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已經的詩,有關已經的詩句古詩詩詞,已經詩句詩辭
夜來思道侶,
木葉向人飄。
精舍池邊古,
秋山樹下遙。
磬寒徹幾里,
雲白已經宵。
未得同居止,
蕭然自寂寥。
臨塘古廟一神仙,
繡幌花容色儼然。
為逐朝雲來此地,
因隨暮雨不歸天。
眉分初月湖中鑒,
香散餘風竹上煙。
借問邑人沈水事,
已經秦漢幾千年。
城外升山寺,
城中望宛然。
及登無半日,
欲到已經年。
老人罷卮酒,
不醉已經年。
自飲君家酒,
一杯三日眠。
味輕花上露,
色似洞中泉。
莫厭時時寄,
須知法未傳。
長安城頭頭白烏,
夜飛延秋門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
屋底達官走避胡。
金鞭斷折九馬死,
骨肉不得同馳驅。
腰下寶玦青珊瑚,
可憐王孫泣路隅。
問之不肯道姓名,
但道困苦乞為奴。
已經百日竄荊棘,
身上無有完肌膚。
高帝子孫盡隆準,
龍種自與常人殊。
豺狼在邑龍在野,
王孫善保千金軀。
不敢長語臨交衢,
且為王孫立斯須。
昨夜東風吹血腥,
東來橐駝滿舊都。
朔方健兒好身手,
昔何勇銳今何愚。
竊聞天子已傳位,
聖德北服南單于。
花門剺面請雪恥,
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孫慎勿疏,
五陵佳氣無時無。
聽盡鶯聲出雍州,
秦吳煙月十經秋。
龍門在地從人上,
郎省連天須鶴游。
休戀一台惟妙絕,
已經三字入精求。
當年甲乙皆華顯,
應念槐宮今雪頭。
第一折獨持忠赤佐君王,
保障金陵地一方。
江南自古稱佳麗,
何必區區說大唐?
小官姓宋,
名齊丘,
金陵人氏,
見在南唐主人駕下,
為丞相之職。
俺這後主,
天生聰睿,
詩詞歌賦,
品行調絲,
風流蘊藉,
實乃右文之主。
見今中原周世宗升遐,
趙點檢即位,
國號大宋,
改元乾德,
親驅戎馬,
所向無前。
如南閩北虜,
河東西蜀,
望風皆降。
惟我江左,
不曾加兵。
我國亦嘗用心防備。
近日前路文書行來,
宋家遣翰林院學士陶谷,
來我國中,
索要圖籍文書。
我想陶谷是個掉弄喉舌之人。
況四海未寧,
要圖籍何用?
此人必來以遊說為功。
我將他機關探破,
奏知吾主,
則說吾主有疾,
不能接見。
將陶谷留在館驛中羈絆住,
著每日供給小官,
三五日相訪一遭。
自七月初間至此,
今八月將盡。
秋露乍零,
旅館蕭索。
我著金陵太守韓熙載,
看他一言一動。
略有纖毫破綻,
便報與我知道,
自有制他的法度。
"非是我好用陰謀,
則堤防讒舌如鉤。
待窺破一些動靜,
管教他有國難投"。
遠離鄉土渡橫江,
入仕南唐佐李王。
從來兒女多情處,
不是風雲氣不長。
小官姓韓名熙載,
官拜升州太守,
佐於南唐李主駕下。
今奉宋齊丘丞相鈞旨,
每日供給大宋學士陶谷,
今日安排筵席管待。
將歌者秦弱蘭,
乃金陵名妓,
席間令其唱曲,
看陶學士所守之志何如?
樂探。
你與我喚將上廳行首秦弱蘭來者。
理會的。
秦弱蘭安在?
太守老爺呼喚哩。
妾身秦弱蘭是也。
門首有人相喚,
我試看咱。
哥哥,
喚我怎的?
太守老爺喚官身哩。
我想俺這門戶人家,
則管裡迎賓接客,
幾時是了也可。
【仙呂】【點絳唇】憑著我霧鬢雲鬟,
黛眉星眼,
尋衣飯。
則向這酒社詩壇,
多少家喬公案。
【混江龍】悲歡聚散,
二三年經到有百千番。
恰東樓飲宴,
早西出陽關。
兀的般弄月嘲風留客所,
便是俺追歡買笑望夫山。
這些時迎新送舊,
執盞擎盤。
怎倒顫欽欽惹的我心兒憚。
怕只怕是那羅紕錦舊,
鶯老花殘。
大姐,
似你這等上官見喜,
非同容易也。
哥哥,
我自幼到今,
無個歡喜的前程。
造次的可也不敢上門來。
【油葫蘆】也曾把有魂靈的郎君常放翻,
但來的和士剷。
可正是煙皮名利大家難。
上俺門來。
有個比喻。
恰便似犬逢餓虎截頭澗,
更險似軍騎羸馬連雲棧。
饒你便會使慳,
徹骨奸,
則俺這女娘每寄信的鴛鴦簡,
便是招子弟的引魂幡。
【天一樂】常教他一縷兒頑涎濕不乾,
丁單,
將科派攤。
剛剛的對付難上難。
脖項上搭上套頭,
皮面上帶上揜眼,
怎發付這一千斤鐵磨桿。
稟老爺,
叫將秦弱蘭來了。
著他過來。
秦弱蘭,
教你來伏事陶學士,
你可乖覺著。
老爺放心!
此事容易。
你且躲在一壁,
我教你來便來。
理會的。
左右的,
把果桌安排停當,
我請陶學士去來。
少年文史足三冬,
下筆成章氣似虹。
時人不識君王寵,
禪草何因出袖中。
小官姓陶名谷,
字秀實,
襄陽人也,
乃晉處士陶潛之後,
以進士及第。
於周太祖時,
曾事錢王俶,
頗蒙信任。
後因遣入大宋,
以觀動靜,
又作宋臣,
官授翰林學士,
已經三載,
不得與俶相會。
如今太祖早期,
議下江南之策。
小官言曰:"雖堯舜禹湯,
興兵未免有所損益。
莫若小臣掉三寸之舌,
說李王歸降,
豈不易哉!
"太祖依臣所奏,
先將文書行至升州,
隨令小官直至南唐,
索取圖籍文書為由,
若見李主,
必中說詞。
自七月至此,
今八月將盡,
李主抱疾不朝,
無由可見。
惟宋齊丘丞相,
常來驛亭討論文字。
此外升州太守韓熙載,
專管供給,
甚是盡禮。
但我羈留在此,
漸入秋深。
風光月色,
琴韻砧聲,
不覺感懷,
且向亭中閒步一回。
這一片素光粉壁,
未嘗繪畫。
驛吏取筆硯來,
我待學春秋隱語。
因而感懷,
成十二字,
書於此處,
料無有解者。
川中狗,
百姓眼,
虎撲兒,
公廚飯。
左右報復去,
說韓太守在此。
道有請。
太守為何至此?
小官領宋丞相鈞旨,
聊具蔬酌奉獻。
左右抬過果桌來。
將酒來,
學士滿飲此杯。
太守飲一杯。
小官更衣咱。
張千,
喚秦弱蘭來。
妾身來了。
老爺放心者。
【後庭花】那學士若見了南唐秦弱蘭,
更不說西京白牡丹。
則消得我席上歌金縷,
管取他尊前倒玉山。
勸的他盡醉,
要他十分歡喜。
要歡喜不為難,
則著這星眸略瞬盼,
教他和骨頭都軟癱。
學士,
筵前無樂,
不成歡樂。
張千,
叫個歌者來,
唱一曲伏侍學士。
大丈夫飲酒,
焉用婦人為?
吾不與婦人同食,
教他靠後,
休要惱怒小官秦弱蘭與學士把一杯。
這學士好冷臉子也。
著動樂者。
住了樂聲,
小官一生不喜音樂,
但聽音樂頭暈腦悶。
【金盞兒】我這裡覷容顏,
待迫攀。
嗨!
暢好是冷丁丁沉默默無情漢。
則見那冬凌霜雪都堆在兩眉間,
恰便似額顱上掛著紫塞,
鼻凹裡倘著藍關。
可知道秀才雙臉冷,
宰相五更寒。
這婦人彈的好,
吹的好,
教他吹彈歌舞,
奉學士酒者。
老子云:"五音令人耳聾,
五色令人目盲。
"聽了他呵,
正勾當都做不的了。
弱蘭唱者。
我一生不聽音樂。
但聽了音樂。
昏睡三日。
靠後。
【醉中天】他教莫把瑤箏按,
只許鳳簫閒。
他道是何用霓裳翠袖彎,
更休撒紅牙板。
不教放筵前過盞,
幾時得酒闌人散?
直恁般見不得歌舞吹彈。
俗語云:座上若有一點紅,
斗筲之器盛千鐘。
座上若無油木梳,
烹龍炮鳳總成虛。
弱蘭與學士遞一杯。
潑賤人靠後,
小官一生不吃婦人手內飲食。
學士飲一杯,
怕做甚麼?
豈不聞將酒勸人,
終無惡意。
何怒之有?
學士也與他接談,
略抬眼重他一看波。
直恁般的,
弱蘭遞酒。
靠後!
小官乃孔門弟子,
放鄭聲,
遠佞人。
鄭聲淫,
佞人殆。
小官平生目不視邪色,
耳不聽淫聲。
太守何故三回五次,
侮弄小官,
是何道理?
【金盞兒】他不把話頭攀,
唬的我毛骨寒,
戰兢兢把不住台和盞。
我這裡承歡奉喜兩三番。
太守見我退後來早台意怒,
學士見我向前去早噁心煩。
好教我左右沒是處,
來往做人難。
此女子不肯同心,
伏侍學士。
教妾身怎生是好?
天使,
只願你寬恕咱。
此婦人無知,
靠後!
【後庭花】學士你隻身在旅邸間,
著個甚羅幃錦帳單。
學士你德行如顏子,
也索要風流仿謝安。
我勸你且開顏,
須不比尋常風範。
你敢越聰明越掛眼。
兀那婦人靠後。
我頭頂儒冠,
身穿儒服,
乃正人君子。
不得無禮。
歌者,
可再勸酒。
太守,
小官酒醉失禮。
李太白有詩云:"我醉欲眠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來。
"我待睡些兒咱。
學士醉了也。
您歌者且回去。
理會的。
【賺煞】幾時捱得酒筵闌,
官員散,
恨不得目下天昏日晚。
唬的那舞女歌兒似受戰汗,
難施逞樂藝熟閑。
弱蘭,
則要你小心在意者。
這其間,
春意相關,
放著滿眼芳菲縱心兒揀。
爭奈這尋芳人意懶,
嬉游的心慢。
哎!
不是個惜花人休想肯憑欄。
學士睡了也,
驛吏看著,
醒來時伏侍的臥房中去。
這一堵素光白壁,
誰寫字在上頭?
涴了這壁子。
是陶學士寫下的。
既是陶學士寫的,
將紙筆來我抄了去。
將馬來,
我回丞相話去也。
太守去了。
去了。
既然太守去了,
收拾鋪蓋,
我回後堂中歇息去。
第二折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今日著韓太守驛亭中管待陶學士去,
如何不見來回話?
小官韓熙載,
奉宋丞相鈞旨,
著我管待陶學士,
著他動靜。
不想他寫下十二個字在牆壁上,
被我抄將來。
學士。
怎生瞞的過我?
此乃"獨眠孤館"四字。
此人客況動矣。
陶谷也,
你也說不的李主,
我直教你還不得家鄉。
我將此十二字見丞相去。
左右報復去,
道韓熙載來見。
著他過來。
昨日席間動靜如何?
昨日陶學士座中古懶,
將秦弱蘭正眼不看,
被此女子將學士灌醉了。
學士睡了,
小官出門,
見壁上十二字,
乃是他寫下的。
小官抄將來與丞相看。
熙載,
你比外郡太守不同,
況且斯文。
此非公衙,
私宅之內,
將座兒來。
太守請坐。
小官不敢。
何妨!
太守。
你解此意麼?
乃春秋戰國之時,
多有作者,
號曰"隱語"。
說他正大,
則看這十二個字上,
便見他平日所守。
川中狗者,
蜀犬也;
蜀字看個犬字,
是個獨字。
百姓眼者,
民目也;
民字著個目字,
是個眠字。
虎撲兒者,
爪子也;
爪字著個子字,
是個孤字。
公廚飯者,
官食也;
官字著個食字,
是個館字。
團句道"獨眠孤館"。
此人客況動矣。
陶谷,
你如何瞞的過我?
你來要說李主下江南,
我直教他還不得鄉土。
太守你近前來。
待十數日後,
依吾計行,
此人必中吾計矣。
陶學士!
陶學士!
由你千般計較,
枉自惹人談笑。
休誇伶俐精詳,
必定中吾圈套。
妾身秦弱蘭,
為陶學士古敞,
太守著我今夜狐媚了他呵,
便得賞賜;
狐媚不的呵,
便加罪責。
今日天晚,
則除是這般。
梅香,
那香桌完備了麼?
若論姐姐這等乖覺,
料他到的那裡。
【南呂】【一枝花】我也曾將宣使迎,
不似這天臣強。
果然道易求無價寶,
難得有情郎。
他多管是鐵石心腸,
直恁的難親傍。
一鼻凹衠是雪霜,
無情的付粉何郎,
冷臉的畫眉張敞。
【梁州第七】他則是慣受用玉堂金馬,
不思量月戶雲窗。
則他那古敞心甚的喚做鳴珂巷,
空那般衣冠濟濟,
狀貌堂堂。
卻為甚偏嫌俺妓女,
怕見婆娘?
莫不他淨了身不辨陰陽?
人道這秀才每都不荒唐,
偏怎那洞庭湖柳毅傳書,
謝家莊崔護覓漿,
賈充宅韓壽偷香。
想我那往常,
伎倆,
播弄的子弟如翻掌。
這個鐵臥單我怎窩藏?
我自尋思出這個風流俏智量,
須要今夜成雙。
梅香,
將香燭來,
我燒夜香。
小官自從到此,
兩月有餘,
不得見唐王,
淹留驛亭之中。
今夜風清月朗,
閒庭寂靜,
客況蕭然,
蛩聲聒耳,
桂子飄香。
推開這角門,
去這花園內,
乘月色觀桂花釋悶咱。
梅香,
兀那月下閒行的正是那徠。
姐姐,
可知是哩。
【賀新郎】他去那無人處獨步也氣昂昂。
這公則是闊論高談,
那裡知淺斟低唱。
我這裡潛身軀迸定臉凝睛望:端的是風清月朗,
可甚麼軟玉溫香。
月色團圓也。
他這般更深離館舍,
夜靜步迴廊。
月中桂子宜攀折,
苑內凡花不耐看。
我猜他莫不勞魂役夢胡思想。
魏武帝有詩曰:"月明星稀,
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
無枝可依。
"看來正是小官。
原來他望天瞻北斗,
卻不肯和月待西廂。
梅香,
我燒罷香回去,
對此月色,
口占一詩。
"隔窗疏雨送秋聲,
夜夜愁人睡不成。
遇此良宵多感慨,
清風明月又關情。
"原來有人在柳陰深處吟詩。
我過去看咱。
梅香,
咱回去來。
小娘子勿罪。
一個好女子也。
小娘子高姓,
誰氏之家,
因甚在此官捨之中?
【牧羊關】俺夫主為驛吏身姓張。
元來是驛吏的妻子。
你是那裡人氏?
生長在雨浙蘇杭。
如今你丈夫那裡去了?
怎想他半路裡情絕,
他從那二年前身喪。
小娘子怎生在此住坐?
妾身見如今獨自個持著服孝。
你多大年紀持服來。
我從二十六上守孤孀。
敢問小娘,
為何這早晚對月吟詩?
我自釋悶而已,
那裡是詩。
我也則詩句內題秋景,
月明中燒夜香。
小官乃是大宋使臣陶學士。
若小娘子不棄,
願同衾枕。
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妾身守服之婦,
不堪陪奉尊官。
小娘子何發此言?
若心肯時,
小官有幸也。
【隔尾】我則道他喜居苦志顏回巷,
卻元來愛近多情宋玉牆。
這搭兒廝敘的言問那停當。
想昨日在坐上,
那些兒勢況,
苫眼鋪眉盡都是謊。
小娘子但與小官成其夫婦,
終身不敢忘也。
學士不棄妾身,
殘床陋質,
願奉箕帚之歡。
小娘子可到官捨中去。
小娘子請坐,
異日必娶你為正室夫人。
妾身有一句話,
向學士道破者。
【牧羊關】你見我心先順隨了,
你可不氣長。
有句話須索商量:你休將容易恩情,
等閒撇漾。
他日你做夫人縣君哩。
我等駟馬車為把定物,
五花誥是撞門羊。
你明日北去人千里,
早變做南柯夢一場。
小娘子,
趁此夜闌人靜,
成其夫婦。
多少是好?
則怕你日後不取我呵,
被人笑恥。
有何表記的物件與我,
可為憑信。
小娘子將何以為信?
【紅芍葯】他早把繡幃兒簌簌的塞了紗窗,
款款的背轉銀缸,
早把我腰款抱搵殘妝。
羞答答懶棄羅裳,
袖稍兒遮了面上。
叮曾經這般情況?
懷兒中把學士再端詳,
全無那古敞心腸。
【菩薩梁州】一剷地疏狂,
千般的波浪,
諸餘的事行。
難道是不理會惜玉憐香?
一團兒軟款那安詳,
半早兒不顯威儀相,
引逗的人春心蕩。
昨日在尊席上那模樣,
便這般和氣春風滿畫堂,
全不見臉似冰霜。
學士,
告乞珠玉。
有!
有!
寫就了也。
"好姻緣,
惡姻緣,
奈何天。
只得郵亭一夜眠,
別神仙。
琵琶撥盡相思調,
知音少。
待得鸞膠續斷弦,
是何年?
右調〔風光好〕。
是好高才也。
請學士落款。
"翰林陶學士作。
"謝了學士者【三煞】我看了高才詞翰華箋上,
卻為甚不肯爛醉佳人錦瑟傍?
可知我把小未的郎君放。
他兀的錦繡文章,
更做著皇家卿相,
被我著個小局段兒早打入天羅網。
看這公古敞性從來無些雅況,
我試與滿捧瑤觴。
學士,
你飲一杯酒者。
我吃!
我吃!
【二煞】你這般當歌對酒銷金帳。
煞強如掃雪烹茶破草堂。
你許下我的休教無承望。
此別後水遠山長,
把美繾綣則怕貴人多忘,
則要你經板兒印在心上。
當日也是我在尊前不容近傍,
假妝好人家便引動情腸。
【煞尾】我想這歌台舞袖風流相,
怎如大院深宅窈窕娘。
也得今朝,
這-場。
想官司,
也不枉。
共學士,
有情況。
再開筵,
敢說強。
〔風光好〕,
是招狀。
我明白,
太守行,
決將咱,
斷覷當。
我把那段疋綾羅不希望。
我本不樂作娼,
則向那煙花簿上勾抹了我的名兒勝如賞。
小官回京,
決取此女為妻,
方是我平生願足。
客中最怕是秋天,
蟲聲砧韻總淒然。
今宵幸遇良人婦,
美滿恩情結好緣。
第三折小官宋齊丘,
與韓熙載定計,
處置那陶谷學士,
如何不見回話?
這早晚敢待來也。
安排打鳳牢龍計,
引起尤雲殢雨心。
小官韓熙載,
不想陶學士被某識破十二字隱語,
用些機關,
果中其計。
我今來回丞相的話。
左右報復去,
道韓熙載來見。
有請!
幹事如何?
此人果中其計,
秦弱蘭賺了他一篇樂章,
親筆落款,
他自將著,
今日來回丞相話哩。
我料他怎出的咱二人之手。
則今日便臥翻羊,
擺下果桌,
小官就對他說!
我唐主病可,
今日著俺將著茶飯,
來與學士釋悶,
明日早朝相見。
他聽的必然歡喜。
飲酒之間,
喚秦弱蘭來歌此樂章,
看他怎生說話?
太守一壁廂執料茶飯,
小官回了主人的話,
便到館驛中來也。
謹領鈞旨。
小官陶學士,
昨夜晚間,
不意驛吏之妻,
與我苟合。
我看此女有沉魚落雁之容,
閉月羞花之貌,
我許他娶為正室。
今日等韓太守來時,
我囑他放此婦人回去,
等我日後好來取他。
來到這驛亭中。
學士恭喜,
敢問何喜?
學士歸有日矣。
我主病體頗安,
明日早朝,
便請相見,
這也則完的一場使事,
何足為喜?
來到這館驛門首。
左右報復去,
道某家來了也。
學士歸有日矣。
玉體頗安,
請學士明日相見。
學士,
韓太守是當今文學之上,
是任太守,
即古之京兆尹。
陪坐何如?
這也不妨。
將酒來,
我奉學士一杯。
太守一面準備歌兒舞女,
教他侑酒,
與學士作歡如何?
丞相說的是。
早已備下了,
即當喚來供奉學士。
丞相差矣。
我輩孔門高弟,
何用此輩侑酒?
休喚來。
學上寬洪大度,
何所不容。
便喚幾個來唱與俺聽,
學士休聽便了。
今日筵間。
那學士還做古敞麼!
【正宮】【端正好】總然你富才華,
高名分,
誰不愛翠袖紅裙。
你看這般東風桃李香成陣,
猶兀自難遣東君恨。
【滾繡球】人都道秀才每村,
不會將女色親。
他每則是識廉恥正心不肯,
但出語也做的個郎君。
假若是誇談俺好婦人,
則著些俗言語便不真。
他每用文章也道的來淹潤,
則著兩句詩說盡精神。
裙拖六幅湘江水,
髻挽巫山一段雲,
休道不消魂。
你看他比前日又冷臉也。
【倘秀才】昨夜個橫著片風月膽房中那親,
今日個幽絲著柄冰霜臉人前又狠。
空這般苫眼鋪眉立那教門。
我須索心恭謹,
意慇勤,
侑尊。
上廳行首秦弱蘭謹參。
學士,
此乃金陵數一數二的歌者,
與學士遞一杯。
丞相,
小官此一來,
非為歌妓酒食而來。
奉命索取圖書。
李主托疾不見,
不以我為朝使相待,
棄禮多矣。
我非比其他學士,
奉命南來,
使事未完,
故令歌者狐媚小官,
是何體也?
學士息怒,
酒乃天之美祿。
學士不飲,
小官吃幾杯。
弱蘭,
你與學士把盞者。
理會的。
【滾繡球】這酒則是斟八分,
學士索是飲一巡,
則不要滴留噴噀。
靠後些。
學士這玳筵間息怒停嗔,
你則待點上燈,
關上門,
那時節舉杯丰韻。
小官不吃酒,
但吃一口,
昏睡三日。
將過去。
這裡酒盞兒不肯沾唇,
卻不道相逢不飲空歸去,
則這明月清風也笑人,
常索教酒滿金樽。
弱蘭,
你歌一曲侑觴咱。
"好姻緣,
惡姻緣,
奈何天。
只得郵亭一夜眠,
別神仙。
琵琶撥盡相思調,
知音少。
待得鸞膠續斷弦,
是何年?
"這婦人在我跟前,
唱這等淫詞艷曲,
好生不敬。
這也則是風月之詞,
非為不敬。
學士休罪。
誰著你唱這等詞,
教學士怪我?
酒散之後,
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叨叨令】學士寫時節有些腔兒韻,
妾身謳時節有些詞兒順。
不知是何等無知之人,
做下此等語句?
做時節難訴千般恨,
寫時節則是三更盡。
學士你記得也麼哥,
你記得也麼哥,
兀的是親筆寫了牢收頓。
這個潑煙花贓誣人。
我那裡與你會面來?
妾身不敢。
昨夜蒙大人錯愛。
【滾繡球】那素衣服是妾身,
詐做驛吏妻把香火焚。
我誦情詩暗傳芳信,
向明月中獨立黃昏。
見學士下砌跟,
瞻北辰,
轉身軀猛然驚問,
便和咱燕爾新婚。
咱正是武陵溪畔曾相識,
今日佯推不認人。
道的他滿面似燒雲。
這婦人好無禮也。
你故寫淫詞,
展污小官清名。
學士,
各人筆跡,
自家認得。
學士,
你要推托,
聽妾身說昨夜之事。
【倘秀才】妾身本不肯舒心就親,
學士便做不的先奸後婚。
小官昨夜門也不曾出,
那裡會你來?
學士早回過燈光掩上門。
小官並無此事,
你贓誣我哩!
妾身謀成不謀敗,
學士宜假不宜真,
不信不自隱。
這婦人虛詐情由。
我若是與你相會呵,
我便認了有何妨?
難道小官直如此忘魂?
學士你好無仁義也。
【滾繡球】好也囉學士你營勾了人,
卻便妝忘魂。
知他是甚娘情分,
你則是憎嫌俺煙月風塵。
昨夜個我雖改換的衣袂新,
須是模樣真。
咱只得眼前廝趁,
實丕丕與你情親。
你把萬般做作千般怒,
兀的甚一夜夫妻百夜恩,
則是眼裡無珍。
學士,
這小的最老實,
不會說謊。
老丞相主婚,
小官為媒,
招學士為金陵秦弱蘭女婿。
小娘子,
是誰教你這等短道兒來?
