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大雨的詩,有關大雨的詩句古詩詩詞,大雨詩句詩辭
楔子急急光陰似水流,
等閒白了少年頭。
月過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萬事休。
老漢是這河南府人氏,
姓王,
雙名從道。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孩兒是王文用,
這個是孩兒的媳婦兒。
俺三口兒守本分做著些營生,
度其日月。
孩兒也,
你早間去長街市上做甚麼來?
父親。
您孩兒去長街市上算了一卦,
道您孩兒有一百日血光之災,
千里之外可躲。
孩兒待將些小本錢,
到江西南昌地面,
做些買賣,
一來是躲難逃災,
二來就將本求利。
不知父親意下如何?
孩兒,
豈不聞古人有言:離家一里,
不如屋裡;
又道是:打卦打卦,
只會說話。
你怎麼信那些油嘴的話頭?
歎不如在家裡謹謹慎慎的消災延福倒好。
父親,
陰陽不可不信。
孩兒主意已定。
裝都拴就了,
不如任孩兒去罷,
恐怕在家裡終日疑心惑志,
便沒災難,
也少不得生出病來。
既然孩兒決意要去,
我也不留你了,
只要你小心在意者。
則今日好日辰,
您孩兒辭別了父親,
便索長行也。
大哥,
你出路去,
只是以身為本。
父親年紀高大了,
是必早些回家來。
若遇見便人,
稍封平安信兒與我。
大嫂,
你好生看覷家中,
侍奉父親,
我做些買賣便回來也。
孩兒不必憂慮,
則願你早早得利而回。
【仙呂】【端正好】躲非災,
離鄉故,
相別罷便踐程途。
王文用,
今日分別,
好生淒涼也。
方信道人生唯有別離苦,
眼看著向那海角天涯去。
孩兒去了也。
媳婦兒,
沒事則閉門靜坐,
等你丈夫回來者。
父親放心,
您孩兒知道。
第一折小可是店小二。
在此處開著個客店,
但是南來北往,
做買做賣的,
都來我這店裡安下。
天色已晚,
想是沒的人來了,
我且關上門者。
自家王文用的便是。
自從離了家中,
直到江西南昌販賣,
利增百倍。
本待要回家去,
爭奈未勾那一百日。
打聽的泗州好做買賣,
我待就上泗州去。
想俺這為商賈的,
索是艱難也呵。
【仙呂】【點絳唇】帶月披星,
忍寒受冷,
離鄉井。
過於些芳草長亭,
再不曾半霎兒得這腳頭定。
【混江龍】你看那人間百姓,
在紅塵中部要干營生,
兩下裡行船走馬,
各要奪利爭名。
船尾分開橫水綠,
馬蹄踏破亂山青。
則他這搖鞭舉棹可便也休相競,
多則為兩匙兒羹粥干忙了那一世,
落的這前程。
天色曉了也,
我在這店肆中覓個宵宿咱。
小二哥,
開門,
開門。
有人喚門哩,
我開開這門來。
我道誰,
原來是老客。
隔的兩個月不見,
一發吃的好了。
老客,
如今未做甚麼?
我來你這店裡,
覓一個宿,
我與你二百文房錢。
勾了,
勾了。
老客請進裡面來。
用些甚麼茶飯?
茶飯都不用。
你只與我點一盞燈來。
理會的。
燈在此。
小二哥,
你把房錢收去,
我明日五更前後,
早起便行,
我也不辭你了。
哦,
你明日不辭我,
天明就去。
既然如此,
你歇息罷。
我自家睡去。
我關上這門。
走的我身子睏倦了,
我歇息咱。
王文用也,
甚睡兒到的我這眼裡?
我開開這門,
我來這裡,
下了兩遭,
倒不曾細看。
可怎生這裡有一個小角門兒?
我開開這門,
元來是一所花園。
是好花也。
【醉中天】我則見牡丹花堪人賞宜人敬,
可人意動人情。
又則見青芍葯白薔薇紅錦櫻,
又則見紫紋桃間著那黃花杏。
是好花也,
我待折一朵兒咱。
不由我心中自警,
百般的把拿不定。
這所在也無人,
我便折一朵兒怕做甚麼?
呀,
可怎生撲簌簌枝葉凋零?
