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弄柳的詩,有關弄柳的詩句古詩詩詞,弄柳詩句詩辭
楔子氈帳秋風迷宿草,
穹廬夜月聽悲笳。
控弦百萬為君長,
款塞稱藩屬漢家。
某乃呼韓耶單于是也。
若論俺家世,
久居朔漠,
獨霸北方,
以射獵為生,
攻伐為事。
大王曾避俺東徙,
魏絳曾怕俺講和。
獯鬻嚴狁,
逐代易名:單于可汗,
隨時稱號。
當秦漢交兵之時,
中原有事,
俺國強盛,
有控弦甲士百萬。
俺祖公冒頓單于,
圍漢高帝於白登七日,
用婁敬之謀,
兩國講和,
以公主嫁俺國中。
至惠帝、呂後以來,
每代必循故事,
以宗女歸俺番家。
宣帝之世,
我眾兄弟爭立不定,
國勢稍弱。
今眾部落立我為呼韓耶單于,
實是漢朝外甥。
我有甲士十萬,
南移近塞,
稱藩漢室。
昨曾遣使進貢,
欲請公主,
未知漢帝肯尋盟約否?
今日天高氣爽,
眾頭目每,
向沙堤射獵一番,
多少是好!
正是:番家無產業,
弓矢是生涯。
為人雕心雁爪,
做事欺大壓小。
全憑諂佞奸貪,
一生受用不了。
某非別人,
毛延壽的便是。
現在漢朝駕下,
為中大夫之職。
因我百般巧詐,
一味諂諛,
哄的皇帝老頭兒十分歡喜,
言聽計從。
朝裡朝外,
那一個不怕我,
那一個不敬我?
我又學的一個法兒,
只是教皇帝少見儒臣,
多暱女色,
我這寵幸才得牢固。
道尤末了,
聖駕早上。
嗣傳十葉繼炎劉,
獨掌乾坤四百州。
邊塞久盟和議策,
從今高枕已無憂。
某漢元帝是也。
俺祖高皇帝,
奮布衣,
起豐沛,
滅秦屠項,
掙下這等基業。
傳到朕躬,
已是十代。
自朕嗣位以來,
四海晏然,
八方寧靜。
非朕躬有德,
皆賴眾文武扶持。
自先帝晏駕之後,
宮女盡放出宮去了。
今後宮寂寞,
如何是好!
陛下,
田舍翁多收十斛麥,
尚欲易婦,
況陛下貴為天子,
富有四海。
合無遣官遍行天下,
選擇室女。
不分王侯宰相、軍民人家,
但要十五以上,
二十以下者,
容貌端正,
盡選將來,
以充後宮,
有何不可?
卿說的是。
就加卿為選擇使,
繼領詔書一通,
遍行天下刷選。
將選中者各圖形一軸送來,
朕按圖臨幸。
待卿成功回時,
別有區處。
【仙呂】【賞花時】四海平安絕士馬,
五穀豐登沒戰伐。
寡人待刷室女選宮娃,
你避不的馳驅困乏。
看那一個合屬俺帝王家。
第一折大塊黃金任意撾,
血海王條全不怕。
生前只要有錢財,
死後那管人唾罵。
某毛延壽,
領著大漢皇帝聖旨,
遍行天下,
刷選室女,
已選夠九十九名。
各家盡肯饋送,
所得金銀卻也不少。
昨日來到成都秭歸縣,
選得一人,
乃是王長者之女,
名喚王嬙,
字昭君。
生得光彩射人,
十分艷麗,
真乃天下絕色。
爭奈他本是莊農人家,
無大錢財。
我問他要百兩黃金,
選為第一。
他一則說家道貧窮,
二則倚著他容貌出眾,
全然不肯。
我本待退了他。
不要倒好了他!
眉頭一縱,
計上心來,
只把美人圖點上些破綻,
到京師必定發入冷宮,
教他受苦一世。
正是:恨小非君子,
無毒不丈夫。
一日承宣入上陽,
十年未得見君王。
良宵寂寂誰來伴,
唯有琵琶引興長。
妾身王嬙,
小字昭君,
成都秭歸人也。
父親王長者,
平生務農為業。
母親生妾時,
夢月入懷,
復墜於地,
後來生下妾身。
年長一十八歲,
蒙恩選充後宮。
不想使臣毛延壽問妾身索要金銀,
不曾與他,
將妾影圖點破,
不曾得見君王,
現今退居永巷。
妾身在家頗通絲竹,
彈得幾曲琵琶。
當此夜深孤悶之時,
我試理一曲消遣咱。
某漢元帝。
自從刷選室女入宮,
多有不曾寵幸,
煞是怨望咱。
今日萬機稍暇,
不免尋宮走一遭,
看那個有緣的,
得遇朕躬也呵。
【仙呂】【點絳唇】車碾殘花,
玉人月下,
吹簫罷。
未遇宮娃,
是幾度添白髮。
【混江龍】料必他竹簾不掛,
望昭陽一步一天涯。
疑了些無風竹影,
恨了些有月窗紗。
他每見絃管聲中尋玉輦,
恰便似鬥牛星畔盼浮槎。
是那裡彈的琵琶響?
是。
是誰人偷彈一曲,
寫出嗟呀?
快報去接駕。
不要。
莫便要忙傳聖旨,
報與他家。
我則怕乍蒙恩,
把不定心兒怕,
驚起宮槐宿鳥、庭樹棲鴉。
小黃門,
你看是那一宮的宮女彈琵琶,
傳旨去教他來接駕,
不要驚嚇著他。
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
聖駕到來,
急忙迎接者。
【油葫蘆】恕無罪,
吾當親問咱。
這裡屬那位下?
休怪我不曾來往乍行踏。
我特來填還你這淚搵濕鮫魚肖帕,
溫和你露冷透凌波襪。
天生下這艷姿,
合是我寵幸他。
今宵畫燭銀台下,
剝地管喜信爆燈花。
小黃門,
你看那紗籠內燭光越亮了,
你與我挑起來看咱。
【天下樂】和他也弄著精神射絳紗。
卿家,
你覷咱,
則他那瘦巖巖影兒可喜殺。
妾身早知陛下駕臨,
只合迎接。
接駕不早,
妾該萬死。
迎頭兒稱妾身,
滿口兒呼陛下,
必不是尋常百姓家。
看了他容貌端正,
是好女子也呵!
【醉中天】將兩葉賽宮樣眉兒畫,
把一個宜梳裹臉兒搽;
額角香鈿貼翠花,
一笑有傾城價。
若是越勾踐姑蘇台上見他,
那西施半籌也不納,
更敢早十年敗國亡家。
你這等模樣出眾,
誰家女子?
妾姓王名嬙,
字昭君,
成都秭歸縣人。
父親王長者。
祖父以來務農為業,
閭閻百姓,
不知帝王家禮度。
【金盞兒】我看你眉掃黛,
鬢堆鴉,
腰弄柳,
臉舒霞。
那昭陽到處難安插,
誰問你一梨兩壩做生涯?
也是你君恩留枕簟,
天教雨露潤桑麻。
既不沙俺江山千萬里,
直尋到茅舍兩三家。
看卿這等體態,
如何不得近幸?
妾父王長者,
止生妾身,
當初選時,
使臣毛延壽索要金銀,
妾家貧寒無湊,
故將妾眼下點成破綻,
因此發入冷宮。
小黃門,
你取那影圖來看,
【醉扶歸】我則問那待詔別無話,
卻怎麼這顏色不加搽?
點得這一寸秋波玉有暇。
端的是卿眇目,
他雙瞎?
便宣的八百姻嬌比並他,
也未必強如俺娘娘帶破賺丹青畫。
小黃門,
傳旨說與金吾衛,
便拿毛延壽斬首報來。
陛下,
妾父母在成都見隸民籍,
望陛下恩典寬免,
量與些恩榮咱。
這個容易。
【金盞兒】你便晨挑菜,
夜看瓜,
春種穀,
夏澆麻。
情取棘針門粉壁上除了差法,
你向正陽門改嫁的倒榮華。
俺官職頗高如村社長,
這宅院剛大似縣官衙。
謝天地可憐窮女婿,
再誰敢欺負俺丈人家!
近前來,
聽寡人旨,
封你做明妃者。
量妾身怎生消受的陛下恩寵!
【賺煞】且盡此宵情,
休問明朝話。
陛下明朝早早駕臨,
妾這裡侯駕。
到明日,
多管是醉臥在昭陽御榻。
妾身賤微,
雖蒙恩寵,
怎敢耍望與陛下同榻?
休煩惱,
吾當且是耍,
斗卿來便當真假。
恰才家輦路兒熟滑,
怎下的真個長門再不踏!
明夜裡西宮閣下,
你是必悄聲兒接駕,
我則怕六宮人攀例撥琵琶。
駕回了也。
左右,
且掩上宮門,
我睡些去。
第二折某呼韓單于。
昨遣使臣款漢,
請嫁公主與俺。
漢皇帝以公主尚幼為辭,
我心中好不自在。
想漢家宮中,
無邊宮女,
就與俺一個,
打甚不緊?
直將使臣趕回。
我欲待起兵南侵,
又恐怕失了數年和好。
且看事勢如何,
別做道理。
某毛延壽。
只因刷選宮女,
索要金銀,
將王昭君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不想皇帝親幸,
問出端的,
要將我加刑。
我得空逃走了,
無處投奔。
左右是左右,
將著這一軸美人圖,
獻與單于王,
著他按圖索要,
不怕漢朝不與他。
走了數日,
來到這裡,
遠遠的望見人馬浩大,
敢是穹廬也。
頭目,
你啟報單于王知道,
說漢朝大臣來投見哩。
著他過來。
你是甚麼人?
某是漢朝中大夫毛延壽。
有我漢朝西宮閣下美人王昭君,
生得絕色。
前者大王遣使求公主時,
那昭君情願請行,
漢主捨不的,
不肯放來。
某再三苦諫,
說:"豈可重女色,
失兩國之好?
"漢主倒要殺我。
某因此帶了這美人圖,
獻與大王。
可遣使按圖索要,
必然得了也。
這就是圖樣。
世間那有如此女人!
若得他做闕氏,
我願足矣。
如今就差一番官,
率領部從寫書與漢天子,
求索王昭君與俺和親。
若不肯與,
不日南侵,
江山難保。
就一壁廂引控甲士,
隨地打獵,
延入塞內,
偵候動靜,
多少是好!
隨身王嬙。
自前日蒙恩臨幸,
不覺又旬月。
主上暱愛過甚,
久不設朝。
聞的升殿去了,
我且向妝台邊梳妝一會,
收拾整齊,
只怕駕來好服侍。
自從西宮閣下得見了王昭君,
使朕如癡似醉,
久不臨朝。
今日方才升殿,
等不的散了,
只索再到西宮看一看去。
【南呂】【一枝花】四時雨露勻,
萬里江山秀。
忠臣皆有用,
高枕已無憂。
守著那皓齒星眸,
爭忍的虛白晝。
近新來染得些症候,
一半兒為國憂民,
一半兒愁花病酒。
【梁州第七】我雖是見宰相似文王施禮,
一頭地離明妃,
早宋玉悲秋。
怎奈他帶天香著莫定龍衣袖。
他諸餘可愛,
所事兒相投;
消磨人幽悶,
陪伴我閒遊;
偏宜向梨花月底登樓,
芙蓉燭下藏鬮。
體態是二十年挑剔就的溫柔,
姻緣是五百載該撥下的配偶,
臉兒有一千般說不盡的風流,
寡人乞求他左右,
他比那落伽山觀自在無楊柳,
見一面得長壽。
情系人心早晚休,
則除是雨歇雲收。
且不要驚著他,
待朕悄悄地看咱。
【隔尾】恁的般長門前抱怨的宮娥舊,
怎知我西宮下偏心兒夢境熟。
愛他晚妝罷,
描不成畫不就,
尚對菱花自羞。
我來到這妝台背後,
原來廣寒殿嫦娥在這月明裡有。
調和鼎鼐理陰陽,
秉軸持鈞政事堂。
只會中書陪伴食。
何曾一日為君王。
某尚書令五鹿充宗是也。
這個是內常侍石顯。
今日朝罷,
有番國遣使來索王嬙和番,
不免奏駕。
來到西宮閣下,
只索進去。
奏的我主得知:如今北番呼韓單于,
差一使臣前來,
說毛延壽將美人圖獻與他,
索要昭君娘娘和番,
以息刀兵。
不然,
他大勢南侵,
江山不可保矣。
我養軍千日,
用軍一時。
空有滿朝文武,
那一個與我退的番兵!
都是些畏刀避箭的,
您不去出力,
怎生教娘娘和番!
【牧羊關】興廢從來有,
干戈不肯休。
可不食君祿,
命懸君口。
太平時賣你宰相功勞,
有事處把俺佳人遞流。
你們干請了皇家奉,
著甚的分破帝王憂?
那壁廂鎖樹的怕彎著手,
這壁廂攀欄的怕跌破了頭。
他外國說,
陛下寵暱王嬙,
朝綱盡廢,
壞了國家。
若不與他,
興兵吊伐。
臣想紂王只為寵妲己,
國破身亡,
是其鑒也。
【賀新郎】俺又不曾徹青霄,
高蓋起摘星樓。
不說他伊尹扶湯,
則說那武王伐紂。
有一朝身到黃泉後,
若和他留侯、留侯廝遘,
你可也羞那不羞?
您臥重裀食列鼎,
乘肥馬衣輕裘。
您須見舞春風嫩柳宮腰瘦,
怎下的教他環珮影搖青塚月,
琵琶聲斷黑江秋!
陛下,
咱這裡兵甲不利,
又無猛將與他相持,
倘或疏失,
如之奈何?
望陛下割恩與他,
以救一國生靈之命。
【斗蝦蟆】當日個誰展英雄手,
能梟項羽頭,
把江山屬俺炎劉?
全虧韓元帥九里山前戰鬥,
十大功勞成就。
您也丹犀裡頭,
枉被金章紫綬;
您也朱門裡頭,
都寵著歌衫舞袖。
恐怕邊關透漏,
央及家人奔驟。
似箭穿著雁口,
沒個人敢咳嗽。
吾當僝僽,
他也、他也紅妝年幼無人搭救。
昭君共你每有甚麼殺父母冤仇?
休、休,
少不的滿朝中都做了毛延壽!
我呵,
空掌著文武三千隊,
中原四百州,
只待要割鴻溝。
陡恁的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
現今番使朝外等宣。
罷、罷、罷,
教番使臨朝來。
呼韓耶單于差臣南來,
奏大漢皇帝:北國與南朝,
自來結交和好,
曾兩次差人求公主不與。
今有毛延壽,
將一美人圖獻與俺單于。
特差臣來,
單索昭君為閼氏,
以息兩國刀兵。
陛下若不從,
俺有百萬雄兵,
刻日南侵,
以決勝負。
伏望聖鑒不錯。
且教使臣館驛中安歇去。
您眾文武商量,
有策獻來,
可退番兵,
免教昭君和番。
大抵是欺娘娘軟善,
若當時呂後在日,
一言之出,
誰敢違拗!