都是太守相公,
教妾身這般見識來。
學士便娶了秦弱蘭何妨?
論此女聰明,
不玷辱了你。
若得與學士成其夫婦,
妾之願也。
多謝二位老爺。
你與學士把一杯酒者。
【三煞】賤妾煞是展污了個經天緯地真英俊,
為國於民大宰臣。
酒後疏狂,
惹此一場是非。
賤妾煞不識高低,
不知遠近,
不辨賢愚,
不別清渾。
這的是天注定的是非,
天指引的前程。
天匹配的婚姻,
咱兀的教太守主婚。
可著誰做媒人?
則這〔風光好〕是媒人。
太守,
陶學士見咱識破他就裡,
羞見咱推醉睡了。
秦弱蘭,
俺上馬去也。
你等他醒了,
看他說甚麼。
便來回俺的話。
他每都去了。
都去了。
則著你害了我也。
怎生我害了你?
我本意來說他,
反被他算了我。
我如今也回不的大宋去,
也見不的唐主。
我且至杭州尋個前程,
卻便來取你。
古人云:"十年不識君王面,
始信嬋娟解誤人。
"信斯言也。
【二煞】此別後我專想著你玉堂金馬懷離恨,
誰再與野草閒花作近鄰。
我今別處尋個前程,
便來取你。
我等你那取我的軒車,
贈咱的官品。
我也待顯耀鄉間,
改換我這家門。
學士怎肯似那等窮酸餓醋,
得一個及第成名,
卻又早負德辜恩。
則要你言而有信,
休擔閣了少年人。
姐姐,
你既與我成其夫婦,
焉肯負你。
久以後夫人縣君,
必然你做也。
【黃鐘煞】你可休"一春魚雁無音信",
卻教我"千里關山勞夢魂。
"我和你兩情調兩意肯,
這諧合有氣分。
我覷了暗地哂,
全不見沒事狠,
綢繆處直恁親,
臨相別也懷恨。
若還家獨門身,
被兒底少溫存,
怕不想舊日人,
要圓成要尋問,
則這續斷鸞膠語句兒真,
便是我錦片前程敢可也盼的准。
誰想被宋齊丘韓熙載反算了我。
小官羞歸大宋,
恥向汴梁。
我有故人錢俶。
在杭州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鎮守吳越兩浙之地,
便宜行事,
自放兩浙官選。
我則索那處尋個前程,
再做道理。
當年玉殿逞高強,
為愛嬌容悔這場。
自料不能還故國,
須當帶月走南唐。
第四折某姓錢名俶,
字德厚。
自先祖錢鏐,
世居杭州。
唐昭宗時,
改杭州為鎮海軍,
封我祖為鎮海軍節度使,
號杭州為衣錦城。
梁太祖賜玉帶一條,
打獵馬十疋。
唐莊宗賜玉冊金印。
先祖下世。
我父元瓘嗣爵父沒之後,
某嗣守錢唐。
會汴京太祖即位,
我故人陶谷勸我歸宋,
同至汴京。
眾臣僚上疏五十三道,
皆諫太祖留我。
太祖不從。
我帶去的大小將官,
陛賞各有等差。
後賜一包袱,
封裹御押,
囑言曰:"待爾歸後,
然後發此觀之"。
我回國開視,
乃眾臣留我之疏。
我見之大驚,
向北再拜曰:"臣已心伏陛下,
誓守臣節"。
遂留陶谷於宋,
為翰林學士。
後來差他去說南唐李主,
被宋齊丘所算,
不敢回去,
復來投我。
我問其詳,
他以實告,
曾為十二字隱語。
被宋齊丘看破,
遂洩其機,
使秦弱蘭為謀以中之。
那秦弱蘭是江南名妓。
近日宋主遣曹彬下江南,
收了李唐。
有一歌者來至我境,
把隘軍人,
擒來見我,
乃秦弱蘭也。
我與他房屋居住,
又與他錢物用度,
著本處樂探領去,
陶谷尚不知道。
我今日推往郊外打圍,
就湖山堂上排宴,
著人請陶學士去了。
怎生這早晚這不見來?
小官陶谷。
自從中了宋齊丘之計,
我想那一個聰明女子,
臨別時相期:我若得志,
必然娶你為妻。
李白有言:"美女能療饑"。
我看著他呵,
不吃飯也罷了。
我今來兩浙,
投錢元帥,
一見如故。
他如今正授天下兵馬大元帥,
自選兩浙官吏。
我今在此,
尋個前程,
只不能勾再見那秦弱蘭。
今日元帥在湖山堂,
較獵相招,
我索去走一遭。
左右報復去,
道小官來了也。
學士,
某在此湖山堂上,
聊備蔬酌,
與你等盡歡而散。
多謝!
多謝!
小官偶作一詞,
望大人斤削。
詞寄:冰澌乍泮春來早,
一夜野梅開了。
簾幕風閒人靜悄。
曉窗夢斷,
篆煙輕裊,
庭院苔痕繞。
歸期暗卜天涯渺,
魚水雲鴻信杳。
鏡裡朱顏驚漸老。
不求名利,
不思宣召,
惟恨知音少"。
好高才也。
常言道:筵前無樂。
不成歡笑。
左右的,
叫一個歌者來奉酒。
理會的。
妾身秦弱蘭,
今大宋遣曹彬下江南,
收伏了李主。
妾身避難,
來到杭州。
多虧錢元帥收留,
與我房屋錢物,
在此居住。
不知俺那陶學士在那裡也呵?
【中呂】【粉蝶兒】一自當時,
向煙花簿豁除了名氏。
打疊起狂蕩心兒,
專等那七香車,
五花誥,
絕無人至。
一路上尋思,
莫不他翻悔了這門親事?
【醉春風】我則想學士寄音書,
卻早是錢王傳令旨。
他全然不知俺至誠心,
消不得半張兒紙,
紙。
到今日如今,
見時相見,
是誰不是。
稟大王,
喚將歌者來了。
學士,
這歌者原是學士所會的金陵秦弱蘭,
避難來此。
學士且躲在人叢裡,
看他認得認不得?
叫那歌者過來。
【迎仙客】我心恐恐入內門,
戰兢兢步階址,
這裡錯行了眼前輕是死。
如今我也上丹墀,
朝帝子。
我暗暗地冷笑孜孜,
兀良抵多少長亭畔迎宣使。
大王叩頭。
你是秦弱蘭,
當初怎生認的陸學士來?
大王聽妾身慢說一遍。
【石榴花】他從去年宣命下京師,
韓太守接著時。
他則是冷丁丁清耿耿並無私,
軒昂氣志,
捻斷吟髭。
妾身向筵前過盞無遷次,
他面皮上刮下冰澌。
那妖嬈樂妓勤伏侍,
他一件件盡推辭。
他這等古俶,
你如何承應?
【斗鵪鶉】他見不的妙舞宮腰,
聽不的俺清歌皓齒。
他席間怎生發怒來?
他袖拂了金盃,
手推開玉卮。
後來又怎生看上你來?
妾向館驛裡別妝個美貌姿。
俺兩個相見時,
則他那舊性全無。
共妾身新婚燕爾。
他既愛上你,
曾甚麼說話來?
【上小樓】他許我夫人位次。
妾除了煙花名字。
再不曾披著帶著。
官員祗候,
褙子冠兒。
你自離了陶學士,
再曾迎新送舊麼?
我這些時,
甚的是,
茶坊酒肆,
每日價冷清清為他守志。
秦弱蘭,
這個是陶學士麼?
小娘子,
兀的不想殺我也。
這不是陶學士。
【篇】他生的端嚴相貌,
尊崇舉上。
幾曾見這般眼暗頭昏,
地慘天愁,
抹淚揉眵。
覷絕時,
這君子,
其實不是,
卻怎生沒半星兒相似。
這個既不是,
你在這眾宮中試看咱。
【快活三】我向這金階下領台旨,
教我向百官內暗窺伺。
他每都靜巉巉齊臻臻顯容姿。
我猛可裡抬頭視。
【鮑老作】則見他人叢裡疊撲著個幽絲臉兒,
"間別來安樂否陶學士",
你是何人?
扯住我的衣服。
從頭兒覷這百司,
那裡有這學冷鼻凹的文章士。
我為你離鄉背井,
拋家失業,
來覓男兒,
倒把我不瞅不睬,
不知不識,
相問相思。
這女子,
你敢錯認了也。
我非是下等之人,
休得無禮。
弱蘭,
你要認的是著。
【哨遍】對著這千乘當今帝子,
等教我一星星數說你喬行止。
我為你截日離了官司,
再不當火院傢俬,
便弄針黹。
每日價胭憔粉悴,
玉減香消,
專等你那音書至,
今日全無一字。
都淚淹破腮頰,
病瘦損腰肢。
則這腕兒上慢松子的金釧是相知,
身兒上寬綽了羅衣是正明師。
你這般背約違期,
負德辜恩,
怎生意思?
我那裡見你來?
休得胡纏。
【耍孩兒】枉了我一年獨守冰霜志,
指望你封妻蔭子。
我並不想東風賣笑倚門時,
畢羅了采筆題詩。
再不向泥金扇底歌新曲,
日玉堂前舞柘枝。
我自離了鶯花市,
無半星兒點污,
一打兒瑕疵。
【三煞】你那些假古敞原來是妝謊子,
你無誠無信無終始。
我則道你是鋪眉苦眼真君子。
你最是昧己瞞心潑小兒,
許下俺調琴瑟,
今日似難鳴孤掌,
不線的單絲。
秦弱蘭,
你既認的是真,
你與他自說緣故。
【二煞】我正是忒坎坷,
自怨咨,
九重天忽有君恩至。
正是一灣死水全無浪,
也有春風擺動時。
不甫能尋著爾。
大王,
這是他親筆寫下的。
這是他誑君的招狀,
親筆的情詞。
【煞尾】公堂上坐著相公,
階直下列著武士。
我這裡盡場分說心間事,
拚兩個雙棒兒階前覓一個死。
住、住、住!
秦弱蘭留性命,
逗你耍哩。
姐姐,
間別無恙。
則被你想殺我也。
秦弱蘭,
陶學士為你回不的汴京。
你兩口兒且在我杭州居住。
等我朝京,
見了大宋主人。
奏過還著陶學士復舊職。
那其間駟馬軒車,
五花官誥,
都是你的。
多謝了大王。
古人有言:"樂莫樂兮新相知,
悲莫悲兮生別離。
"今日你兩個夫妻會合,
便當殺羊宰馬,
做個慶喜筵席。
當日個有意江南降李主,
故書隱語顯文章。
豈謂彼中有識者,
獨眠孤館早參詳。
故教此女來狐媚,
惱亂春風學士腸。
驛亭巧把姻緣結,
新詞留下好風光。
此心愧報難回汴,
只得潛身且寄杭。
專待君恩重召取,
那其間同駕香車入畫堂。
半世孤高占仕路,
一天風月動詞場。
若道鍾情非我輩,
因何千載說高唐。
題目宋齊丘明識新詞藻韓熙載暗遣閒花草正名秦弱蘭羞寄斷腸詩陶學士醉寫風光好
第一折俺家酒兒清,
一貫買兩瓶。
灌得肚兒脹,
溺得膫兒疼。
自家店小二是也。
在這岳陽樓下開著一個酒店。
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
做買做賣,
都來這樓上飲酒。
今日早晨間,
我將這鏇鍋兒燒的熱了,
將酒望子挑起來。
招過客,
招過客!
貧道姓呂名巖字洞賓,
道號純陽子。
先為唐朝儒士,
後遇鍾離師父點化,
得成仙道。
貧道在蟠桃會上飲宴,
忽見下方一道青氣,
上徹雲霄,
此下必有神仙出現。
貧道視之,
卻在岳州岳陽郡。
不免按落雲頭,
扮作一個賣墨的先生,
長街市上來往。
君子,
都來買貧道好墨也!
【仙呂】【點絳唇】這墨光照文房,
取煙在太華頂上仙人掌。
更壓著五李三張,
入硯松風響。
【混江龍】梭頭琴樣,
助吟毫清徹看書窗。
恰行過一區道院,
幾處齋堂。
竹几暗添龍尾潤,
布袍常帶麝臍香。
早來到洞庭湖畔,
百尺樓旁。
是好一座高樓也。
端的是憑凌雲漢,
映帶瀟湘。
俺這裡躡飛梯,
凝望眼,
離人間似有三千丈。
則好高歡避暑,
王粲思鄉。
我在這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來。
【油葫蘆】俺只見十二欄干接上蒼。
招過客,
招過客!
休叫,
休叫。
你怎生著我休叫?
我則怕驚著玉皇,
誰著你直侵北斗建糟坊。
你看我這樓上有牌,
牌上有字,
上寫著世間無此酒,
天下有名樓。
寫道是岳陽樓形勝偏雄壯,
更壓著你洞庭春好酒新炊蕩。
老師父,
你看這邊景致。
翠巍巍當著楚山。
休道是楚山,
連太山、華山都看見了。
師父,
你看這邊景致。
浪淘浪臨著漢江。
不要說漢江,
連洞庭湖、鄱陽湖、青草湖都看見了。
正是雞肥蟹壯之時。
正菊花秋不醉倒陶元亮?
師父,
你來遲了,
我這酒已賣盡,
無了酒也。
你道是無酒呵,
怎發付團臍蟹一包黃?
這裡有酒呵,
把甚麼與我做酒錢?
至如我無有錢呵。
【天下樂】我則待當了一環絛醉一場。
說便這等說,
實是無了酒也。
你道無酒,
你聞波。
那裡這般清甘滑辣香?
酒有,
只你醉了不好下樓去。
但將老先生醉死不要你償。
師父,
這樓上好涼快哩。
我特來趁晚涼,
趁晚涼入醉鄉。
老師父,
天色將晚了。
還早哩。
爭知俺仙家日月長。
小二哥,
你供養的是一尊甚麼神道?
【那吒令】我待和你喚上、那登真的伯陽,
你覷當、更懸壺的長房,
不強似你供養、那招財的杜康。
師父,
我買活魚來做按酒。
休更說釣錦鱗芻新釀,
待邀留他過往經商。
【鵲踏枝】自隋唐,
數興亡,
料著這一片青旗,
能有的幾日秋光。
對四面江山浩蕩,
怎消得我幾行兒醉墨淋浪。
師父,
我這酒賽過瓊漿玉液哩。
【寄生草】說甚麼瓊花露,
問甚麼玉液漿。
想鸞鶴只在秋江上,
似鯨鯢吸盡銀河浪,
飲羊糕醉殺銷金帳。
這的是燒豬佛印待東坡,
抵多少騎驢魏野逢潘閬。
小人聽得說,
王弘送酒,
劉伶荷鍤,
李白摸月,
也不似先生這等貪杯。
【篇】想那等塵俗輩,
恰便似糞土牆。
王弘探客在籬邊望,
李白捫月在江心喪,
劉伶荷鍤在墳頭葬。
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
須不曾搖鞭誤入平康巷。
小二哥,
打二百長錢酒來。
先交了錢,
然後吃酒。
你也說的是,
與你這一錠墨,
便當二百文錢的酒。
笑殺我也。
量這一錠墨有甚麼好處,
那裡便值二百文錢?
我這墨非同小可,
便當二百文錢也不多哩。
【後庭花】這墨瘦身軀無四兩,
你可便消磨他有幾場。
萬事皆如此,
酒保也,
則你那浮生空自忙。
他一片黑心腸,
在這功名之上。
我不要這墨,
你則與我錢。
墨換酒,
你也不要?
敢糊塗了紙半張。
他是個出家人,
我那裡不是積福處,
留下這墨寫帳,
也有用處。
罷罷,
打二百文錢酒與他。
老師父,
酒便與你,
自己吃不了,
請幾個道伴來吃。
小二哥,
你也說的是。
你看著,
我請幾個道伴來者。
疾!
你來,
你來!
在那裡?
疾!
你也來,
你也來。
你看這先生風了。
一個舞者,
一個唱者,
一個把盞者,
直吃的盡醉方歸。
我說這先生風了,
當真風了。
把袍袖往東一拂,
道你來,
你來;
往西一拂,
道你也來,
你也來。
一個舞者,
一個唱者,
一個把盞者,
都在那裡?
可知你不見哩。
【金盞兒】我這裡據胡床,
望三湘,
有黃鶴對舞仙童唱。
主人家寬洪海量,
醉何妨。
直吃的捲簾邀皓月,
再誰想開宴出紅妝。
但得一尊留墨客,
我困了也,
我可是兩處夢黃粱。
如何?
我說你吃不了二百錢的酒。
我說你請幾個道伴來吃,
你不肯,
兀的不醉了!
他睡著了,
可怎生是好?
我這樓上妖精鬼魅極多,
害了他性命,
怎生是好?
我索喚起他來。
師父,
你起來。
這樓上妖精極多,
鬼魅極廣,
枉害了你性命。
他睡著了,
叫他不醒,
怎生是好?
且下樓去,
收了鏇鍋兒,
落了這酒望子,
上了這板闥,
我再上樓去叫他去。
可撲可撲。
老師父,
你不起來,
妖精出來吃了你,
不干我事。
我自去也。
翠葉柔絲滿樹枝,
根科榮茂正當時。
為吾屢積陰功厚,
上帝加吾排岸司。
小聖乃岳陽樓下一株老柳樹是也。
我在此千百餘年。
又有杜康廟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祟。
我上樓巡綽一遭,
可是為何?
恐怕他傷害了人性命。
今日天晚,
須索上樓巡綽一遭。
好奇怪,
我往常間上這樓來,
坦然而上,
今日如何心中懼怯?
既來,
難道回去?
須索上去。
呀!
上仙在此,
須索迴避咱。
業畜,
那裡去?
回來!
早知上仙在此,
只合遠接。
接待不著,
勿令見罪。
好可憐人也!
【醉中天】我見他拄著條過頭杖,
恰便似老龍王。
早知上仙在此,
合當參拜。
你這般曲脊駝腰,
來我跟前有甚勾當?
我看你本相我這裡斜倚定欄干望。
師父,
望甚麼?
你道我望甚麼?
原來是掛望子門前老楊。
小聖在此千百餘年也。
噤聲!
你道是埋根千丈,
你如今絮沾泥,
則怕洩漏春光。
柳也,
你有幾般兒歹處哩。
師父,
我有甚麼歹處?
【憶王孫】亞夫營裡晚天涼,
煬帝宮中春晝長。
按舞罷楚台人斷腸,
你只為春忙。
再有甚麼歹處?
餓得那楚宮女腰肢一捻香。
兀那老柳,
這岳陽樓上作祟的元來是你!
不干小聖事,
是杜康廟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祟。
待我看來。
真是個杜康廟前一株白梅在此作祟。
好好,
兀那老柳,
你跟我出家去罷。
師父,
我去不得。
你為何去不得?
我根科茂盛,
枝葉繁多,
去不得。
他是土木形骸,
到發如此之語。
【金盞兒】我是個呂純陽,
度你個綠垂楊。
你則管伴煙伴雨在溪橋上,
舞東風飄蕩弄輕狂。
如今人早晨栽下樹,
到晚來要陰涼。
則怕你滋生下些小業種,
久已後乾撇下你個老孤樁。
老柳,
你跟我出家去來。
既領師父教訓,
情願跟師父出家。
但我土木形骸,
未得人身,
怎生成的仙道?
你也說的是。
土木之物,
未得人身,
難成仙道。
兀那老柳,
你聽著,
你往下方岳陽樓下賣茶的郭家為男身,
名為郭馬兒;
著那梅花精往賀家托生為女身,
著你二人成其夫婦。
三十年後,
我再來度脫你。
你與我將著這物。
師父,
我這般將著是麼?
不是,
再將者。
都不是,
將來,
將來。
他是土木之物,
未曾得人身,
如何便能知道。
你看者。
【賺煞】似我這般抱定墨籃兒。
師父,
這般將著可好麼?
兀的不才似一個人模樣。
師父,
你怎生識的小聖來。
我底根兒把你來看生見長。
師父仙鄉何處?
我家住在白雲縹緲鄉。
那裡幽靜麼?
俺那裡無亂蟬鳴聒噪斜陽。
徒弟去則去,
則是捨不的這一派水也。
量湖光,
不大似半畝芳塘。
徒弟省了也。
你險做了長亭繫馬樁。
敢問師父兩句言語,
合道不合道是怎麼說?
你一句句問將來。
師父,
合道是怎生?
合道在章台路旁。
不合道可是怎生?
不合道你則在灞陵橋上。
你若肯跟我出家,
教你學取一個。
學取那一個?
我著你學那呂巖前松柏耐風霜。
第二折龍團鳳餅不尋常,
百草前頭早占芳。
采處未消頂峰雪,
烹時猶帶建溪香。
自家郭馬兒是也。
這是我渾家賀臘梅。
在這岳陽樓下開著一座茶坊,
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茶坊中喫茶。
我聽得老的曾說來,
三十年前,
這岳陽樓上賣酒,
如今輪著俺這一輩賣茶。
俺兩口兒自成夫婦,
已經數載,
寸男尺女皆無。
但是那過往的人剩下的殘茶,
我都吃了他的。
可是為何?
這個喚作偷陰功積福力,
但生得一男半女,
也不絕了郭氏門中香火。
今日開開茶坊,
我燒的鏇鍋兒熱了。
我昨日多飲了幾杯,
今日有些害酒。
大嫂,
茶客也未來哩,
我且在這客子裡歇一歇,
若有茶客來時,
著我知道。
理會的。
徐神翁,
你與我纜住小舟,
我度脫了郭馬兒,
咱兩個同舟而歸。
貧道當初在這岳陽樓下度了一株柳樹,
因他是土木之物,
不得成道,
教他托生為人。
如今岳陽樓下賣茶郭馬兒便是。
又著白梅花精托生在賀家為女,
他兩個配為夫婦,
可又早三十年矣。
過往君子吃剩的殘茶,
此人便吃了。
雖然如此,
爭奈濁骨凡胎,
無人點化。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磨不成道。
休道是他,
至如呂巖,
當初是個白衣秀士,
未遇書生,
上朝求官,
在那邯鄲道王化店遇著鍾離師父,
再三點化,
才得成仙了道。
假如遇不著鍾離師父呵。
【南呂】【一枝花】猶兀自騎著個大肚驢,
吃幾頓黃粱飯。
則今日有緣游閬苑,
可正是無夢到邯鄲。
有人說道,
你這等醉生夢死的,
那神仙大道卻怎生得來?
休笑我行步艱難,
無症候裝些殘患。
如今便岳陽樓來了兩番,
空聽的駭浪驚濤,
呆漢子,
洗不淨愚眉肉眼。
我這般東倒西歪,
前合後偃的。
【梁州第七】我為甚不帶酒佯推醉裡?
人問先生塵世如何?
我可甚點頭來會盡人間。
休笑我形骸土木腌臢扮,
強如紫綬,
勝似白襴。
袖藏著寶劍,
腹隱著金丹,
消磨盡綠鬢朱顏,
恰離了雲幌星壇。
世俗人休笑俺神仙無定也。
早來到綠依依采靈芝徐福蓬萊,
恰行過高聳聳臥仙台陳摶華山,
又過了勃騰騰來紫氣老子函關,
把船彎、此間,
正江樓茶罷人初散。
你這郭上灶吃人讚,
則俺乞化先生左右難,
來尋你下塌陳蕃。
這個閣子裡無有,
這個閣子裡也無有。
這廝在這裡。
馬兒也,
如今桃花放徹,
柳眼未開。
倒嚇我一跳,
早是不曾打著我的耳朵。
打了你耳朵,
不曾傷了你六陽魁首。
馬兒,
你看波。
你著我看甚麼?
兀的不是烏江岸。
烏江岸在那裡?
兀的不是華容路。
華容路在那裡?
這師父風僧狂道,
著我看兀的不是烏江岸,
兀的不是華容路,
哭了又笑,
笑了又哭,
正是個風魔的哩。
古人英雄,
今安在哉?
華容路這壁是曹操遺跡,
烏江岸那壁是霸王故址。
曹操奸雄,
夜眠圓枕,
日飲鴆酒三分;
霸王有瘖啞叱吒之勇,
舉鼎拔山之力,
今安在哉?
【賀新郎】你看那龍爭虎鬥舊江山。
你笑甚麼?
我笑那曹操奸雄。
你哭甚麼?
我哭呵,
哀哉霸王好漢。
老師父,
你怎麼哭了又笑,
笑了又哭?
為興亡笑罷還悲歎,
不覺的斜陽又晚。
咱想這百年人則在這捻指中間。
不爭老師父在樓上玩賞,
可不攪了我茶客。
空聽得樓前茶客鬧,
爭似江上野鷗閒。
百年人光景皆虛幻。
我也學你看一看。
我覷你一株金線柳,
猶兀自閒憑著十二玉欄干。
老師父,
你來我這裡有甚勾當?