【後庭花】則聽的擦擦的鞋底鳴,
丕丕的大步行。
好教我便扢扢的牙根鬥,
覺一陣滲滲的身上冷。
猛見個黑妖精,
似和人尋爭覓競。
這堝兒裡無動靜,
昏慘慘月半明,
莫不要虧圖咱性命?
骨碌碌怪眼睜,
早唬的咱先直挺。
【青歌兒】天也。
好著我又不敢問他、問他名姓,
早則是打了個渾身癡掙。
有殺人賊也,
呸!
我恰才哄的覺來忽的醒。
好個惡夢也。
我開了這門。
我才出門程,
向花苑閒行。
見風弄殘燈,
正月白三更。
親見個妖精,
待把我欺凌。
只一拳險送了這潑殘生,
天也,
兀的不憂成我病。
嗨,
我做了這樣一個不祥的夢。
兀的不是頭雞叫?
小二哥,
你起來,
收拾塚火,
我去了也。
營生道路有千條,
若無算計也徒勞。
為甚青年便頭白,
一夜起來七八遭。
自家是個賣酒的,
在這十字坡口兒上,
開張這一個小鋪面,
覓幾文錢度日。
今早起來燒的這鏇鍋熱,
掛起望子,
看有甚麼人來買酒吃。
王文用,
你也行動些兒波。
【醉扶歸】我則見那野水穿花徑,
村犬吠柴扃。
合剌剌轆轤響,
可正和著各琅琅的搗碓聲,
更那堪綠柳相遮映。
這是一個小酒務兒,
小二哥,
有酒麼?
有酒、有酒。
小二哥,
打二百文長錢的酒來。
酒在此。
你有量盡著你吃,
只不要撒酒風。
則你這醇糯酒渾如靛青。
我且飲一盞消閒興。
這酒盡中用,
我慢慢的飲咱。
行不更名,
些不改姓,
自家鐵幡竿白正的便是。
昨日多吃了幾碗酒,
就在那柳陰下,
一覺直到天亮。
猛睜開眼,
只見一個小後生五短身材兒,
黃白臉色兒,
挑著兩個沉點點的籠兒。
那廝見了我便走,
我就骨碌碌一個翻身,
跳起來跟著他後面,
急急的趕。
不知怎的再趕不上。
我則是多吃了那幾碗黃湯,
以此趕不上他。
罷、罷、罷,
前面有一個酒務兒,
再買幾碗酘他一酘。
早來到這酒務裡。
店小二,
有酒麼?
有酒。
請裡面坐。
大碗裡釃的酒來,
將些干鹽來我吃兩碗,
酘過我那昨日的酒來。
沒的干鹽,
有兩塊蒜瓣兒。
蒜瓣兒也好。
王文用,
看你那粗心波,
不曾澆奠哩,
我澆奠咱。
【金盞兒】忙澆奠謝神明,
憑買賣做經營,
大古來貧窮富貴皆前定。
那壁角子裡有人說話。
我試聽他說甚麼。
一點酒入地,
願萬民安樂。
兩點酒入地,
願五穀豐登。
三點酒入地,
願好人相逢,
惡人遠避。
兀那村弟子孩兒,
那惡人惱著你甚麼來?
老權,
不要打破了我的卓子。
我這裡扭回脖頸,
他那裡閃雙睛。
這廝好無禮也。
我見他忽的眉剔豎,
禿的眼圓睜。
唬的我騰的撒了抬盞,
哄的丟了魂靈。
你小後生家不會說話,
你便道好人相逢,
惡人吉利。
那惡人聽見你這般說,
他也不怪你。
老叔,
是他小後生家不會說話。
干你甚事?
哥哥教道的小人是。
我且問爾,
你做甚麼買賣?
小人做個小貨郎兒。
你是個貨郎兒,
我也是個捻靶兒的,
我和你合個夥計,
一搭裡做買賣去。
哥,
只是些胭脂粉兒。
你是那裡人?
小人河南府人氏。
我和你同鄉,
我也是河南府人氏。
我是陝西人氏。
河南府那裡住?
東關裡紅橋西大菜園便是。
我可在西關裡住。
我可在南關住。
誰問你哩?
我問你姓甚麼?
小生姓王,
叫做王文用。
我和你也同姓,
我姓白。
哥,
你姓白,
我姓王,
怎麼是同姓?