若如此,
久已後也不用文武,
只憑佳人平定天下便了。
【哭皇天】你有甚事疾忙奏,
俺無那鼎鑊邊滾熱油。
我道您文臣安社稷,
武將定戈矛;
您只會文武班頭,
山呼萬歲,
舞蹈揚塵,
道那聲誠惶頓首。
如今陽關路上,
昭君出塞;
當日未央宮裡,
女主垂旒。
文武每,
我不信你敢差排呂太后。
枉以後、龍爭虎鬥,
都是俺鸞交鳳友。
妾既蒙陛下厚恩,
當效一死,
以報陛下。
妾情願和番,
得息刀兵,
亦可留名青史。
但妾與陛下闈房之情,
怎生拋捨也!
我可知捨不的卿哩!
陛下割恩斷愛,
以社稷為念,
早早發送娘娘去罷。
【烏夜啼】今日嫁單于,
宰相休生受,
早則俺漢明妃有國難投,
它那裡黃雲不出青山岫。
投至兩處凝眸,
盼得一雁橫秋。
單注著寡人今歲攬閒愁,
王嬙這運添憔瘦。
翠羽冠,
香羅綬,
都做了錦蒙頭暖帽,
珠絡縫貂裘。
卿等今日先選送明妃到驛中,
交付番使,
待明日朕親出灞陵橋,
送餞一杯去。
只怕使不的,
惹外夷恥笑。
卿等所言,
我都依著。
我的意思,
如何不依?
好歹去送一送。
我一會家只恨毛延壽那廝。
【三煞】我則恨那忘恩咬主賊禽獸,
怎生不畫在凌煙閣上頭?
紫台行都是俺手裡的眾公侯,
有那椿兒不共卿謀,
那件兒不依卿奏,
爭忍教第一夜夢迤逗?
從今後不見長安望北斗,
生扭作織女牽牛!
不是臣等強逼娘娘和番,
奈番使定名索取。
況自古以來,
多有因女色敗國者。
【二煞】雖然似昭君般成敗都皆有,
誰似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
情知他怎收那膘滿的驊騮。
往常時翠轎香兜,
兀自倦朱簾揭繡,
上下處要成就。
誰承望月自空明水自流,
恨思悠悠。
妾身這一去,
雖為國家大計,
爭奈捨不的陛下。
【黃鐘尾】怕娘娘覺饑時吃一塊淡淡鹽燒肉,
害渴時喝一杓兒酪和粥。
我索折一枝斷腸柳,
餞一杯送路酒。
眼見得趕程途趁宿頭,
痛傷心重回首。
則怕他望不見鳳閣龍樓,
今夜且則向灞陵橋畔宿。
第三折妾身王昭君。
自從選入宮中,
被毛延壽將美人圖點破,
送入冷宮。
甫能得蒙恩幸,
又被他獻與番王形像。
今擁兵來索,
待不去,
又怕江山有失。
沒奈何將妾身出塞和番。
這一去,
胡地風霜,
怎生消受也!
自古道"紅顏勝人多薄命,
莫怨春風當自嗟。
"今日灞橋餞送明妃,
卻早來到也。
【雙調】【新水令】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
我則索看昭君圖畫模樣。
舊恩金勒短,
新恨玉鞭長。
本是對金殿鴛鴦,
分飛翼怎承望!
您文武百官計議,
怎生退了番兵,
免明妃和番者?
【駐馬聽】宰相每商量,
大國使還朝多賜賞。
早是俺夫妻悒怏,
小家兒出外也搖裝。
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
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
您偏不斷腸。
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左右慢慢唱者,
我與明妃餞一杯酒。
【步步嬌】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
俺咫尺如天樣。
慢慢捧玉觴,
朕本意待尊前捱些時光。
且休問劣了宮商,
您則與我半句兒俄延著唱。
請娘娘早行,
天色晚了也。
【落梅風】可憐俺別離重,
你好是歸去的忙。
寡人心先到他李陵台上。
回頭兒卻才魂夢裡想,
便休題貴人多忘。
妾這一去,
再何時得見陛下?
把我漢家衣服都留下者。
正是:今日漢宮人,
明朝胡地妾。
忍著主衣裳,
為人作春色。
【殿前歡】說甚麼留下舞衣裳,
被西風吹散舊時香。
我委實怕宮車再過青苔巷,
猛到椒房,
那一會想菱花鏡裡妝,
風流相,
兜的又橫心上。
看今日昭君出塞,
幾時似蘇武還鄉?
請娘娘行罷,
臣等來多時了也。
罷罷罷,
明妃,
你這一去,
休怨朕躬也。
我那裡是大漢皇帝!
【雁兒落】我做了別虞姬楚霸王,
全不見守玉關征西將。
那裡取保親的李左車,
送女客的蕭丞相?
陛下不必掛念。
【得勝令】那裡也架海紫金梁?
枉養著那邊庭上鐵衣郎。
您也要左右人扶持,
俺可甚糟糠妻不下堂!
您但提起刀槍,
卻早小鹿兒心頭撞。
今日央及煞娘娘,
怎做的男兒當自強!
陛下,
咱回朝去罷。
【川撥棹】怕不待放絲韁,
咱可甚鞭敲金鐙響。
你管燮理陰陽,
掌握朝綱。
治國安邦,
展土開疆。
假若俺高皇,
差你個梅香,
背井離鄉,
臥雪眠霜。
若是他不戀您春風畫堂,
我便官封你一字王。
陛下,
不必苦死留他,
著他去了罷。
【七兄弟】說甚麼大王、不當、戀王嬙,
兀良,
怎禁他臨去也回頭望!
那堪這散風雪旌節影悠揚,
動關山鼓角聲悲壯。
【梅花酒】呀!
俺向著這回野悲涼:草已添黃,
兔早迎霜;
犬褪得毛蒼,
人搠起纓槍;
馬負著行裝,
車運著糧,
打獵起圍場。
他、他、他傷心辭漢主,
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他部從入窮荒,
我鑾輿返咸陽。
返咸陽,
過宮牆;
過宮牆,
繞迴廊;
繞迴廊,
近椒房;
近椒房,
月昏黃;
月昏黃,
夜生涼;
夜生涼,
泣寒螿,
綠紗窗;
綠紗窗,
不量思。
【收江南】呀!
不思量除是鐵心腸。
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
美人圖今夜掛昭陽,
我那裡從養,
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陛下迴鑾罷,
娘娘去遠了也。
【鴛鴦煞】我則索大臣行說一個推辭謊,
又則怕筆尖兒那火編修講。
不見他花朵兒精神,
怎趁那草地裡風光?
唱道佇立多時,
徘徊半響;
猛聽的塞雁南翔,
呀呀的聲嘹亮。
卻原來滿目牛羊,
是兀那載離恨的氈車半坡裡響。
今日漢朝不棄舊盟,
將王昭君與俺番家和親。
我將昭君封為寧胡閼氏,
坐我正宮。
兩國息兵,
多少是好。
眾將士,
傳下號令,
大眾起行,
望北而去。
這裡甚地面了?
這是黑龍江,
番漢交界去處。
南邊屬漢家,
北邊屬我番國。
大王,
借一杯酒,
望南澆奠;
辭了漢家,
長行去罷。
漢朝皇帝,
妾身今生已矣,
尚待來生也。
嗨,
可惜可惜!
昭君不肯入番,
投江而死。
罷罷罷,
就葬在此江邊,
號為青塚者。
我想來,
人也死了,
枉與漢朝結下這般仇隙,
都是毛延壽那廝搬弄出來的。
把都兒,
將毛延壽拿下,
解送漢朝處治。
我依舊與漢朝結和,
永為甥舅,
卻不是好!
則為他丹青畫誤了昭君,
背漢主暗地私奔;
將美人圖又來哄我,
要索取出塞和親。
豈知道投江而死,
空落的一見消魂。
似這等奸邪逆賊,
留著他終是禍根。
不如送他去漢朝哈剌,
依還的甥舅禮,
兩國長存。
第四折自家漢元帝。
自從明妃和番,
寡人一百日不曾設朝。
今當此夜景蕭索,
好生煩惱。
且將這美人圖掛起,
少解悶懷也呵。
【中呂】【粉蝶兒】寶殿涼生,
夜迢迢六宮人靜。
對銀台一點寒燈,
枕席間、臨寢處,
越顯的吾身薄倖。
萬里龍廷,
知他宿誰家一靈真性。
小黃門,
你看爐香盡了,
再添上些香。
【醉春風】燒盡御爐香,
再添黃串餅。
想娘娘似竹林寺不見半分形,
則留下這個影、影。
未死之時,
再生之日,
我可也一般恭敬。
一時睏倦,
我且睡些兒。
【叫聲】高唐夢苦難成,
那裡也愛卿、愛卿,
卻怎生無些靈聖?
偏不許楚襄王枕上雨雲情。
妾身王嬙,
一番到北地,
私自逃回。
兀的不是我主人!
陛下,
妾身來了也。
恰才我打了個盹,
王昭君就偷走回去了。
我急急趕來,
進的漢宮,
兀的不是昭君!
恰才見昭君回來,
這些兒如何就不見了?
【剔銀燈】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
呼喚俺那昭君名姓。
偏寡人喚娘娘不肯燈前應,
卻原來是畫上的丹青。
猛聽得仙音院鳳管鳴,
更說甚蕭韶九成。
【蔓青菜】白日裡無承應,
教寡人不曾一覺到天明,
做的個團圓夢境。
卻原來雁叫長門兩三聲,
怎知道更有個人孤另。
【白鶴子】多管是春秋高,
筋力短,
莫不是食水少,
骨毛輕?
待去後,
愁江南網羅寬;
待向前,
怕塞北雕弓硬。
【篇】傷感似替昭君思漢主,
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橫,
淒愴似和半夜夢歌聲,
悲切似唱三疊陽關令。
則被那潑毛團叫的淒楚人也。
【上小樓】早是我神思不安,
又添個冤家纏定。
他叫得慢一會兒緊一聲兒,
和盡寒更。
不爭你打盤旋,
這搭裡同聲相應,
可不差訛了四時節令?
【篇】你卻待尋子卿、覓李陵,
對著銀台,
叫醒咱家,
對影生情。
則俺那遠鄉的漢明妃雖然得命,
不見你個潑毛團也耳根清淨。
這雁兒呵。
【滿庭芳】又不是心中愛聽,
大古似林風瑟瑟,
巖溜冷冷。
我只見山長水遠天如鏡,
又生怕誤了你途程。
見被你冷落了瀟湘暮景,
更打動我邊塞離情,
還說甚雁過留聲。
那堪更瑤階夜永,
嫌殺月兒明。
陛下省煩惱,
龍體為重。
不由我不煩惱也。
【十二月】休道是咱家動情,
你宰相每也生憎。
不比那雕樑燕語,
不比那錦樹鶯鳴。
漢昭君離鄉背井,
知他在何處愁聽!
【堯民歌】呀呀的飛過蓼花汀,
孤雁兒不離了鳳凰城。
畫簷間鐵馬響丁丁,
寶殿中御榻冷清清。
寒也波更,
蕭蕭落葉聲,
燭暗長門靜。
【隨煞】一聲兒繞漢宮,
一聲兒寄渭城;
暗添人白髮成衰病,
直恁的吾家可也勸不省。
今日早朝散後,
有番國差使命綁送毛延壽來,
說因毛延壽叛國敗盟,
致此禍釁。
今昭君已死,
情願兩國講和。
伏候聖旨。
既如此,
便將毛延壽斬首祭獻明妃。
著光祿寺大排筵席,
犒賞來使回去。
葉落深宮雁叫時,
夢迴孤枕夜相思。
雖然青塚人何在,
還為蛾眉斬畫師。
題目沉黑江明妃青塚恨正名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雨過輕風弄柳,
湖東映日春煙。
晴蕪平水遠連天。
隱隱飛翻舞燕。
燕舞翻飛隱隱,
天連遠水平蕪。
晴煙春日映東湖。
柳弄風輕過雨。
楔子小人汴梁曹州人氏,
姓周名榮祖,
字伯成。
渾家張氏,
孩兒長壽。
小生先世廣有家財,
因祖父周奉記敬理釋門,
蓋起一所佛院,
每日看經念佛,
祈保平安。
至我父親,
一心只做人家,
為修理宅舍,
這木石磚瓦,
無處取辦,
遂將那所佛院盡毀廢了。
比及宅舍工完,
我父親得了一病,
百般的醫藥無效,
人皆以為不信佛教之過。
我父親亡後,
傢俬里外,
都是小生掌把。
小生學成滿腹詩書,
現今黃榜招賢,
開放選場。
大嫂,
我待要應舉走一遭去,
你意下如何?
秀才,
不知好著俺領了長壽孩兒,
一路同去麼?
這也使的。
大嫂,
有俺那祖財,
攜帶不去,
且埋在後面牆下,
房廊屋舍著行錢看守著。
俺和你帶了孩兒,
上朝取應去,
但得一官半職,
改換家門,
可不好也!
既如此,
便當收拾行李,
隨你同去則個。
大嫂,
想俺祖上信佛,
俺父親偏不信佛,
到今日都有報應也呵!
【仙呂】【賞花時】積善存仁為第一,
暗室虧心天地和。
則俺這家豪富是祖先積,
只為他施仁布德,
也則要博一個孝子和賢妻。
【篇】可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
舉意之前悔後遲。
空內有神祇,
俺父親呵!
不合興心兒拆毀,
今日個客路裡怨他誰!
第一折赫奕丹青廟貌隆,
天分五嶽鎮西東。
時人不識陰功大,
但看香煙散滿空。
吾神乃東嶽殿前靈派侯是也。
想東嶽泰山者,
乃群仙之祖,
萬峰之尊,
天地之孫,
神靈之祚,
在於兗州地方。
古有金輪皇帝,
妻乃彌輪仙女,
夜夢吞二日,
覺而有孕,
所生二子,
長曰金虹氏,
次曰金蟬氏。
金虹氏乃東嶽聖帝是也。
聖帝在長白山有功,
封為古歲太岳真人,
漢明帝時封為泰山元帥,
管十八地獄七十四司生死之期。
自堯舜禹湯周秦漢魏,
則有都天府君之位。
自唐武後垂拱三年七月初一日,
封為東嶽之神,
至開元十三年,
加為天齊王,
宋真宗朝封為東嶽齊大生神聖帝。
這的是天地循環,
週而復始。
便好道:不孝謾燒千束紙,
虧心空爇萬爐香。
神靈本是正直做,
不受人間枉法贓。
如今陽世有一人,
乃是賈仁。
此人在吾神廟中埋天怨地,
告訴神明,
只說不憐憫他。
想他今日必然又來告訴,
吾神自有個顯應。
這早晚敢待來也!