我來問你化一盞茶吃。
化一盞茶吃,
你可是甜言美語的出家人。
那裡不是積福處!
大嫂,
造一個茶來與師父吃。
我不這般吃。
你則依著我,
丁字不圓,
八字不正,
深深的打個稽首:"上告我師,
吃個甚茶?
"我便說與你茶名。
你看麼,
我見他是出家人,
則這般與他個茶吃,
他又這般饒舌。
也罷,
依著他,
左右茶客未來哩。
他又風,
我又九伯,
俺大家耍一會。
我依著他,
丁字不圓,
八字不正,
深深的打個稽首:"上告我師,
吃個甚茶?
"我吃個木瓜。
哎喲,
好大口也,
吊了下巴!
我說道你吃個甚茶,
說道我吃個木瓜。
郭馬兒,
你學誰哩?
我學你哩。
但學的我儘夠了也。
學你腌臢頭一世。
罷罷,
大嫂造個木瓜來。
將盞兒來。
我不與你盞兒。
怎生不與我盞兒?
你則依著我,
丁字不圓,
八字不正,
深深的打個稽首:"上告我師,
茶味如何?
"我便與你盞兒。
罷罷,
我便依著你,
這些不必說了。
師父稽首,
茶味如何?
這茶敢不好。
好波,
你與我貼招牌哩。
罰一個。
怎生罰一個?
依舊的問將來。
我依著你,
依舊打個稽首,
師父要吃個甚茶?
我吃個酥僉。
好緊唇也。
我說道師父吃個甚茶?
他說道吃個酥僉。
頭一盞吃了個木瓜,
第二盞吃了個酥僉。
這師父從來一口大一口小。
郭馬兒,
我是一口大一口小。
一口大一口小,
不是個呂字?
旁邊再一個口,
我這茶絕品高茶。
罷罷,
大嫂,
造個酥僉來與師父吃。
郭馬兒,
你這茶裡面無有真酥。
無有真酥,
都是甚麼?
都是羊脂。
羊脂昨日澆了燭子,
那裡得羊脂來?
插上你呵,
多少羊脂哩。
恁怎麼樣說,
我是柳樹了。
將盞兒來。
我不與你盞兒,
依舊的問將來。
我依著你。
師父,
茶味如何?
這茶敢又不好。
可早兩遭兒。
再罰一個,
你依舊問將來。
就依你。
問師父要吃個甚茶?
我吃個杏湯。
這師父倒會吃,
頭一盞兒吃了個木瓜,
第二盞吃了個酥僉,
第三盞吃個杏湯,
再著上些乾糧,
倒飽了半日。
馬兒,
你若不是我呵,
是做了干梁也。
看將起來,
我是塊木頭。
罷罷,
大嫂,
造個杏湯來與師父吃。
杏湯便有,
無有板兒也。
師父,
杏湯便有,
無有板兒也。
你說杏湯便有,
無了板兒。
三十年前解開你,
都是板兒。
師父,
我怎當的你這一句那一句。
大嫂,
造一個杏湯來。
將盞兒來。
我不與你盞兒,
依舊的問將來。
我依著你。
師父,
茶味如何?
郭馬兒,
你這茶……敢又不好?
你怎生攙了我的?
我學你道哩。
則要你學我道哩。
郭馬兒,
我見你兩次三番口忝。
口忝甚麼?
口忝我這茶盞底,
是何緣故?
師父,
你不知。
我與渾家賀臘梅自做夫妻,
數載有餘,
寸男尺女俱無。
但是南來北往經商客旅,
做買做賣,
都來我這樓上喫茶,
剩下殘茶,
我都吃了。
卻是為何?
這是偷陰功積福德,
但得一男半女,
也絕不了郭氏門中香火。
原來如此。
我著你大積些陰功,
如何?
恁的呵,
更好。
將盞兒來。
郭馬兒,
你吃了我吐的殘茶,
教你有子嗣。
看了他那嘴臉,
我吃他吐的茶,
就絕戶了也成不的。
我哄他一哄,
看他說甚麼。
師父,
你肯吃我的剩飯,
我便吃你的殘茶。
將你那剩飯來。
【梧桐樹】你道是兩碗通輕汗,
獨不聞一粒度三關。
管甚麼錕飩皮饅頭餡和和剩飯,
總是個有酒食先生饌。
可磣殺我也!
你吃了我的殘茶,
我便吃你的剩飯。
我和你說,
我也不吃你殘茶,
也不要你吃我的剩飯。
你披著半片羊皮,
乞兒模樣好嘴臉。
【隔尾】你休道這乞兒披定羊皮懶,
你會首休猜做大臥單。
馬兒,
你吃了三盞茶,
無一盞真的。
怎生無有一盞真的?
我吐與你木瓜裡棗、酥僉裡脂、杏湯裡瓣。
馬兒,
你吃了者。
吃不得。
只恁般左難、右難。
馬兒,
吃了者。
其實吃不得。
你不吃,
接了盞者。
打碎了盞兒也。
倒嚇我一驚。
我看你怎發付松風兔毛盞。
馬兒,
你看我吐的不小可也。
【牧羊關】這吐也無那竹葉雲濤泛,
也無那石鐺雪浪翻。
這吐呵但開口滿簾香散,
更壓著仙酒延年,
更壓著蟠桃般駐顏。
也不索采蒙頂山頭雪,
也不索茶點鷓鴣斑。
比爾你吸引揚子江心水,
馬兒也,
可強似湯生螃蟹眼。
馬兒吃了者。
吃不得。
賀臘梅,
你吃了者。
稽首,
弟子省了也。
你怕不省也,
郭馬兒還不省哩。
將盞兒來。
好東西也,
吃下去醍醐灌頂,
甘露灑心,
好東西也。
師父,
才抹到我口裡,
是甚麼東西?
我恰才抹到你口裡的,
可是那殘茶。
在那裡?
再與我些吃。
都無了。
往那裡去了?
賀臘梅吃了也。
他吃了可怎麼說?
他吃了先得了道也。
我呢?
你還在道旁邊哩。
看起來我是柳樹。
誰說你是榆樹來。
我吃了你這殘茶怎麼說?
俺渾家吃了你這殘茶怎麼說?
你吃了我這殘茶,
你是我的道伴;
你渾家吃了我這殘茶,
他是我的仙友。
且住者。
我吃了他的殘茶,
我是他道伴;
俺渾家吃了他的殘茶,
倒和他為仙友。
道伴也罷,
這仙友可難為。
看起來俺老婆養著你哩!
【紅芍葯】把一片歲寒心燒做了火炎山,
哎,
你弟子好是凶頑。
把一領布袍襟扯住不容還,
碎紛紛直似靈幡。
打的我比春牛少片板,
總是我不合勸修行吐盡心肝。
郭馬兒,
你休惱了我也。
惱了你,
可怎麼的我?
把岳陽樓翻做鬼門關,
休只管賣弄拳儇。
【菩薩梁州】打的我死狗兒彎足全,
青泥也腐爛,
頭披也髻散。
呀,
葫蘆裡瀽了些靈丹。
甚麼靈丹,
都是些羊屎彈子。
扭回頭遙望北邙山。
正是個風僧狂道。
知他是你癡呆、我是風魔漢?
大嫂,
爐中添上些炭。
理會的。
爐中有火休添炭,
大都來有幾年限。
打、打、打先生不動彈,
更怕甚聖手遮攔。
郭馬兒,
跟我出家去來。
這師父打不改的。
【哭皇天】我著你早尋個香火新公案,
煞強似久墮風塵大道間。
只為你瘦伶仃無人盼,
才長大便爭攀。
若不是我把長條自挽,
則你在洞庭湖上,
揚子江邊,
受了些風吹日炙,
雪壓霜欺,
險些兒做了這岳陽樓、岳陽樓酒望竿。
我就跟你出家去,
有甚麼好處?
我著你逍遙散誕,
你自待偎慵惰懶。
【烏夜啼】愁甚麼楚王宮陶令宅隋堤岸,
我已安排下玉砌雕闌。
則要你早回頭靜坐把功程辦,
參透玄關,
勘破塵環。
待學他嚴子陵隱在釣魚灘,
管甚麼張子房燒了連雲棧。
競利名,
為官宦;
都只為半張字紙,
卻做了一枕槐安。
【三煞】想人能克己身無患,
事不欺心睡自安,
便百年能得幾時閒?
去向那石火光中,
急措手如何迭辦?
你何不早回看,
直到落日桑榆暮景殘,
方才道倦鳥知還。
【二煞】爭如我蓋間茅屋臨幽澗,
披片麻衣坐法壇。
倒也躲是非忘寵辱無牽絆,
不強似你在人我場中,
把個茶博士終朝淘渲。
郭馬兒,
你及早省悟,
也是遲了。
我笑你忒愚頑,
枉了我度你親身三兩番,
還不省也天上人間。
郭馬兒,
跟我出家去來。
我跟你出家去,
你那裡有甚麼道伴?
你若肯出家,
我著你看兩個道伴。
那兩個道伴?
【黃鐘尾】我著你看藍采和舞春風六扇雲陽板。
那一個呢?
我著你看韓湘子開冬雪雙莖錦牡丹。
疾回頭莫怠慢。
師父,
我送你下樓去。
下江樓近水灣。
呀,
徐神翁等不的我,
先去了也。
在那裡?
你與我撐開船,
掛起帆。
郭馬兒,
上船來。
你先上船。
我先上船。
推他娘在這水裡。
呀,
這廝險些兒不閃我在水裡!
行至蓬萊宮方丈山,
俺那伙送行人世不曾西出陽關,
早則不凝望渭城和淚眼。
那師父去了也。
今日茶也不曾賣的,
被他打攪了一日。
天色已晚了,
收拾了鏇鍋兒,
閉了茶肆。
大嫂,
咱還家中去來。
楔子自家郭馬兒。
自從見了那個師父,
但合眼便見他道:郭馬兒跟我出家去來。
我可怎生出的家?
我如今不賣茶了,
在這岳陽樓下賣酒。
我今日打點些按酒去。
我不往前街去,
怕撞著那師父,
我往這後街裡去。
郭馬兒,
你往那裡去?
我躲他,
正撞在懷裡。
師父,
我如今不賣茶了,
在岳陽樓下賣酒。
請師父吃三鐘。
你請我吃三鐘,
我在你這樓上醉了兩醉也。
你再請我吃一醉?
上的這樓來。
師父,
你吃一碗。
你也吃一碗。
師父,
你再吃一碗。
你也再吃一碗。
師父,
你再吃一碗。
你送我下樓去。
我送師父下樓去。
郭馬兒,
跟我出家去來。
我怎生出的家?
我若跟你出家,
可把我媳婦發付在那裡?
你殺了你媳婦者。
殺了我媳婦,
可著誰償命?
敢是你償命。
可知哩。
我便要殺俺媳婦,
可也無兵刃。
兀的不是一口劍。
師父,
是一口好劍。
【仙呂】【賞花時】這劍曾伴我三十年來海上游,
夜夜光芒射鬥牛。
郭馬兒,
我與你這一口劍,
要些回答的禮物。
可要甚麼回奉的禮物?
要一顆血瀝瀝婦人頭。
好容易也。
為你這牆花路柳,
若不是恁兩個呵,
誰肯三醉岳陽樓。
這師父正是風僧狂道,
好沒生與我一口劍,
教我殺了俺媳婦兒。
我可怎生捨的?
這一口劍拿到家中切菜,
也有用處。
今日又被他歪死纏,
不曾賣的酒,
且回家中去來。
第三折自從那師父與了我一口劍,
拿到家中,
三更前後,
不知甚麼人把我媳婦殺了。
劍上寫著四句詩道:"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裡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後面寫著"洞賓作。
"我如今先告知社長,
然後見官去也未遲哩。
可早來到社長門首。
我試喚他一聲:社長在家麼?
誰叫門哩?
我開開這門看。
社長拜揖了。
昨日有個不知姓名的胡先生,
與了我一口劍,
著我拿到家裡。
三更前後,
不知甚麼人把俺媳婦殺了。
劍上寫著四句詩道:"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裡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後面寫著"洞賓作"。
你媳婦殺了麼?
殺了。
殺了罷,
干我膫兒事?
你是當坊社長,
不和你說和誰說?
馬兒,
我和你說,
"洞賓作",
想必是洞中一塊賓鐵拿來打成這口劍,
則怕是這個殺了你媳婦兒。
不是。
既然不是,
依著你怎麼說?
我如今和你告官去,
討一紙勾頭文書,
長街市上尋那個道人去。
但有人念這四句詩的,
便是他殺了俺媳婦兒。
這也說的是。
我如今先去找尋他,
慢慢的告請官差捕。
便縱然尋著胡先生,
也當不得你這醜媳婦。
披蓑衣,
戴箬笠,
怕尋道伴;
半簡子,
挾愚鼓,
閒看中原。
打一回,
歇一回,
清人耳目;
念一回,
唱一回,
潤俺喉咽。
穿茶房,
入酒肆,
牢拴意馬;
踐紅塵,
登紫陌,
繫住心猿。
跨綵鸞,
先飛到,
西天西裡;
駕青牛,
後走到,
東海東邊。
靈芝草,
長生草,
二三萬歲;
娑羅樹,
扶桑樹,
八九千年。
白玉樓,
黃金殿,
煙霞靄靄;
紫微宮,
青霄閣,
環珮翩翩。
鸚鵡杯,
鳳凰杯,
滿斟玉液;
獅子爐,
狻猊爐,
香噴龍涎。
吹的吹,
唱的唱,
仙童拍手;
彈的彈,
舞的舞,
劉袞當先。
做廝兒,
做女兒,
水煎水燎;
或雞兒,
或鵝兒,
醬炒油煎。
來時節,
剛才得,
安眉帶眼;
去時節,
只落得,
赤手空拳。
勸賢者,
勸愚者,
早歸大道;
使老的,
使小的,
共結良緣。
人身上,
明放著,
四百四病;
我心頭,
暗藏著,
三十三天。
風不著,
雨不著,
豈知寒署;
東不管,
西不管,
便是神仙。
船到江心牢把柁,
箭安弦上慢張弓。
今生不與人方便,
念盡彌陀總是空。
【正宮】【端正好】我勸你世間人,
休爭氣,
及早的歸去來兮。
可乾坤做一床黃綢被,
單搦著陳摶睡。
【滾繡球】我穿著領布懶衣,
不吃煙火食。
淡則淡淡中有味,
又不是坐崖頭打當牙椎。
人問我姓甚的,
住那裡,
要尋我煞是容易:酒排沙緊對著鍾離。
怕你虎狼叢吃閃呆獐般看,
是非海淹著死馬兒醫。
樹倒風吹。
兀的不是那道人來了!
聽他念甚的。
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裡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好也,
可是你殺了我媳婦,
你逃走到那裡去!
【倘秀才】你在當街上把師父扯曳,
這是我勸弟子修行的氣力。
我打你個弟子孩兒!
你打不的。
打、打、打今世饒人不是癡,
天生下、這頑皮,
壯吃。
【滾繡球】好生地放了者,
我為甚不惹你?
赤緊的簡子喚作惜氣,
但行處愚鼓相隨。
愚是不省的,
鼓是沒眼的。
柳呵今日蕝蔥般人脆,
一口氣不回來,
教你落絮沾泥。
則俺那洞中有客鶴來早,
抵多少秋後無霜葉落遲,
看那個便宜。
郭馬兒,
你當街截住我是怎的?
你因何殺了我媳婦兒?
我如今撞見你,
有甚話說。
【叨叨令】則為這潑傢俬滿鏡裡月髭鬘,
熬煎得鐵湯瓶一肚皮長吁氣。
一頭把老先生推在荒郊內,
哎,
你個浪婆娘又摟著別人睡。
不殺了要怎麼也波哥,
不殺了要怎麼也波哥?
爭如我夢周公高臥在三竿日。
你賴不過,
我今告著你哩。
你憑甚麼勾我?
我憑勾頭文書勾你。
你文書那裡?
你念聽。
奉州官台旨,
即勾喚殺人賊一名胡道人。
是你不是你?
將來我看。
疾!
你再讀,
看是誰就拿誰。
是。
讀,
看是誰就拿誰。
奉州官台旨,
即勾喚殺人賊一名郭馬兒。
這上面可怎麼寫著我?
【倘秀才】我不信那官人敢斷誰,
則為你愚不省將勾頭來吊你,
正是俺自有心猿百字碑。
哎,
村物事,
潑東西,
怎到得那裡?
【滾繡球】俺那裡白雲自在飛,
仙鶴出入隨。
俺那裡洞門不閉。
師父,
則怕那裡有俺媳婦麼?
你可也再休題家有賢妻。
師父,
這裡是那裡?
馬兒,
你看波。
這壁銀河織女機,
那壁洞中玉女扉,
怎發付你那酒色財氣。
則你那送行人何曾道展眼舒眉,
你是個紅塵道上千年柳,
你覷波白玉堂前一樹梅。
兀的不是我渾家賀臘梅哩!
疾!
師父,
俺媳婦那裡去了?
才在這裡,
怎生不見了!
怎知這就裡玄機。
我也道花枝般好媳婦被你殺了不成?
快教他出來,
還了我罷。
【伴讀書】你道是花枝兒媳婦天然美,
又道是筍條兒一對青年紀;
端的誰遣來兩個成匹配,
到今日又誰拆散你這芳連理?
可怎生不解其中意,
還認作兒女夫妻!
你藏了我媳婦兒,
我便肯干罷?
社長,
你也幫我一幫,
扭他見官去來。
勾頭文書原著我協同著你拿這胡道人,
我幫你,
我幫你。
【笑和尚】我、我、我要你媳婦兒做甚的,
你、你、你扭住我欲何為?
敢、敢、敢挾著這一紙文書的勢,
看、看、看你媳婦兒在那裡;
有、有、有誰是個殺人賊,
來、來、來咱和你去當官對。
社長,
適才我那媳婦你也看見的,
到官去你與我做個質證。
你不要等他唱曲,
只拿他到官司裡去。
【煞尾】再休想一枝逗漏春消息,
則要你三島追隨路不迷。
拜辭了瀟湘洞庭水,
同去蟠桃赴仙會。
酒泛天漿滋味美,
樂奏雲璈音調奇。
絳樹青琴左右立,
都是玉骨冰肌世無比。
我勸你這片凡心早收拾,
莫為嬌妻苦縈系。
你拐了我媳婦兒,
更待干罷!
社長,
你幫我拖他到官去,
好歹要還我媳婦來。
這呆漢昏迷不省,
枉了我三遭兒也。
似這等呆腦呆頭勸不回,
呸,
可不干賺了我奔走紅塵九千里。
好兩個後生,
拿一個先生被他溜了。
我不問那裡趕上去。
這裡有兩條路,
你往這頭,
我往那頭,
兩路抄將來,
不怕他會飛上天去。
說的是。
趕趕趕!
第四折羅浮道士誰同流,
草衣木食輕王侯。
世間甲子管不得,
壺裡乾坤只自由。
數著殘棋江月曉,
一聲長嘯海門秋。
飲余回首話歸路,
笑指白雲天際頭。
拿住!
我如今再不等你溜了,
和你見官去來。
【雙調】【新水令】則這殺人賊須是你護身符,
教你做神仙悟也不悟。
你看承我做酒布袋,
請看這藥葫蘆;
不是村夫,
還有三卷天書。
甚麼天書,
敢是化緣的疏頭。
你休猜做化緣疏。
告官去來。
【駐馬聽】你將我袍袖揪捽,
誤了你龍麝香茶和露煮;
將我環絛扯住,
怎教鳳城春色典琴沽。
建溪別館覓錢簏,
蓬萊仙島休家去。
你殺了人,
往那裡去?
我若是見人債負,
俺那裡白雲滿地無尋處。
我的媳婦兒,
你送的那裡去了?
不是你的媳婦。
倒是你的媳婦?
【沉醉東風】是我綰角兒縮緣伴侶,
垂髫時兒女妻夫。
是我的媳婦兒?
潑男女,
尚古自參不透野花村務。
你是個出家人,
如何要老婆?
道士須當配道姑。
呆漢!
則俺兩口兒先生姓呂。
你不要強,
和你告官去來。
【七兄弟】由你到大處、告去,
只揀愛的做。
你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算來全不費工夫",
可干吃了半碗腌臢吐。
【梅花酒】想您個匹夫,
不識賢愚。
蠢蠢之物,
落落之徒,
休猜俺做左道術。
俺自拿著捩鼻木,
您拽著我布道服;
俺急切裡要回去,
您當街裡纏師父。
俺為甚的不言語,
您心下兒自躊躇。
【收江南】俺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
您在茶坊中說甚蜜和酥。
甚麼人亂嚷,
與我拿過來者!
扇圈般一部落腮鬍,
更狠似道錄,
馬頭前不慌殺了賀仙姑。
這個道人殺了我的媳婦,
大人與我做主咱!
兀那道人,
清平世界,
浪蕩乾坤,
你怎敢殺人!
郭馬兒告我殺了他媳婦兒,
他媳婦賀臘梅見在,
不曾死。
賀臘梅在那裡?
叫來我看。
現在此處。
疾!
師父,
喚你徒弟那廂使用?
這不是他媳婦兒!
郭馬兒,
你告道人殺了你媳婦兒,
如今你媳婦現在,
做的個告人徒自己徒。
左右,
推出去殺壞了者。
可怎了也?
郭馬兒?
你告著我殺了你媳婦兒,
如今你媳婦現在,
做了個誣告人死罪,
自己反坐。
如今要殺壞你,
要我救你不救?
可知要救我哩。
郭馬兒,
你認的我麼?
怎生官人也不見了?
祗侯也不見了?
都是一夥先生。
敢是我錯走在五龍壇裡來了。
郭馬兒,
你認的這眾仙麼?
這位做官的鬍子是誰?
【水仙子】這一個是漢鍾離現掌著群仙菉。
這位拿著拐兒的不是皂隸?
這一個是鐵拐李發亂梳,
兀那位著綠襴袍的不是令史哩?
這一個是藍采和板撒雲陽木。
這老兒是誰?
這一個是張果老趙州橋倒騎驢,
這位背葫蘆的是誰?
這一個是徐神翁身背著葫蘆。
這位攜花藍的是誰?
這一個是韓湘子韓愈的親侄。
這位穿紅的是誰?
這一個是曹國舅宋朝的眷屬。
敢問師父你可是誰?
貧道姓呂名巖字洞賓,
道號純陽子。
則我是呂純陽愛打的簡子愚鼓。
是了!
三十年前我是岳陽樓下老柳樹,
俺渾家賀臘梅就是杜康廟前白梅樹。
後來托生下方,
配為夫婦,
直待師父三度點化,
才歸正道。
稽首,
我弟子早省悟了也。
你二人既得省悟,
聽吾指示。
你本是人間土木之物,
差洞賓將你引度。
今日個行滿功成,
跨蒼鸞同登仙路。
【收尾】則我向岳陽樓來往經三度,
指引你雙歸紫府。
方才識仙家的日月長,
再不受人間的斧斤苦。
題目郭上灶雙赴靈虛殿正名呂洞賓三醉岳陽樓
楔子老身鄭州人氏。
自身姓劉,
嫁得夫主姓張,
早年亡逝已過。
只生下一兒一女,
孩兒喚作張林,
也曾教他讀書寫字;
女兒喚作海棠,
不要說他姿色盡有,
聰明智慧,
學得琴棋書畫、吹彈歌舞,
無不通曉。
俺家祖傳七輩是科第人家,
不幸輪到老身,
家業凋零,
無人養濟。
老身出於無奈,
只得著女兒賣俏求食。
此處有一財主,
乃是馬員外。
他在俺家行走,
也好幾時了。
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兒,
常常要娶他做妾,
俺女孩兒倒也肯嫁他。
只是俺這衣食飯碗如何便割捨得!
且待女孩兒到來,
慢慢的與他從長計議,
有何不可。
自家張林的便是。
母親,
俺祖父以來,
都是科第出身,
已經七輩,
可著小賤人做這等辱門敗戶的勾當,
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
你說這般閒話做甚麼?
既然怕妹子辱沒了你呵,
你自尋趁錢來養活老身,
可不好那!
哥哥,
你要做好男子,
你則養活母親者。
潑賤人,
你做這等事,
你不怕人笑,
須怕人笑我,
我打不得你個潑賤人那!
你不要打他,
你打我波!
母親,
不要家煩宅亂,
枉惹的人恥笑。
我則今日辭了母親,
往汴京尋我舅舅,
自做個營運去。
常言道"男兒當自強",
我男子漢七尺長的身子,
出門去便餓死了不成?
兀那小賤人,
我去之後,
你好生看覷母親,
若有些好歹,
我不道的輕輕饒了你哩!
匆匆發忿出家門,
別尋生理度寒溫。
男兒有軀長七尺,
不信天教一世貧。
母親,
似這等唱叫,
幾時是了?