你卻不知,
我那老爺老娘可姓王。
我姓鄭,
是鄭共鄭。
你家幾口兒?
小人三口兒。
帶我四口兒。
那三口兒?
我有父親,
有渾家,
帶小人可不是三口。
你多大年紀了?
小人二十五歲。
不是我佔便宜,
我可三十歲。
和我兒子同歲。
打這村弟子孩兒。
兄弟,
我與你做個哥哥,
你與我做個兄弟,
我買酒和你吃。
哥哥不棄嫌呵,
小人情願與哥哥做個兄弟。
店小二,
打酒來。
不要哥哥買,
您兄弟買。
小二哥,
再打二百文長錢酒來,
我與哥哥遞一杯酒。
酒在此。
哥哥請酒。
我與你做個護臂,
一搭裡做買賣去,
也不虧你。
哥哥,
如今路途上甚是難行,
恐怕您兄弟廝跟不的。
唗怎麼廝跟不的?
【四季花】哥哥你少曾出外可曾經?
我一年三百六十日,
則在外頭做買賣。
哥也我則怕沿路上歹人傒倖。
有歹人,
你敢近他麼?
若是強賊把咱來相攔定,
他攔定你,
你待怎的?
可惱的我惡向膽邊生。
你端的怎麼近他?
我也曾拳到處倒了碑亭,
我也曾匾擔打碎了天靈。
比我這透心涼。
可是如何?
哥也豈不聞道殺人來須償命?
你如今做甚麼買賣?
哥,
您兄弟本錢小,
是個窮貨郎下賤的營生,
你一日走的多少路?
抬動腳二百里還余剩。
我可兩頭見日走三百里。
這些時閃了腳腕,
常只是怕誤了途程。
連我也被這腳趼兒礙事。
小二哥,
將個針來,
煩兄弟與我挑破這趼者。
哥則被你纏殺我也七代先靈。
我怎麼做個計較,
則除非恁的……哥,
你吃一碗。
將來我吃,
兄弟,
你也吃一碗。
您兄弟量窄,
只好陪哥哥一小鐘。
兄弟,
你坐著。
我如今過去,
冷一碗,
熱一碗,
灌的他醉了,
挑的籠兒就走。
兄弟,
咱都是捻靶兒的,
你唱一個,
我吃一碗酒。
您兄弟不會唱。
你不會唱,
我替你唱。
為才郎曾把、曾把香燒。
誰要你唱哩?
兄弟,
既然你不會唱來,
我唱一個,
你休笑。
哎,
你個六兒嗏!
只吃那嗓子粗,
不中聽。
恰似個牛叫。
打這弟子孩兒!
兄弟,
你好歹唱一個。
您兄弟不會唱。
哎,
你就唱一個何妨?
實是不會唱。
你不唱?
哥也,
我胡亂的唱一個,
奉哥哥的酒。
你唱。
哥吃一碗酒,
您兄弟今日與哥哥是初相會,
就唱個〔喜秋風〕。
你唱你唱,
我便吃。
【喜秋風】睡不著,
添煩惱,
灑芭蕉淅零零的雨兒又哨,
畫簷間鐵馬兒玎玎璫璫鬧。
過的這南樓呀呀的雁兒叫。
不中,
我走了罷。
咄,
你那裡去?
則被他叫的來睡不著。
白正好莽也。
本要冷一碗熱一碗灌的那廝醉了,
挑的擔兒就走,
誰想他倒灌的我醉了也。
我如今要歇息些兒,
則除是恁的……哥也,
再吃兩碗。
兄弟,
我醉了也。
我如今要睡一覺。
小二哥,
將個枕頭來。
我枕著您這腿睡,
等我醒了時,
和你一搭裡做買賣去。
哥要枕著你兄弟腿睡,
我依著哥便是。
老子也,
這個人不好惹。
這賊漢枕著我這腿睡,
可怎生是好?
則除是恁的……小二哥,
我和你兩個算算酒錢。
客官,
你是個好人,
只要公道算還罷。
共是兩番打的酒。
你也是做買賣的,
我也是個做買賣的,
少了你的酒錢,
你不怪我。
客官,
你這一遭來,
我另釃些好酒兒與你吃。
酒錢不打緊,
你這酒薄。
我這酒雖然薄,
可有樁好處,
剛吃到肚裡就便骨碌碌的響動。
怪道我吃下去也是這般響。
則是個酒高。
小二哥,
我與你商量。
你敢要去麼?
