排軍將,
動著些闊劍長槍;
我今日報仇捨命誅奸黨,
總是他命盡也合身喪。
【滾繡球】只在這鬧街坊,
弄一場。
我和他決無輕放,
恰便似虎撲綿羊。
我可也不索慌,
不索忙,
早把手腳兒十分打當,
看那廝怎做堤防。
我將這二十年積下冤仇報,
三百口亡來性命償,
我便死也何妨。
我只在這鬧市中等候著,
那老賊敢待來也。
今日在元帥府回還私宅中去。
令人,
擺開頭踏,
慢慢的行者。
兀的不是那老賊來了也。
【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頭踏數行,
鬧攘攘跟隨的在兩廂。
你看他腆著胸脯,
妝些兒勢況。
我這裡驟馬如流水,
掣劍似秋霜,
向前來賭當。
屠成,
你來做甚麼?
兀那老賊,
我不是屠成,
則我是趙氏孤兒。
二十年前你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
誅盡殺絕。
我今日擒拿你個老匹夫,
報俺家的冤仇也。
誰這般道來?
是程嬰道來。
這孩子手腳來的,
不中,
我只是走的乾淨。
你這賊,
走那裡去?
【笑和尚】我、我、我盡威風八面揚,
你、你、你怎掙坐怎攔擋?
早、早、早嚇的他魂飄蕩,
休、休、休再口強。
是、是、是不商量,
來、來、來可匹塔的提離了鞍鞒上。
則怕小主人有失,
我隨後接應去。
謝天地,
小主人拿住屠岸賈了也。
令人,
將這匹夫執縛定了,
見主公去來。
小官魏絳的便是。
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賈去了。
令人,
門首覷者,
若來時,
報復某知道。
父親,
俺和你同見主公去來。
老宰輔,
可憐俺家三百口沉冤,
今日拿住了屠岸賈也。
拿將過來。
兀那屠岸賈,
你這損害忠良的奸賊,
今被程勃拿來,
有何理說。
我成則為王,
敗則為虜。
事已至此,
惟求早死而已。
老宰輔與程勃做主咱!
屠岸賈,
你今日要早死,
我偏要你慢死。
令人,
與我將這賊釘上木驢,
細細的剮上三千刀,
皮肉都盡,
方才斷首開膛,
休著他死的早了。
【脫布衫】將那廝釘上木驢推上雲陽,
休便要斷首開膛;
直剁的他做一堝兒肉醬,
也消不得俺滿懷惆悵。
小主人,
你今日報了冤仇,
復了本性,
則可憐老漢一家兒皆無所靠也!
【小梁州】誰肯捨了親兒把別姓藏?
似你這恩德難忘。
我待請個丹青妙手不尋常,
傅著你真容相,
侍奉在俺家堂。
我有甚麼恩德在那裡,
勞小主人這等費心?
【篇】你則那三年乳哺曾無曠,
可不勝懷擔十月時光;
幸今朝出萬死身無恙,
便日夕裡焚香供養,
也報不的你養爺娘。
程嬰、程勃,
你兩上望闕跪者,
聽主公的命。
則為屠岸賈損害忠良,
百般地撓亂朝綱;
將趙盾滿門良賤,
都一朝無罪遭殃。
那其間頗多仗義,
豈真謂天道微茫;
幸孤兒能償積怨,
把奸臣身首分張。
可複姓賜名趙武,
襲父祖列爵卿行。
韓厥後仍為上將,
給程嬰十頃田莊。
老公孫立碑造墓,
彌明輩概與褒揚。
普國內從今更始,
同瞻仰主德無疆。
【黃鐘尾】謝君恩普國多沾降,
把奸賊全家盡滅亡。
賜孤兒改名望,
襲父祖拜卿相;
忠義士各褒獎,
是軍官還職掌,
是窮民與收養;
已死喪給封葬,
現生存受爵賞。
這恩臨似天廣,
端為誰敢虛讓。
誓捐生在戰場,
著鄰邦並歸向。
落的個史冊上標名,
留與後人講。
題目公孫杵臼恥勘問正名趙氏孤兒大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