不如將女孩兒嫁與馬員外去罷。
兒也說的是。
只等馬員外來時,
我就許下這親事,
則便了也。
小生姓馬名均卿,
祖居鄭州人氏,
幼習儒業,
頗通經史,
因家中有幾貫資財,
人皆以員外呼之。
則是我平昔間酷愛風流,
耽情花柳。
此處有個上廳行首張海棠,
與小生作伴年久,
兩意相投。
我要娶她,
這不消說了;
他也常常許道要嫁我,
被他母親百般板障,
只是不肯通口。
我想他也無過要多索些財禮意思。
聞得海棠近日,
與他哥哥張林,
唱叫了一場,
那張林離了家門,
到汴京尋他舅子去了,
料得一時間也未必就回。
今日恰好是一個吉日良辰,
我不免備些財禮求親去。
若是有緣分,
得成全這一樁好事,
豈不美哉!
呀,
姐姐正在門首,
這也是個綵頭。
待我見去。
員外,
你來了也。
我再四與母親說,
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
許了這門親事。
磨了半截舌頭,
母親像有許的意思了。
我和你見母親去。
奶奶既有此意,
也是我修的緣到了。
員外,
我今日為孩兒張林不孝順,
與老身合氣,
你討些砂仁來送我,
做碗湯吃。
奶奶,
自家孩兒,
有甚麼氣。
我如今特備白金百兩,
專求令愛的親事。
過門之後,
但是你家缺柴少米,
都是我來支持,
定不教你愁沒錢使。
今日是人大好日辰,
奶奶,
你接了財禮,
許了這親事罷。
左右我的女兒在家,
也受不得這許多氣,
便等他嫁了人去,
倒也靜辦。
員外,
只是你家裡有個大渾家哩,
我女孩兒過門來,
倘或受他欺負,
又不如在家的好,
也要與員外說個明白。
一發講到了,
才好許你這親事。
奶奶放心,
莫說我馬均卿不是那等人,
便是我大渾家,
也不是那等人。
令愛到家時,
與我大渾家只是姐妹稱呼,
並不分甚大小;
若是令愛養得一男半子,
我的家緣家計,
都是他掌把哩。
奶奶,
再不要你憂慮別的。
員外,
只要說定了,
我受了你的財禮,
我家女兒,
便是你馬家媳婦,
只今日便過門去。
孩兒也,
不是我做娘的割捨得你,
你可也做人家媳婦去,
再不要當行首了也!
員外,
你那大渾家處,
凡百事你須與我做主咱。
【仙呂】【賞花時】憑著我皓首蒼顏老母親,
待著我盡世今生不嫁人。
員外,
我可也不愛你別的。
姐姐,
你愛我些甚的來?
我只愛你性兒軟意兒真,
我今日尋的個前程定准。
我著那一班姊妹道,
張海棠嫁了馬員外,
可也不枉了。
從此後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門。
今日將俺女孩兒,
嫁馬員外去了也。
受著他這一百兩財禮,
也夠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
如今別無甚事,
尋俺舊時姑姊妹們,
到茶房中喫茶去來。
第一折我這嘴臉實是欠,
人人讚我能嬌艷。
只用一盆淨水洗下來,
倒也開的胭脂花粉店。
妾身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俺員外娶得一個婦人,
叫做甚麼張海棠,
他跟前添了個小廝兒,
長成五歲了也。
我瞞著員外,
這裡有個趙令史,
他是風流人物,
又生得驢子般一頭大行貨,
我與他有些不伶俐的勾當。
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這員外,
好與趙令史久遠做夫妻。
今日員外不在家,
我早使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我做令史只圖醉,
又要他人老婆睡。
畢竟心中愛者誰,
則除臉上花花做一對。
自家姓趙,
在這鄭州衙門,
做個令史。
州里人見我有些才幹,
送我兩個表德:一個叫做趙皮鞋,
一個叫做趙哈達。
這裡有個婦人,
他是馬均卿員外的大娘子。
那一日馬員外請我吃酒。
偶然看見他大娘子,
這嘴臉可可是天生一對,
地產一雙,
都這等花花兒的,
甚是有趣,
害得我眠裡夢裡。
只是想慕著他。
豈知他也看上了我,
背後瞞著員外,
與我做些不憐俐勾當。
今日他使人呼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去走一遭。
來到此間,
逕自過去。
大嫂,
你喚我有何計議?
我喚你來,
不為別事。
想俺兩個偷偷摸摸的,
到底不是個了期。
我一心要合服毒藥,
謀殺了馬員外,
俺兩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麼?
你那裡是我搭識的表子?
只當是我的娘!
難道你有此心,
我倒沒此意?
這毒藥我已備下多時也!
兀的不是毒藥。
我交付了與你,
我自到衙門中辦事去也。
趙令史去了也。
我且把這毒藥,
藏在一處,
只等覷個空便,
才好下手。
呀!
我爭些兒忘了,
今日卻是孩兒的生日。
教人請員外來,
和他到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
走一遭去來。
妾身張海棠。
自從嫁了馬員外,
可是五年光景,
俺母親也亡化了,
連哥哥也不知那裡,
至今沒個消耗。
我跟前所生孩兒,
叫做壽郎。
自生下這孩兒來,
就在那褥草之上,
則在姐姐跟前抬舉,
如今長成五歲了也。
今日是我孩兒的生日,
員外和姐姐領著孩兒,
到那各寺院燒香,
佛面上貼金去了。
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飯,
等員外姐姐來家食用。
張海棠也,
自從嫁了員外,
好耳根清淨也呵!
【仙呂】【點絳唇】月戶雲窗,
繡幃羅帳。
誰承望,
我如今棄賤從良,
拜辭了這鳴珂巷。
【混江龍】畢罷了淺斟低唱,
撇下了數行鶯燕占排場。
不是我攀高接貴,
由他每說短論長。
再不去賣笑追歡風月館,
再不去迎新送舊翠紅鄉。
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喚,
再不要門戶承當,
再不放賓朋出入,
再不見鄰里推搶,
再不愁家私營運,
再不管世事商量。
每日價喜孜孜一雙情意兩相投,
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紗窗上。
伴著個有疼熱的夫主,
更送著個會板障的親娘。
怎麼這早晚,
員外姐姐還不回來?
我出門前看波。
腹中曉盡世間事,
命裡不如天下人。
我張林自從和妹子唱叫了一場,
出門去尋俺舅子,
誰想他跟著一個什麼經略相公種師道,
到延安守去了。
一來投不著主兒,
二來又染了一場凍天行的病證,
不要說盤纏使盡,
連身上的衣服也典賣盡了。
走回家來,
母親也亡化了,
居房也沒了,
教我怎麼好?
聞得妹子嫁了馬員外,
那員外是好家計,
他肯看顧親眷,
要抬舉我舅子,
有何難處!
我如今一徑的去投托他,
問他借些盤纏使用。
可早來到馬員外門首了。
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門前,
待我去相見咱。
妹子祗揖!
我道是誰,
原來是哥哥。
我看你容顏肥胖,
倒宜出外。
妹子,
你可早頭一句話兒也!
哥哥,
你敢替母親做七來?
起墳來?
還是弔孝來?
妹子,
你不見我吃的,
則看我穿的,
自家的嘴也養不過,
有甚麼東西與母親做七起墳那!
哥哥,
俺母親亡化,
一應送終的衣衾棺槨之費,
那些兒不虧了馬員外來!
妹子,
這雖是馬員外把我母親發送,
還是多虧了你,
我知道了也。
【油葫蘆】自喪了親爺撇下個娘,
偏你敢不姓張,
怎教咱辱門敗戶的妹子去支當!
妹子,
不必敲打我了,
我也知道,
多多的虧了你也!
到今日你便安排著這句甜話兒來尋訪。
妹子,
我今日特來投托,
你怎做下這一個冷臉兒那!
也不是俺便做下的這一個冷臉兒難親傍,
想當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
急煎煎的走四方。
妹子,
這舊話也休提了。
我則道你怎生發跡身榮旺,
怎還穿著這藍藍縷縷的這樣舊衣裳?
妹子,
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
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
你也將就些兒,
不要記怨了。
【天下樂】哥哥也,
你便有甚臉今朝到我行,
聽說罷這衷也波腸!
妹子也,
我也是出於無奈,
特特投奔你來。
沒奈何,
不論多少,
繼發些盤纏使用,
等我好去。
口聲聲道是無奈何,
哥哥也,
你既無錢呵怎生走汴梁?
妹子,
你也不必多說了,
你不繼發我,
教那個繼發我?
你今日投奔我個小妹子,
只要我繼發你個大兄長,
你不道來,
可不道是男兒當自強!
妹子,
你不曾忘了一句兒也。
打落的我勾了,
你則是繼發我去者。
哥哥不知,
俺這衣服頭面,
都是馬員外與姐姐的,
我怎做的主好與人,
除這些有甚的盤纏好繼發的你?
哥哥,
你則回去了罷,
休來這門首也。
妹子,
你好狠也。
你是我同胞親妹子,
我特投奔著你,
一文盤纏也不與我,
倒花白了我這許多。
我如今也不回去,
只在這門首等著,
待他馬員外來,
或者有些面情,
也不見得。
我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領著孩兒燒香,
我先回來了。
呀!
怎麼我家解典庫門首,
立著個教化頭?
你在此有甚麼勾當?
姐姐休罵,
小人是張海棠的哥哥,
來尋我妹子的。
原來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這等是舅舅了。
你可認的我麼?
小人不認的那壁姐姐。
則我便是馬員外的大渾家。
我小人眼拙不認得,
大娘子是必休怪。
舅舅,
你要尋你妹子怎麼?
說也惶恐。
因為貧難,
無以度日,
要尋我妹子,
討些盤纏使用。
他與你多少?
他道傢俬里外,
都是大娘子掌把著哩,
自做不得主,
一些沒有。
舅舅不知,
自從你妹子到我家來,
添了一個孩兒,
如今也五歲了,
這是你的外甥。
現今我家大小傢俬,
都著他掌把,
我是沒兒子的!
一些也沒分了!
你是張海棠的哥哥,
便是我親哥哥一般。
我如今過去,
問他討些盤纏與你。
若有呵,
你也休歡喜;
若無呵,
你也休煩惱,
只看你的造化。
你且在門首待者。
小人知道。
好一個賢慧的婦人也!
姐姐,
你先回來了!
勞動著姐姐哩。
海棠,
門首立著的是甚麼人?
是海棠的哥哥。
哦,
原來是你的哥哥。
他來這裡做甚麼?
他問妹子討些盤纏使用。
你便與他些不得?
我這衣服頭面,
都是員外和姐姐與我的,
教我可甚麼與他?
這衣服頭面與了你,
就是你的了,
便與你哥哥也何妨!
姐姐,
敢不中麼。
倘員外查起我這衣服頭面,
教我說甚的那!
員外查時,
我替你說,
還再做些與你。
快解下來,
送與你哥哥去罷。
既是姐姐許了,
我便脫了這衣服,
除下這頭面,
與我哥哥去。
怕我拿了你的?
將來,
待我送他去。
舅舅,
則為你這盤纏,
連我也替你惱起來。
那知道你家妹子,
這般個狠人,
放著許多衣服頭面,
一些兒不肯與你,
只當剔他身上的肉一般。
這幾領衣服,
幾件頭面,
是我爹娘陪嫁我的,
送與舅舅,
權做些兒盤纏使用。
舅舅,
你則休嫌輕道少者。
多謝大娘子。
小人結草啣環,
此恩必當重報!
舅舅,
員外不在家,
不好留的你茶飯,
休怪也。
我則道這衣服頭面,
是我妹子的,
那知是他大娘子的。
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親妹子,
我討些盤纏使用,
並無一文,
倒花白我一場;
這大娘子,
我與他是各白世人,
繼發我衣服頭面。
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婦必有爭差,
少不得要告狀打官司的。
我如今將這頭面,
兌換些銀兩,
買小窩兒,
做開封府公人去。
妹子,
你常揀吉地上行,
吉地上坐,
休要咱兩個軸頭兒廝抹著。
若告到宮中,
撞見我時,
我一杖子起你一層皮哩!
海棠,
你這衣服頭面,
與你哥哥去了也。
索是生受姐姐來,
只怕員外回時,
若問起呵,
望姐姐與我方便一聲。
不妨事,
放著我哩。
海棠也,
你哥哥將那衣服頭面去,
怕不歡喜;
只是員外問起時,
我倒替你愁哩。
我馬均卿,
自從娶了張海棠,
添了這個孩兒,
叫做壽郎,
可早五歲也。
今日是壽郎的生日,
到各寺院燒香去。
見子孫娘娘廟,
有傾頹去處,
捨些錢鈔,
與他修理,
因此又耽擱了一會。
可早來到門首也。
員外回來了,
索是辛苦也。
我去取茶來者。
大嫂,
那海棠的衣服頭面,
怎生都不見了那?
員外不問,
我也不好說。
你因為他生了孩兒,
十分的寵用著他。
誰想他在你背後,
養著姦夫,
常常做這不伶俐的勾當。
今日我和員外燒香去了,
他把這衣服頭面,
都與姦夫拿去,
正要另尋甚麼衣服頭面,
胡亂遮掩,
被我先回去撞破了。
是我不許他再穿衣服,
重戴頭面,
只等員外回來,
自家整理。
這須不是我妒他,
是他自做出來的!
原來海棠將衣服頭面與姦夫去了。
可知道來,
他是風塵中人。
有這等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打你這不良的賤人。
員外打得好,
似這等辱門敗戶的賤人,
要他何用?
則該打死他罷。
我這衣服頭面,
本不肯與俺哥哥將去,
都是他再三攛掇我來,
誰想到員外跟前,
又說我與了姦夫,
著我有口難分。
這都是張海棠自家不是了也。
【那吒令】我當初自傷,
別無甚忖量;
別無甚忖量,
將他來不防,
將他來不防;
可送咱這場。
俺越打得手腳兒慌,
他越逞著言詞兒謗,
端的個狠毒世上無雙。
你是生兒子的,
做這等沒廉沒恥的事,
兀的不氣殺我也!
員外,
你氣怎的?
只是打殺他便了帳也。
【鵲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
誰不待要佔些獨強?
幾曾見這狗行狼心,
攪肚蛆腸?
你養著姦夫,
倒著我有這屈事也。
倒屈陷我腌臢勾當,
也怪不得他贓埋我來。
也只是我不合自小為娼!
可知道你這賤人,
舊性復發,
把衣服頭面,
與了姦夫去,
瞞著夫主,
做這等勾當哩。
【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婦,
也不似你這個七世的娘,
倒說我實心兒主意瞞家長。
誰著你背地裡養著姦夫,
還強嘴那!
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來往,
他道我會支吾對面舌頭強。
不爭將濫名兒揣在我跟前,
姐姐也,
便是將個屎盆兒套在他頭上。
則被這小賤人直氣殺我也!
大嫂,
怎生這一會兒,
我身子甚是不快?
你可煎一碗熱湯兒我吃。
這都是海棠這小賤人,
氣出員外病來。
海棠,
你快些去,
熱熱的煎碗湯來,
與員外吃。
理會的。
【後庭花】恰才我脊樑上挨了棍棒,
又索去廚房中煎碗熱湯,
一任他男子漢多心硬,
大剛來則是俺這婆娘每不氣長。
姐姐,
兀的不是湯。
拿湯來,
我試嘗咱。
還少些鹽醬,
快去取來。
前日這一服毒藥,
待我取來,
傾在這湯兒裡。
海棠,
快來。
怎這般忒慌張,
連催鹽醬?
姐姐,
兀的不是鹽醬。
海棠,
你將去。
姐姐,
你將去波,
怕員外見了我越氣也。
你不去,
員外又道你惱著他哩。
理會得。
員外,
你吃口湯兒波。
則見他悶沉沉等半晌,
苦懨懨口內嘗。
員外,
你放精細者!
為甚的黃甘甘改了面上,
白鄧鄧丟了眼光?
【青哥兒】呀!
唬得我膽飛魂喪,
不由不兩淚千行。
眼見的四體難收一命亡,
撇下多少房廊,
幾處田莊,
兩個婆娘,
五歲兒郎。
從今後無挨無靠,
母子每守孤孀,
孩兒也,
你將個誰依仗?
姐姐,
員外死了也。
我那員外也,
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
海棠,
你這小賤人,
適才員外是個好好的人,
怎生吃你這一口湯,
便會死了?
這不是你藥死的,
是那個弄死的?
姐姐,
這湯你也嘗過來,
偏是你不藥死,
則藥死員外?
天那,
兀的不苦痛殺我也!
下次小的每,
那裡與我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把員外埋殯了者。
海棠,
你這小賤人,
則等送了員外出去,
我慢慢的擺佈你,
看你好在我家裡過得那!
姐姐,
員外無了,
這傢俬大小,
我都不要,
單則容我領了孩兒去罷。
孩兒是那個養的?
是我養的。
你養的,
怎不自家乳哺了?
一向在我身邊,
煨乾避濕,
咽苦吐甜,
費了多少辛勤,
在手掌兒上抬舉長大的,
你就來認我養的孩兒,
這等好容易!
你養了姦夫,
合毒藥謀殺了員外,
更待干罷!
你要官休,
還是要私休?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你要私休,
將一應家財房廊屋舍帶孩兒都與了我,
只把這個光身子走出門去;
你要官休呵,
你藥死親夫,
好小的罪名兒!
我和你見官去。
我原不曾藥死親夫,
怕做甚麼!
情願和你見官。
明有官防,
你不怕告官,
我就拿你去。
我不怕,
告宮去,
告官去。
【賺煞】且休問你真實,
休問咱虛謊,
現放著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則問他誰是親娘,
誰是繼養?
我是孩兒的親親的親娘,
這孩兒是我的的親親的親兒,
是娘的心肝,
娘的肚子,
娘的腳後跟,
那一個不知道的!
怎瞞得過看生見長的街坊。
你合毒藥,
謀死員外,
也是我髒埋你的?
這毒藥呵,
你平日裡預收藏,
暗暗的傾下羹湯。
明明是你下這毒藥在湯兒裡,
怎賴得我?
怕你不去償命!
這的是誰藥死親夫呵要將性命償。
你暢好是不良,
送的人來冤枉。
則普天廠大渾家那裡有你這片歹心腸!
如何?
中了俺的計也。
眼見得這傢俬大小帶孩兒,
都是我的。
嗨,
事要三思,
免勞後悔。
你也合尋思波,
這孩兒本等不是我養的,
他要問那剃胎頭收生的老娘,
和那看生見長的一起街坊鄰舍做證見。
若到官呵,
他每不向我,
可不幹著這一番。
我想來,
人的黑眼珠子,
見這白銀子沒個不要的,
則除預先安頓下他,
見人頭,
與他一個銀子,
就都向著我了。
則是衙門官吏,
也要安置停當。
怎得趙令史到來,
和他商量告狀的事,
可也好那!
才說姓趙,
姓趙便到。
我趙令史,
數日不曾去望馬大娘子,
心裡癢癢的,
好生想他,
只是丟不下。
如今到他門首,
他家沒主了,
怕做甚的?
逕自入去。
大娘子,
只被你想殺我也!
趙令史,
你不知道馬員外被我藥死了也?
如今和海棠兩個打官司,
要爭這家緣家計,
連這小廝。
你可去衙門打點,
把官司上下,
佈置停當,
趁你手裡完成這樁事。
我好和你做長遠夫妻也。
這個容易。
只是那小廝,
原不是你養的,
你要他怎的?
不如與他去的乾淨。
你也枉做令史,
這樣不知事的。
我若把這小廝與了海棠。
到底馬家子孫,
要來爭這馬家的家計,
我一分也動他不得了。
他無過是指著收生老娘,
和街坊鄰里做證見,
我已都用銀子買轉了。
這衙門以外的事,
不要你費心,
你只替我打點衙門裡頭的事便了。
大娘子說的是。
這等你早些來告狀,
我自到衙門打點去也。
趙令史去了。
則今日我封鎖了房門,
結扭了海棠告狀去走一遭。
常言道:人無害虎心,
虎有傷人意。
我說道人見老虎誰敢湯,
虎不傷人吃個屁!
第二折小官鄭州太守蘇順憤是也。
雖則居官,
律令不曉。
但要白銀,
官事便了。
可惡這鄭州百姓,
欺侮我罷軟,
與我起個綽號,
都叫我做模稜手,
因此我這蘇模稜的名,
傳播遠近。
我想近來官府盡有精明的作威作福,
卻也壞了多少人家;
似我這蘇模稜,
暗暗的不知保全了無數世人,
怎麼曉得?
今日坐起早衙,
左右,
與我抬放告牌出去。
理會的。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你且放手者。
【商調】【集賢賓】火匝匝把衣服緊攥著,
你藥死親夫,
該死罪的,
我放了你,
倒等你逃走去了?
你道我該死罪怎生逃?
張海棠也,
我則道嫁良人十成九穩,
今日個越不見末尾三梢。
則我這負屈的有口難言,
赤緊的原告人見肚生苗,
這一場沒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
可知道你藥死了親夫,
自有個天理神明鑒察。
我將這虛空中神靈來禱告,
便做道男兒無顯跡,
可難道天理不昭昭?
小賤人,
這裡是鄭州府門首了。
你若經官發落,
這繃扒吊拷,
要樁樁兒挨過,
不如認了私休,
也還好收拾哩。
便打殺我也說不得。
我情願和你見官去。
【逍遙樂】你道是經官發落,
怎的支吾這場棒拷。
我則道人命事須要個歸著,
怎肯把藥死親夫罪屈招,
平白地落人圈套!
拚守著七貞九烈,
怕甚麼六問三推,
一任地萬打千敲。
冤屈也!
甚麼人在衙門首叫冤屈?
左右,
與我拿過來。
當面。
那個是原告?
小婦人是原告。
這等,
原告跪在這壁,
被告跪在那壁去。
喚原告上來,
你說你那詞因,
等我與你做主。
小婦人是馬均卿員外的大渾家。
這等,
夫人請起。
他是告狀的。
相公怎麼請他起來?
他說是馬員外的大夫人。
不是什麼員外,
俺們這裡有幾貫錢的人,
都稱他做員外,
無過是個土財主,
沒品職的。
這等著他跪了。
你說詞因上來。
這個叫做張海棠,
是員外娶的個不中人。
口退!
敢是個中人?
正是個中人,
他背地裡養著姦夫,
同謀設計,
合毒藥藥殺了丈夫,
強奪我所生的孩兒,
又混賴我傢俬。
告大人,
與小婦人做主咱。
這婦人會說話,
想是個久慣打官司的,
口裡必力不刺說上許多,
我一些也不懂的。
快去請外郎出來。
外郎有請。
我趙令史,
正在司房裡趲造文書,
相公呼喚我,
必是有告狀的,
又斷不下來,
請我去幫他哩。
相公,
你整理甚麼事不下來?
令史,
有一起告狀的在這裡。
待我問他。
兀那夫人,
告甚麼?
告張海棠藥殺親夫,
強奪我孩兒,
混賴我傢俬。
可憐見與我做主咱!
拿過那張海棠來。
你怎生藥殺親夫,
快快從實招來。
若不招呵,
左右,
與我選下大棍子者。
【梧葉兒】廳階下,
膝跪著,
聽賤妾說根苗。
你說,
你說。
狼虎般排著祗從,
神鬼般設著六曹。
你藥殺親夫,
這是十惡大罪哩。
若妾身犯下分毫,
相公也,
我情願吃那殺丈夫的繃扒吊拷。
你當初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怎生嫁與那馬員外來?
你說與我聽波。
【山坡羊】念妾身求食賣笑,
本也是舊家風調。
則為俺窮滴滴子母每無依靠,
挨今宵,
到明朝。
謝的個馬均卿一見投他好,
下錢財將妾身娶做小。
他鶯燕交,
咱成就了。
原來是個娼妓出身,
便也不是個好的了。
你既然被馬員外娶到家,
可曾生得一男半女麼?
【金菊香】我與他生男長女受劬勞。
你家裡有甚麼人,
也還往來麼?
俺哥哥因為少吃無穿來投托,
曾被我趕離門恰和他兩個廝撞著。
是你的哥哥,
便和他廝見,
也不妨事。
俺姐姐道:海棠,
既是你哥哥來投奔你時,
你便沒銀子,
何不解下這衣服頭面,
與他做盤纏使用去。
這般說也是他好意。
我信了他,
將這些衣服頭面與哥哥去了。
等的員外回來,
問道海棠的衣服頭面,
為何不見,
他便道,
瞞著員外,
都與姦夫了也。
豈知他有兩面三刀,
向夫主廝搬調。
哎喲,
我是這鄭州里第一個賢慧的,
倒說我兩面三刀,
我搬調你甚的來?
這都是小事,
我不問你,
只問你為何藥死了親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一一的招來。
【醋葫蘆】俺男兒氣中子,
丕地倒,
醒來時俺姐姐自扶著。
他道,
海棠,
員外要湯吃,
你去煎來。
煎的一碗熱湯來又道是鹽醬少,
他賺的我取鹽醬去呵,
誰承望暗傾著毒藥。
員外才把這湯吃下不的一兩口,
就死了也。
相公,
你試尋思波。
怎便登時間火焚了屍首,
葬在荒郊?