我不去,
我有些破腹,
你替我一替。
你不替,
我就作踐在這裡。
好客官,
不要在這裡作踐,
我替你。
我還了你這酒錢。
我出的這門來,
慚愧也。
【賺煞尾】他覷我似爐畔弄冬凌,
他覷我似碗裡拿蒸餅。
若不是灌的來十分酩酊,
怎按住他一場火氣性。
我如今在虎口逃生,
急騰騰,
再不消停,
抵多少遙指空中雁做羹。
比及那賊徒酒醒,
我已自家膽正,
遮莫他趕將來我與你先走了兩三程。
兄弟,
與你一搭兒買賣。
呀,
他倒做個金蟬脫殼計去了也。
打你這弟子孩兒,
你怎麼放了他去?
他破了腹,
要阿屎哩。
他如今那裡去了?
你在這裡,
我也在這裡,
他又不知我一搭兒做買賣,
我怎知他上南落北?
唗!
我兒也,
一拳兒好買賣在我手裡,
放的他走了,
更待干罷!
我如今趕著去,
若趕的上呵,
萬事罷論,
若趕不上呵,
回來一把火燒了你這草團瓢,
把你一家兒都殺了。
王文用也不遠哩,
我不問那裡,
趕將去來。
可不是悔氣,
好沒生惹這一場驚怕,
我也不賣酒了,
背巷裡賣酸醋去也。
第二折別家水米和勻攪,
我家水多米兒少。
若到我家買酒來,
雖然不醉也會飽。
自家是個開店的。
我這店喚做三家店,
又喚做黑石頭店。
這兩頭的兩個店,
都是小本錢客商的下在裡面,
那大本大利的都在我這店裡安下。
今日天色將晚也,
我且關上這門者。
走、走、走。
【南呂】【一枝花】那廝他入門來便緊瞅了咱這小本的裝,
則被我買下子些新槽的酒。
連珠兒灌到有五六碗,
他承興飲吃到有兩三甌,
盡醉方休。
那好飲的也是天生就,
一會兒直灌的那廝瓠子頭。
他和衣兒穩睡安眠,
怎知我悄聲兒逃席便走。
【梁州第七】若不是我使見識一杯也那一跪,
天那!
可不將我這潑殘生早做了千死千休!
我從那早辰間直走到申時候。
過了些青山隱隱,
綠水悠悠。
荒祠古廟,
沙岸汀洲。
七林林低隴高丘,
急旋旋淺澗深溝。
剛抹過另巍巍這座層巒,
還隔著碧遙遙幾重遠岫,
又接上白茫茫一帶平疇。
巴的到綠楊渡口,
早則是雲迷霧鎖黃昏後,
我去那野店上覓一宿。
這的便是東海鰲魚脫釣鉤,
我可也再不回頭。
可早來到黑石頭店也。
這裡有三座店。
我兩頭不去,
則去那中間店裡下。
那廝便趕將來,
也尋不見我,
就尋見我呵,
我叫起來,
這兩頭店裡人也要來救我。
小二哥,
有乾淨房子打掃一間,
我歇息咱。
這間角子裡乾淨,
你就在這裡歇息罷。
你與我點個燈來。
燈在此。
我和你往後面走一遭去。
我拽上這門,
來到後面。
這裡牆可怎生倒了那?
便是雨水大倒了,
不曾整理。
哥也,
這條路可往那裡去?
這條路往河南府去。
這條路往那裡去?
這條路往泗州去。
這條路呢?
這個是一條總路,
都去的。
我淨了手也。
我和你說,
背後有條大漢,
那廝趕的我至急,
怕他來時叫門呵,
我有一句話央你:你只說道有上司的明文,
不下單客。
我明日還你兩個人的房錢酒錢。
我知道了,
等他來時,
我則說不下單客,
回了他去,
你自放心的睡。
我關上這門。
我走了一日,
身子有些睏倦,
我歇息咱。
那廝這等快走,
他挑著兩個沉點點的籠兒,
我腳踏著腦杓子走,
只趕不上。
罷,
天色晚了也,
我往那裡宿去。
遠遠的一字擺著三座店,
這處喚做三家店,
中間那座店,
喚做黑石頭店。
那廝本錢小,
只在這兩邊店裡下;
若是本錢多,
在這黑石頭店裡下。
未知如何,
我則喚那店小二,
他便知道。
小二哥,
開門來。
甚麼人喚門?