又無房舍又無田,
每日城南窯裡眠。
一般帶眼安眉漢,
何事手中偏沒錢?
小可曹州人氏賈仁的便是。
幼年間父母雙亡,
別無甚親眷,
則我單身獨自,
人見我十分過的艱難,
都喚我做窮賈兒。
想人生世間,
有那等騎鞍壓馬,
富貴奢華,
吃好的,
穿好的,
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
偏賈仁吃了那早起的,
無那晚夕的;
每日燒地眠炙地臥,
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可也是一世人。
天那!
你也睜開眼波,
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我每日家不會做甚麼營生,
則是與人家挑土築牆,
和泥托坯,
擔水運漿,
做坌工生活度日,
到晚來在那破瓦窯中安身。
今日替人家打著一堵兒牆,
打起半堵兒,
只為氣力不加,
還有半堵兒不曾打的。
我如今困乏了,
且歇一歇。
這裡有一所東嶽靈派侯廟,
我去那廟中訴我這苦楚去,
就燒一炷香去。
天那,
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我也無那香,
只是捻土為香,
禱告神靈可憐見。
小人是賈仁,
想有那等騎鞍壓馬,
穿羅著錦,
吃好的,
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
我賈仁也是一世人,
偏我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無那晚夕的,
燒地眠,
炙地臥,
窮殺賈仁也!
上聖,
但有些小富貴,
我也會齋僧佈施,
蓋寺建塔,
修橋補路,
惜孤念寡,
敬老憐貧,
我可也捨的,
則是聖賢可憐見我。
說話中間,
覺得身體有些睏倦,
我且在這屋簷下暫時歇息咱。
鬼力,
與我攝過賈仁來者!
兀那賈仁,
你為何在吾神廟中埋天怨地,
怨恨俺神靈,
你主何緣故?
上聖可憐見,
小人怎敢埋天怨地。
我想賈仁生於人世之間,
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無那晚夕的,
燒地眠,
炙地臥,
窮殺賈仁也!
上聖可憐見,
但與我些小衣祿食祿,
我賈仁也會齋僧佈施,
蓋寺建塔,
修橋補路,
惜孤念寡,
敬老憐貧,
我可也捨的。
上聖,
則是可憐見咱。
這樁事曾福神該管。
鬼力,
與我喚的增福神來者。
小聖增福神也。
掌管人間生死、貴賤、高下、六科、長短之事,
十八地獄,
七十四司。
我想塵世人心性迷癡,
不知為善。
只看那奈河潺潺,
金橋之上並無一人也呵。
【仙呂】【點絳唇】這等人輕視貧乏,
不恤鰥寡。
天生下、一種奸滑,
將神鬼都瞞唬。
常言道:"人間私語,
天聞若雷;
暗室虧心,
神目如電。
"信有之也!
【混江龍】你休要虛貪聲介,
但存的那心田一寸是根芽。
不肯道甘貧守分,
都則待僥倖成家。
自拿著殺子殺孫笑裡刀,
怎留的好兒好女眼前花。
你則看那陽間之事,
正和俺陰府無差,
明明折挫,
暗暗消乏。
這等人動則是忘人恩、背人義、昧人心,
管甚麼敗風俗、殺風景、傷風化!
怎能夠長享著肥羊法酒,
異錦的這輕紗?
上聖呼喚小神,
有何法旨?
今陽世間有一賈仁,
每日在吾廟中埋天怨地,
怪恨俺神靈。
你與我問他去。
理會的。
兀那賈仁,
是你怪恨俺這神靈來麼?
上聖可憐見,
俺賈仁怎敢怪恨您這神靈。
我則說世上有那等人,
穿羅著錦,
騎鞍壓馬,
吃好的,
用好的,
他又有錢鈔使。
他也是一個人,
偏我賈仁衣不遮身,
食不充口,
吃了早起的,
無那晚夕的;
燒地眠,
炙地臥,
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則怨我小人的命薄,
怎敢埋天怨地?
上聖可憐見,
則與我些小衣祿食祿,
我也會齋僧佈施,
蓋寺建塔,
修橋補路,
惜孤念寡,
敬老憐貧,
我可也捨的。
上聖,
則是可憐見咱。
噤聲!
上聖,
此人平日之間,
不敬天地,
不孝父母,
毀僧謗佛,
殺生害命,
當受凍餓而死。
上聖管他做甚麼!
則怕注的他這衣祿食祿差了麼?
【油葫蘆】那一個紅臉兒的閻王不是耍,
捏胎兒依正法,
則他注生的分數幾曾差?
這等人向官員財主裡難安插,
好去那驢騾狗馬裡剛投下。
又不曾將他去油鍋裡炸,
又不曾將他去劍樹上殺。
據著那阿鼻地獄天來大,
但得個人身體便可也不虧他。
尊神,
論此等人在世,
不知怎生貪財好賄,
害眾成家也。
【天下樂】這等人何足人間掛齒牙,
他前世裡奢華,
那一片貪財心沒亂煞,
則他油鍋內見錢也去撾。
富了他這一輩人,
窮了他那數百家,
今世裡受貧窮還報他。
上聖休聽增福神說,
念小人不是這樣人。
小人是個好人,
平日之間也是個看經念佛,
吃齋把素,
行善事的人。
上聖怎生可憐見,
與小人些小富貴,
可也好也!
你這廝平昔之間,
扭曲作直,
拋撒五穀,
傷殘物命,
害眾成家,
你怎生能夠發跡那?
尊神,
此人前生拋撒淨水,
作賤五穀,
今世正當凍死餓死也。
【那吒令】你前世裡造下,
今世裡折罰;
前世裡狡猾,
今世裡叫華;
前世裡拋撒,
今世裡餓殺。
我平昔間也是個敬天地,
尊法度,
和弟兄,
睦六親,
信佛法,
禮三光,
孝父母,
不偷盜。
我是個心慈好善的人,
現如今吃長齋哩!
上聖,
但與我些小富貴,
我做本分營生買賣去也。
你使的是造噁心,
但說的是虧心話,
不肯做本分生涯。
正是"虧心折盡平生福,
行短天教一世貧"。
吾神自有點檢,
怎瞞的過也。
【鵲踏枝】虧心也盡由他,
造惡也怎瞞咱,
上面有湛湛青天,
下面有漫漫黃沙。
請上聖鑒察,
枉將他救拔,
俺可管他甚貧富窮達。
上聖,
我爺娘在時,
也還奉養他好好的,
從亡化之後,
不知甚麼緣故,
顛倒一日窮一日了,
我也在爺娘墳上燒錢裂紙,
澆茶奠酒,
我這淚珠兒至今不曾干,
至是一個孝順的人。
噤聲!
【寄生草】你爺娘在生時耽飢餓,
死了也奠甚茶?
則你那淚珠兒滴盡空瀟灑,
瀽了些漿水飯那裡肯道停時霎,
巴的那紙錢灰燒過無牽掛。
你可便瀽了那百壺漿也濕不透墓門前,
澆的那千種茶怎流得到黃泉下?
尊神,
這等窮兒乍富,
瞞心昧己,
欺天誑地,
只要損別人安自己,
正是一世兒不能夠發跡的。
【六序】這人沒錢時無些話,
才的有便說誇,
打扮似大戶豪家。
你看他聳起肩胛,
迸定鼻凹,
沒半點和氣謙洽。
每日在長街市上把青驄跨,
只待要弄柳拈花,
馬兒上扭捏著身子兒詐。
做出那般般樣勢,
種種村沙!
【篇】則說街狹,
更嫌人雜,
把玉勒牢拿,
玉鞭忙加。
攛行花踏,
見的白蹅,
問甚麼鄰家,
那肯道樊鞍下馬,
直將窮民來傲慢殺。
上聖,
我賈仁不是這等人。
你但與我些小富貴,
我也會和街坊,
敬鄰里,
識尊卑,
知上下。
只願上聖可憐見咱。
他雖則消乏,
也是你鄰里家,
須索將禮數酬答。
則你那自尊自貴無高下,
真乃是井底鳴蛙。
似這等待窮民肚量些兒大,
則你那酸寒乞儉,
怎消得富貴榮華!
尊神,
據著賈仁埋天怨地,
正當凍死餓死。
便好道天不生無祿之人,
地不長無名之草。
吾等體上帝好生之德,
權且與他些福力咱。
既如此,
待小聖看去波。
上聖,
據著這廝正當凍死餓死。
今奉上聖法旨,
權且借些福力與他。
看的有曹州曹南周家莊上,
他家福力所積,
陰功三輩,
為他一念差池,
合受折罰。
我如今將那家的福力、權且借與他二十年。
等到二十年後,
著他雙手兒交還本主便了。
這個使的。
兀那賈仁。
你本當凍死餓死,
上聖可憐見,
借與你些福力。
今有曹州曹南周家莊上,
所積陰功三輩,
只因一念差池,
合受折罰。
我如今將那家福力權且借與你二十年,
待到二十年後,
你兩隻手兒交付還他那本主。
你記者:比及你去呵,
索錢的可早等著你也。
謝上聖濟拔之恩。
我便做財主去也。
噤聲!
【賺煞】則你這成家子未安身,
那個破家鬼先生下。
我若做了財主呵,
穿一架子好衣服,
騎著一匹好馬,
去那三山骨上贈他一鞭,
那馬不剌剌。
做甚麼?
沒,
我則這般道。
我則是借與你那錢龍兒入家,
有限次的光陰你權掌把,
上聖可憐見,
不知借與我幾十年?
我則是借與你二十年仍舊還他。
上聖,
怎麼可憐見,
則借得小人二十年?
左右是一個小字兒,
高處再添上一畫,
借的我三十年,
可也好也?
噤聲!
這廝還不足哩!
你還待告增加,
怎知這禍福無差,
貧和富都是前緣非浪假。
為甚麼桃花向三月奮發,
菊花向九秋開罷?
你道為甚麼那?
也則為這天公不放一時花。
兀那賈仁,
據著你正當凍死餓死,
吾神體上帝好生之德,
權且借與你二十年福力,
二十年後,
交還與那本主。
便好道:"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
不是不報,
時辰未到。
"天若不降嚴霜,
松柏不如蒿草。
神明若不報應,
積善不如作惡。
莫瞞天地莫瞞心,
心不瞞時禍不侵。
十二時中行好事,
災星變作福星臨。
賈仁,
你休推睡裡夢裡。
哎呀,
一覺好睡也,
原來是南柯一夢。
恰才上聖分明的對我說,
曹州曹南周家莊上的福力,
借與我二十年,
我如今便做財主。
財主也,
知他在那裡?
便好道"夢是心頭想",
信他做甚麼?
還有半堵牆兒不曾打的哩我可去打那半堵牆兒去。
天那,
兀的不窮殺賈仁也!
第二折耕牛無宿科,
倉鼠有餘糧。
萬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小可姓陳,
雙名德甫,
乃本處曹州曹南人氏。
幼年間攻習詩書,
頗親文墨,
不幸父母雙亡,
家道艱難,
因此將儒業廢棄,
與人家做個門館先生,
度其日月。
此處有一個是賈老員外,
有萬貫家財,
鴉飛不過的田產物業,
油磨坊,
解典庫,
金銀珠翠,
綾羅緞目占,
不知其數。
他是個巨富的財主。
這裡可也無人,
一了他一貧如洗,
專與人家挑土築牆,
和泥托坯,
擔水運漿,
做坌工生活,
常是吃了早起的,
無那晚夕的,
人都叫他做窮賈兒。
也不知他福分生在那裡,
這幾年間暴富起來,
做下潑天也似傢俬。
只是那員外雖然做個財主,
爭奈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別人的東西恨不得擘手奪將來,
自己的東西捨不的與人;
若與人呵,
就心疼殺了也。
小可今日正在他家坐館,
這館也不是教學的館,
無過在他解典庫裡上些帳目。
那員外空有傢俬,
寸男尺女皆無。
數次家常與小可說:"街市上但遇著賣的或男或女,
尋一個來與我兩口兒喂眼。
"小可已曾吩咐了店小二,
著他打聽著,
但有呵便報我知道。
今日無甚事,
到解典庫中看看去。
酒店門前三尺布,
人來人往圖主顧,
做下好酒一百缸,
倒有九十九缸似頭醋。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俺這酒店是賈員外的。
他家有個門館先生,
叫做陳德甫。
三五日來算一遭帳。
今日下著這般大雪,
我做了一缸新酒,
不供養過不敢賣,
待我供養上三杯酒。
招財利市土地,
俺這灑一缸勝似一缸。
俺將這酒帘兒掛上,
看有甚麼人來?
小生周榮祖,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渾家張氏,
孩兒長壽。
自應舉去後,
命運未通,
功名不遂。
這也罷了!
豈知到的家來,
事事不如意,
連我祖遺家財,
埋在牆下的,
都被人盜去。
從此衣食艱難,
只得領了三口兒去洛陽探親,
圖他救濟。
偏生這等時運,
不遇而回。
正值暮冬天道,
下著連日大雪,
這途路上好苦楚也呵!
秀才,
似這等大風大雪,
俺每行動些兒。
爹爹,
凍餓殺我也。
【正宮】【瑞正好】赤緊的路難通,
俺可也家何在?
休道是乾坤老山也頭白。
四野凍雲垂,
萬里冰花蓋,
肯分的俺三口兒離鄉外。
大嫂,
你看大雪也。
【滾繡球】是誰人碾瓊瑤往下篩?
是誰人剪冰花迷眼界?
恰便似玉琢成六街承三陌,
恰便似粉妝就展閣樓台。
似這雪呵,
便有那韓退之藍關前冷怎當?
便有那孟浩然驢背上也跌下來,
似這雪呵,
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訪戴,
則俺這三口兒兀的不凍倒塵埃?
勿、勿、勿!
眼見的一家受盡千般苦,
可甚麼十謁朱門九不開,
委實難捱。
秀才,
似這般風又大,
雪又緊,
俺且去那裡避一避,
可也好也。
大嫂,
俺到那酒務兒裡避雪去來。
哥哥支揖。
請家裡坐吃酒去。
秀才,
你那裡人氏?
哥哥,
我那得那錢來買酒吃!
小生是個窮秀才,
三口兒探親去來,
不想遇著一天大雪,
身上無衣,
肚裡無食,
一徑的來這裡避一避兒。
哥哥,
怎生可憐見咱?
那一個頂著房子走哩〉你們且進來避一避兒。
大嫂,
你看這雪越下的緊了也。
【倘秀才】餓的我肚裡饑失魂喪魄,
凍的我身上冷無顏落色。
這雪呵,
偏向俺窮漢身邊亂灑來。
大嫂你看雪深埋腳面,
風緊透人懷,
我忙將這孩兒的手揣。
你看這三口兒,
身上無衣,
肚裡無食;
偌大的風雪,
到俺店肆中避避。
哪裡不是積福處?