這毒藥明明是你的了。
你怎麼又要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
有何理說?
這孩兒原是我養的。
相公,
你只喚那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並鄰里街坊問時,
便有分曉。
這個也說的是。
左右,
快去拘喚那老娘街坊來者。
老娘街坊人等,
衙門中喚你哩。
常言道,
得人錢財,
與人消災。
如今馬員外的大娘子,
告下來了,
喚我們做證見哩。
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養的,
我們得過他銀子,
則說是他養的。
你們不要怕打,
說的不明白。
這個知道。
當面。
你是街坊麼?
這孩兒是誰養的?
那馬員外是個財主,
小的每平日也不往來。
五年前因他大娘子養了個兒子,
小的們街坊鄰里,
各人三分銀子與他賀喜,
那員外也請小的每吃滿月酒,
看見倒生的一個好娃娃。
以後每年兒子生日,
那員外同著大娘子,
領了兒子到各寺院燒香去,
這是一城人都看見的,
也不只是小的們這幾個。
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養的了。
相公,
這街坊都是他用錢買轉了的,
聽不得他說話。
我每買不轉的,
都是傾心吐膽說真實的話,
若有半句說謊,
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瘡。
【篇】現放著收生的劉四嬸,
剃胎頭的張大嫂,
俺孩兒未經滿月早問道我十數遭。
今日個浪包婁到公庭混賴著您,
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
得這些口含錢直恁般使的堅牢。
相公,
則問這兩個老娘,
他須知道。
兀那老娘,
這個孩兒是誰養的?
我老娘收生,
一日至少也收七個八個,
這等年深歲久的事,
那裡記得?
這孩兒只得五歲,
也不為久遠,
你只說實是誰養的?
待我想來。
那一日產房裡,
關得黑洞洞的,
也不看見人的嘴臉,
但是我手裡摸去,
那產門像是大娘子的。
口退!
張老娘你說。
這一日他家接我去與小廝剃胎頭,
是大娘子抱在懷裡,
則見她白鬆鬆兩隻料袋也似的大奶奶,
必定是養兒子的,
才有這奶食,
豈不是大娘子養的?
你兩個老娘,
怎麼都這般向著他也?
【篇】老娘也,
那收生時我將你悄促促的喚到臥房,
你將我慢騰騰的扶上褥草。
老娘也,
那剃頭時堂前香燭是誰燒?
你兩個都不為年紀老,
怎麼的便這般沒顛沒倒,
對官司不分個真假辨個清濁?
何如?
兩個老娘都說大娘子養的,
可不是你強奪他孩兒了?
相公,
街坊、老娘都是得過他錢買轉了的。
這孩兒雖則五歲,
也省的人事了,
你則問我孩兒咱。
你說我是親娘,
他是奶子。
這個是我親娘,
你是我奶子。
可又來,
我的乖乖兒口樂!
【篇】哎,
兒也,
則你那心兒裡自想度,
自暗約,
見您娘苦懨懨皮肉上挨著荊條。
則你那出胞胎便將人事曉,
須汜的您娘親三年乳抱,
怎禁這桑新婦當面鬧抄抄。
這孩子的話,
也不足信,
還以眾人為主。
只一個孩兒,
還要強奪他的,
這混賴傢俬,
一發不消說了。
你快把藥殺親夫一事招了者。
這藥殺親夫,
並不干我事。
這頑皮賊骨,
不打不招。
左右,
與我採下去,
著實打呀!
打的好,
打的好,
打殺了可不干我事。
他要詐死。
左右,
與我採起來。
哎喲,
天那!
【後庭花】我則見颼颼的棍棒拷,
烘烘的脊背上著,
撲撲的精神亂,
悠悠的魂魄消,
他們緊攥住我頭梢。
口退!
快招了者,
不強似這等受苦!
則聽的耳邊廂大呼小叫,
似這般惡令史肯恕饒,
狠公人顯燥暴。
你招,
那姦夫是誰?
他又不肯招,
待我權認了罷。
被官司強逼著,
指奸大要下落。
【雙雁兒】我向那鬼門關尋覓到兩三遭,
您這般順人情有甚好?
則我這濃血臨身要還報。
有錢的容易了,
無錢的怎打煞!
左右,
再與我打著者。
我也是好人家兒女,
怎麼挨得這般打拷,
只得屈招了罷。
相公,
是妾身藥殺了丈夫,
強奪他孩兒,
混賴他傢俬來。
天那!
兀的不屈殺我也!
我屈千屈萬,
才屈的你一個兒哩。
既是招了,
左右,
著那張海棠畫了字,
上了長枷,
點兩個解子,
十甲送開封府定罪去。
左右,
將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與他帶。
理會的。
犯人上枷。
天哪!
【浪裡來煞】則您那官吏每忒狠毒,
將我這百姓忒凌虐,
葫蘆提點紙將我罪名招。
我這裡哭啼啼告天天又高,
幾時節盼的個清官來到?
掌嘴。
我這衙門問事,
真個官清法正,
件件依條律的,
還有那個清官清如我老爺的?
則我這潑殘生,
怎熬出這個死囚牢?
這事問成了也。
干證人都著寧家去,
原告保候,
聽開封府回文發落。
我問了一日事,
肚裡饑了,
回家吃飯去也。
這一樁雖則問成了,
我想起來,
我是官人,
倒不由我斷,
要打要放,
都憑趙令史做起,
我是個傻廝那!
今後斷事我不嗔,
也不管他原告事虛真。
笞杖徒流憑你問,
只要得的錢財做兩分分。
第三折我家賣酒十分快,
乾淨濟楚沒人賽。
茅廁邊廂埋酒缸,
褲子解來做酉窄袋。
咱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鄭州城十里鋪上,
開著個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經商客旅,
都來我這店裡吃酒。
我今日開開這店門,
燒的這鏇鍋兒裡熱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子是鄭州衙門裡有名的公人,
叫做董超,
這個兄弟叫做薛霸,
解這婦人張海棠,
到開封府定罪去。
口退!
兀那婦人,
你也行動些兒。
你看這般大風大雪哩,
肚中飢餓了,
有甚麼盤纏使用,
也拿些出來,
等我們買碗酒吃,
好趲路去。
哥哥,
你休打我,
我是屈受罪的人,
死在旦夕,
那討半分盤纏送你?
只望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你當初怎生藥殺親夫,
混賴他孩兒來?
你慢慢的說與我聽波。
則我這身上罪何日開除?
腹中冤向誰訴與?
被他人混賴了我孩兒,
更陷我毒殺夫主。
吃不過吊拷繃扒,
撞不著清廉官府。
我兄弟兩個,
曾見你半厘鏨口兒?
是那個要了你銀子,
說清廉不清廉?
那個是見義當為,
肯憐咱這般苦楚?
濕浸浸棒瘡疼痛,
哽噎噎千啼萬哭。
空蕩蕩那討一餐?
薄怯怯衣裳藍縷。
沉點點鐵鎖銅枷,
軟揣揣婆娘婦女。
哎,
你個惡狠狠解子怎知?
哥哥也,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便說殺冤屈,
須不是我們帶累你的,
教我怎生可憐你?
雪越大了,
行動些。
【黃鐘】【醉花陰】頭上雪何曾住半霎?
摧林木狂風亂刮。
我這更耽煩惱受嗟呀,
走的來力盡筋乏,
又加上些膿撼撼的棒瘡發。
著我們當這等苦差,
還不走哩。
怎當這嗔忿忿丫丫,
但走的慢行的遲,
他可便捨命的打。
你當初不招也罷。
誰著你招了來?
哥哥,
不嫌煩絮,
聽我說咱。
【喜遷鶯】遭這場無情的官法,
方信道漫漫黃沙。
怎當的他家將咱苦打,
逼勒得將招伏文狀押。
到今日有誰來憐見咱?
似這等銜冤負屈,
空吃盡吊拷繃扒。
兀那婦人,
你打掙些,
轉過這山坡去,
我著你坐一會再走。
【出隊子】早來到山坡直下,
凍欽欽的難立扎。
腳稍天騰的吃個仰刺叉。
起來。
哎,
你個火性緊的哥哥廝覷口假,
須是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
千人萬人走不滑,
偏是你走便滑?
待我先走,
若是不滑呵,
我打折你這腿。
真個這裡有些滑。
自家張林的便是,
在這開封府當著個祗候。
今有包待制西延邊賞軍,
差著我去迎接回來。
好大雪也。
天那!
也住一住兒波。
這一個走的,
好像俺哥哥張林。
【刮地風】綽見了容顏敢是他,
莫不我淚眼昏花?
再凝睛仔細觀瞻罷,
卻原來正是無差。
我這裡挺一挺聳著肩胛,
擺一擺摩著腰胯,
緊待趕更那堪帶鎖披枷。
這一個帶鎖披枷的婦人,
是那裡解將來的?
哥哥。
哥哥也,
且住咱,
將妹子怎生提拔?
哥哥。
你是個洛伽山觀世的活菩薩,
這裡不顯出救人心待怎麼?
哥哥,
救你妹子咱。
你是誰?
我是你妹子海棠。
這潑娼根,
那一日謝你好繼發我也。
【四門子】我道他為甚的聲聲把我娼根罵,
似這等無明火難按納。
卻原來正是他,
見了咱,
思量起有前仇恨殺;
正是他,
見了咱,
不鄧鄧嗔生怒發。
哥哥也!
【古水仙子】他、他、他,
不認咱,
我、我、我,
捨性命向前趕上他。
恰、恰、恰,
待扯住他衣服,
被這婦人定害殺人也。
早、早、早,
又被揪撏了頭髮。
潑娼根放手。
告、告、告,
狠爹爹寧耐唦,
來、來、來,
聽妹子細說根芽。
你這潑娼根,
你早知今日,
當初那衣服頭面,
把些兒與我做盤纏不得?
他、他、他,
坑殺人機謀狡猾,
你、你、你,
是將我這頭面金釵插,
我、我、我,
因此上受波查。
哥哥,
你妹子這場天來大禍,
都在這衣服頭面上起的。
你妹子當初不敢便將衣服頭面,
與你做盤纏使用,
也則怕那婦人來。
豈知他教我解下來與哥哥將的去,
待員外回時,
卻說我養著姦夫,
將衣服頭面,
都送他去了,
氣的員外成了病,
又將毒藥暗地謀死,
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
問了個藥殺親夫、混賴孩兒的罪名。
天那!
可憐冤屈殺人也。
這衣服頭面是誰的?
是你妹子的。
是你的?
這歹弟子孩兒說道是他爺娘陪嫁的,
這等我錯怪了你。
前面有所酒店,
我和你且吃鍾酒去來。
賣酒的將酒來。
有、有、有,
請裡面坐。
兀那解子,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叫做張林,
這個就是我的親妹子。
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
你一路上與我好生看覷咱。
哥哥不勞吩咐,
只要到府時,
早些打發我批回。
這個容易。
妹子,
那個婦人,
我只道他賢慧,
卻原來有這般狠毒,
你可怎生放得下他!
【古寨兒令】那婆娘面子花花,
你則道所事賢達,
搬調的男兒問咱家。
他便逞俐齒,
弄伶牙,
對面說三般話。
【古神仗兒】他道我將男兒藥殺,
又道我將傢俬來盡把,
又道我要混賴他孩兒,
拖我去州衙中告發。
也不管難挨難熬,
只一味屈敲屈打,
活斷送在劍頭刀下。
這的是誰做就死冤家?
哎,
都是那攪蛆扒。
哥哥,
你在這裡,
我要見風去也。
自家趙令史的便是。
如今將張海棠解上開封府去,
我想那海棠,
又無甚麼親人討命,
不若到路上結果了他,
何等乾淨!
因此特特揀兩個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
起身時節,
每人與了五兩銀子,
教他不必遠去,
只在僻靜處所,
便好下手。
怎麼不見來回話?
事有可疑,
只得和大嫂親自打聽一遭去來。
這等雪天,
走了這一會,
好生寒冷。
我們且到酒店中買碗酒吃,
暖暖寒再走。
大嫂說的是。
好也。
他同姦夫趕到這裡,
待我對哥哥說來。
【節節高】這婆娘好生心狠,
好生膽大,
相趕到這裡,
要干罷,
如何幹罷!
哥哥,
姦夫奸婦都在這店裡,
咱和你拿他去來。
兄弟,
你撮哺著我,
拿那姦夫奸婦去也。
忙出去,
休驚散,
快捉拿,
這的是誰風情誰當罪法。
【掛金索】我這裡攥住衣服,
則被她撇撒我階直下,
因此上走了婆娘,
空做一場話。
枉著我哥哥,
氣力有天來大,
只恨那擺手的公人,
倒說道放了奸大罷。
兀那解子,
你這精驢禽獸!
你和他一衙門中人,
你擺著手教他走了。
我是開封府五衙都首領,
就打你一頓,
怕你告了我來?
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
這婦人恰是我管的囚人,
我可打得也。
【尾聲】他是奉命官差將我緊監押,
不爭你途路上兩下爭差,
把我個病懨懨的罪囚沒亂殺。
你們還了酒錢去。
口走吱,
有甚麼酒錢還你!
你看我這晦氣。
今日在店門首等了半日,
等得三四個人來買酒吃,
不知為何打將起來,
把兩個好主兒,
也打了去,
一文錢也不曾賣的。
我如今也不開這酒店,
另尋個買賣做罷。
這樁營生不爽快,
常常被人欠酒債。
我今放倒望竿關上門,
不如去吊水雞也有現錢賣。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當年親奉帝王差,
手攬金牌勢劍來。
盡道南衙追命府,
不須東嶽嚇鬼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為老夫立心清正,
持操堅剛;
每皇皇於國家,
恥營營於財利;
唯與忠孝之人交接,
不共讒佞之士往還?
謝聖恩可憐,
官拜龍圖待制天章閣學士,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容老夫先斬後奏。
以此權豪勢要之家,
聞老夫之名,
盡皆斂手;
凶暴奸邪之輩,
見老夫之影,
無不寒心。
界牌外結繩為欄,
屏牆邊畫地成獄。
官僚整肅,
戒石上鐫"御制"一通;
人從森嚴,
廳階下書"低聲"二字。
綠槐陰裡,
列二十四面鵲尾長枷;
慈政堂前,
擺數百餘根狼牙大棍。
黃堂盡日無塵到,
唯有槐陰侵甬道。
外人誰敢擅喧嘩,
便是烏鵲過時不啅噪。
老夫昨日見鄭州申文,
說一婦人喚做張海棠,
因奸藥死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傢俬,
此系十惡大罪,
決不待時的。
我老夫想來,
藥死丈夫,
惡婦人也,
常有這事。
只是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是兒子怎麼好強奪的?
況姦夫又無指實,
恐其中或有冤枉。
老夫已暗地著人弔取原告,
並干證人等到來,
以憑復勘。
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處。
張千,
抬聽審牌出去,
各州縣解到人犯,
著他以次過來,
待老夫定罪咱。
妹子,
你到宮中,
少不得問你,
只要說的冤枉,
這包待制就將前案與你翻了。
若說不過時,
你可努嘴兒,
我幫你說。
我這冤枉,
今日不訴,
更等待何日也!
待制爺爺開廳久了,
須要趕牌解到,
快進去。
【雙調】【新水令】則我這腹中冤枉有誰知?
剛除的哭啼啼兩行情淚。
恨當初見不早,
到今日悔何遲!
他將我後擁前推,
何曾道暫歇氣。
妹子,
這是開封府前了,
待我先進,
你隨解子入來。
這包待制是一輪明鏡,
懸在上面,
問的事就如親見一般,
你只大著膽自辯去。
哥哥,
【步步嬌】你道他是高懸明鏡南衙內,
拚的個訴根由直把冤情洗。
我可也怕甚的?
則為帶鎖披枷有話難支對。
萬一個達不著大人機,
哥哥也,
你須是搭救你親生妹。
鄭州起解女囚一名張海棠解到。
刑案司吏,
與解子批文,
打發回去。
留下在這裡,
待審過了,
發批回去。
理會的。
張海棠,
你怎麼因奸藥殺丈夫,
強奪正妻所生之子,
混賴他傢俬,
你逐一從頭訴與老夫聽咱。
妹子,
你說麼,
嗨!
他出胞胎可曾見這等官府來?
我替你說罷。
稟爺,
這張海棠是個軟弱婦人,
並不敢藥殺丈夫,
做這般歹勾當哩。
你是我衙門裡祗候人,
怎麼替犯人稟事?
好打!
兀那婦人,
你說那詞因來。
稟爺,
這張海棠並無姦夫,
他不曾藥殺丈夫,
也不曾強奪孩兒,
也不曾混賴傢俬。
都是他大渾家養下姦夫趙令史,
告宮時又是趙令史掌案,
委實是屈打成招的。
兀那廝,
誰問你來?
張千,
拿下去,
與我打三十者。
這張海堂是小的親妹子,
他從來不曾見大官府,
恐怕他懼怯,
說不出真情來,
小的替他代訴。
可知道為兄妹之情,
兩次三番,
在公廳上胡言亂語的;
若不是呵,
就把銅鍘來切了這個驢頭。
兀那婦人,
你只備細的說那實話,
老夫與你做主。
爺爺呵!
【喬牌兒】妾身在廳階下忙跪膝,
傳台旨問詳細。
怎當這虎狼般惡狠狠排公吏,
爺爺也,
你聽我一星星說就裡。
兀那張海棠,
你原是甚麼人家的女子,
嫁與馬均卿為妾來?
【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
送舊迎新,
舞姬歌妓。
哦,
你是個妓女。
那馬均卿也待的你好麼?
與馬均卿心廝愛,
做夫妻。
這張林說是你的哥哥,
是麼?
張海棠是小的妹子。
俺哥哥只為一載之前,
少吃無穿,
向我求覓。
這等你可與他些甚的盤纏麼?
是、是、是,
他將去了我這頭面衣袂。
小的買窩銀子,
就是這頭面衣服倒換的。
難道你丈夫不問你這頭面衣服,
到那裡去了?
爺爺,
俺員外曾問來,
就是這大渾家攛掇我與了哥哥將的去,
卻又對員外說我背地送了姦夫,
教員外怎的不氣死也!
【折桂令】氣的個親男兒唱叫揚疾,
既是他氣殺丈夫,
怎生又告官來?
沒揣的告府經官,
吃了些六問三推。
你夫主死了,
那強奪孩兒,
又怎麼說?
一壁廂夫主身亡,
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離。
這孩兒說是那婦人養的哩。
信著他歹心腸千般妒嫉,
那街坊、老娘,
都說是他的。
他買下了眾街坊,
聽事兒依隨。
難道官吏每更不問個虛實?
官吏每再不問一個誰是誰非,
誰信誰欺。
你既是這等,
也不該便招認了。
妾身本不待點紙招承,
也則是吃不過這棍棒臨逼。
那鄭州官吏,
可怎生監逼你來?
【雁兒落】怎當他官不威牙爪威,
也不問誰有罪誰無罪。
早則是公堂上有對頭,
更夾著這祗候人無巴壁。
【得勝令】呀!
廳階下一聲叫似一聲雷,
我脊樑上一杖子起一層皮。
這壁廂吃打的難挨痛,
那壁廂使錢的可也不受虧。
打的我昏迷,
一下下骨節都敲碎。
行杖的心齊,
一個個腕頭有氣力。
鄭州續解聽審人犯,
一起解到。
著他過來。
當面,
兀那婦人,
這孩兒是誰養的?
是小婦人養的。
兀那街坊、老娘,
這孩兒是誰養的?
委實大娘子養的。
此一樁則除是恁般。
喚張林上來。
張千,
取石灰來,
在階下畫個欄兒。
著這孩兒在欄內,
著他兩個女人,
拽這孩兒出灰欄外來。
若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得出來;
不是他親養的孩兒,
便拽不出來。
理會的。
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兒,
就拽不出灰欄外來。
張千,
與我採那張海棠下去,
打著者。
著兩個婦人,
再拽那孩兒者。
兀那婦人,
我看你兩次三番,
不用一些氣力拽那孩兒。
張千,
選大棒子與我打著。
望爺爺息雷霆之怒,
罷虎狼之威。
妾身自嫁馬員外,
生下這孩兒,
十月懷胎,
三年乳哺,
咽苦吐甜,
煨乾避濕,
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方才抬舉的他五歲。
不爭為這孩兒,
兩家硬奪,
中間必有損傷。
孩兒幼小,
倘或扭折他胳膊,
爺爺就打死婦人,
也不敢用力拽他出這灰欄外來,
只望爺爺可憐見咱。
【掛玉鉤】則這個有疼熱親娘怎下得!
爺爺,
你試覷波。
孩兒也這臂膊似麻秸細。
他是個無情分堯婆管甚的,
你可怎生來參不透其中意?
他使著僥倖心,
咱受著腌臢氣。
不爭俺倆硬相奪,
使孩兒損骨傷肌。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古人有言: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人焉瘦哉!
你看這一個灰欄,
倒也包藏著十分利害。
那婦人本意要圖占馬均卿的傢俬,
所以要強奪這孩兒,
豈知其中真假,
早已不辨自明瞭也。
本為傢俬賴子孫,
灰欄辨出假和真。
外相溫柔心毒狠,
親者原來則是親。
我已著張林拘那姦夫去了,
怎生這早晚還不到來?
喏,
稟爺,
趙令史拿到了也。
兀那趙令史,
取得這等好公案!
你把這因奸藥殺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傢俬,
並買囑街坊老娘,
扶同硬證,
一樁樁與我從實招來。
哎喲,
小的做個典吏,
是衙門裡人,
豈不知法度?
都是州官,
原叫做蘇模稜,
他手裡問成的。
小的無過是大拇指頭撓癢,
隨上隨下,
取的一紙供狀。
便有些甚麼違錯,
也不干典吏之事。
我不問你供狀違錯,
只要問你那因奸藥殺馬均卿,
可是你來?
難道老爺不看見的,
那個婦人滿面都是抹粉的,
若洗下了這粉,
成了甚麼嘴臉?
丟在路上也沒人要,
小的怎肯去與他通姦,
做這等勾當!
你背後常說我似觀音一般,
今日卻打落的我成不得個人,
這樣欺心的。
昨日大雪裡,
趙令史和大渾家,
趕到路上來,
與兩個解子打話,
豈不是姦夫?
只審這兩個解子,
便見分曉。
早連我兩個都攀下來了也。
張千,
采趙令史下去,
選大棒子打著者。
理會的。
【慶宣和】你只想馬大渾家做永遠妻,
送的我有去無歸。
既不唦你兩個趕到中途有何意?
咱與你對嘴,
對嘴。
他敢詐死?
張千,
采起來,
噴些水者。
快招上來。
小的與那婦人往來,
已非一日,
依條例也只問的個和奸,
不至死罪。
這毒藥的事。
雖是小的去買的藥,
實不出小的本意。
都是那婦人自把毒藥放在湯裡,
藥死了丈夫。
這強奪孩兒的事,
當初小的就道,
別人養的不要他罷。
也是那婦人說,
奪過孩兒來,
好圖他家緣家計。
小的是個窮吏,
沒銀子使的,
買轉街坊老娘,
也是那婦人來買。
囑解子要路上謀死海棠,
也是那婦人來。
呸!
你這活教化頭,
早招了也,
教我說個甚的?
都是我來,
都是我來。
除死無大災,
拚的殺了我兩個,
在黃泉下做永遠夫妻,
可不好那!