我是個客人,
天色晚了,
覓一宵宿。
上司明文,
不下單客。
兄弟每,
我說在兩頭店裡歇了罷,
你說道黑石頭店好,
卻如何?
快把那驢子趕過來,
依舊到兩頭店裡歇去。
不要去了,
我開門來也。
我開開這門。
家裡來,
有房子。
你可道不下單客?
你聽差了,
我這裡則下單客。
賊弟子孩兒,
我問你,
日頭兒似落未落,
有一個五短身材,
黃白色臉兒小後生,
挑著兩個籠兒,
在這裡尋宿來麼?
從清晨到晚,
沒有一個人。
兄弟,
你輸了也。
客官,
怎麼是輸了?
你不知道,
我和那兄弟前面打伙處,
打了個賭賽。
他說道他走路快,
我道我走路快。
到黑石頭店裡廝等,
先到的為贏,
後到的輸,
一個羊頭,
一箸餅,
一罈酒。
如今我先到了,
可不是他輸了也。
這等你輸了。
他先來好幾時了。
我叫他去。
你不要叫他,
只說他在那間閣子裡睡?
他在這間閣子裡睡哩。
小二哥,
我央及你,
你明日早起來與我做個證見。
我問你誰先到來,
你便道這個大漢先到來。
我把那一個羊頭,
一箸餅,
一罈酒,
都與你吃。
老叔,
我愛吃的是羊舌頭兒,
我和你後面看一看。
這堵牆怎麼倒了來?
這堵牆是雨水大淋倒了。
怎麼不壘起來?
便是無錢,
不曾壘的起。
這條路往那裡去?
這條路往河南府去。
這條路呢?
這條路往泗州去的。
這條路是往那裡去的?
這中間的是一條總路。
你討一領蓆子來與我,
將你那鎖和鑰匙來。
蓆子、鎖和鑰匙,
都在這裡。
你自睡去。
我拽上這門,
插上這鎖,
你但則聲,
我就殺了你。
老叔休要發怒,
我自睡去便了。
且慢者,
我聽那廝說甚麼。
我被那廝趕我這一路,
多時不曾看我這東西,
我剔的這燈,
我是看咱。
一顆兒,
兩顆兒,
三顆兒,
四顆,
五顆。
這一頭都有。
我是看這一頭咱。
謝天地,
十顆硃砂都有了也。
我脫下衣服去歇息咱。
這裡不下手,
那裡下手!
我踏開這門。
且慢者,
白正你尋思咱,
兩邊店客人不曾睡哩,
那廝叫將起來,
到害了我的性命。
等睡到半夜前後,
我慢慢的下手。
我只聽的齁睡如雷,
將我驚覺來,
不知是那個人?
【賀新郎】是誰人恁般酣睡喝嘍嘍,
莫不是夢見的賊徒,
撞著的禽獸?
則聽的聲粗氣喘如雷吼,
唬的我戰兢兢提心在口。
早難道高枕無憂,
也是我常懷懼怕心,
似聽的這聲音熟。
窗欞上扯下些紙來,
捻一個紙燈,
蘸了這油點個燈,
我是看咱。
我這裡開房門仔細的觀前後,
我道是誰,
原來是店小二睡。
那廝去房門前停死屍,
精磚上枕驢頭。
元來打齁鼾的在那一邊,
再去看咱。
天呵!
可怎生正是那個賊漢!
兀的不唬殺我也!
我且吹滅這燈,
不要等他看見。
【牧羊關】我將這燈吹滅,
身倒抽,
唬的我渾身上冷汗交流。
莫是取命的閻王,
殺人的領袖?
唬的我呆打頦空張著口,
驚急力怕抬頭。
恰待要睜開兩個眼,
可早則軟塌了一對手。
那廝睡著了也。
我收拾往後門裡走,
我又恐怕驚覺那廝。
嗨!
慌忙裡早把這燈都吹殺了,
那裡摸我那行李衣服去?