家裡來,
家裡來。
我見這個人身上單寒,
我早晨間供養的利市酒三蠱兒,
我與那秀才蠱吃。
兀那秀才,
俺與你蠱酒吃。
哥哥,
我那裡得那錢鈔來買酒吃?
俺不要你錢鈔。
我見你身上單寒,
與你蠱酒吃。
哥哥說不要小生錢,
則這等與我蠱酒吃,
多謝了哥哥。
好酒也。
【滾繡球】見哥哥酒斟著磁盞台,
香濃也勝琥珀,
哥哥也你莫不道小人現錢多賣,
問甚麼新醉茅柴。
這酒呵,
賽中山宿醞開,
笑蘭陵高價抬,
不枉了喚做那鳳城春色,
我飲一杯呵,
恰便似重添上一件錦胎。
這雪呵,
似千團柳絮隨風舞,
我恰才嚥下這杯酒去呵,
可又早兩朵桃花上臉來,
便覺的和氣開懷。
秀才,
恰才誰與你酒吃來?
是那賣酒的哥哥,
見我身上單寒,
可憐見我,
與我了蠱酒吃。
我這一會兒身上寒冷不過,
你怎生問那賣酒的討一蠱酒兒也我吃,
可也好也。
大嫂,
羞人答答,
教我怎生問他討酒吃?
哥哥,
我那渾家問我那裡吃酒來,
我便道:"賣酒的哥哥見我身上單寒,
與了我一蠱酒兒吃。
"他便道:"我身上冷不過,
怎生再討得半蠱酒兒吃,
可也好也。
"你娘子也要蠱酒吃,
來、來、來,
俺捨這蠱酒兒與你娘子吃罷。
多謝了哥哥。
大嫂,
我討了一蠱酒來,
你吃,
你吃。
爹爹,
我也要吃一蠱。
兒也,
你著我怎生問他討那?
哥哥,
我那孩兒道:"爹爹,
你那裡得這酒與奶奶吃來?
"我便道:"那賣酒的哥哥又與了我一蠱兒吃。
"我那孩兒便道:"怎生再討的一蠱兒我吃,
可也好也。
"這等,
你一發搬在俺家中住罷。
哥哥,
那裡不是積福處!
來、來、來,
俺再與你這一蠱兒酒。
多謝了哥哥。
孩兒,
你吃、你吃。
比及你這等貧呵,
把這小的兒與了人家可不好?
我怕不肯!
但未知我那渾家心裡何如?
你和你那娘子商量去。
大嫂,
恰才那賣酒的哥哥道:"似你這等饑寒,
將你那孩兒與了人可不好?
若與了人,
倒也強似凍餓死了。
只要那一份人家養的活,
便與他去罷。
哥哥,
俺渾家肯把這個小的與了人家也。
秀才,
你真個要與人?
是,
與了人罷。
我這裡有個財主要,
我如今領你去。
他家裡有兒子麼?
他家兒女並沒一個兒哩。
【倘秀才】賣與個有兒女的是孩兒命衰,
賣與個無子嗣的是孩兒大采,
撞著個有道理的爹娘是孩兒修福來。
哥哥,
你救孩兒一身苦,
強似把萬僧齋,
越顯的你個哥哥敬客。
既是這等,
你兩口兒則在這裡,
我叫那買孩兒的人來。
陳先生在家麼?
店小二,
你喚我做甚麼?
你前日吩咐我的事,
如今有個秀才,
要賣他小的,
你看去。
在那裡?
則這個便是。
是一個有福的孩兒也。
先生支揖。
君子恕罪。
敢問秀才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因何就肯賣了這孩兒?
小生曹州人氏,
姓周名榮祖,
字伯成。
因家業凋零,
無錢使用,
將自己親兒情願過房與人為兒。
先生,
你可作成小生咱。
兀那君子,
我不要這孩兒。
這裡有個賈老員外,
他寸男尺女皆無,
若是要了你這孩兒,
他有潑天也似家緣家計,
久後就是你這孩兒的。
你跟將我來。
不知在那裡住?
我跟將哥哥去。
他三口兒跟的陳先生去了也。
待我收拾了鋪面,
也到員外家看看去。
兀的不富貴殺我也。
常言道:"人有七貧八富",
信有之也。
自家賈老員外的便是。
這裡也無人。
自從與那一分人家打牆,
刨出一石槽金銀來,
那主人也不知道,
都被我悄悄的搬運家來,
蓋起這房廊、屋舍、解典庫、粉房、磨房、油房、酒房,
做的生意都如水也似的長將起來。
我如今旱路上有田,
水路上有船,
人頭上有錢,
那一個敢叫我做窮賈兒?
皆以員外呼之。
但是一件,
自從有這傢俬,
娶的個渾家也有好幾年了,
爭奈寸男尺女皆無,
空有那鴉飛不過的田產,
教把那一個承領?
我平昔間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我可不知怎生來這麼慳吝苦克?
若有人問我要一貫鈔呵,
哎呀,
就如同挑我一條筋相似。
如今又有一等人叫我做慳賈兒,
這也不必題起。
我這解典庫裡有一個門館先生,
叫做陳德甫,
他替我家收錢舉債。
我數番家吩咐他,
或兒或女尋一個來,
與我兩口兒喂眼。
員外,
你既吩咐了他,
必然訪得來也。
今日下著偌大的雪,
天氣有些寒冷。
下次小的每,
少少的釃些熱酒兒來,
則撕只水雞腿兒來,
我與婆婆吃一蠱波。
秀才,
你且在門首等著,
我先過去與員外說知。
陳德甫,
我數番家吩咐你,
教你尋一個小的,
怎這般不會幹事?
員外,
且喜有一個小的哩。
有在那裡?
現在門首。
他是個甚麼人?
他是個窮秀才。
秀才便罷了,
甚麼窮秀才!
這個員外,
有那個富的來賣兒女那!
你教他過來我看。
兀那秀才,
你過去把體面見員外者。
先生,
你須是多與我些錢鈔。
你要的他多少?
這事都在我身上。
大嫂,
你看著孩兒,
我見員外去也。
員外支揖。
兀那秀才,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小生曹州人氏,
姓周名榮祖,
字伯成。
住了。
我兩個眼裡偏生見不的這窮廝。
陳德甫,
你且著他靠後些,
餓虱子滿屋飛哩。
秀才,
你依著員外靠後些。
他那有錢的是這等性兒。
大嫂,
俺這窮的好不氣長也陳德甫,
咱要買他這小的,
也索要立一紙文書。
你打個稿兒。
我說與你寫:立文書人周秀才,
因為無錢使用,
口食不敷,
難以度日,
情願將自己親兒某人,
年幾歲,
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
誰不知你有錢,
只要員外勾了,
又要那"財主"兩字做甚麼?
陳德甫,
是你抬舉我哩,
我不是財主,
難道叫我窮漢?
是、是、是,
財主,
財主。
那文書後頭寫道:當日三面言定,
付價多少。
立約之後,
兩家不許反悔。
若有反悔之人,
罰寶鈔一千貫與不悔之人使用。
恐後無憑,
立此文書,
永遠為照。
是了,
反悔之人罰寶鈔一千貫。
他這正錢可是多少?
這個你莫要管我,
我是個財主,
他要的多少,
我指甲裡彈出來的,
他可也吃不了。
是、是、是,
我與那秀才說去。
秀才,
員外著你立一紙文書哩。
哥哥,
可怎生寫那?
他與你個稿兒:今有過路周秀才,
因為無錢使用,
半自己親和,
年方幾歲,
情願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
先生,
這財主兩字也不消的上文書。
他要這樣寫,
你就寫了罷。
便依著寫。
這文書不打緊,
有一件要緊,
他說後面寫著:如有反悔之人,
罰寶鈔一千貫與不反悔之人。
先生,
那反悔的罰寶鈔一千貫,
我這正錢可是多少?
知他是多少?
秀才,
你則放心,
恰才他也曾說來,
他說我是個巨富的財主,
要的多少,
他指甲裡彈出來的,
著你吃不了哩。
先生說的是,
將紙筆來。
秀才,
咱這恩養錢可曾議定多少?
你且慢寫著。
大嫂,
恰才先生不說來,
他是個巨富的財主,
他那指甲裡彈出來的,
俺每也吃不了,
則管裡問他多少怎的?
【滾繡球】我這裡急急的研了墨濃,
便待要輕輕的下了筆劃。
爹爹,
你寫甚麼哩?
我兒也,
我寫的是借錢的文書。
你說借那一個的?
兒也,
我寫了可與你說。
我知道了也。
你在那酒店裡商量,
你敢要賣了我也!
呀!
兒也,
這是我不得已委實無奈,
可知道無奈。
則是活便一處活,
死便一處死,
怎下的賣了我也!
呀!
兒也,
想著俺子父的情呀,
可著我班管難抬。
這孩兒情性乖,
是他娘腸肚摘下來。
今日將俺這子父情可都撇在九霄雲外,
則俺這三口兒生扢扎兩處分開。
怎下的撇了我這親兒,
兀的不痛殺我也!
做娘的傷心慘慘刀剜腹,
做爹的滴血簌簌淚滿腮,
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兒埋。
這文書寫就了也。
周秀才,
你休煩惱。
我將這文書與員外看去。
員外,
他寫了文書也。
你看。
將來我看:"今有立文書人周秀才,
因為無錢使用,
只食不敷,
難以度日,
情願將自己親兒長壽,
年七歲,
賣與財主賈老員外為兒。
"寫的好,
寫的好。
陳德甫,
你則叫那小的過來,
我看看咱。
我領過那孩兒來與員外看。
秀才,
員外要看你那孩兒哩。
兒也,
你如今過去,
他問你姓甚麼,
你說我姓賈。
我姓周。
姓賈。
便打殺我也則姓周。
兒也!
我領這孩兒過去。
員外,
你看好個孩兒也。
這小的是好一個孩兒也。
我的兒也,
你今日到我家裡,
那街上的人問你姓甚麼,
你便道我姓賈。
我姓周。
姓賈。
我姓周。
這弟子孩兒養殺也不堅,
婆婆,
你問他。
好兒也,
明日與你做花花襖子穿。
有人問你姓甚麼,
你道我姓賈。
便大紅袍與我穿,
我也則姓周。
這弟子孩兒養殺也不堅。
他父母不曾去哩,
可怎麼便下的打他?
爹爹,
他每打殺我也!
我那兒怎生這等叫?
他可敢打俺孩兒也!
【倘秀才】俺兒也差著一個字千般的見責,
那員外好狠也!
那員外伸著五個指十分的便摑,
打的他連耳通紅半壁腮。
說又不敢高聲語,
哭又不敢放聲來,
他則是偷將那淚揩。
陳先生,
陳先生,
早打發俺每去波。
是,
我著員外打發你去。
先生,
天色漸晚,
誤了俺途程也。
員外,
且喜,
且喜,
有了兒也。
陳德甫,
那秀才去了麼?
改日請你喫茶。
哎呀,
他怎麼肯去?
員外還不曾與他恩養錢哩。
甚麼恩養錢?
隨他與我些便罷。
這個員外,
他為無錢才賣這個小的,
怎麼倒要他恩養錢那?
陳德甫,
你好沒分曉!
他因為無飯的養活兒子,
才賣與我。
如今要在我家吃飯,
我不問他要恩養錢,
他倒問我要恩養錢?
好說。
他也辛辛苦苦養這小的,
與了員外為兒,
專等員外與他些恩養錢,
做盤纏回家去也。
陳德甫,
他若不肯,
便是反悔之人,
你將這小的還他去,
教他罰一千貫寶鈔來瓦解。
怎麼倒與你一千貫鈔?
員外,
你則與他些恩養錢去。
陳德甫,
那秀才敢不要,
都是你搗鬼?
怎麼是我搗鬼?
陳德甫,
看你的面皮,
待我與他些。
下次小的每天庫。
好了。
員外開庫哩。
周秀才,
你這一場富貴不小也。
拿來。
你兜著,
你兜著。
我兜著。
與他多少?
與他一貫鈔。
他這等一個孩兒,
怎麼與他一貫鈔?
忒少。
一貫鈔上面有許多的寶字,
你休看的輕了。
你便不打緊,
我便似挑我一條筋哩!
倒是挑我一條筋也熬了,
要打發出這一貫鈔,
更覺艱難。
你則與他去,
他是個讀書的人,
他有個要不要也不見的。
我便依著你,
且拿與他去。
秀才你休慌,
安排茶飯哩。
這個是員外打發你的一貫鈔。
我幾盆兒水洗的孩兒偌大,
可怎生與我一貫鈔!
便買個泥娃娃兒,
也買不的。
想我這孩兒呀,
【滾繡球】也曾有三年乳十月胎,
似珍珠掌上抬;
甚工夫養得他偌大,
須不是半路裡拾的嬰孩。
我雖是窮秀才,
他覷人忒小哉!
那些個公平買賣,
量這一貫鈔值甚錢財!
員外,
你的意思我也猜著你了。
你猜著甚的?
他道我貪他香餌終吞釣,
我則道留下青山怕沒柴,
拚的個搠筆巡街。
還了我孩兒,
我們去罷。
你且慢些,
我見員外去。
天色晚也,
休斗小生耍。
員外,
還你這鈔。
陳德甫,
我說他不要麼。
他嫌少,
他說買個泥娃娃兒也買不的。
那泥娃娃兒會吃飯麼?
不是這等說,
那個養兒女的算飯錢來?
陳德甫,
也著你做人哩。
常言道:"有錢不買張口貨"。
因他養活不過,
方才賣與人。
我不要他還飯錢也夠了,
倒要我的寶鈔?
我想來,
都是你背地裡調唆他。
我則問你怎麼與他鈔來?
我說:"員外與你鈔。
"可知他不要哩,
你輕看我這鈔了。
我教與你,
你把這鈔高高的抬著,
道:"兀那窮秀才,
賈老員外與你寶鈔一貫。
"抬的高殺,
也則是一貫鈔。
員外,
你則快些打發他去罷。
罷、罷、罷!
小的每開庫,
再拿一貫鈔來與他。
員外,
你問他買甚麼東西哩,
一貫一貫添。
我則是兩貫,
再也沒的添了。
我且拿與他去。
秀才,
你放心,
員外安排茶飯哩。
秀才,
那頭裡是一貫鈔,
如今又添你一貫鈔。
先生,
可怎生只與我兩貫,
我幾盆兒水洗的孩兒偌大,
先生休斗小生耍。
嗨!
這都是領來的不是了!
我再見員外去。
員外,
他不肯。
不要閒說,
白紙上寫著黑字兒哩:"若有反悔之人,
罰寶鈔一千貫與不悔之人使用。
"這便是他反悔,
你著他拿一千貫鈔來。
他有一千貫時,
可便不賣這小的了!
哦!
陳德甫,
你是有錢的!
你買麼?
快領了去,
著他罰一千貫鈔來與我。
員外,
你添也不添?
不添。
你真個不添?