一行人聽我下斷:鄭州太守蘇順,
刑名違錯,
革去冠帶為民,
永不敘用。
街坊老娘人等,
不合接受買告財物,
當廳硬證,
各杖八十,
流三百里,
董超、薛霸,
依在官人役,
不合有事受財,
比常人加一等,
杖一百,
發遠惡地面充軍。
姦夫奸婦,
不合用毒藥謀死馬均卿,
強奪孩兒,
混賴家計,
擬凌遲,
押付市曹,
各剮一百二十刀處死。
所有家財,
都付張海棠執業。
孩兒壽郎,
攜歸撫養。
張林著與妹同居,
免其差役。
只為趙令史賣俏行奸,
張海棠負屈銜冤。
是老夫灰欄為記,
判斷出情理昭然。
受財人各加流竄,
其首惡斬首階前。
賴張林拔刀相助,
才得他子母團圓。
【水仙子】街坊也卻不道您吐膽傾心說真實,
老娘也卻不道您久年深記不得,
孔目也卻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條例,
姐姐也卻不道您是第一個賢慧的,
今日就開封府審問出因依。
這幾個流竄在邊荒地,
這兩個受刑在鬧市裡,
爺爺也這灰欄記傳揚得四海皆知。
題目張海棠屈下開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欄記
衰病已經年,
西峰望楚天。
風光欺鬢髮,
秋色換山川。
寂寞浮雲外,
支離漢水邊。
平生故人遠,
君去話潸然。
第一折君王何事薄儒臣,
博帶褒衣懶進身,
一自酈生烹殺後,
漢家遊說更無人。
小官姓隨名何,
投事漢王麾下,
封為典謁之職。
俺漢王自亭長出身,
起兵豐沛,
只重武士,
不貴文臣。
每每看見儒生,
便取其儒冠擲地,
溺尿其中,
軏罵不已。
以此小官隨從數年,
官不過典謁,
粟不過一囊,
甚不得意。
但是他生得隆準龍顏,
豁達大度,
所居之處,
常有五色祥雲,
籠罩於上。
小官想來,
這個是帝王氣象,
只得隱忍,
權留麾下,
替他掌百官之朝參,
通各國之使命。
以外,
運籌設計,
讓之張良,
點將出師,
屬之韓信,
皆與小官無涉。
待得破楚之後,
附立功名,
共成帝業,
此時圖個封拜,
未為不可。
今日漢王升帳,
召集群臣議事,
須索在此伺候者。
臣隨何見。
且一壁有者。
紛紛逐鹿競稱雄,
短劍親提出沛中。
五國諸侯俱聽命,
一時無奈楚重瞳。
孤家姓劉名邦宇季,
沛人也。
自秦始皇死後,
諸侯共起亡秦。
其時孤家與項羽並事楚懷王。
懷王封孤家為沛公,
項羽為魯公,
各引人馬三萬,
同諸侯入關。
懷王約道,
先入關者王之,
卻是孤家先破關中,
本等該王其地,
爭奈項羽自恃重瞳,
有舉鼎拔山之勇,
佯尊懷王為義帝自號西楚霸王,
改封五國之後,
皆王惡地,
將孤家徙為漢王,
建都南鄭。
未幾項王使英布陰殺義帝於郴,
五國諸侯,
一時同叛。
孤家用韓信之計,
明修棧道,
暗度陳倉,
攻定三秦,
劫取五國,
以彭越之眾,
襲破彭城,
自謂項王不日滅矣。
誰想項王先發一枝軍馬,
使大將龍且,
當住彭越;
親自邀擊孤家於靈壁之東,
被他殺得人亡馬倒,
睢水為之不流。
幸得大風走石飛砂,
對面不能相睹,
孤家遂得逃脫。
即今重收敗卒,
屯駐滎陽,
軍聲復振。
只是五國諸侯見孤家敗後,
又去歸順項王,
怎生是好?
且待群臣到來,
將這破楚之策,
仔細計議者。
貧道張良,
韓國人也。
這一位是曹參,
這一位是周勃,
這一位是樊噲,
皆沛縣人,
現為漢王大將。
今早主公升帳,
轅門大開,
我每須索進見波。
軍師請先。
孤家與項王夾著廣武而軍,
自揣諸將皆非其敵,
不知軍師有何妙策,
能擊破項王,
重收五國,
取天下乎?
據貧道算來,
齊王田廣本項王所惡,
他雖一時歸順項王,
到底終不和好。
只消遣彭越抄襲楚軍糧道,
項王必親擊之。
既勝彭越,
則必引兵攻齊。
雖以項王之威,
非數十日不能往返。
那項王手下有一英布,
其勇力頗類項王,
他領著四十萬精兵,
屯於九江。
恰才靈壁之戰,
項王遣使征布,
會布與龍且有隙,
稱病不赴。
若得能言巧辯之士,
說他歸降,
縱項王馳還,
我有韓信拒之於前,
彭越邀之於後,
大王親帥英布,
直攻其中,
破項王必矣。
軍師之策甚善。
但孤家聞得項王之兵,
能以少擊眾者,
專恃有英布為之羽翼也。
他今護兵四十萬,
屯紮九江,
必為項王親信,
恐非一口片舌可以說其歸降。
不若移韓信之兵擊之,
何如?
何消遣的韓信?
只要大王借與俺樊噲八十萬軍馬,
包取活拿英布來也。
此時那裡討這許多軍馬與你?
這英布手腳好生來得,
若不是兩個拿他一個,
可不倒被他拿了我去。
臣與英布同鄉,
又是少年八拜至交的兄弟,
願得二十人隨臣,
往使九江,
必能使英布舉兵歸漢,
不負大王之命。
豎儒妄言。
你在孤家帳下,
貌不能驚人,
才不能出眾,
已經數年,
無所知名。
今欲以二十人使九江,
說英布,
此何異持蒼蠅而釣巨鰲,
曾足供其一啜乎?
何大王見不早也?
當大王傳檄攻項王時,
親委韓信重兵三十萬眾,
又使張耳佐之,
半年之間,
僅舉趙五十餘城。
酈生掉三寸之古,
不勞一旅之師,
數日間說下齊七十餘城,
能使其不做堤備,
是以韓信得襲破歷下軍。
由此觀之,
儒生亦何負於漢哉?
臣隨何雖不才,
實不在酈生之下。
若不能說得英布歸漢,
臣請就烹。
隨何既出大言,
料此一去必不辱命,
願主公勿疑。
既如此,
曹參你去軍中精選二十個即溜軍士。
跟隨何出使九江去者。
理會得。
隨何,
你這一去若不得成功,
等我來幫你,
將那黥面的囚徒失領毛一把拿他見大王也。
二十名軍士聽令,
奉大王的命,
跟隨我往九江去走一遭。
說英布舉兵歸漢,
絕勝他捐金反問。
必不似酈生賣齊,
被油鍋烹來稀爛。
隨何去了也。
孤家一壁廂暗遣彭越,
邀截楚軍糧道,
一壁廂整搠軍馬,
屯守滎陽之南,
與項王相拒去來。
某姓英名布,
祖貫壽州六安縣人氏。
少時遇一相士,
說咱當刑而王。
年至二十,
犯法遭黥,
人皆叫咱做黥布者是也。
秦始皇之末,
本郡曾著咱送囚徒數千人到驪山做工,
中途阻雨,
不能前赴,
律法後期者當斬。
咱遂釋放其縛,
縱令亡去。
那數千人見咱英勇,
皆推咱為主,
舉兵謀反。
後遇項王軍於鉅鹿之下,
以兵屬之。
共擊秦軍,
斬王離擄趙歇,
降章邯,
皆咱力也。
項王為此親信咱家,
封為當陽君之職。
授以精兵四十萬眾,
屯紮九江。
近來漢王劉季劫五諸侯兵,
襲破彭城,
與項王大戰靈壁之東。
項王遣使征咱家的軍馬,
共擊漢軍。
你道咱家為何托病不去?
只因為楚將龍且,
心懷嫉妒,
屢屢在項王根前譖咱有反叛之意。
雖則項王不信,
然也不能無疑於咱,
累次差使命來到咱這裡窺探動靜。
因此咱與龍且兩個有隙,
勢不並存,
未幾打聽的項王擊破漢兵,
將他四十六萬人馬都皆殺死睢水之上,
睢水盡赤。
咱想項王瘖啞叱吒,
有千人自廢之威,
那一個劉季怎做的敵手也呵!
【仙呂】【點絳唇】楚將極多,
漢軍微末,
真輕可。
戰不到十合,
早已在睢水邊廂破。
【昆江龍】今番且過,
這回休再動干戈。
咱項王呵。
憑著咱范增英布,
怕甚麼韓信蕭何!
自待要獨分兒興隆起楚社稷,
那裡肯劈半兒停分做漢山河。
常則是威風抖擻,
斷不把銳氣消磨。
拚的個當場賭命,
怎容他遣使求和。
喏,
報元帥得知,
有探馬報軍情到來也。
咱則見撲騰騰這探馬兒闖入旗門左,
不由咱嗔容忿忿。
兀那探子,
有甚的緊急軍情,
與咱報來。
有漢王遣一使臣,
喚做隨何,
帶領二十騎人馬,
特來迎報元帥,
敬此報知。
都付與冷笑的這呵呵。
那隨和是漢家的臣子,
咱這裡是楚家的軍寨,
他為甚麼事要來迎接咱?
那廝好大膽也。
【油葫蘆】那廝把三歲孩童小覷我,
便這等敢恁麼,
難道他不尋思到此怎收羅?
恰便似寒森森劍戟峰頭臥,
恰便似明颺颺斧鉞叢中過。
他可也忒不和,
他可也忒放潑。
恰便似一個飛蛾兒急颺颺來投火,
這的是他自攪下一頭。
【天下樂】怎不教我登時殺壞他,
便教我做活佛,
活佛蹉怎定奪。
哦,
咱知道他來意了也。
咱將他來意兒早識破,
他道是逞不盡口內詞,
卻教咱案不住心上火。
令人,
一壁廂準備刀斧伺候者。
理會的。
咱如今先備下這殺人刀門扇似闊。
令人,
與咱將隨何抓進來。
賢弟,
我與你是同鄉人,
又是從小裡八拜交的兄弟,
只為各事其主,
間別多年。
今日特來訪你,
只該降階接待才是,
怎麼教刀斧手將我簇擁進來,
此何禮也?
【那吒令】咱道你這三對面先生來瞰我,
那裡是八拜交仁兄來訪我,
多應是兩賴子隨何來說我。
我好意來訪你,
下甚麼說詞,
要這等堤防我那,
你怕不待死撞活,
功折過,
一謎裡信口開合。
賢弟,
不是我隨何誇說,
我舌賽蘇秦,
口勝范叔,
若肯下些說詞,
也不由你不聽哩。
噤聲!
【鵲踏枝】你那裡話兒多,
廝勾羅,
你正是剔蠍撩蜂,
暴虎憑河。
誰著你鑽頭就鎖,
也怪不的咱故舊情薄。
【寄生草】你將那舌尖兒扛,
咱則將劍刃兒磨,
咱心頭早發起無明火。
這劍頭磨的吹毛過,
你舌頭便是亡身禍。
賢弟,
你的亡身禍倒在目前,
我隨何特來救你哩。
噤聲。
你道是特來救咱目前憂,
敢正也不知自己在壕中坐。
令人鬆了綁者。
且請過來相見。
仁兄可也受驚了,
彼此各為其主,
幸勿介懷。
這也何足為驚,
只可惜,
賢弟,
你的禍就到了也。
咱的禍從何來?
這等你敢說三聲沒禍麼?
不要說三聲,
便百二十聲咱也說。
咱有甚麼禍在那裡?
賢弟,
你是個武將,
只曉的相持廝殺的事,
卻不知揣摩的事。
你道是項王親信,
你比范增何如?
那范增是項王的謀臣,
稱為亞父,
咱怎麼比的他?
那范增為著何事,
就打發他歸去,
死於路上那?
他則為陳平反間之計,
以太牢饗范增使者,
以惡草具待項王使者,
項王疑他歸漢,
因此放還居巢,
路上死的。
賢弟既知范增見疑之故,
則你今日之禍亦可推矣,
你道項王疑咱是些甚麼來?
當日我漢王襲破彭城時,
項王從齊國慌忙趕回,
進則被漢王據其城池,
退則被彭越抄其輜重,
兵疲糧竭,
自知不能取勝,
所以特徵賢弟。
一來憑仗虎威,
二來要借這一枝生力人馬,
壯他軍氣,
真如饑兒之待哺,
何異旱苗之望雨。
乃賢弟稱病不赴,
欲項王無疑,
其可得乎?
若項王與漢戰而不利,
勢方倚仗賢弟,
再整干戈,
倒也無事。
令漢王大敗虧輸,
項王意得志滿,
更加以龍且之譖,
日在耳傍,
必且陰遣使臣,
覘你罪釁,
此不但范增之禍已也,
賢弟請自思之。
喏!
報元帥得知,
楚國使命到。
【玉花秋】那裡發付這殃人貨,
勢到來如之奈何?
若是楚國天臣見了呵,
其實難迴避,
怎收撮。
令人,
快與咱裝香案迎接者。
咱一下裡相迎,
你且一下裡躲。
仁兄,
你只在屏風後躲者。
楚王手敕到來,
英布跪聽者。
天祚吾楚,
寡人親率萬騎,
擊劉季於靈壁之東,
破其甲士四十六萬,
一時睢水為之不流。
汝雖病不能赴,
亦無籍汝為也,
茲特布捷書,
使汝聞知。
汝其加餐自愛,
以胥後會。
咱被那廝這一番說話,
只道楚使之來,
必然見罪,
取咱首級,
卻元來是宣捷的。
早使那廝預先躲過,
不等使臣看見,
也還好哩。
【後庭花】不爭這楚天臣明道破,
卻把你個漢隨何謊對脫。
咱則等使臣去了呵,
咱便喚他來從頭兒問,
看他巧支吾說個甚麼。
非是咱起風波,
都自己惹災招禍。
且看他這一番怎做科,
那一番怎結末。
英布業已歸漢,
你來此怎麼?
英將軍,
這是何人?
我是漢王使者隨何,
因你項王聽信龍且之譖,
使英布不能自安,
已舉九江之兵歸降於漢,
特遣小官親率二十餘騎到此迎接。
我饒你快回去罷。
英將軍,
你豈有降漢之理?
賢弟,
你既歸漢,
便當背楚,
卻騎不得兩頭馬的。
今已被楚使看見,
不如殺之,
以滅其口。
仁兄,
則被你害殺咱也。
【金盞兒】嚇的咱面沒羅,
口搭合,
准似你這一片橫心惡膽天來大,
沒來由引將狼虎屋中窩。
這一個宣捷的有甚麼該死罪,
這一個仗劍的莫不是害風魔不爭你殺了他楚使命,
則被你送了咱也漢隨何。
令人,
拿下隨何,
待咱送他親見項王去來。
不消綁得。
我就隨你見項王去。
你那個村頭龍且,
正在項王左右,
我又是個辯士,
一口指定你要舉兵歸漢,
著我引二十騎來迎接也是你來,
著我殺楚使滅口也是你來。
你說的一句,
我還你十句,
看道項王疑我,
還是疑你,
那龍且譖我,
還是譖你。
嗨,
咱巖拿那廝見項王去,
那廝是能言巧辯之士,
口裡含著一堆的老婆舌頭。
咱是個粗鹵武將,
到得那裡,
只有些氣勃勃的,
可牛句也說不過來。
罷、罷、罷,
咱也不要你去了,
令人,
且放了他者。
【雁兒】楚王若是問英布,
那項王問道他是漢家,
你是楚家,
若是你不將書去接他。
他怎敢便帶領著二十人,
到軍寨裡鬧鑊鐸?
那其間呵,
可教咱答應是如何?
賢弟,
你只說已舉兵降漢便了。
事勢至此,
也不得不歸漢了。
只一件要與你說過,
咱在楚,
項王相待頗重,
如今要漢王待咱更重如項王,
咱方甘心背楚歸漢也。
那項王待你有甚重處?
你與他救鉅鹿,
破秦關,
殺義帝,
功非小可,
只封的你當陽君之職。
我漢王豁達大度,
凡克城邑,
即便封賞,
曾無少吝,
所以英雄之士,
莫不歸心,
賢弟,
你不見韓信乎?
他本一亡將,
聽蕭何之薦,
即日築台拜為大帥。
何況賢弟雄名久著,
漢王必當重用,
取王侯如反掌耳。
請賢弟早決歸降之心,
無使自誤。
【賺煞】你休將咱廝催逼。
相攛掇,
英布也今番去波。
不爭我服事重瞳沒個結果,
赤緊的做媳婦先惡了公婆,
怎存活?
恰便似睜著眼跳黃河,
你著咱歸順他隆準的材王較面闊,
你這裡怕不有千般揣摩,
卻將咱一時間瞞過,
則怕你弄的咱做了尖擔兩頭脫。
那英布歸漢了也。
我若是不殺他楚使,
他怎肯死心榻地便肯歸降?
我當時在漢王根前曾出大言,
如今果應吾口也,
與儒生添多少光彩。
只等英佈兵起之日,
我此著二十騎隨後進發便了。
兵間使事誰能料,
當陽片言立應召。
從此儒冠穩放心,
免教又染君王溺。
第二折咱英布一向在項王麾下,
擁四個萬眾,
鎮守九江,
單則不曾封王,
以此心常怏快。
不意一時間聽了隨何說詞,
便背楚歸漢。
一路行來,
漸近成皋關了,
怎不見漢家有甚麼糧草供應,
人馬迎接?
敢則是隨何自家的意思,
要賺咱去獻功,
那漢王還不知道哩?
嗨,
非是咱服事君王不到頭,
則為一時同輩有冤仇。
早知又上漁人手,
何用貪他別釣鉤,
令人,
與咱請將隨何來者。
隨大夫有請。
事不關心,
關心者亂。
我隨何掉三寸舌,
出使九江,
說的英布舉四十萬眾來歸漢王。
已到成皋關下,
那英布著人請我,
必是為漢王不來迎接之故。
我若待他說起,
便是我的言詞不應口了,
如今我去見他,
自有一個主意。
賢弟,
你可知道楚漢相拒的事麼?
咱家不知。
我漢王與項王,
夾著廣武江為陣。
那項王請我漢王面見,
要兩個比力。
我漢王道比智不比力,
因數項王十大罪。
那項王大怒,
伏弩射中漢王足趾。
這一向堅閉營門,
在裡面養瘡,
隨他緊要軍情,
都不通報哩。
這等可知道來?
咱如今到成皋關隔的一射之地,
咱也道漢家怎沒些兒糧草接濟咱家軍馬,
這便罷了,
則論尋常受降之禮,
也該遣人相迎才是。
賢弟,
待不才先去報知漢王,
著他擺半張鸞駕,
出境迎接,
你意下如何?
只是不該重勞仁兄。
這個是我做典謁的本等。
暫時匹馬去,
少刻八鸞迎。
隨何去也,
便漢王患箭瘡不能出境親接,
少不的將官也差幾個迎咱。
令人,
分付眾軍馬慢慢行者。
【南呂】【一枝花】抵多少遵承帝王宦,
稟受將軍令,
不由咱不叛反,
不由咱不掀騰。
現如今兩國吞併,
使不的風雷性,
且朦朧入漢城。
也是咱不合聽信了這一謎的浮詞,
劍砍了那差來的使命。
【梁州第七】卻教咱實丕丕興劉滅楚,
笑吟吟背暗投明,
這的是太平本是將軍定,
折末他提人頭廝摔,
噴熱血相傾。
勢雄雄要分個成敗,
威糾糾要決個輸贏,
齊臻臻領將排兵,
鬧垓垓虎鬥龍爭。
咱也曾濕浸浸臥雪眠霜,
咱也曾磕擦擦登山驀嶺,
咱也曾緝林林劫寨偷營。
隨何也咱是你綰角兒弟兄,
怎生來漢王不把咱欽敬。
你說他有龍顏是真命,
因此上將楚國重瞳看的忒煞輕。
哎,
隨何也須索個心口相應。
稟元帥得知,
已進成皋關了也。
那隨何去了許久,
怎生還不見漢王出來迎接,
這也可怪。
怎麼連隨何也不來了,
令人,
與咱紮下營寨者。
理會的。
【隔尾】咱這屯營紮寨寧心等,
瞋目攢眉側耳聽。
恰待高叫聲隨何你那一步八個謊的可也喚不應,
咱則道是有人來覷咱動靜。
可不是,
咱則道是有人來供咱使令。
可又不是,
呸,
卻元來是撲剌刺風動轅門這一幅繡旗的影。
咱問你這半張鸞駕恰在那裡?
賢弟,
我不才失言了。
漢王若是箭瘡好了,
莫說半張鸞駕出境迎接,
便是全副鸞駕也不為難。
只因瘡口未收,
不便勞碌。
況他周勃樊噲一班大將,
都是尚氣的人,
在漢王根前說你初來歸降,
未有半根折箭功勞。
自古以來,
那曾見君王親迎降將之禮?
我不才道是賢弟虎威,
非他將可比,
爭些兒磨了半截舌頭。
終是漢王為樊噲等所阻,
使不才說了謊話,
如之奈何?
事已至此,
難道他不來迎,
咱依舊回還九江不成?
如今漢王在那裡?
待咱見去。
漢王現臥帳中,
你隨我入營見來。
【牧羊關】分明見劉沛公濯雙足,
覷當陽君沒半星,
直氣的咱不鄧鄧按不住雷霆。
眼睜睜慢打回合,
氣撲撲重添囈掙。
不由咱不怒從心上起,
惡向膽邊生。
卻不道見客如為客,
輕人還自輕。
叵奈劉季那廝濯足相見,
明明覷的咱輕如糞土。
這一來咱好差了也。
令人,
傳下將令,
即刻拔營而起,
重回咱九江去來。
賢弟,
你這回去,
可還見項王麼?
怎麼不見,
賢弟,
你若見項王時,
項王道:"英布,
你殺了俺使命,
舉兵歸漢去了,
漢王不用你,
依舊歸俺楚國,
俺楚國是個無祀鬼神壇,
憑你自去自來,
沒些門禁的?
"那龍且在邊廂,
又攛上幾句,
那項王好個性兒,
只一聲道:"刀斧手,
與俺推出轅門斬訖報來。
"那時節則怕賢弟悔之晚矣。
這也說的有理,
則是咱今日弄的有家難奔,
有國難投,
兀的不被你害殺咱也。
賢弟,
且省煩惱者。
【哭皇天】是誰人這般信口胡答應,
大古裡是你個知心好伴等。
則你那劉沛公無君臣的新義分,
哎,
隨何也咱與你有甚麼弟兄的舊面情。
我元說漢王被項王的伏弩射中足趾,
現今瘡口未收,
所以要濯足哩。
這其間都是你隨何隨何弊幸,
據著咱-生氣性,
半世威風,
若不看你少年知識,
往日交遊,
只消咱佩中劍支楞支楞的響一聲,
折末你能言巧辯,
早做了離鄉背井。
【烏夜啼】那其間這漢隨何不償了咱天臣命,
則你個劉沛公見面不如聞名。
你道是善相持能相競,
用不著咱軍馬崩騰,
武藝縱橫。
則教你楚江山覷不得火上弄冰凌,
漢乾坤也做不得碗內拿蒸餅。
哎,
隨何也你怎麼不言語,
不承領,
從今後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賢弟,
你則寬心兒等待者,
我漢王少不得重用你哩。
那濯足的盛情,
咱已領了。
常言道頭醋不酸,
二醋不焰,
咱還待他個甚的?
只是楚國又不好去,
這普天下那裡容咱七尺身子。
不如拔劍自刎罷了。
【罵玉郎】哎,
是誰人緊握住咱青鋒柄?
可又是隨何也這先生。
賢弟差矣。
螻蟻尚且貪生,
為人怎不惜命?
據賢弟英雄蓋世,
右投則右重,
左投則左重,
何處不立功業,
何處不取王侯?
卻做這自盡的勾當。
可不是匹夫匹婦之諒,
好短見也。
你道咱英雄蓋世無人並,
投一國一國重,
立功業功業成,
取王侯王侯定。
【感皇恩】可是咱要做愚夫婦溝瀆自經,
倒不如那螻蟻尚惜殘生。
拚的個割斷了絳紅纓,
掀翻了犀皮胄,
血染了征袍領。
從今年收拾了喧喧嚷嚷略地攻城,
畢罷了轟轟烈烈奔利爭名,
一任他遊魂散幾時休,
遺骸倩何人葬。
只幹著了這當王相枉遭黥。
既然你勸咱不要自刎,
咱如今也不臣漢,
也不還楚,
率領四十萬大兵,
依舊往鄱陽湖中落草去也。
賢弟,
你的封王只待早晚間滅了項羽,
便是囊中之物,
卻要去做草頭大王,
好沒志氣也。
噤聲。
【採茶歌】咱如今疾驅兵,
速離營,
只去那鄱陽湖上氣憑陵。
權待他鷸蚌相持俱斃日,
也等咱漁人含笑再中興。
隨何,
借你的口,
傳語漢王者,
咱此一去抵二十個楚霸王,
好些難御哩。
【煞尾】不爭教劉沛公這一篇無行徑,
單注定漢天下有十年不太平。
他只要自稱尊,
自顯能,
覷的人糞土般污,
草芥般輕。
激的咱引領大兵,
還歸舊境,
汗似湯澆,
怒似雷轟。
直抵著二十個霸王沒的支撐,
連你個說咱的隨何也不乾淨。
賢弟,
你聽我說,
還再等一等,
自有重用之日。
噤聲。
誰待將你那無道的君王做聖明來等。
適才漢王濯足見英布,
非是故意輕他,
使這嫚罵的科段。
只因為英布自恃英勇無敵,
怕他有藐視漢家之心,
故以此折挫其銳氣。
況他元是鄱陽大盜出身,
無甚麼高識遠見。
待他回歸營寨,
自有牢絡之術,
乃漢王顛倒豪傑之處,
想此時英布已到營了,
我再看他去波。
第三折孤家漢王是也。
前者遣隨何下九江說得英布歸降,
孤家故意使兩個宮女濯足,
接見英布。
聞他不勝大惱,
幾欲拔劍自刎。
如今他還營去了,
要引著大兵重向鄱陽落草,
這是他的故智。
孤家想來,
人主制御梟將之術,
如養鷹一般,
饑則附人,
飽則揚去,
今英布初來歸我,
於楚已絕,
於漢末固,
正其饑則附人之日也。
孤家待先遣光祿寺排設酒筵,
教坊司選歌兒舞女,
到他營中供用,
看他喜也不喜。
再遣子房領著曹參等一班兒將宮同去陪待,
致孤家慇勤之意,
料他必然歡悅。
如若怒氣未平,
孤家另有理會,
不怕他不死心榻地與孤家共破楚王。
子房以為何如?