【隔尾】一領布衫我與你剛剛的扣,
八答麻鞋款款的兜。
我又不敢高聲大咳嗽,
我將這廝左瞅,
右瞅。
哎!
天也!
怎的他一陣兒昏迷穩放我走。
行李衣服都摸著了也,
且喜那廝正睡著哩。
此時不走,
更待何時!
【牧羊關】只道他猛翻身,
睡覺秋,
且喜得眼朦朧又打鼻勾鼻勾。
他土魯魯嗓內涎潮,
我也急煎煎心下刀抽。
有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正待要展開腳忙移步,
百忙裡腿轉筋甚醃證候。
我可尋那缺牆兒去,
我跳過這牆來。
我也不往那泗州路上去,
只往我的河南府去也。
嗨,
這廝走了也。
想這一拳兒買賣,
不該是我的。
罷、罷、罷,
黑洞洞的那裡去尋他,
不如回家去也。
未曾燒下紙錢灰,
人心才動我先知。
只言正直為神道,
那個陽間是正直。
吾神乃東嶽殿前太尉是也。
吾神在生之日,
秉性忠直,
不幸被歹人所害身亡。
皇天不負吾德,
加為東嶽殿前太尉。
今朝玉帝初回,
且在廟中閒坐者。
好大雨也,
我待往前再走,
不意遇著這大雨,
待不前去,
又怕那賊漢趕來,
所傷了我的性命,
怎生是好?
哦,
這裡是一座廟宇,
我且入的這廟來,
避一避雨咱。
這碑子上寫著道太尉爺爺廟。
上聖可憐見,
小人若是躲過那賊人,
與爺爺重修廟宇,
再立祠堂。
好大雨也,
那裡躲雨去?
一個古廟,
我進裡面權躲雨去。
兀的不是那廝?
呸!
這廝可不該死也。
兄弟,
你好走也。
你也尋的好哩!
你等我一等,
慌做甚麼!
我試這廝的氣力咱。
兄弟也,
我這領布衫著雨淋濕了也,
你與我扭一扭,
干了布衫,
我和你一搭兒做買賣去。
哥,
我不會扭。
一領布衫不會扭,
我便這般扭,
你便那般扭,
休一順了。
哥,
我理會的。
你休扭,
你則拿著我自扭。
敢是你不曾吃飯那?
則這些氣力。
來、來、來,
巧言不如直道,
將那紅的來。
則有些胭脂,
你將的去。
我好俊臉兒,
要搽胭脂?
有、有、有,
敢是黃丹?
我又不腳臭。
哥也,
再沒些甚麼紅的。
是硃砂。
哥也,
我是做小買賣兒,
那得硃砂?
你記的黑石頭店裡面,
數一顆兒兩顆兒麼?
有、有、有,
與哥哥一顆兒硃砂。
你休怪,
既做相識,
我也不強要你的。
可是一件,
我趕了你兩三程地,
則與我一顆兒?
少!
我煩你再與我一顆兒!
哥,
這須是我的。
你不與我,
我就殺了你!
我便再與哥哥一顆兒硃砂。
兄弟,
我一擔兒都要。
哥,
怎麼都要得我的?
你敢不與我,
我就殺你也。
哥,
我一擔兒硃砂都與你,
你將的去。
你怎的?
連這匾擔,
也送與你罷。
好個賊弟子孩兒!
我出的這廟門來,
我且躲著,
聽那廝說甚麼。
那賊漢將的我這硃砂去了。
我若是走到前面,
告知本處官府,
拿住這賊漢,
才雪得我這口氣。
你聽這廝的說話,
怕不做出來,
不如先下手為強。
兄弟,
我還你硃砂罷。
索是謝了哥。
我則要你一件東西。
哥也,
要甚麼東西?
我要你這顆頭!
哥也,
兀的不有人來了也!
鐵幡竿白正,
你今日圖了我財,
致了我命,
在陰司告你,
自有證見。
誰是證見?
太尉爺爺便是證見。
簷稍下殺你無證見。
這浮漚兒便是證見。
這浮漚便怎生做的證見?