真個不添。
員外,
你又不肯添,
那秀才又不肯去,
教我中間做人也難。
便好道"君子成人之美,
不成人之惡。
"罷、罷、罷!
員外,
我在你家兩個月,
該與我兩貫飯錢,
我如今問員外支過,
湊著你這兩貫,
共成四貫,
打發那秀才回去。
哦!
要支你的飯錢湊上四貫錢,
打發那窮秀才去,
這小的還是我的。
陳德甫,
你原來是個好人。
可則一件,
你那文簿上寫的明白,
道陳德甫先借過兩個月飯錢,
計兩貫。
我寫的明白了。
來、來、來,
秀才,
你可休怪。
員外是個慳吝苦克的人,
他說一貫也不添。
我問他支過兩月的館錢,
湊成四貫鈔,
送與秀才。
這的是我替他出了兩貫哩。
秀才休怪。
這等,
可不難為了你?
秀才,
你久後則休忘了我陳德甫。
賈員外則與我兩貫錢,
這兩貫是先生替他出的。
這等呵,
倒是繼發了小生也。
【倘秀才】如今這有錢的度量呵,
做不的三江也那四海,
便受用呵,
多不到十年五載,
我罵你個勒掯窮民狠員外。
或是有人家典緞匹,
或是有人家當鐶釵,
你則待加一倍放解。
這窮廝還不去哩!
【賽鴻秋】快離了他這公孫弘東閣門木呈外,
秀才,
俺今日撇下了孩兒,
不知何日再得相見也?
大嫂,
去罷。
再休想漢孔隔北海開尊待。
秀才,
這兩貫鈔是我與你的。
先生此恩,
異日必當重報。
多謝你范堯夫肯付舟中麥,
那員外呵,
怎不學龐居士豫放來生債?
這廝罵我,
好無禮也。
他、他、他,
則待掐破我三思台,
你這窮弟子孩兒,
還不走哩。
他、他、他,
可便跌破我天靈蓋,
下次小的每,
呼狗來咬這窮弟子孩兒。
大嫂,
我與你去罷。
走、走、走,
早跳出了齊孫臏這一座連環寨。
秀才休怪,
你慢慢的去,
休和他一般見識。
秀才,
俺行動些兒波。
【隨煞】別人家便當的一週年下架容贖解,
這員外呵,
他巴到那五個月還錢本利該。
納了利從頭兒再取索,
還了錢文書上廝混賴。
似這等無仁義愚濁的卻有財,
偏著俺的德行聰明的嚼齏菜。
這八個字窮通怎的排,
則除非天打算日頭兒輪到來。
發背疔瘡是你這富漢的災,
禁口傷寒著你這有錢的害。
有一日賊打劫火燒了您院宅,
有一日人連累抄沒了舊錢債。
恁時節合著鍋無錢買米些,
忍飢餓街頭做乞丐,
這才是你家破人亡見天敗。
你這窮弟子孩兒,
還不走哩。
員外,
你還這等苦克瞞心罵我來,
直待要犯了法遭了刑你可便恁時節改。
陳德甫,
那廝去了也。
他去則去,
敢有些怪我?
可知哩。
陳德甫,
生受你。
本待要安排一杯酒致謝,
我可也忙,
不得工夫。
後堂中盒子裡有一個燒餅,
送與你喫茶罷。
第三折一生衣飯不曾愁,
贏得人稱賈半州。
何事老親能善病,
教人終日皺眉頭。
自家賈長壽便是。
父親是賈老員外,
叫做賈仁。
母親亡化已過。
靠著祖宗福德,
有潑天也似的家緣家計。
俺父親則生的我一個,
人口順都喚我做錢捨。
我見一日不使三五兩銀子過不去。
豈知俺父親他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這等慳吝的緊。
俺枉叫做錢捨,
不得錢在手裡,
不曾用的個快活。
近日俺父親染病,
不能動止。
興兒,
我許下樂岳泰安神州燒香去,
與俺父親說知,
多將些錢鈔,
等我去還願。
興兒,
跟著我見父親去來。
哎呀,
害殺我也。
過日月好疾也!
自從買了這個小的,
可早二十年光景。
我便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這小的他卻癡迷愚濫,
只圖穿吃,
看的那錢鈔便土塊般相似,
他可不疼。
怎知我多使了一個錢,
便心疼殺了我也!
父親,
你可想甚麼吃那?
我兒也,
你不知我這病是一口氣上得的。
我那一日想燒鴨兒吃,
我走到街上,
那一個店裡正燒鴨子,
油淥淥的。
我推買那鴨子,
著實的撾了一把,
恰好五個指頭撾的全全的。
我來到家,
我說盛飯來我吃,
一碗飯我一咂一個指頭,
四碗飯咂了四個指頭。
我一會瞌睡上來,
就在這板凳上,
不想睡著了,
被個狗舔了我這一個指頭,
我著了一口氣,
就成了這個病,
罷、罷、罷!
我往常間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我今病重,
左右是個死人了,
我可也破一破慳,
使些錢。
我兒,
我想豆腐吃哩。
可買幾百錢?
買一個錢的豆腐。
一個錢只買得半塊豆腐,
把與那個吃?
興兒,
你買一貫鈔罷。
只買十文錢的豆腐。
他則有五文錢的豆腐,
記下賬,
明白討還罷。
我兒,
恰才見你把十文錢都與那賣豆腐的了?
他還欠著我五文哩,
改日再討。
寄著五文,
你可問他姓甚麼?
左鄰是誰?
右鄰是誰?
父親,
你要問他鄰舍怎的?
他假使搬的走了,
我這五文錢問誰討?
直是這等。
父親,
你孩兒趁父親在日,
畫一軸喜神,
著子孫後代供養著。
我兒也,
畫喜神時不要畫前面,
則畫背身兒。
父親,
你說的差了,
畫前面才是,
可怎麼畫背身的?
你那裡知道,
畫匠開光明,
又要喜錢。
父親,
你也忒算計了。
我兒,
我這病覷天遠,
入地近,
多分是死的人了。
我兒,
你可怎麼發送我?
若父親有些好歹呵,
你孩兒買一個好杉木棺材與父親。
我的兒,
不要買,
杉木價高,
我左右是死的人,
曉的甚麼杉木、柳木!
我後門頭不有那一個餵馬槽,
盡好發送了!
那餵馬槽短,
你偌大一個身子,
裝不下。
哦,
槽可短,
要我這身子短,
可也容易。
使斧子來把我這身子攔腰剁做兩段,
折疊著,
可不裝下也!
我兒也,
我囑咐你,
那時節不要咱家的斧子,
借別人家的斧子剁。
父親,
俺家裡有斧子,
可怎麼問人家借?
你哪裡知道,
我的骨頭硬,
若使我家斧子剁捲了刃,
又得幾文錢鋼!
直是這等。
父親,
你孩兒要上廟與父親燒香去,
與我些錢鈔。
我兒,
你不去燒香罷了。
孩兒許下香願多時了,
怎好不去?
哦,
你許下願來,
這等,
與你一貫鈔去。
少。
兩貫。
少。
罷、罷、罷,
與你三貫,
可忒多了。
我兒,
這一樁事要緊,
我死之後休忘記討還那五文錢的豆腐。
小哥,
不要聽那老員外。
你自去開庫,
拿著十個金子、十個銀子,
一千貫鈔,
我跟著你燒香去來。
興兒,
你說的是。
我開了庫,
取了十個金子、十個銀子、一千貫鈔,
到廟上燒香去來。
官清司吏瘦,
神靈廟主肥。
有人來燒紙,
則搶大公雞。
小道是東嶽泰安州廟祝。
明日三月二十八日,
是東嶽聖帝誕辰,
多有遠方人來燒香。
我掃的廟宇乾淨,
看有甚麼人來。
叫化咱,
叫化咱……可憐見俺天捱無倚,
無主無靠,
賣了親兒,
無人養濟,
長街上可有那等捨貧的爹爹、奶奶呵!
【商調】【集賢賓】我可便區區的步行離了汴梁,
這途路好遠也!
過了些山隱隱更和這水茫茫。
盼了些州城縣鎮,
經了些店道村坊。
遙望那東岱岳萬丈巔峰,
怎不見泰安州四面兒牆匡?
婆婆,
這前面不是東嶽爺爺的廟哩?
這不是仁安殿蓋造的接上蒼,
掩映著紫氣紅光。
正值他春和三月天,
婆婆,
早來到仙闕五雲鄉。
【逍遙樂】這的是人間天上,
燒是的御賜名香,
蓋的是那敕修的這廟堂。
我則見不斷頭客旅經商,
還口願百二十行。
聽的道是兒願爹爹壽命長,
又見那校椅上頂戴著親娘。
我這裡千般感歎,
萬種淒惶,
百樣思量。
廟官哥哥,
俺兩口兒一徑來還願的,
趕燒炷兒頭香,
暫借一坨兒田地,
與我歇息咱。
這老人家好苦惱也。
既是還香願的,
我也做些好事,
你老兩口兒就在這一塌兒乾淨處安歇,
明日絕早起來,
燒了頭香去罷。
謝了哥哥。
婆婆,
我和你在此安歇,
明日趕一炷頭香咱。
佛囉,
俺那長壽兒也!
興兒,
你看這廟上人好不多哩!
小哥,
咱每來遲,
那前面早下的滿了也。
天色已晚,
我們揀個乾淨處安歇。
興兒,
這搭兒乾淨處,
被兩口叫化的倒在這裡,
你打起那叫化的去。
兀那叫化的,
你且過一壁。
你是那個?
這弟子孩兒,
錢捨也不認的?
哎呀,
錢捨打殺我也。
這廝無禮,
甚麼錢捨?
家有家主,
廟有廟主,
他老子那裡做官來,
叫做錢捨?
徒弟,
拿繩子來綁了他送官去。
廟官,
你不要鬧,
我與你一個銀子,
借這堝兒田地,
等俺歇息咱。
哦,
你與我這個銀子,
借這裡坐一坐?
我說老弟子孩兒,
你便讓錢捨這裡坐一坐兒!
自家討打吃!
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
老的,
咱每依著他那邊歇罷。
【金菊香】這的是雕樑畫棟聖祠堂,
又不是錦帳羅幃你的臥房,
怎這般廝推廝搶趕我在半壁廂?
你這老弟子孩兒,
口裡嘮嘮叨叨的,
還說甚麼哩?
你、你、你,
全不顧我這鬢雪鬟霜,
你這廝還要打誰?
婆婆,
你向前著,
我不信。
你可敢便打、打、打這個八十歲病婆娘?
廟官哥哥,
一個甚麼錢捨,
將俺老兩口兒趕出來了。
他是錢捨,
你兩個讓他些便了。
俺明日要早起,
自去睡也。
你這老弟子孩兒,
你告訴那廟官便怎的?
我富漢打殺你這窮漢,
只當拍殺個蒼蠅相似。
【醋葫蘆】你道是沒錢的好受虧,
有錢的好使強。
你和俺須同村共疃近鄰莊,
你這叫化的不強嘴哩。
俺也是錢裡生來錢里長。
怎便打的俺一個不知方向!
你須不是泰安州官府到此壓壇場。
官便不是官,
叫做錢捨。
俺這無錢的好不氣長也。
老的,
你與他爭甚麼,
俺每將就在那邊歇罷。
【梧葉兒】這都是俺前生業,
可著俺便今世當,
莫不是曾燒著甚麼斷頭香?
搵不住腮邊淚,
撓不著心上癢,
割不斷俺業情腸。
哎!
俺那長壽兒也,
我端的可便才合眼又早眠思夢想。
自家賈仁的便是。
那正主兒來了,
俺今日著他父子團圓,
雙手交還了罷。
那小的那裡知道是他的老子?
這老子那裡知道是他的兒子?
我與他說知。
兀那老子,
那個不是你的兒子?
俺那長壽兒也。
兀那小的,
那個不是你老子?
父親,
父親。
哎!
哎!
哎!
興兒,
與我打這老弟子孩兒。
這叫化的好無禮也。
你叫我三聲父親,
我應你三聲,
你怎生打我那?
【後庭花】你不肯冬三月開暖堂,
你不肯夏三月捨義漿。
則你那情狠身中病,
則你那心平便是海上方。
您爺呵,
休想道是安康,
穩情取無人埋葬。
淚汪汪甚人來守孝堂,
急慌慌為親爺來獻香。
我痛殺殺身軀兒無倚仗,
他絮叨叨還口願都是謊。
我骨脹脹傍人誰盡讓,
他氣昂昂不做好勾當。
【柳葉兒】他也似個人模人樣,
衠一片不本分的心腸。
有一朝打在你頭直上,
天開眼無輕放,
天還報有災殃,
穩情取家破人亡。
天色明瞭也。
興兒,
隨俺燒香去來。
東嶽爺爺,
可憐見俺父親患病在床,
但得神明保佑,
指日平安。
俺賈長壽情願燒三年香,
望東嶽爺爺鑒察咱。
阿嚏。
則願俺的父親無病無痛。
阿嚏。
則願俺的父親無災無難。
阿嚏。
老的,
咱們早些燒香去。
東嶽爺爺,
則願俺長壽兒無病無痛。
阿嚏。
則願俺長壽兒無災無難。
阿嚏。
則願俺長壽兒早早相見咱。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阿嚏。
興兒,
打那老弟子孩兒。
你這叫化的,
快走過一邊去。
俺那長壽兒也。
【高過浪來裡煞】但得見親生兒俺可也不似這淒惶,
他、他、他,
明欺負俺無人侍養。
俺那長壽兒也。
想著俺長壽兒來,
也和他都一般家血氣方剛。
婆婆,
則俺這受苦的糟糠,
賣兒呵也合將咱攔當。
俺可甚麼養小防備老,
栽樹要陰涼。
想著俺那忤逆的兒郎,
便成人也不認爺娘。
有一日激惱了穹他,
要整頓著綱常,
你可不怕那五六月的雷聲骨碌碌只在半空裡響。
【尾聲】為一家父母昌,
生下輩子孫旦。
靈椿一株老,
丹桂五枝芳。
古賢人教子有義方,
您家裡出不的個伯俞泣杖,
量你個看錢奴也學不的竇十郎。
小末雲興兒,
燒罷香也。
隨俺回家去來。
第四折不是自家沒主顧,
爭奈酒酸長似醋。
這回若是又酸香,
不如放倒望竿做豆腐。
自家店小二的便是。
開開門面,
挑起望子,
看有甚麼人來。
婆婆,
俺燒罷香也,
回家去來。
老的,
俺和你行動些兒咱。
【越調】【半鵪鶉】賽五嶽靈神,
為一人聖慈。
總四海神州,
受千年祭祀。
護百二山河,
掌七十四司。
獻香錢,
火醮紙。
積善的長生,
造惡的便死。
【紫花兒序】一個那顏回短命,
一個那盜跖延年,
一個那伯道無兒。
人都道威靈有驗,
正直無私,
勸化的人心慈。
現如今神祠東岱岳新添一個速報司,
大剛來禍無虛至。
只要你惡事休行,
擇其這善者從之。
婆婆,
你做甚麼?