主公高見,
與貧道相合,
聞得項王遣龍且救魏。
當莊韓信,
自家親率大兵擊彭越於外黃。
據貧道料來彭越怎敵得項王?
則外黃必破,
外黃破則楚軍益張。
今英布歸降,
不若捐一侯印與之,
就著他率領本部人馬往救彭越等,
兩個來攻項王,
此機會不可失也。
孤家之意,
正欲如此。
如今子房且同諸將到英布營中去,
孤家隨後亦至矣。
曹將軍。
我等共往英布營陪待去來。
那英布有甚麼本事,
在那裡不過是個黥面之夫,
適才俺大王見他時,
先該除他這鐵帽子,
撒脬尿在裡面。
怎麼只將兩隻臭腳去薰他?
他是個酘鼻子,
一些香臭也不懂得,
他那裡便肯頭低?
我每如今到他營寨去。
軍師,
你只憑著我。
等我一交手,
先摔他一個腳稍天。
你不要失了我自家的門風。
樊將軍不要多說,
到那裡只隨著軍師便了。
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與人言無二三。
咱英布自謂舉九江四十萬眾投降漢王,
必得重用。
豈知漢王濯足見咱,
明明是覷的咱輕如糞土,
爭些兒一氣一個死,
如今重引大兵到鄱陽湖中落革去。
令人,
傳下軍令,
將營寨拔起,
取舊路進發者。
只是那隨何是咱綰角兒弟兄,
他可不該來哄咱,
不殺的他。
也出不得這口臭氣。
賢弟請了,
我說漢王必然重待賢弟,
如今著光祿寺排設筵席,
教坊司選歌兒舞女供應哩。
咱少這些筵席吃那。
【正宮】【端正好】則咱這鎮江淮,
無征鬥,
倒大來散誕優遊。
不爭的信隨何說慌謾天口,
你道咱封土業時當就。
【滾繡球】折末您皓齒謳,
錦毖揝,
列兩行翠裙紅袖,
更擺設百味珍饈,
顯的咱越出醜,
卻元來則為口。
犬古裡不曾吃些酒肉.則被您送的人也有國難投。
折末您造起肉面山也厭不下咱心頭火。
鑿成酒醴海也洗不了咱臉上羞,
怎做的楚同亡囚。
俺主公因為足瘡未癒,
適間甚多失禮,
特著貧道同一班兒大將造拜。
一來替主公請罪,
二來就陪待君侯,
休得見怪者。
想是他還惱哩,
待我老樊與他打一個流星十八跌。
取酒來。
君侯請滿飲此杯。
【倘秀才】咱與您做參辰卯酉,
誰待吃這閒茶浪灑,
賢弟,
這一位是軍師張子房。
哎。
您這個燒棧道的先生忒絕後,
您當日個施謀略,
運機籌煞有。
這一位是建成侯曹參。
好曹參,
他會提牢押獄哩。
這一位是威武侯周勃。
好周勃,
他會吹簫送殯哩。
這一位是罩陰侯樊噲。
好樊噲,
他會宰豬屠狗哩。
他笑我屠狗麼,
咄,
你是黥布,
我可也不似你會殺人放火做強盜。
【滾繡球】元來這樊噲也做萬戶侯,
他比咱單則會殺狗,
無過是托賴著君王親舊,
現統領著百萬貔貅。
他和咱非故友,
枉插手,
他怎肯去當今保奏。
哎,
元來這子房也是個傖頭,
您待把一池綠水渾都占。
怎生來個放傍人下釣舟,
卻教咱何處吞鉤。
主公遣貧道引著眾將來陪待,
君侯若不飲呵,
是無主公的面分了。
咱英布舉四十萬大兵,
遠遠的從九江到這裡。
投見漢王,
豈知漢王不以人禮相待,
踞床濯足,
覷的咱輕如糞土一般。
今日的酒便真個是金波玉液,
英布福薄可也飲不下去。
賢弟,
你也忒氣重了些。
俺漢王本為足上箭瘡未曾收口,
要洗的乾淨,
好貼膏藥。
又是從小裡患些腳氣徵候,
他接見人,
十次倒有九次洗腳哩。
【脫布衫】那時節在豐沛縣草履團頭,
常則是早辰間露水裡尋牛,
驪山驛監夫步走,
拖狗皮醉眠石臼。
【小梁州】這的是從小裡染成醃症候,
可不道服良藥納諫如流,
誰似你這般輕賢傲士沒謙柔,
激的咱為仇寇,
到如今都做了潑水怎生收。
聖駕來了也。
漢王手敕到來,
英布跪聽者。
寡人聞良鳥擇木而棲,
忠臣擇主而事,
爾當陽君英布,
本以楚將,
來歸寡人。
非其擇主之明,
何以至此?
今項王遣龍且救魏,
御我韓信,
親率二十萬騎,
擊彭越於外黃。
特加爾為九江侯,
破楚大元帥,
即領本部軍馬,
往援彭越,
共討項王,
功成之日,
另行封賞。
爾其欽哉,
謝恩。
請元帥受牌劍者。
請元帥就車,
寡人親自推轂者。
從天以下,
從地以上,
苟利漢室,
唯元帥制之。
取酒過來。
酒到。
請元帥滿飲此杯。
【篇】咱則道遣紅妝來進這黃封酒,
恰元來劉沛公手捧著金甌。
相勸酬,
能動厚。
咱本待見漢王,
花白他幾句,
這一會兒咱可不言語了。
早則被大威攝的咱無言閉口,
英布也你是個銀樣鍊槍頭。
今日這一杯酒不打緊,
使後代人知漢王幾年幾月幾日在英布營裡跪送一杯酒,
自英布死便死,
也死的著了也。
謝大王賜酒。
【叨叨令】請你這個漢劉王龍椅上端然受,
早來到張子房半句兒無虛謬。
光祿寺幾替兒分前後,
教坊司一派的笙歌奏。
兀的不快活殺咱也麼哥,
兀的不快活殺咱也麼哥,
似這般受用可也誰能勾?
人說漢王見鉅子們動不動軏罵,
全無些禮體。
今日看起來,
都是妄傳也呵。
【剔銀燈】咱則道舌剌刺言十妄九,
村棒棒呼喝六,
查沙著打死麒麟手。
這半合兒敢罵遍了諸侯,
元來他罵的也則是鄉間漢,
田下叟。
須不共英雄輩做敵頭。
【蔓青菜】則見他坦心腹披袍袖,
依然似枌榆社麥場秋,
笑吟吟自由。
雖然做不得吐哺握發下名流,
也是咱的風雲湊。
俺主公醉了也。
隨大夫,
你護送回營去者。
請問元帥.幾時起兵救彭越去?
大王回營去了。
那救彭越之事,
如救火一般,
豈可停留時刻的。
看末將即日傳令,
提兵擊項王去來。
你不如把這元帥的牌印讓與我老樊。
當日鴻門宴上,
我老樊只除下兜鍪,
把守轅門的軍校一時打倒,
嚇得項王在坐上骨碌碌滾將下來,
你可知道麼?
前日韓信拜了元帥,
就壇上點名,
便先斬了英蓋一員大將。
今日英元帥也是俺主公親拜的,
牌印在手,
他要割你這頭,
可也容易。
他也割得頭的?
這等,
只不如屠狗去也。
【柳青娘】眼見得君王帶酒,
休驚御莫聞秦。
咱囑付您個張子房莫愁,
看英布統戈矛,
今番不是強誇口,
楚重瞳天亡宇宙,
漢劉正合霸軍州。
管教他似雀逢鷹,
羊遇虎,
一時休。
【道和】把軍收,
把軍收,
看江山安穩盡屬劉。
革勾不剛求,
想咱想咱恩臨厚,
教咱教咱難消受。
這報答志難酬,
肯遲留。
撲騰騰征革勾驟,
看者看者咱爭鬥,
都教望著風兒走。
看者看者咱爭鬥,
都教死在咱家手。
看沙場血浸橫屍首,
直殺的馬頭前急留古魯亂滾,
滾死、死、死、死人頭。
【啄木兒尾】免子彭越憂。
報了睢水仇。
直殺的塞斷江河滔天溜。
早則不從今已後,
兩分疆界指鴻溝。
那英布領兵擊楚去了也。
項王平日所恃大將止英布龍且兩個。
貧道算來。
龍且是莽撞之夫,
必然死於韓信之手。
項王聞得龍且死,
已自心怯,
又見英布歸漢,
反去擊他,
必然不戰而外黃之圍自解,
卻又放出彭越這枝軍馬,
與英布夾攻項王。
項王必然敗走。
一面通知韓信,
著他繞出夏陽,
截他歸路,
擒項王必矣。
軍師既然算的這等停當,
俺家也整搠軍馬,
同攻項王去,
難道只在營裡殺狗肉吃?
黥布英雄肯出師,
天亡楚國正斯時。
轅門預備功成宴,
教兒學唱《大風》詩。
第四折霸王當日渡江來,
一騎烏騅百騎開。
欲知沛上真龍起,
試看軍前大會垓。
孤家用軍師之計,
著英布往救彭越,
共擊項王去了。
好幾日還不見捷音到來,
使我好生懸望。
貧道已曾差能行快走夜不收往軍前打探去了,
著他一見輸贏,
便來飛報。
適才一陣信風過,
貧道袖傳一課,
敢有喜音來也。
彭越元是漢家一員虎將,
如今又添上英布,
兩個夾攻項王,
那項王雖則英勇,
怎當的腹背受敵?
這一遭戰,
臣敢立的包狀,
只有勝無有敗。
你又來調喉了。
當日俺每攻破彭城時節,
那項王自齊國三晝夜趕回,
是走乏的人馬,
俺每眾將從城中殺出,
彭越從外面殺入,
那項王可不也是腹背受敵,
則被他一騎馬一笴槍,
衝突將來,
殺的人人退縮,
個個奔逃,
漢家四十六萬人馬,
都擠落睢水裡面。
幸的死人多,
睢水不流,
俺每都打死人堆上騎著馬跑,
方才脫的性命。
至今說起,
俺這心膽還是磕撲磕撲的跳。
你道增了個黥面囚徒,
就說這等好看話兒,
要在軍前立下包狀,
你這個油嘴可包的,
俺老樊恰包不的。
這一場好廝殺也呵。
【黃鐘】【醉花陰】俺則見楚漢爭鋒兢寰士,
那楚霸王肯甘心伏輸。
此一陣不尋俗,
這漢英布武勇誰如?
據慷慨堪稱許,
善韜略曉兵書。
出馬來,
出馬來,
沒霎兒早熬翻了楚項羽。
報、報、報,
喏。
好探子也。
他從陣面上來,
則見他那喜色旺氣,
一張弓彎秋月,
兩枝箭插寒星;
肩擔一幅泥金令字旗,
頭戴八角紅纓桶子帽。
九重圍裡往來,
直似攛梭;
萬隊營中上下,
渾如走馬。
殺氣騰騰蔽遠空,
一聲傳語似金鐘。
兩家賭戰分成敗,
只在來人啟口中。
探子,
你把兩軍上那家勝,
那家輸,
喘息定了,
慢慢的說一遍咱。
【喜遷鶯】骨剌刺旗門開處,
那楚重瞳在陣面上高呼:無徒,
殺人可恕,
情理難容。
這匹夫,
兩下裡廝恥辱,
那一個道待你非輕,
這一個道負你何辜?
哦,
那項王在陣上看見英布,
怎不著惱?
兩陣旗門相對,
軍前各舉戈矛。
高聲英布楚亡囚,
怎敢和咱爭鬥?
畢竟交鋒深處,
是誰奪得贏籌。
君王側耳聽根由,
專待捷音宣奏。
探子,
你喘息定了,
再說一遍咱。
【出隊子】俺這裡先鋒前部,
會支分能對付。
口退、口退、口退響颼颼陣上發個金鏃,
火、火、火、齊臻臻軍前列著十卒,
呀呀呀俺則見垓心裡驟戰駒。
兩陣對圓,
六旗開處,
俺這壁英無帥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描星辰、晃日月、插雞翎、排鳳翅玲瓏三角叉、棗穰紫金盔,
披一付湯的刀,
避的箭、鎖魚鱗、掩月鏡、柳葉砌成的龜背唐猊鎧,
襯一領攝下魂、耀人目、染猩紅、奪天巧,
西川新十樣無縫錦征袍,
系一條拆不開、紐不斷、裡香綿、攢彩線、緊緊妝束的八實獅蠻帶,
穿一對上殺場、踢實蹬、刺犀皮、攢獸面、吊根墩子制吞雲抹綠靴,
輪一柄明如雪、快如風、沁心寒、逼齒冷、純鋼打就的宣花蘸金斧,
跨一匹兩耳小、四蹄輕、尾巴細、胸膛闊、入水如平地、卷毛赤兔馬,
怕不贏了那項羽也。
探子,
你喘息定了,
再說一遍咱。
【刮地風】冬、冬、冬、不待的三聲凱戰鼓,
忽剌剌兩面旗舒,
擴騰騰二馬相交處,
則聽的鬧垓垓喊震天隅。
俺則見一來一去不見贏輸,
兩匹馬兩員將有如星注。
那一個使火尖槍,
正是他楚項羽,
忽的呵早刺著胸脯。
俺這壁英元帥,
是一員虎將,
難道當不得項王一槍?
蕩起征塵二馬交,
槍來斧去肯相饒。
要與漢家出力爭天下,
拚命當先在此朝。
探子你且喘息定氣。
慢慢的再說一遍。
與俺聽者。
【四門子】俺英布正是他的英雄處,
見槍來早輕輕的放過去,
兩員將各自尋門路。
整彪軀輪巨毒,
虛裡著實,
實裡著虛,
廝過瞞各自依法度。
虛裡著實,
實裡著虛,
則聽的連天喊舉。
【古水仙子】紛紛紛濺土雨,
靄靄靄黑氣黃雲遮了太虛。
刷刷刷馬蕩動征塵,
隱隱隱人蟠在殺霧。
吁吁吁馬和人都氣促,
吉當當槍和斧籠罩著身軀。
扢掙掙斧迎槍幾番煙焰舉,
可擦擦槍迎斧萬道霞光出,
廝琅琅斷鎧甲落兜鍪。
【尾聲】嗔忿忿將一匹跨下征革勾緊纏住,
殺的那楚項羽促律律向北忙逋。
俺英元帥呵,
兀的不生蚩損明晃晃這柄簸箕般金蘸斧。
俺這壁勝了也,
那壁敗了也。
探子,
賞你三罈酒,
一肩羊,
十日不打差。
不知項王敗走那裡去,
俺每領些軍馬趕上,
殺他一陣,
也好分他的功,
不要獨獨等這黥面之夫佔盡了。
項王既敗,
帝業成矣,
臣等請為大王舉千秋之觴。
今日之勝,
皆賴軍師妙算,
隨使者遊說之功,
諸將翊贊之力,
只等英元帥奏凱回來,
孤家當裂土而封,
大者王,
小者侯,
不敢吝也。
【側磚兒】為甚麼捐軀死戰在沙場,
也則要赤心扶立漢家邦。
莫道咱居功處無謙讓,
咱本是天生下碧玉柱紫金梁。
【竹枝兒】他若問英布如何救外黃,
咱則說項羽虧輸走夏陽,
恨不就窮追直趕到烏江。
今日個鳴金收士馬,
奏凱見君王,
堤防,
只怕他放二四又做出那濯足踞胡床。
可早到漢營了也,
令人。
接了馬者。
喏,
報大王得知,
有英元帥到於轅門之外。
隨大夫,
你出去引進來。
末將引兵到外黃城下,
與項王決戰,
幸獲微功,
只是不曾請的旨,
不好窮追,
望大王勿罪。
項王此敗,
其意氣消折盡矣。
況他龍且周蘭已為韓信所斬,
只待諸侯之兵會集,
那時追他,
亦未為遲。
孤家聞知兵法有雲,
兵賞不逾日,
當時韓王克齊,
就封三齊王。
今卿建此大功,
封為淮南王,
九江諸郡皆屬焉。
隨何說卿歸漢,
功亦次之,
加為御史大夫。
其餘諸將,
姑待擒獲項王之後,
別行封賞。
一壁廂椎翻牛,
窨下酒,
就軍營前設一慶功筵宴,
賜士卒大酺三日者。
【水仙子】謝天恩浩蕩出尋常。
咱英布呵。
與韓信三齊共頡頏。
便隨何豈有他承望,
也則為薦賢人當上賞,
消受的紫綬金章。
咱若不是扶劉鋤項,
逐著那狐群狗黨,
兀良怎顯得咱這黥面當正。
吟君新什慰蹉跎,
屈指同登耳順科。
鄧禹功成三紀事,
孔融書就八年多。
已經將相誰能爾,
拋卻丞郎爭奈何。
獨恨長洲數千里,
且隨魚鳥泛煙波。
養無晨昏膳,
隱無伏臘資。
遂求及親祿,
黽勉來京師。
薄俸未及親,
別家已經時。
冬積溫席戀,
春違采蘭期。
夏至一陰生,
稍稍夕漏遲。
塊然抱愁者,
長夜獨先知。
悠悠鄉關路,
夢去身不隨。
坐惜時節變,
蟬鳴槐花枝。
日射雲間五色芝,
鴛鴦宮瓦碧參差。
西山晴雪入新詩。
焦土已經三月火,
殘花猶發萬年枝。
他年江令獨來時。
楔子,
生男勿喜女勿悲,
曾聞有女作門楣。
世人誰解求凰曲,
拈得瓊簫莫浪吹。
老身姓李,
嫁的夫主姓王。
自夫主亡化過了,
俺兩口兒守著胭脂鋪,
過其日月。
女孩兒小字月英,
年長一十八歲,
未曾許聘他人。
老身為此一件,
憂心不下。
今日姑姑家做好事。
差人請我。
梅香,
你和姐姐在鋪兒裡坐,
我往姑姑家裡走一遭去也。
母親去了。
這早晚怎不見人買胭脂那?
姐姐,
早些兒哩,
再一會兒敢有人來也。
一自離家赴選場,
命中無分面君王。
方信文齊福不至,
錦衣何日早還鄉。
小生姓郭名華,
字君實,
本貫西京洛陽人也。
年長二十三歲,
未曾娶妻。
俺父親諱郭茂,
母親亡逝已過,
止有小生一人,
並無以次弟妹。
祖上以來,
皆習儒業。
因小生學成滿腹文章,
更兼儀表不俗,
今年春榜動,
選場開,
奉父母嚴命,
特來上朝應舉。
自謂狀元探手可得,
豈知時運不濟,
榜上無名。
屢次束裝而回,
卻又擔閣。
人都道我落第無顏,
羞歸鄉里,
那知就中自有緣故。
這相國寺西有座胭脂鋪兒,
一個小娘子生得十分嬌色。
與小生眼去眉來,
大有顧盼之意。
我每推買胭脂粉,
覷他一遭。
爭奈他母親常在鋪裡,
不能勾說句話兒。
小生今日再推買胭脂去,
看他母親在鋪兒裡也不在。
若是不在呵,
小生與那小娘子說句知心的話,
有何不可。
小娘子祗揖。
有胭脂粉,
我買幾兩呢。
秀才萬福。
有、有、有,
好個聰俊的秀才也!
梅香,
取上好的胭脂粉來,
打發這秀才咱。
梅香,
待我去問他,
你買這胭脂是做人事送人的,
還是自己要用的?
你問我怎麼?
你若自用,
我取上等的與你;
若送人,
只消中樣也夠了。
你不要管我,
只把上好的拿來,
我還要揀哩。
【仙呂】【賞花時】誰知道半霎相看百種愁,
則被那一點相思兩處勾。
小娘子,
這胭脂粉不見好,
還有高的換些與我。
他把這脂粉作因由。
秀才,
這是上等的胭脂粉哩。
看小娘子分上,
便不好也收了去。
我見他趨前退後,
待言語卻又早緊低頭。
謝天地,
今日他母親不在鋪兒裡。
我看那小娘子的說話,
盡有些意思。
則做我銅錢不著,
日日來買胭脂,
若能勾打動他,
做得一日夫妻,
也是我平生願足。
一見俏裙釵,
妖嬈甚美哉。
相思分兩下,
何日稱心懷。
第一折妾身王月英,
自從見了那郭秀才,
使妾身每日放心不下,
即漸成病。
況值陽春天氣,
好是煩惱人也呵!
【仙呂】【點絳唇】獨守香閨,
懶臨階砌。
慵梳洗,
濕透羅衣,
總是愁人淚。
姐姐,
你這幾日情懷欠好,
飲食少進,
看看憔瘦了也。
【混江龍】你道我粉容憔悴,
恰便似枝頭楊柳恨春遲。
每日家羞看燕舞,
怕聽鶯啼。
又不是侍女無情為我相敝懆,
又不是老親多事把我緊收拾。
為甚麼妝台不整,
錦被難偎,
雕闌悶倚,
繡幕低垂?
長則是苦懨懨不遂我相思意,
到如今釧鬆了玉腕,
衣褪了香肌。
我見姐姐好生憔悴,
你可思想些甚麼那?
【油葫蘆】瘦損春風玉一圍,
九十日韶光能有幾?
席前花影坐間移。
想姐姐這般丰韻,
自然有個俊俏的郎君作對哩。
你道是鸞凰自有鸞凰配,
鴛鴦自有鴛鴦對。
姐姐,
說便是這等說,
只是你年紀兒小,
那喜事還早哩。
你道我年紀小,
喜事遲。
我則怕鏡中人老偏容易,
常言道,
花也有未開期。
姐姐,
你才一十八歲,
慌怎麼的。
【天下樂】我則怕一去朱顏喚不回,
誤了我這佳期待怎的?
若得個俏書生早招做女婿,
暗暗的接了財,
悄悄的受了禮,
便落的虛名兒則是美。
姐姐,
這等事你不明對我說,
怎生得個成就日子那?
【那吒令】這件事,
天知地知;
這件事,
神知鬼知;
這件事,
心知腹知。
口裡言,
心中計,
休得便走漏天機。
這幾時莫要說姐姐,
連我梅香也害的消瘦了。
【鵲踏枝】我為他蹙娥眉,
減腰圍,
但得個寄信傳音,
也省的人廢寢忘食。
若能勾相會在星前月底,
早醫可了這染病耽疾。
這等說來,
想是你看上那秀才了。
他有那件兒生的好處,
中了姐姐的意來?
【寄生草】他可有渾身俏,
我偷將冷眼窺,
端的個眉清目秀多伶俐。
他把嬌胭膩粉頻交易,
與我言來語去相調戲。
現如今紫鸞簫斷彩雲空,
幾時得流蘇帳暖春風細。
姐姐這般呵,
可不耽擱了你?
我如今拚的與你擔著這個罪名兒。
你有甚麼說話,
我替你寄與那秀才去。
若是這等,
多謝了你也。
【金盞兒】咱兩個最相知,
說真實。
梅香也,
你休要等閒洩漏春消息,
我忙賠笑臉廝央及。
<帶雲你若去時呵,
我索與你金環兒重改造,
鶴袖兒做新的。
姐姐,
我說便也說了,
則沒個媒人,
怎生是好?
何須尋月老,
則你是良媒。
我親筆寫下一首詩在此,
你與我送與那生去咱。
姐姐,
我去便去,
則是把甚麼做定禮那?
【後庭花】你將這錦紋箋為定禮,
也要鼓笛送去才好。
你將這紫霜毫做鼓笛。
誰是保親的?
保親的是鴛鴦字,
誰是主婚的?
主婚的是錦繡題。
母親知道呵,
可怎了也?
休怕我母親知,
抵多少姻緣相會。
卓文君駕香車歸故里,
漢相如到他鄉發志氣。
薛瓊瓊有宿緣仙世期,
崔懷寶花園中成匹配。
韓彩雲芙蓉亭遇故知,
崔伯英兩團圓直到底。
常言道得好,
佳人有意郎君俏,
可知姐姐看上他來。
【柳葉兒】這的是佳人有意,
都做了年少的夫妻,
那會真詩就是我傍州例。
便犯出風流罪,
暗約下雨雲期,
常言道,
風情事那怕人知。
姐姐,
你可還有甚麼說話,
對那秀才說麼?
【賺煞尾】只幾句斷腸詞,
寫不盡中心意,
全靠你梅香說知。
我比待月鶯鶯不姓崔,
休教咱羅幃中魂夢先飛。
莫延遲,
你與我疾去忙歸,
姐姐,
也還要選個好日期才是。
揀甚麼良辰並吉日。
則願他停眠少睡,
早早的成雙作對,
趁著那梅梢月轉畫樓西。
姐姐進房中去了,
分付我將這簡帖兒暗暗的送與那秀才去。
我是小梅香,
好片熱心腸。
全憑詩一首,
送與有情郎。
第二折歡來不似今朝,
喜來那逢今日。
小生郭華,
自從在胭脂鋪裡與那小娘子相會了幾次,
那小娘子深有留戀小生之意,
爭奈不得成就。
正思慮間,
誰想小娘子遣梅香送一簡帖兒來與我。
小生看那詩中之意,
是約小生今夜在相國寺觀音殿中相會。
今日正是元宵佳節,
眾朋友每請我賞燈,
多飲了幾杯酒。
我進的這山門來,
這個不是觀音殿?