你不問那裡告將來,
我不怕你。
【黃鐘尾】罷、罷、罷,
我這性命呵,
似半輪殘月三更後,
一日無常萬事休。
苦奔波,
枉生受,
有誰人,
肯搭救,
單只被幾顆硃砂,
送了我頭。
拚的向閻羅告究,
著鐵幡竿等候。
遮莫你板門似手掌兒,
也掩不得俺這叫屈的口。
一個小後生,
倒使了我一身汗。
我拖在這牆根底下,
著這逼綽刀子搜開這牆阿,
磕綽我靠倒這牆,
遮了這死屍,
也與你個好發送。
如今兩籠兒硃砂,
都是我的了。
一不做二不休,
他說道家中有個花朵兒好媳婦,
我拚的直到他家去,
所算了他父親,
怕那婦人不隨順我。
神道,
我鐵幡竿須不怕你,
隨你去做證見來。
頗奈鐵幡竿白正無禮,
在吾神廟中圖了王文用之財,
又致了他命,
指吾神為證見。
便好道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
天若不降嚴霜,
松柏不如蒿草。
神靈若不報應,
積善不如積惡。
則今日領著鬼兵,
擒拿鐵幡竿白正,
走一遭去來。
休將奸狡昧神祇,
禍福如同燭影隨。
善惡到頭終有報,
只爭來早與來遲。
第三折老漢王文用的父親。
自從孩兒做買賣去了,
至今不見回還。
天那,
我這河南人多少在外做客的,
怎麼再沒一個順便稍封信兒來家也?
父親且自寬心,
這早晚回家也不見的。
某乃鐵幡竿白正。
自殺了王文用,
連日連夜走到這河南府東關裡紅橋西。
問人來,
這是王文用家,
這個門兒便是。
待我喚他一聲:家裡有人麼?
媳婦兒,
門首有人叫哩,
你去看咱。
我去看來。
君子,
你尋問誰哩?
大嫂,
你這裡是王文用家麼?
你問他怎的?
我是他的夥計,
替他寄一封書在此。
好也。
我對俺父親說去。
父親,
有王文用同做買賣的夥計稍的信來也。
是真個?
我看去。
哥哥,
請家裡坐。
老人家敢是王文用的父親麼?
我是他父親。
哥哥是誰?
我是他認義的兄弟,
與他一搭裡做買賣,
他利有百倍。
他偶然跚破腳,
在後邊慢慢的行哩,
著我先寄個信來。
這個敢是哥哥的渾家,
就是我的親嫂嫂一般。
老伯,
我走的饑又饑,
渴又渴,
你井裡打些水我吃。
我到井上打水去。
我跟將老伯去。
我打這水咱。
去。
我那父親呵!
兀的不痛殺我也!
兀那婦人,
不要啼哭,
你丈夫是我殺了,
你父親又被我推在井裡,
也死了。
我這一來單則為你,
你與我做了渾家罷。
我至死也不隨順你。
你若不隨順我,
我一刀就殺了你,
你自尋思咱。
且住者,
他若殺了我呵,
俺父親與丈夫的冤仇,
誰人來報?
罷、罷、罷,
你依的我一件事,
我便隨順你。
你且說出來,
好依的我便依著你。
我丈夫新亡了,
我若隨順了你,
你也不吉利。
如今待我丈夫百日之後,
那其間與你成其夫婦,
永遠團圓,
也不是遲哩。
也罷,
我則要個吉利。
你一百日之後,
我和你成其夫婦。
我今日錢也有了,
媳婦也有了,
你這房子產業都是我的。
憑著我一片好心,
天也與我半碗飯吃。
小聖地曹的便是。
今日在森羅殿上對案,
還有天曹不曾來哩。
鬼力門首覷者,
尊神來呵,
報復知道。
理會的。
老漢王文用的父親。
頗奈白正無禮,
將我孩兒王文用殺了,
又將我推下井裡,
又謀了我家媳婦為妻。
老漢死於非命,
今日告地曹走一遭去。
尊神,
老漢特來告狀。
老官兒,
請起,
請起。
尊神是地曹判官,
老漢是亡魂冤鬼,
尊神請起,
我是告狀的。
你原來是告狀的,
我錯認了是我的姑夫。
你告誰?