老的也,
我一陣急心疼,
你那裡討一杯兒酒來我吃。
你害急心疼,
我去那酒店裡討一蠱酒去咱。
哥哥,
俺這婆婆害急心疼呵,
對門那一家兒有這急心疼的藥,
施捨與人,
你問他討一服去。
是真個?
俺去對門討一服兒急心疼藥去來。
大清早起,
利市也不曾發,
這兩個老的就來教化酒吃,
被我支他對門討藥去了。
便心疼殺他,
也不干我事。
我自前後執料去也。
自家陳德甫的便是。
過日月好疾也,
自從賈老員外買了那個小的,
今經可早二十年光景了。
老員外一生慳吝苦克,
今亡逝已過。
那小的長立成人,
比他父親在日,
傢俬越增添了。
他父親在日,
人都叫他做錢捨,
如今那小的仗義疏財,
比老員外甚的不同,
人都叫他做小員外。
老夫一向在他家上些帳目,
這幾年間精神老憊,
只得辭了館,
開著一個小小藥鋪,
施捨些急心疼的藥。
雖則普濟貧人,
然也有病好的,
酬謝我些藥錢,
我老夫也不敢辭,
好將來做藥本。
今日鋪裡閒坐,
看有甚麼人來。
先生可憐見,
我那婆婆害急心疼,
說先生施的好藥,
好漢不揣,
求一服兒咱。
老人家免禮。
有、有、有,
我這一服藥與你那婆婆吃了,
登時間就好。
則要你與我傳名,
我叫做陳德甫。
多謝了。
先生叫做陳德甫,
陳德甫……婆婆,
這陳德甫名和好熟也!
老的,
咱賣孩兒時做保人的,
不是陳德甫?
是真人。
我過去認他婆。
陳德甫先生,
原來你也這般老了也。
這老兒就來詐熟也。
【小桃紅】你這般雪盔白髮鬢如絲,
你說的是幾時的話?
我說的是二十年前事。
兀那老的,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你問我姓甚名誰那裡人氏?
你因何認得老夫來?
說起來痛嗟咨。
常言道:聞鍾始覺山藏寺,
這搭兒裡曾賣了一個小廝。
你莫不是賣兒子的周秀才麼?
我常記的你個恩人名字,
你還記得我繼發你那兩貫錢麼?
我怎敢便忘了你那周急濟貧時?
秀才,
你歡喜咱。
你那孩兒賈長壽,
如今長立成人了也。
賈老員外好麼?
老員外亡化過了也。
死的好,
死的好!
打俺孩兒的那婦人有麼?
那婆婆早些死了也。
死的好,
死的好。
【鬼三台】則他這龐居士,
世做的虧心事,
恨不把窮民勒死。
滿口假悲慈,
可曾有半文兒佈施?
想他兩貫鈔強買俺孩兒時節,
還要與俺算飯錢哩。
空掌著精金響鈔百萬資,
偏沒個寸男尺女為繼嗣。
俺倒不如郭巨埋兒,
也強似明達賣子。
陳先生,
俺那長壽孩兒好麼?
賈員外的萬貫家財,
都是你的孩兒賈長壽掌把著,
人皆叫他做小員外哩。
陳先生可憐見,
著俺那孩兒來廝見一面,
可也好也?
你要見他,
待我尋他去。
自家賈長壽的便是。
自從泰安山燒香回來,
父親亡逝過了,
如今營葬已畢,
無甚麼事,
去望陳德甫叔叔走一遭。
叔叔,
我一徑來望你也。
小員外,
你歡喜咱。
俺喜從何來?
我老實的說與你知。
你當初原不是賈老員外的兒子。
你父親是周秀才,
偶在打員外家經過,
我是保見人,
將你賣與那員外為兒。
你今日長立成人,
現有你的一雙父母在這裡,
要與你相見。
我說兀的做甚,
二十年來把你瞞,
老夫說著尚心酸。
可憐你生身父母饑寒死,
直與陌路傍人做一般。
則這兩個,
便是你的父親母親,
你拜他咱。
這是我父親母親?
住、住、住,
泰安神州,
我打的不是你來?
婆婆,
泰安神州打俺的,
不是這廝麼?
俺認的,
他正叫做錢捨哩。
【調笑令】俺待和這廝,
廝果的見官司,
不徠,
俺只問你這般毆打親爺甚意思?
無非倚恃著錢神,
把俺相輕視。
俺著實是不認的你。
噤聲。
到今日呵,
可早知一家無二,
父子們廝見非同造次,
婆婆,
想他也只是個忤逆的孩兒。
端的怎生來?
老人家請息怒。
我告他去。
小員外,
似此怎了也?
叔叔,
你不知道,
我在泰安神州打了他來。
他如今要告我去,
我如今與他些東西,
買囑他罷。
與他甚麼東西?
我與他一匣子金銀,
只買一個不言語。
怎麼買個不言語?
他若不告我,
我便將這一匣子金銀都與他;
若告我,
我拚的把這金銀官府上下打點使用,
我也不見得便輸與他。
小員外,
你放心,
我和他說去。
老人家,
你見這一匣子金銀麼?
那小員外要與你買個不言語。
怎生是買個不言語?
你若是不告他呵,
把這匣金銀與你;
你若告他呵,
將這金銀去官府上下打點使用,
他也沒事。
兩樁兒隨你自揀去。
婆婆,
孩兒在泰安神州打俺時節,
他也不認得俺。
你個愛錢的老弟子孩兒。
將鑰匙來打了這鎖,
待我看這銀子咱。
這銀子上鑿著"周奉記",
周奉記?
可不原是俺家的來!
怎生是你家的?
俺祖公公止叫做周奉記哩。
【篇】猛覷了這字,
是俺正明師,
想祖上留傳到此時。
是兒孫合著俺兒孫使,
若不沙,
怎題著公公名氏!
賈員外,
賈員外,
虧了他二十年用心把鑰匙,
也則是看守俺祖上的金貲。
聞得小員外認著了他親爺親娘,
我去看咱。
老人家,
你那婆婆害急心疼,
可好了麼?
多謝哥哥,
俺婆婆好了也。
想起二十年前,
曾在你店裡,
你不捨與我三蠱兒酒吃麼?
小子沒記性,
這遠年的帳都忘了也。
孩兒,
你依著我者:陳德甫先生二十年前曾為你繼發俺兩貫鈔,
俺如今半這兩個銀子謝他。
我則是兩貫鈔,
怎好換你兩個銀子?
那賈老員外一生愛錢,
也不曾賺得這等厚利,
這個我老夫決不敢當。
【天淨紗】若不是陳先生肯把恩施,
俺周榮祖爭些和雪裡停屍。
則這兩貫鈔俺念茲在茲,
常恐怕報不得你故人之賜,
又何須苦苦推辭。
多謝了老員外。
賣酒的哥哥,
我當日吃了你三蠱酒,
如今還你這一個銀子。
這個小子也不敢受。
【禿廝兒】論你個小本錢茶坊酒肆,
有甚麼大度量仗義輕施,
你也則可憐俺饑寒窮路不自支。
如今這銀一個,
酬謝你酒三卮,
也見俺的情私。
這等,
小子收了,
多謝老員外。
孩兒,
這多餘的銀子,
你與我都散與那貧難無倚的。
可是為何?
這二十年來俺罵的那財主每多了也。
【聖藥王】為甚麼罵這廝,
罵那廝,
他道俺貧兒到底做貧兒。
又誰知彼一時,
此一時,
這傢俬原是俺傢俬,
相對喜孜孜。
父親,
你孩兒都依你便了。
俺一家同到泰安神州回香去來。
【收尾】這的是貧窮富貴皆輪至,
老員外,
你笑甚來?
俺不笑別的,
笑則笑賈員外一文不使。
單為這口銜墊背幾文錢,
險送了拽布拖麻孝順子。
周榮祖,
你如今省悟了麼?
這二十年光景,
你可都看見了也。
是那方神聖降臨,
愚民不知,
乞賜指示。
吾神乃靈派侯是也。
你一行都跪著,
聽吾神吩咐:想為人稟命生於世,
但做事不可瞞天地。
貧與富前定不能移,
笑愚夫枉使欺心計。
周秀才賣子受艱難,
賈員外慳吝貪財賄。
若不是陳德甫仔細說分明,
怎能夠周奉記父子重相會。
題目窮秀才賣嫡親兒男正名看錢奴買冤家債主
醉捻花枝舞翠翹。
十分春色賦妖嬈。
千金笑裡爭檀板,
一搦纖圍間舞腰。
行也媚,
坐也嬌。
乍離銀闕下青霄。
檀郎若問芳笄記,
二月和風弄柳條。
簸弄柳梢春,
呼吸花心露。
倦粉嬌黃扇底風,
盡向眉心度。
喚醒海棠紅,
約住櫻桃素。
上到瑤台最上層,
共跨青鸞去。
後句夢中得。
江上雪初消。
暖日晴煙弄柳條。
認得裙腰芳草路,
魂消。
曾折梅花過斷橋。
潘鬢為誰凋。
長恨金閨閉阿嬌。
遙想晚妝呵手罷,
天饒。
更傍珠唇暖玉簫。
小園半夜東風轉。
吹皺冰池雲母面。
曉披閶闔見朝陽,
知向碧階添幾線。
小煙弄柳晴先暖。
殘雪禁梅香尚淺。
慇勤洗拂舊東君,
多少韶華聊借看。
第一折花有重開日,
人無再少年。
休道黃金貴,
安樂最值錢。
老身劉氏,
自夫主亡逝已過,
止有這個孩兒,
喚做秋胡。
如今有這羅大戶的女兒,
喚做梅英,
嫁與俺孩兒為妻,
昨日晚間過門,
今日俺安排些酒果,
謝俺要親家。
孩兒也,
你去請將丈人丈母來者。
這早晚丈人丈母敢待來也。
人家七子保團圓,
偏是吾家只半邊。
雖然沒甚房奩送,
倒也落的三朝吃喜筵。
老漢羅大戶的便是。
這是我的婆婆。
我有個女孩兒,
喚做梅英,
嫁與秋胡為妻,
昨日過門,
今日親家請俺兩口兒吃酒,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到他門首。
秋胡,
俺兩口兒來了也。
報的母親得知,
有丈人丈母來了也。
道有請。
請進。
親家請坐。
酒果已備,
孩兒把盞者!
岳父岳母,
滿飲一杯。
孩兒的喜酒,
我吃我吃。
孩兒,
喚出梅英媳婦兒來者。
婆婆,
奶奶喚我做甚麼那?
姐姐,
喚你謝親哩!
我羞答答的怎生去得?
姐姐,
男婚女聘,
古之常禮,
有甚麼羞?
【仙呂】【點絳唇】男女成人,
父娘教訓,
當年分,
結下婚舅,
則要的廝敬愛、相和順。
姐姐,
我聽的人說,
你從小兒攻書寫字,
我卻不知,
姐姐試說一遍與我聽咱。
【混江龍】曾把毛詩來講論,
那《關雎》為首正人倫,
因此上兒求了媳婦,
女聘了郎村。
琴瑟和凋花燭夜,
鳳凰匹配洞房春,
好教我懶臨廣坐,
怕見雙親。
羞低粉臉.推焚羅裙。
也則為俺婦人家,
一世兒都是裙帶頭這個衣食分,
雖然道人人不免,
終覺的分外羞人。
姐姐,
你當初只該揀取一個財主,
好吃好穿,
一生受用。
似秋老娘家這等窮苦艱難,
你嫁他怎的?
婆婆,
這是甚的言語也!
【油葫蘆】至如他釜有蛛絲甑有塵,
這的是我命運。
想著那古來的將相出寒門,
則俺這夫妻現受著齏款困,
就似他那蛟龍未得風雷信。
你看他是白屋客,
我道他是黃閣臣。
自從他那問親時,
一見了我心先順,
咱人這貧無本、富無根。
姐姐,
如今秋胡又無錢,
又無功名,
姐姐,
你別嫁一個有錢的,
也還不遲哩!
【天下樂】咱人腹內無珍一世貧。
你著我改嫁他也波人,
則不如先受窘。
可曾見做夫人自小裡便出身?
蓋世間有的是女娘,
普天下少甚麼議論,
那一個胎胞兒裡做縣君?
姐姐,
你過去見你父親母親者。
奶奶,
喚你孩兒,
有何分付?
媳婦兒,
喚你出來,
與你父親母親遞一杯酒。
理會的。
婆婆,
將酒來。
父親、母親,
滿飲一杯。
好,
好,
好!
喜酒兒吃乾了也。
孩兒,
你慢慢的勸酒,
等你父親母親寬飲幾杯。
上命官差,
事不由己。
自家勾軍的便是。
今奉上司差遣,
著我勾秋胡當軍,
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魯家莊也。
秋胡在家麼?
秋胡,
我奉上司鈞旨,
你是一名正軍,
著我來勾你當軍去。
哥哥且住,
待我與母親說知。
母親,
有勾軍的奉上司鈞旨,
在於門首,
喚您孩兒當軍去。
孩兒,
似此可怎了也。
婆婆,
為甚麼這等吵鬧?
如今勾你秋胡當軍去哩!
秋胡,
似此怎生是了也?
【襯裡迓鼓】都則為一宵的恩愛,
揣與我這滿懷愁悶。
他去了正身,
只是俺婆婦每誰憐誰問?
我迴避了座上客,
心間事著我一言難盡。
不爭他見我為著那人,
耽著貧窘,
搵著淚痕,
休也著人道女孩兒家直恁般意親。
今日方才三日,
正吃喜酒兒,
勾軍的來了。
娘呵,
我媒婆還不曾得一些兒花紅錢鈔哩。
【元和令】他守青燈,
受苦辛,
吃黃齏,
捱窮困,
指望他玉堂金馬做朝臣。
原來這秀才每當正軍,
我想著儒人顛倒不如人,
早難道文章好立身。
秋胡快著,
文書上期限,
一日也耽遲不得的。
哥哥,
略待一時兒。
波【上馬嬌】王留他們性情狠,
伴哥他實是村。
這牛表共牛筋,
則見他惡吃吃輪著粗桑棍。
這廝每狠。
端的儀打殺瑞麒麟。
孩兒娶親,
才得三日光景,
剷的便勾他當軍去,
著誰人養活老身?
兀的不痛殺我也!
【游四門】適才個筵前杯酒敘慇勤,
義則待仗劍學從軍。
想著俺昨宵結髮諧秦晉,
向鴛鴦被不曾溫,
今日個親親送出舊柴門。
【勝葫蘆】還說甚玉臂相交印粉痕,
你可便臥甲地生鱗。
須知道離亂之時武勝文,
專人頭似滾,
噙熱血相噴,
這就是你能報國會邀勳。
梅英,
我當軍去也。
你在家好生侍奉母親,
只要你十分孝順者。
孩兒,
你去則去,
你勤勤的捎個書信來著我知道。
【後庭花】不甫能就能三合天地婚,
避孤虛日月輪,
望十載功名志,
感一朝雨露恩。
把翠眉顰,
莫不我成親的時分,
下車來衝著歲君?