我進殿門來。
觀音菩薩,
你是慈悲的,
你是救苦難的。
今日一天大事,
都在這殿裡,
你豈可不幫襯著我?
這一回酒上來了,
且在此等待著小娘子,
權時盹睡咱。
妾身王月英是也。
慚愧,
今夜上元佳節,
那郭秀才在寺中等候久了,
我被社火遊人攔當。
兀的不有三更時分?
梅香,
敢怕誤了期約也。
姐姐行動些。
【正宮】【端正好】車馬踐塵埃,
羅綺籠煙靄,
燈球兒月下高抬。
這回償了鴛鴦債,
則願的今朝賽。
【滾繡球】天澄澄恰二更,
人紛紛鬧九垓,
不知今夜怎生這等耳熱眼跳也。
敢是母親行有些嗔責,
奶奶著俺們看罷燈早回去哩。
則教我看燈罷早早回來。
你看那月輪呵光滿天。
燈輪呵紅滿街,
沸春風管弦一派,
趁遊人擁出蓬萊。
莫不是六鰲海上扶山了?
莫不是雙鳳雲中駕輦來?
直恁的人馬相挨。
姐姐,
你看這般月色,
映著一片燈光,
寶馬香車,
往來不絕,
果然是好景致也!
【倘秀才】看一望瓊瑤月色,
似萬盞琉璃世界,
則見那於朵金蓮五夜開。
笙歌門院落,
燈火映樓台,
把梳妝再改。
姐姐,
你生得桃腮杏臉,
星眼蛾眉,
便比著月殿嫦娥,
也不讓他。
但不知那秀才的福分生在那裡,
要姐姐這等費心也。
【滾繡球】淺淺的勻粉腮,
淡淡的掃眉黛,
不梳妝又則怕母親疑怪,
沒奈何雲鬢上斜插金釵。
風飄飄吹縷衣,
露冷冷濕繡鞋,
多情月送我在三條九陌,
又不曾泛桃花流下天台。
則因這武陵仙子春心蕩,
卻被那塵世劉郎引出來,
今僅和諧。
姐姐,
早來到相國寺了也。
梅香,
跟我觀音殿上遊玩去來。
【叨叨令】背著這鬧火火親身自向蓮台拜,
只見他靜悄悄月明千里人何在?
元來個困騰騰和衣倒在窗兒外,
哦,
我猜著他了。
莫不為步遲遲更深等的無聊賴?
早些兒覺來也波哥,
早些兒覺來也波哥,
我只索向前去推整他頭巾帶。
這廝敢睡著了,
待我叫他。
這等好睡!
姐姐,
待我推醒他。
【滾繡球】且饒過王月英,
待喚聲郭秀才,
又則怕有人在畫簷之外,
我靠香肩將玉體輕挨。
覷著時眼不開,
問著時頭不抬,
扶起來試看他容顏面色,
哎,
卻原來醉醺醺東倒西歪。
我這裡一雙柳葉眉兒皺,
他那裡兩朵桃花上臉來,
說甚乖乖。
元來他吃的醉了也!
姐姐,
你則聞他口中,
可不酒臭哩。
這生直恁般好酒!
早知如此,
我不來也罷了。
【呆骨朵】說甚麼金尊倒處千愁解,
好教人感歎傷懷。
你只戀北海春醪,
偏不待西廂月色。
我道是看書人多志誠,
你如今倒把我廝禁害。
哎,
秀才,
秀才。
那裡也色膽天來大,
卻原來酒腸寬似海。
既是他醉了,
則管喚他怎的?
姐姐,
咱家去來,
夜深了也。
梅香休慌,
再等一等,
或者醒來,
也不見得。
呀,
四更了也!
我如今只得回去。
我若是不與他些表記,
則道俺不曾來此。
我把這香羅帕包著一隻繡鞋兒,
放在他懷中,
以為表記,
有何不可?
梅香,
咱家去來。
姐姐,
你也忒急性,
你再等這秀才一等兒。
梅香,
我只怕母親嗔怪,
咱回家去來。
秀才,
你好無緣也!
【煞尾】本待要秦樓夜訪金釵客,
倒教我楚館塵昏五鏡台。
則被伊家廝定害,
醉眼朦朧喚不開,
一枕南柯懶覺來。
遺下香羅和繡鞋,
再約佳期又一載。
月轉西樓怎停待,
角奏梅花不寧奈,
空抱愁懷歸去來。
哎,
秀才,
秀才。
你若要人月團圓鸞鳳諧,
那其間還把那三萬貫胭脂再來買。
不覺的睡著了也。
怎生一陣麝蘭香,
是那裡吹來的?
呀!
我這懷中是甚麼東西?
原來是一個香羅帕,
包著一隻繡鞋兒。
嗨!
這鞋兒正是小娘子穿的!
他必定到此處來,
見我醉了睡著了,
他害羞不肯叫我,
故留繡鞋為記。
小娘子,
你有如此下顧小生之心,
我倒有怠慢姐姐之意。
這多是小生緣薄分淺,
不能成其美事,
豈不恨殺我也!
我看了這一隻繡鞋兒,
端端正正,
窄窄弓弓;
這個香羅帕兒香香噴噴,
細細膩膩的。
物在人何在?
天阿!
我費了多少心情,
才能勾今夜小娘子來此寺中,
相約一會。
誰想小生貪了幾杯兒酒,
睡著了!
正是好事多磨,
要我這性命何用?
我就將這香羅帕兒嚥入腹中,
便死了也表小生為小娘子這點微情。
苦為燒香斷了頭,
姻緣到手卻干休。
拚向牡丹花下死,
縱教做鬼也風流。
我做和尚年幼,
生來不斷酒肉。
施主請我看經,
單把女娘一溜。
小僧是這相國寺殿主。
時遇元宵節令,
大開山門,
遊人玩賞。
這早晚更深夜靜,
長老分付著載巡視殿宇兩廊燈燭香火,
來到這觀音殿內。
呀,
怎生有個人睡在地下?
我試看咱。
原來是個秀才。
秀才起來,
天色將明瞭,
你起來家去罷。
呀,
可怎生喚不醒也?
我再看咱。
呀,
這秀才原來死了!
怎生一隻繡鞋在他懷內?
敢是這秀才死了還不死哩。
等我扶起他來,
送出山門去,
省的連累我。
自家琴童的便是。
俺主人相國寺看燈去了,
一夜不見回家,
我索尋去咱。
和尚,
難道俺主人吃的這等醉哩!
醉倒是活的,
不知你家秀才怎生死在這裡?
俺主人死了?
俺主人懷中現有一隻繡鞋。
我想來,
俺主人在你寺裡做的事,
你必然知情。
你如今將俺主人擺佈死了,
故意將這繡鞋揣在懷裡。
正是你圖財致命,
便待干罷!
我將這屍首亭在觀音殿內,
明有清官,
我和你見官去來!
人間私語,
天聞若雷。
暗室虧心,
神目如電。
小聖相國寺伽藍,
奉觀音法旨,
分付小聖,
因為秀才郭華與王月英本有前生夙分,
如今姻緣未成,
吞帕而亡。
那秀才年壽未盡,
著他七日之後,
再得還魂,
與王月英永為夫婦。
鬼力那裡?
休得損壞了郭華屍首,
待小聖自回菩薩話去也。
第三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抬書案。
鼕鼕衙鼓響,
書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
東嶽攝魂台。
老夫姓包名拯,
字希仁,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氏,
現為南衙開封府尹之職。
因為老夫廉能清正,
奉公守法,
聖人敕賜勢劍金牌,
著老夫先斬後奏。
今日昇堂,
坐起早衙。
張千,
將放告牌抬出去者。
冤屈也!
干貧僧甚麼事?
張千,
甚麼人喧嚷?
是一個書僮扭著一個和尚叫冤屈哩。
那叫冤屈的,
著他上來。
告狀的當面!
兀那廝!
你有甚麼冤枉不明之事,
分說明白,
老夫與你判斷咱。
爺爺可憐見,
小的是個琴童,
跟著郭華秀才來京應舉。
俺秀才因遇元宵看燈,
去到相國寺中,
不知這和尚怎生將俺秀才弄死了,
懷兒裡揣著一隻繡鞋。
小的每扯住這和尚,
特來告狀,
望爺爺與小的做主咱。
兀那和尚!
你既為出家人,
可怎生謀死人?
你從實的說來,
免受刑法。
爺爺,
小僧當夜在寺中巡綽燈火,
到觀音殿內,
見個秀才睡在地下。
我則說他酒醉倒了,
我用手去他口邊摸著,
早沒的氣了。
恐怕連累小僧,
正待扶起他來,
送出山門去,
不想撞見琴童來尋,
他就扯住小僧,
道我害了他性命。
小僧委實不知別情。
這件事必有暗昧。
張千,
將琴童共和尚收在牢內,
我自有個處治。
理會的。
牢裡收人!
冤屈呵!
可教誰人救我也?
張千,
你近前來,
聽我分付。
小心在意,
疾去早來。
理會的。
張千去了,
老夫無甚事,
且退後堂歇息咱。
自家張千,
奉老爺的言語,
著我扮做個貨郎,
挑著這繡鞋兒,
體察這一樁事。
若有人認的呵,
便拿他見老爺去,
自有發落。
老身王月英的母親便是。
夜來有我女孩兒因與梅香看花燈耍去,
失落了一隻繡鞋兒,
無處尋覓。
我恰才去親戚家吃筵席回來,
遠遠的看見一個貨郎兒,
擔上掛著一隻繡鞋,
好似俺女孩兒的,
待我試問他咱。
哥哥,
你這只繡鞋兒是那裡來的?
老人家,
我因看花燈去拾的。
你問他怎麼?
哥哥不知,
我女孩兒因看花燈掉了這只繡鞋兒,
你回與我罷。
你老人家再仔細看著,
是也不是?
哥哥,
是我女孩兒的。
好呀,
這只繡鞋兒不打緊,
干連著一個人的性命,
我拿著你見官去來!
這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
【中呂】【粉蝶兒】雲鬢堆鴉,
斂雙眉不堪妝畫,
有甚事愁緒交加?
我這裡晝忘餐,
夜廢寢,
把咱牽掛。
想昨宵短命冤家,
引的人放心不下。
姐姐,
想那秀才好沒福也。
姐姐為他費了多少心,
干走了我們這半夜哩。
怎麼這一會兒有些心緒不寧?
梅香,
待我少將息咱。
自家張千的便是。
適才拿得王婆婆到官去,
如今又著我勾他女孩兒王月英,
只索再走一遭。
王月英在家麼?
姐姐,
門首有人喚你哩。
梅香,
你看去,
這是甚麼人?
是那開封府的公人,
好生凶狠哩。
這事可怎了也。
【醉春風】我只道開封府要勾誰,
元來題著王月英單喚咱。
兀那王月英,
有人告著你哩!
你沒來由揣與我個罪名兒,
敢不是耍、耍。
噹!
我恰待東掩西遮,
他早則生嗔發怒,
不由人不膽慌心怕。
哥哥,
你莫不錯拿了我麼?
上司著我勾拿王月英,
怎麼錯勾了?
我這王月英曾犯甚麼罪來?
【迎仙客】我須是王月英,
又不是潑煙花,
又不是風塵賣酒家。
有甚麼敗了風化,
有甚麼差了禮法。
公然便把人勾拿?
哥哥也,
你休將這女孩兒相驚唬。
王月英,
快跟我去來。
哎呀,
可著誰救我也!
著張千勾王月英去了,
這早晚怎生還不見來?
稟爺,
這就是不見了繡鞋兒的王月英。
你便是王月英麼?
妾身是王月英。
你多大年紀?
曾有婚配來麼?
告爺爺可憐見,
試聽我王月英說一遍咱。
【紅繡鞋】俺年紀小未曾招嫁,
你在那裡住坐?
從小里長在京華,
你家做甚營生買賣?
祖輩兒賣脂粉作生涯。
你有兄弟也無?
歎隻身無兄弟,
你有父親麼?
更老親早亡化,
你是何門戶?
本是個守農莊百姓家。
你既是個女子,
怎生不守閨門之訓,
這繡鞋兒卻揣在郭華懷中?
有何理論,
從實招來,
休討打吃。
【石榴花】相公你懷揣著明鏡掌刑罰,
斷王事不曾差。
我本是深宅大院好人家,
說甚郭華?
胡說!
你道不認的郭華,
這繡鞋兒是飛在他懷裡的?
郭華因咱,
唬的我兢兢戰戰寒毛乍。
眼見得這繡鞋是與他做表記了。
見相公語話兒兜搭,
你還不招,
只這繡鞋兒便是真贓正犯了。
你道是真贓正犯難干罷,
平白地揣與我個禍根芽。
你快實說,
你這一隻繡鞋兒怎生得到郭華懷裡來?
嗨!
這事可著我說個甚的?
【斗鵪鶉】又不曾錦被裡情濃,
原來是繡鞋兒事發。
可知是你的鞋兒。
張千,
喚他母親出來對證。
王婆婆,
老爺呼喚。
孩兒,
此一件事你做下了也。
見母親哭哭啼啼,
卻教我羞羞答答。
孩兒,
這繡鞋因甚在那秀才懷裡來?
則管裡將那緣由審問咱,
我則索無言指落花。
本待要寄信傳情,
卻做了違條犯法。
你還不實說!
左右,
選大棒子打著者。
爺爺可憐見!
待我王月英供來。
【上小樓】我金蓮步狹,
常只在羅裙底下。
為貪著一輪皓月,
萬盞花燈,
九街車馬。
更漏深,
田地滑,
遊人稠雜,
鰲山畔把他來撇下。
這女子巧言令色,
不打不招。
左右與我打呀!
你招了者,
招了者!
【滿庭芳】哎!
你個官人休怒發,
又不曾偎香倚玉,
殢柳亭花。
這繡鞋兒只為人挨匝,
知他是失落誰家?
既是你的鞋兒,
快招了罷。
枉自吃打!
也免不得你的罪哩。
相公道招了呵不須責打,
弓兵每他又更亂捉胡拿。
罷!
罷!
沒奈何招了罷,
我則索從頭兒認下,
禁不的這吊拷與繃扒。
你也招了麼?
招便招了,
只望爺爺與我王月英做主咱。
只要你招的明白,
我與你做主。
當此一夜,
還有個香羅帕,
同這繡鞋兒,
都揣在那秀才懷中,
見的我留情與他的意思,
豈知倒害了他性命。
好可憐人也!
【十二月】尚不見留情手帕,
卻教我受罪南衙。
哦,
元來還有個香羅帕兒。
你是未嫁的閨女,
可也不該做這等勾當。
本待望同衾共枕,
倒做了帶鎖披枷。
這一場風流話靶,
也是個歡喜冤家。
這兩件東西,
卻也不該就害了他性命。
【堯民歌】呀,
都只為武陵仙子泛桃花,
可教我一靈兒身死野人家。
只落的瀟瀟灑灑伴殘霞,
杳杳冥冥臥黃沙。
差也波差,
當初怨恨咱,
常言道色膽天來大。
既是這等,
張千,
將這王月英押去相國寺觀音殿內,
看著屍首,
尋那香羅帕去。
若有了呵,
我自有個處治。
小心在意,
疾去早來。
理會的。
孩兒也,
你小小年紀,
犯下這等的罪過,
兀的不痛殺我也!
母親,
是你孩兒做的不是了也!
【煞尾】娘呵你年紀過五旬,
抬舉的孩兒青春恰二八。
不爭葫蘆提斬首在雲陽下,
把我這養育的娘親痛哭殺。
孩兒去了也,
我如今收拾些茶飯,
相國寺內看孩兒去來。
張千押的那女子去了,
待他回話,
必有分曉。
左右,
打鼓退衙者。
從來三尺貴持平,
莫把愚民苦用刑。
人命關天非細事,
舉頭豈可沒神明。
第四折上命官差,
事不由己。
自家張千是也,
奉老爺的言語,
押著王月英到相國寺裡去。
王月英,
你是好人家兒女,
怎做這等的勾當?
快行動些!
王月英,
誰想有這一場禍事也呵!
【雙調】【新水令】痛傷情望的我眼睛穿,
咱兩個得成雙死而無怨。
雖然是相期燈月底,
又不曾取樂枕屏邊。
如今你命掩黃泉,
這陰司下怎分辯?
這是你自做的差了,
還要分辯甚麼那!
【駐馬聽】有口難言,
月裡嫦娥愛少年。
恩多成怨,
你莫是酒中得道遇神仙?
抵多少笙歌引至畫堂前,
鴛鴦深鎖黃金殿。
空教我恨綿綿,
當初悔不休相見。
天那!
我當初寄詩之意,
豈謂有此。
【殿前歡】本是個好姻緣,
你是個閨女,
也不合和他私通。
好姻緣翻做了惡姻緣。
那秀才難道不等你就睡著了?
則為他貪杯醉倒觀音院,
他醉便醉,
也不至死。
卻教我負屈銜冤。
剷地花中宿酒裡眠,
遂不了今生願,
後世裡為姻眷。
你和他還想做夫婦哩!
怎能勾夫妻結髮,
依舊得人月團圓。
可早來到相國寺觀音殿了也。
兀那女子,
你進去。
這的是郭華的屍首,
尋你那手帕咱。
你怕甚麼?
看那手帕在那裡?
哥哥,
你看那秀才口邊露著個手帕角兒哩。
真個是,
你扯將出來看。
【沽美酒】只道你嚥不下相思這口涎,
原來是手帕在喉咽。
苦痛聲聲哭少年,
猛聽的微微氣喘,
越教我搵不住淚漣漣。
秀才,
你休唬殺我也。
【太平令】唬的我手腳兒驚驚戰戰,
鬼魂靈怎敢胡纏。
小娘子,
我和你相見,
知道是睡裡夢裡?
斷不了輕狂寒賤,
還只待癡迷留戀。
我這裡躍然,
向前,
謝天,
呀!
險些的在雲陽推轉!
原來是小娘子在此救我。
小娘子,
你為甚麼來?
慚愧。
張千哥哥,
那秀才活了也!
既然秀才活了,
俺一同見老爺去來。
老夫包待制。
今為郭華身死未見下落,
如今坐起晚衙,
專等張千回話。
這早晚一行人敢待來也。
稟爺,
小的同那王月英到寺中尋手帕去,
不期這秀才口邊露出手帕角兒,
被那王月英扯將出來,
這秀才便活了。
如今都拿來見爺,
聽憑發落。
兀那秀才,
你說你那詞因來。
小生西京人氏,
因應舉不第,
去買胭脂,
遇見這小娘子,
在於胭脂鋪內。
四目相視,
甚有顧盼之意,
爭奈他母親在堂,
難以相約。
不意小娘子暗著梅香,
將一首詩約小生元夜到相國寺赴期。
小生因酒醉睡著了,
小娘子後至,
呼喚不醒,
誠恐失信,
將繡花鞋一隻,
香羅帕一方,
揣在小生懷內,
含羞回去。
小生醒來,
悔之不及,
吞帕於腹,
堵住口中之氣而死,
今日已經七日光景。
恰才王月英同大人差的公人,
看見小生口角微露手帕,
因而扯將出來,
小生遂得還魂。
只望大人可憐見,
並不干王月英之事,
委實小生自行殘害。
乞大人做主咱!
王月英,
你說你那詞因來。
那秀才已都招了,
我王月英說個甚的?
【川撥棹】你懷揣著似軒轅、似軒轅明鏡,
他如今訴說根源。
兩下當年,
都則為一點情牽。
我王月英有甚言,
任恩官怎發遣。
那郭秀才到你鋪裡買胭脂,
你曾接受他多少錢哩?
【七弟兄】則他這解元,
使錢,
早使過了偌多千。
他是個讀書人,
買你胭脂做甚麼?
奈胭脂不上書生面,
都將來撒在洛河邊,
恰便似天台流出桃花片。
元來你家接了他許多錢,
也當的財禮過了。
那王氏上來。
兀那老婦人,
你的女兒背地通書約人私合,
本等該問罪的。
如今那秀才幸得不死,
你可肯將女孩兒嫁那秀才麼?
爺爺問我女孩兒,
肯便嫁了他罷。
【梅花酒】呀!
俺娘親敢自專,
俺娘親敢自專。
待擇取英賢,
匹配嬋娟,
斷送他的衰年。
問甚麼鸞膠續斷弦,
巴不得順水便推船。
呀!
謝恩官肯見憐,
休拗折並頭蓮,
莫掐殺雙飛燕。
既如此,
你一行人聽老夫下斷。
你二人本有那宿世姻緣,
約元宵相會在佛殿之前。
怎知道為酒醉一時沉睡,
不能勾敘歡情共枕同眠。
將羅帕和繡鞋留為表記,
到的來酒醒後悔恨難言。
那秀才吞手帕氣噎而死,
有琴童來告狀叫屈聲冤。
我老夫秉公道當堂勘問,
將和尚趕出去並沒干連。
押月英到寺內認他屍首,
幸喜得神明護早已生全。
今日個開封府判斷明白,
合著你夫和婦永遠團圓。
【收江南】呀!
也不枉了一春常費買花錢,
誰承望包龍圖到與我遞絲鞭,
贏的個洛陽兒女笑喧闐。
都道這風情不淺,
準備著今生重結再生緣。
題目郭秀才沉醉誤佳期正名王月英元夜留鞋記
八蠶薄絮鴛鴦綺,
半夜佳期並枕眠。
鍾動紅娘喚歸去,
對人勻淚拾金鈿。
李夫人病已經秋,
漢武看來不舉頭。
得所濃華銷歇盡,
楚魂湘血一生休。
謝家池館花籠月,
蕭寺房廊竹颭風。
夜半酒醒憑檻立,
所思多在別離中。
隋師戰艦欲亡陳,
國破應難保此身。
訣別徐郎淚如雨,
鏡鸞分後屬何人。
七夕瓊筵隨事陳,
兼花連蒂共傷神。
蜀王殿裡三更月,
不見驪山私語人。
夜寒春病不勝懷,
玉瘦花啼萬事乖。
薄倖檀郎斷芳信,
驚嗟猶夢合歡鞋。
嗚咽離聲管吹秋,
妾身今日為君休。
齊奴不說平生事,
忍看花枝謝玉樓。
青絲一綹墮雲鬟,
金剪刀鳴不忍看。
持謝君王寄幽怨,
可能從此住人間。
陳宮興廢事難期,
三閣空餘綠草基。
狎客淪亡麗華死,
他年江令獨來時。
晨肇重來路已迷,
碧桃花謝武陵溪。
仙山目斷無尋處,
流水潺湲日漸西。
少卿降北子卿還,
朔野離觴慘別顏。
卻到茂陵唯一慟,
節毛零落鬢毛斑。
夢裡分明入漢宮,
覺來燈背錦屏空。
紫台月落關山曉,
腸斷君恩信畫工。
虛拋南楚滯西秦,
白首依前衣白身。
退鷁已經三十載,
登龍曾見一千人。
魂離為役詩篇苦,
淚竭緣嗟骨相貧。
今日鞠躬高旆下,
欲傾肝膽杳無因。
簷收雨腳,
雲乍斂、依然又滿長空。
紋蠟焰低,
熏爐燼冷,
寒衾擁盡重重。
隔簾櫳。
聽撩亂、撲漉春蟲。
曉來見、玉樓珠殿,
恍若在蟾宮。
長愛越水泛舟,
藍關立馬,
畫圖中。
悵望幾多詩□無句可形容。
誰與問、已經三白,
忒是報年豐。
未應真個,
情多老卻天公。
肅徒辭汝穎,
懷古獨淒然。
尚想文王化,
猶思巢父賢。
時移多讒巧,
大道竟誰傳。
況是疾風起,
悠悠旌旆懸。
征鳥無返翼,
歸流不停川。
已經霜雪下,
乃驗松柏堅。
回首望城邑,
迢迢間雲煙。
志士不傷物,
小人皆自妍。
感時惟責己,
在道非怨天。
從此適樂土,
東歸知幾年。
弱齡慕奇調,
無事不兼修。
望氣登重閣,
占星上小樓。
明經思待詔,
學劍覓封侯。
棄繻頻北上,
懷刺幾西遊。
中年逢喪亂,
非復昔追求。
失路青門隱,
藏名白社游。
風雲私所愛,
屠博暗為儔。
解紛曾霸越,
釋難頗存周。
晚歲聊長想,
生涯太若浮。
歸來南畝上,
更坐北溪頭。
古岸多磐石,
春泉足細流。
東隅誠已謝,
西景懼難收。
無謂退耕近,
伏念已經秋。
庚桑逢處跪,
陶潛見人羞。
三晨寧舉火,
五月鎮披裘。
自有居常樂,
誰知身世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