拜先靈背了影神?
早新婦兒遭惡運,
送的他上邊庭,
離當村。
【柳葉兒】眼見的有家來難奔,
暢好是短侷促燕爾新婚。
莫不我盡今生寡鳳孤鸞運?
你可也曾量忖,
問山人,
怎生的不揀擇個吉日良辰?
孩兒,
你去罷,
則要你一路上小心在意,
頻寄個書信回來,
休著我憂心也。
你孩兒理會的,
母親保重將息。
【賺煞】似這等天闊雁書稀,
人遠龍荒近,
教我閣著淚對別酒一樽,
遙望見客舍青青柳色新,
第一程水館山村。
秋胡。
有。
早不由人,
和他身上關親,
我想夜來過門,
今日當軍去。
卻正是-夜夫妻百夜恩。
破題兒勞他夢魂,
赤緊的禁咱愁恨,
則索安排下和淚待黃昏。
岳父岳母,
好看覷我母親和妻子梅英者,
我當軍去也。
這也是你家的本分,
我女孩兒的悔氣。
你去罷。
勾軍的哥哥,
咱和你同去。
莫怨文齊福不齊,
娶妻三日卻分離。
軍中若把文章用,
管取崢嶸衣錦歸。
秋胡當軍去了也。
親家母,
俺同家去來。
親家母,
孩兒去了,
不好留的你,
多慢了也。
本意相留非是假,
爭奈秋胡勾去當兵甲。
明年若不到家來,
難道教我孩兒活守寡?
第二折段段田苗接遠村,
太公莊上弄猢猻。
農家只得鋤刨力,
涼酸酒兒喝一盆。
自家李大戶的便是。
家中有錢財,
有糧食,
有田土,
有金銀,
有寶鈔,
則少一個標標緻致的老婆。
單是這件,
好生沒興。
我在這本村裡做著個大戶,
四村上下人家,
都是少欠我錢鈔糧食的,
倒被他笑我空有錢無個好媳婦,
怎麼吃的他過!
我這村裡有一個老的,
喚做羅大戶,
他原是個財主有錢來,
如今他窮了,
問我借了些糧食,
至今不曾還我。
他有一個女兒,
喚做梅英,
盡生的十分好,
嫁與秋胡為妻。
如今秋胡當軍去了,
十年不回來。
我如今叫將那羅大戶來,
則說秋胡死了,
把他女兒與我做媳婦,
那舊時少我四十石糧食,
我也饒了他,
還再與他些財禮錢。
那老子是個窮漢,
必然肯許。
我早間著人喚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人道財主叫,
便是福星照。
我也做過財主來,
如何今日聽人叫。
老漢羅大戶的便是。
自從秋胡當軍去了,
可早十年光景也。
老漢少李大戶四十石糧食,
不曾還他;
今日李大戶喚我,
畢竟是這樁事要緊。
且去看他有甚說話。
無人在此,
我自過去。
大戶喚老漢有甚麼事?
兀那老的,
我喚將你來,
有樁事和你說。
你的那女婿秋胡當軍去,
吃豆腐瀉死了。
誰這般說來?
我聽的人說。
呀!
似這般怎了也!
老的,
你休煩惱。
我問你,
你這女婿死了,
如今你那女兒年紀幼小,
他怎麼守的那寡?
你把你那女兒改嫁了我罷。
大戶,
你說的是何言語?
你若不肯,
你少我四十石糧食,
我官府中告下來,
我就追殺你!
你若把女兒與了我呵,
我的四十石糧食,
都也饒了;
我再下些花紅羊酒財禮錢,
你意下如何?
大戶,
容咱慢慢的商議。
我便肯了,
則怕俺媽媽不肯。
這容易,
你如今先將花紅財禮去,
則要你兩個做個計較,
等他接了紅定,
我便牽羊擔酒隨後來也。
我知道。
大戶,
你慢慢的來,
我將這紅定先去也。
我肯了,
我媽媽有甚麼不肯?
我如今就將紅定先交與親家母去來。
那老子許了我也,
愁他女兒不改嫁與我!
如今將著羊酒表裡取梅英去,
待他到我家中,
扢搭幫放番他就做營生,
何等有趣!
正是:洞房花燭夜,
金榜掛擂槌。
老身劉氏,
乃是秋胡的母親。
自從孩兒當軍去了,
可早十年光景,
音信皆無;
多虧了我那媳婦兒,
與人家縫聯補綻,
洗衣刮裳,
養蠶擇繭,
養活著老身。
我這幾日身子不快,
怎麼連不連的眼跳,
不知有甚麼事來?
且只靜坐,
聽他便了。
老漢羅大戶,
如今到這魯家莊上,
若見了那親家母時,
我自有個主意也。
不要人報復,
我自過去。
親家母,
你這幾時好麼?
親家請坐。
今日甚風吹的到此?
親家母,
我為令郎久不回家,
我一徑的來望你,
與你散悶。
這裡有酒,
我遞三杯。
多謝親家,
我那裡吃的這酒?
親家母吃了酒也。
還有這一塊兒紅絹,
與我女兒做件衣服兒。
親家,
這般定害你,
等秋胡來家呵,
著他拜謝親家的厚意也。
了、了、了!
親家,
甚麼了、了、了?
親家,
這酒和紅都不是我的,
都是本村李大戶的。
恰才這三鍾酒是肯酒,
這塊紅是紅定。
秋胡已死了也,
如今李大戶要娶梅英,
他自家牽羊擔酒來也,
我先回去。
這是李家大戶使機謀,
誰著你可將他聘禮收?
不如早把梅英來改嫁,
免的經官告府出場羞。
這老子好無禮也!
他走的去了,
你著我見媳婦兒呵,
我怎麼開言?
媳婦兒那裡?
妾身梅英是也。
自從秋胡去了,
不覺十年光景,
我與人家擔好水換惡水,
養活著俺奶奶。
這幾日我奶奶身子有些不快,
我恰才在蠶房中來,
我可看奶奶去咱。
秋胡也.知你幾時還家也呵!
【正官】【端正好】想著俺只一夜短恩情,
空歎了千萬聲長吁氣,
枉教人道村裡夫妻。
撇下個壽高娘,
又被著疾病纏身體,
他每日家則是臥枕著床睡。
有人道:梅英也,
請一個太醫看治你那奶奶。
--你可怕不說的是也。
【滾繡球】怕不待要請太醫看脈息,
著甚麼做藥錢調治?
赤緊的當村裡都是些打當的牙槌。
我這幾日告天地,
願他的子母每早些兒歡會。
常言道,
媳婦是壁上泥皮。
則願的白頭娘早晚遲疾可:天呵,
則俺那青春子,
何年可便甚日回?
信斷音稀!
奶奶,
吃些粥兒波。
媳婦兒,
可則一件,
雖然秋胡不在家,
你是個年小的女娘家,
你可梳一梳頭,
等那貨郎兒過來,
你買些胭脂粉搽搽臉,
你也打扮打扮;
似這般蓬頭垢面,
著人笑你也。
【呆骨朵】奶奶道你婦人家穿一套兒新衣袂,
我可也直恁般不識一個好弱也那高低。
秋胡呵,
他去了那五載十年,
阻隔著那千山萬水。
早則俺那婆娘家無依倚,
更合著這子母每無笆壁。
媳婦兒,
你只待敦葫蘆摔馬杓哩。
媳婦兒怎敢是敦葫蘆摔馬杓?
奶奶道,
等貨郎兒過來,
買些胭脂粉搽搽。
我梅英道,
秋胡去了十年,
穿的無,
吃的無,
奶奶也,
誰有那閒錢來補笊籬!
我如今娶媳婦兒去來!
洞房花燭夜,
金榜掛擂槌。
奶奶,
門首吹打響,
敢是賽牛王社的?
待你媳婦看一看咱。
媳婦兒,
你看去波。
我道是誰,
原來是爹爹和媽媽。
你那裡去來?
與你招女婿來。
爹爹,
與誰招女婿?
與你招女婿。
是甚麼言語?
與我招女婿!
【倘秀才】你將著羊酒呵,
領著一火鼓笛。
我今日有丈夫呵,
你怎麼又招與我個女婿?
更則道你莊家每葫蘆提沒見識。
孩兒,
秋胡死了也。
如今李大戶要娶你哩。
我既為了張郎婦,
又著我做李郎妻,
那裡取這般道理!
孩兒也,
可不道順父母言,
呼為大孝?
你嫁了他也罷!
【滾繡球】我如今嫁的雞,
一處飛,
也是你爺娘家匹配,
貧和富是您孩兒裙帶頭衣食。
從早起,
到晚夕,
上下唇並不曾粘著水米,
甚的是足食豐衣!
則我那脊樑上寒噤,
是捱過這三冬冷;
肚皮裡淒涼,
是我舊忍過的饑,
休想道半點兒差遲。
你休只管鬧,
你家婆婆接了紅定也。
有這等事?
我問俺奶奶去。
奶奶,
想秋胡去了十年光景,
我與人家擔好水換惡水,
養活著奶奶;
你怎麼把梅英又嫁與別人?
要我這性命做甚麼?
我不如尋個死去罷!
媳婦兒,
這也不干我事,
是你父親強揣與我紅定,
是他賣了你也。
【脫布衫】他那裡哭哭啼啼,
我這裡切切悲悲。
爹爹也,
全不怕九故十親笑恥。
我待和你婆婆平分財禮錢哩。
則待要停分了兩下的財禮。
孩兒也,
你嫁了他,
等我也落得他些酒肉吃。
【醉太平】爹爹也,
大古裡不曾吃那些酒食。
孩兒,
俺也要做個筵席哩。
奶奶也,
只恁般好做那筵席。
小娘子不要多言,
你看我這個模樣,
可也不醜。
把這廝劈頭劈臉潑拳捶,
向前來我可便撾撓了你這面皮。
這等清平世界,
浪蕩乾坤,
你怎敢把良人家婦女公調戲!
哎呀!
這是明明的欺負俺高堂老母無存濟。
嚷這許多做甚麼?
你這生忿忤逆的小賤人!
倒罵我做生忿忤逆,
在爺娘面上不依隨。
爹爹也,
你可便只恁般下的?
兀那小娘子,
你休鬧,
我也不辱沒著你。
豈不聞鸞凰只許鸞凰配,
鴛鴦只許鴛鴦對。
【叨叨令】你道是鸞凰則許鸞凰配,
鴛鴦則許鴛鴦對,
莊家做盡莊家勢。
你等還不去呵,
留著你那村裡鼓兒則向村裡擂。
小娘子,
你靠前來,
似我這般有銅錢的,
村裡再沒兩個。
其實我便覷不上也波哥,
其實我便覷不上也波哥。
我道你有銅錢,
則不如抱著銅錢睡!
兀那小賤人,
比及你受窮,
不如嫁了李大戶,
也得個好日子。
【煞尾】爹爹也,
怎使這洞房花燭拖刀計?
我這模樣可也不醜。
我則罵你鬧市雲陽吃劍賊,
牛表牛筋是你親戚,
大戶鄉頭是你相識。
哎!
不曉事莊家甚官位?
這時分俺男兒在那裡?
他或是皂蓋雕輪繡幕圍,
玉轡金鞍駿馬騎,
兩行公人排列齊,
水罐銀盆擺的直,
斗來大黃金肘後隨,
箔來大元戎帥字旗。
回想他親娘今年七十歲,
早來到土長根生舊鄉地,
恁時節母子夫妻得完備。
我說你個驢馬村夫為仇氣,
那一個日頭兒知他是近的誰?
狼虎般公人每拿下伊,
他道誰迤逗俺渾家來?
誰欺負俺母親來?
我可也不道輕輕的便素放了你。
甚麼意思?
娶也不曾娶的,
我倒吃他搶白了這一場,
又吃這一跌,
我更待干罷!
只為洞房花燭惹心焦,
險被金榜擂槌打斷腰。
這也是你李家大戶無緣法,
非關是我女兒忒煞會妝。
第三折小官秋胡是也。
自當軍去,
見了元帥,
道我通文達武,
甚是見喜,
在他麾下,
累立奇功,
官加中大夫之職。
小官訴說,
離家十年,
有老母在堂,
久缺侍養,
乞賜給假還家。
謝得魯昭公可憐,
賜小官黃金一餅,
以充膳母之資。
如今衣錦榮歸,
見母親走一遭去。
想當日哭啼啼遠去從軍,
今日個笑吟吟榮轉家門。
捧著這赤資資黃金奉母,
安慰了我那嬌滴滴年少夫人。
老身秋胡的母親。
自從孩兒去了,
音信皆無。
前日又吃我親家氣了一場,
多虧我媳婦兒有那貞烈的心,
不肯嫁人,
若是他肯了呵,
老身可著誰人侍養?
媳婦兒今日早桑園裡採桑去了,
想他這等勤勞,
也則為我老人家來,
只願的我死後依舊做他媳婦,
也似這般侍養他,
方才報的他也。
天氣困人,
我且去歇息咱。
採桑去波。
【中呂】【粉蝶兒】自從我嫁的秋胡,
入門來不成一個活路,
莫不我五行中合見這鰥寡孤獨?
受饑寒,
捱凍餒,
義被我爺娘家欺負。
早則是生計蕭疏,
更值著沒收成歉年時序。
【醉春風】俺只見野樹一天雲,
錯認做江村三月雨。
也不知是誰人激惱那天公,
著俺莊家每受的來苦,
苦。
說甚麼萬種恩情,
剛只是一宵繾綣,
早分開了百年夫婦。
可來到桑園裡也。
【普天樂】放下我這採桑籃,
我揀著這鮮桑樹。
只見那濃陰冉冉,
翠錦哎模糊。
衝開他這葉底煙,
蕩散了些梢頭露。
我本是摘繭繅絲莊家婦,
倒做了個拈花弄柳的人物。
我只怕淹的蠶饑,
那裡管采的葉敗,
攀的枝枯?
我這一會兒熱了也,
脫下我這衣服來,
我試晾一晾咱。
小官秋胡,
來到這裡,
離著我家不遠,
我更改了這衣服。
兀的不是我家桑園?
這桑樹都長成了也。
我近前去,
這桑園門怎麼開著?
我試看咱。
一個好女人也!
背身兒立著,
不見他那面皮,
則見他那後影兒;
白的是那脖頸,
黑的是那頭髮。
可怎生得他回頭,
我看他一看,
可也好那!
哦,
待我著四句詩嘲撥他,
他必然回頭也。
二八誰家女,
提籃去採桑。
羅衣掛枝上,
風動滿園香。
可怎麼不聽的?
待我再吟?
我在這裡採桑,
他是何人,
卻走到園子裡面來,
著我穿衣服不迭?
小娘子,
支揖。
【滿庭芳】我慌還一個莊家萬福。
不敢,
小娘子。
他不是閒遊的浪子,
多敢是一個取應的名儒。
我見他便躬著身,
插著手,
陪言語。
你既讀那孔聖之書,
小娘子,
有涼漿兒,
覓些與小生吃波。
我是個採桑養蠶婦女,
休猜做鋤田送飯村姑。
這裡也無人,
小娘子,
你近前來,
我與你做個女婿,
怕做甚麼?
他酩子裡丟抹娘一句,
怎人模人樣,
做出這等不君子,
待何如?
小娘子,
左右這裡無人,
我央及你咱。
力田不如見少年,
採桑不如嫁貴郎,
你隨順了我罷。
這廝好無禮也!
【上小樓】你待要諧比翼,
你也曾聽杜宇,
他那裡口口聲聲,
攛掇先生不如歸去。
你須是養蠶的女人,
怎麼比那杜宇?
你道是不比,
俺那養蠶處好將伊留住;
則俺那蠶老了,
到那裡怎生發付?
不動一動手也不中。
小娘子,
你隨順了我罷。
靠後!
【十二月】兀的是誰家一個匹夫,
暢好是膽大心粗,
眼腦兒涎涎鄧鄧,
手腳兒扯扯也那捽捽。
你飛也飛不出這桑園門去。
是他便攔住我還家去路,
我則索大叫波高呼。
沙三、王留、伴哥兒,
都來也波!
小娘子休要叫!
【堯民歌】桑園裡只待強逼做歡娛,
嚇的我手兒腳兒滴羞蹀躞戰篤速。
他便相偎相抱扯衣服,
一來一往當攔住。
當也波初,
則道是峨冠士大夫,
原來是個不曉事的喬男女。
且慢者,
這女子不肯,
怎生是了?
我隨身有一餅黃金,
是魯君賜與我侍養老母的,
母親可也不知。
常言道,
財動人心,
我把這一餅黃金,
與了這女子,
他好歹隨順了我。
兀那小娘子,
你肯隨順了我,
我與你這餅黃金。
這弟子孩兒無禮也!
他如今將出一餅黃金來,
我則除是恁般。
兀那廝,
你早說有黃金不的?
你過這壁兒來,
我過那壁兒看人去。
他肯了也。
你看人去。
兀那禽獸,
你聽者!
可不道男子見其金,
易其過;
女子見其金,
不敢壞其志。
那禽獸見人不肯,
將出黃金來,
你道黃金這般好用的!
【耍孩兒】可不道書中有女顏如玉。
呀!
倒吃了他一個醬瓜兒!
你將著金,
要買人猶雲殢雨,
卻不道黃金散盡為收書。
哎,
你個富家郎,
慣使珍珠,
倚仗著囊中有鈔多聲勢,
豈不聞財上分明大丈夫,
不由咱生嗔怒。
我罵你個沐猴冠冕,
牛馬襟裾!
小娘子,
你不肯,
我跟你家裡去,
成就這門親事。
可不好也!
【二煞】俺那牛屋裡怎成得美眷姻?
鴉窠裡怎生著鸞鳳雛?
蠶繭紙難寫姻緣簿,
短桑科長不出連枝樹,
漚麻坑養不活比目魚,
轆軸上也打不出那連環玉。
似你這傷風敗俗,
怕不的地滅天誅!
小娘子,
休這等說。
你若還不肯呵,
我如今一不做二不休,
拚的打死你也。
你要打誰?
我打你。
【三煞】你瞅我一瞅,
黥了你那額顱;
扯我一扯,
削了你那手足;
你湯我一湯,
拷了你那腰截骨;
掐我一掐,
我著你三千里外該流遞;
摟我一摟,
我著你十字階頭便上木驢。
哎,
吃萬剮的遭刑律。
我又不曾掀了你家墳墓,
我又不曾殺了你家眷屬!
這婆娘好無禮也!
你不肯便罷了,
怎麼這般罵我?
【尾煞】這廝睜著眼,
覷我罵那死屍;
腆著臉,
著我咒他上祖。
誰著你桑園裡戲弄人家良人婦!
便跳出你那七代先靈,
也做不的主!
我吃他罵了這一頓。
我將著這餅黃金,
回家侍養老母去也。
一見了美貌娉婷,
不由的我便動情。
用言語將他調戲,
倒被他罵我七代先靈。
第四折朝隨日出采柔桑,
採到將中不滿筐。
方信遍身羅綺者,
從來不是養蠶娘。
老身秋胡的母親便是。
我媳婦兒採桑去了,
這早晚怎生不見回家也?
小官秋胡,
來到此間,
正是自家門首,
不免徑入。
母親,
你孩兒回來了也。
官人是誰?
則你孩兒,
便是秋胡。
孩兒,
你得了官也?
則被你想樂老身也。
母親,
你孩兒得了官,
現做中大夫之職,
魯君著我衣錦還鄉,
賜一餅黃金,
奉養老母。
孩兒,
這數年索是辛苦也!
母親,
梅英那裡去了?
孩兒,
你去了十年光景,
若不是你這媳婦兒養活我呵,
這其間餓殺老身多時也。
今日梅英到桑園裡採桑去了。
母親,
梅英那裡去了?
他採桑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嗨,
適才桑園裡逗的那個女人,
敢是我媳婦麼?
他若回來時,
我自有個主意。
走、走、走。
【雙調】【新水令】若不是江村四月正農忙,
扯住那吃敲才決無輕放。
第一來怕鴉飛天道黑,
第二天又則怕蠶老麥焦黃。
滿目柔桑,
一片林莊,
急切裡沒個鄰里街坊,
我則怕人見甚勾當。
俺家又不是會首大戶,
怎麼門前拴著一匹馬?
我把這桑籃兒放在蠶房裡,
我試看咱。
這弟子孩兒無禮也,
他桑園裡逗引我,
見我不肯,
他公然趕到我家裡來也!
【甜水令】這廝便倚強凌弱,
心粗膽大,
怎敢來俺莊上?
不由的忿氣夯胸膛。
我這裡便破步撩衣,
走向前來,
搵住羅裳,
咱兩個明有官防。
媳婦兒,
你休扯他,
他是秋胡,
來家了也。
【折桂令】呀,
原來是你曾參衣錦也還鄉。
秋胡,
你來!
梅英,
你喚我做甚麼?
你曾逗人家女人來麼?
我決撒了也,
則除是這般。
梅英,
我幾曾逗人來。
誰著你戲弄人家妻兒,
迤逗人家婆娘?
據著你那愚濫荒唐,
你怎消的那烏靴象簡,
紫綬金章?
你博的個享富貴朝中棟樑,
我怎生養活你母親?
十年光景也!
你可不辱沒殺受貧窮堂上糟糠!
我捱盡淒涼,
熬盡情腸,
怎知道為一夜的情腸,
卻教我受了那半世兒淒涼!
媳婦兒,
你來。
媳婦兒,
魯君賜我孩兒一餅黃金,
侍養老身。
這十年間多虧了你,
將這黃金我酬謝你,
收了者。
奶奶,
媳婦兒不敢要,
留著奶奶打簪兒戴。
秋胡,
你來!
你又喚我做甚麼?
【喬牌兒】你做賊也呵,
我可拿住了贓,
哎,
你個水晶塔便休強。
這的是魯公宣賜與個頭廳相,
著還家來侍奉你娘。
假若這黃金,
若是別人家婦女呵!
【豆葉黃】接了黃金,
隨順了你才郎,
也不怕高堂餓殺了你那親娘!
福至心靈,
才高語壯,
須記的有女懷春詩一章。
我和你細細斟量,
可不道要我桑中,
送咱淇上。
秋胡,
你可曾逗人家婦人來麼?
你好多心也。
【川撥棹】那佳人可承當?
不徠我提籃去採桑。
空著我埋怨爹娘,
選揀東床,
相貌堂堂。
自一夜花燭洞房,
怎提防這一場!
【殿前歡】你只待金殿裡鎖鴛鴦,
我將那好花輸與你個富家郎。
耽著饑每日在長街上,
乞些兒剩飯涼漿,
你與我休離紙半張!
你怎麼問我討休書來?
早插個明白狀,
也留與傍人做個話兒講,
道"女慕貞潔,
男效才良。
"秋胡,
你為甚麼這般炒鬧?
母親,
梅英不肯認我哩!
媳婦兒,
你為甚麼不認秋胡那?
秋胡,
你聽者:貞心一片似冰清,
郎贈黃金妾不應。
假使當時陪笑語,
半生誰信守孤燈?
秋胡,
將休書來,
將休書來!
梅英,
你差矣,
我將著五花官誥、駟馬高車,
你便是夫人縣君,
怎忍的便索休離了去也!
【雁兒落】誰將這五花官浩湯?
誰將這霞帔金冠望?
便有呵。
我也則牢收箱櫃,
怎敢便穿在咱身軀上?
【得勝令】呀,
又則怕風動滿園香。
他受了我紅定,
倒被他搶白一場,
難道便罷了?
我如今帶領了許多狼僕搶親去也。
今日是個好日辰,
我和你搶他娘去!
兀的不是我女兒梅英!
走將來雪上更加霜。
早足俺這釣鰲客咱不認,
哎,
你個使牛郎休更想!
兀那廝!
你來我家裡做甚麼?
呀!
元來他做了官,
不是軍了也。
我聞知你衣錦榮歸,
特來賀喜。
呸!
這等你說他死了也。
他不死倒是我死。
元來那廝假捏流言,
奪人妻女。
左右,
與我拿下,
送到鉅野縣去,
問他一個重重罪名。
這也不是我的主意,
就是你的岳翁岳母,
欠了我四十石糧食,
將他女兒轉賣與我的。
這等一發可惡,
明明是廣放私債,
逼勒賣女了。
左右,
你去與縣官說知,
著重責四十板,
枷號三個月,
罰谷一千石。
備濟饑民,
毋得輕縱者。
理會的。
一心妄想洞房春,
誰料金榜擂槌有正身。
我們也沒嘴臉在這裡,
不如只做送李大戶到縣去,
暗地溜了。
如今且學烏龜法,
只是縮了頭來不見人。
媳婦兒,
你若不肯認我孩兒呵,
我尋個死處!
嚇的我慌忙,
則這小鹿兒小心頭撞。
有的來商也波量,
奶奶我認了秋胡也。
媳婦兒,
你認了秋胡,
我也不尋死了。
罷、罷、罷!
則是俺那婆娘家不氣長!
媳婦兒,
你既認了,
可去改換梳洗,
和秋胡孩兒兩個拜見咱。
【鴛鴦煞】若不為慈親年老誰供養。
爭些個夫妻恩斷無敢望。
從今後卸下荊釵,
改換梳妝,
暢道百歲榮華,
兩人共享。
非是我假乖張,
做出這喬模樣,
也則要整頓我妻綱。
不比那秦氏羅敷,
單說得他一會兒夫婿的謊。
天下喜事,
無過子母完備,
夫婦諧和。
便當殺羊造酒,
做個慶喜筵席。
想當日剛赴佳期,
被勾軍驀地分離。
苦傷心拋妻棄母,
早十年物換星移。
幸時來得成功業,
著錦衣脫去戎衣。
荷君恩賜金一餅,
為高堂供膳甘肥。
到桑園糟糠相遇,
強求歡假作癡迷。
守貞烈端然無改,
真堪與青史標題。
至今人過鉅野,
尋他故老,
猶能說魯秋胡調戲其妻。
題目貞烈婦梅英守志正名魯大夫秋胡戲妻
世路崎嶇鳥道分,
人海蒼茫鯨浪奔。
喧馬足鬧車塵,
麻姑笑哂,
落日又黃昏。
【】金谷繁華夢裡身,
銅柱陳芳紙上文。
能黼黻會經綸,
先生議論,
少不得高塚臥麒麟。
【賺煞】既悟死生機,
例得清平分,
真乃是羲皇上人。
散誕似攜家傍鹿門,
老生涯經卷爐薰。
指乾坤,
作幔為,
臥吸扶桑五花暾。
等待著黃粱飯滾,
碧桃春近,
笑吹簫管上崑崙。
送人應聘五彩雲開丹鳳樓,
萬雉城連白鷺洲。
天塹望東流,
天長地久,
今古帝王州。
【】虎豹關深肅劍矛,
鷺班趨拜冕旒。
郎廟總伊周,
青雲趁逐,
猶自臥林丘。
【賺煞】既奉紫泥宣,
合拂斑衣袖,
正桂子西風暮秋。
整頓著千尺絲綸一寸鉤,
笑談間釣出鰲頭。
莫遲留,
壯志應酬,
不負平生經濟手。
穩情取金花玉酒,
銀章紫綬,
教人道「鳳凰台上鳳凰游」。
送友人觀光其人姓劉弄柳拈花手倦抬,
說雨談雲日倦開。
鬚髮已斑白,
鳳流頓改,
懶過汝陽齋。
【】我待要買斷了嚴陵一釣台,
請佃了陶潛五柳宅。
日日訪吾儕,
水邊山側,
詩酒共開懷。
【賺煞】爭奈世情別,
幸遇知音在,
同是天涯倦客。
為愛皇都春正好,
夢魂兒長繞秦淮。
何況近年來,
十二天街,
舞榭歌台一字擺。
嬌滴滴濃香艷色,
花撲撲月宮仙界,
真乃是勝劉郎前度到天台。
戲賀友人新娶昔日東華聽曉籌,
今日西湖艤釣舟。
書劍暫淹留,
呼朋喚友,
不減少年游。
【】翠袖分香行處有,
綵筆生花夢境熟。
詩酒自優遊,
評花問柳,
待選鳳鸞儔。
【賺煞】紅絲幔護嬋娟,
玉鏡台通姻媾,
證果了乘龍配偶。
霧帳雲屏龍畫燭,
洞房深良夜悠悠。
恁時節見嬌羞,
弄一會溫柔,
半幅香羅春在手。
是必將艱難的事由,
推辭的機彀,
香腮直問到五更頭。
送人回鎮淮安鐵甕金墉壯九頭,
銅柱樓船控百蠻。
江漢靜波瀾,
邊庭事簡,
烽燧報平安。
【篇】細柳藏鶯春色闌,
秋水涵龍劍氣寒。
含笑上雕鞍,
峨峨將壇,
只在五雲間。
【賺煞尾】金佩虎香,
寶帶驪珠燦,
西望陽關意懶。
堪愛江花如送征鞍,
趁東風亂撲旗旛。
寸心丹,
綠鬢朱顏,
他日麒麟作畫看。
向瓜洲上灘,
近石城西岸,
賦詩橫槊度龍灣。
淥水帶青潮。
水上朱闌小渡橋。
橋上女兒雙笑靨,
妖嬈。
倚著闌干弄柳條。
月夜落花朝。
減字偷聲按玉簫。
柳外行人回首處,
迢迢。
若比銀河路更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