老漢河南府人氏,
姓王,
是王從道,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有個孩兒喚做王文用,
又有個媳婦兒。
我孩兒因做買賣去,
利增百倍,
有鐵幡竿白正,
圖了他財,
又算他性命,
又將老漢推在井裡死了,
又要了我家媳婦兒,
地曹與老漢做主咱。
你才說是誰推在井裡?
是鐵幡竿白正推我在井裡。
既是他推你在井裡,
可怎麼不打濕了衣裳?
濕是濕的,
熱身子焐干了。
你端的死了不曾?
我死了。
既是死了便罷,
告他怎的?
尊神,
你使些神通,
拿將他來折對咱。
憑著我也成不的,
你且這裡伺侯者。
等天曹來呵,
你告他,
不爭你著我去拿他,
我怕他連我也殺了。
我不曾見你這等神道。
吾神乃東嶽太尉,
掌管善惡生死文簿,
到森羅殿上對案,
走一遭去來。
【正宮】【端正好】我將這帶鞓來攙,
我把這唐巾按,
舞蹁躚兩袖風翻。
我只見霜林颯颯秋天晚,
覺一陣冷氣侵霄漢。
【滾繡球】你道為甚麼森森的透骨寒?
卻元來是茫茫的雲霧繁,
遮斷著紅塵無限,
剛則見衰草斑斑,
兀的不是地府間、黑水灣?
早來到這奈河兩岸,
兀的不是劍樹刀山?
兩隻眼緊把冤魂來覷,
一隻手輕將他鬼力班,
何處也蹣跚。
【倘秀才】摩弄的這玉帶上精光燦爛,
拂綽了羅襴上衣紋可便直坦,
我與你登澀道七林林過曲欄。
我也曾坐觀十萬里,
日赴九千壇,
我沉吟了幾番。
【呆骨朵】我將這唾津兒潤破窗兒盼,
報的尊神得知,
有東嶽太尉來到也。
我接待尊神去。
我探著手將小鬼揪翻。
三吊腳捉腰,
兩個指可便掐眼。
只一拳直打的他天靈爛,
這一回倒做的我渾身汗。
上聖息怒,
放手。
我正待劈頭毛廝扯撏,
不爭你攀臢膊強拆散。
鬼力,
將酒過來。
酒到。
上聖滿飲一杯。
【倘秀才】見地曹手捧著溫良玉盞,
我這裡忙擎起花紋象簡,
上聖,
許久不會了也。
我和你間別來早已數載間。
絕音信,
少平安,
今日得見面顏。
上聖請坐。
這一宗是何文卷?
這一宗是個開剪截鋪的。
將那好段子大尺兒量進來,
小尺兒賣出去。
如今勾將來,
左肋下打三千銅錘,
右肋下打五千鐵棒,
還著他托生去。
可著他變做個甚麼?
可著他變個螞蝗。
因何變個螞蝗?
要長也隨的他,
要短也隨的他。
這一宗是何文卷?
這一宗是個開洗糨鋪的。
把人的好衣服或是洗白,
或是高麗復生縑絲,
他著那鐵熨斗都熨破了。
我勾將他來,
左肋下打三百銅錘,
右肋下打五百鐵棒,
著那廝也還托生去。
他托生去可變個甚麼?
可變個鐵匠。
因何變做鐵匠?
要硬也隨的他,
要軟也隨的他。
這一宗是何文卷?
這一宗是個花園子,
在生之日,
按四季栽種樹木,
傷枝損葉。
勾至陰間,
左肋下打三十銅錘,
右肋下打五十鐵棒,
還著他托生去。
他可變個甚麼?
直著他鐘鼓司筋陡房裡托生去。
可怎麼著他在筋陡房裡托生去?
這邊栽也由他,
那邊栽也由他。
這一宗是何文卷?
這一宗是鐵幡竿白正圖財致命,
殺了王文用,
又將他父親推在井裡,
又謀了他妻子,
要了他家財。
我是看這宗文卷咱。
【伴讀書】檢生死輪迴案,
是誰人敢把這天條扞?
我奉著玉帝天符非輕慢,
將是非曲直分明看。
從頭兒報應真希罕,
這的是天數要循環。
上聖,
止有這宗文卷利害。
【笑和尚】你、你、你,
將文卷細細脡,
我、我、我,
將爭面輕輕按,
是、是、是,
小字兒疊千萬。
要、要、要,
一行行親過眼,
便、便、便,
一字字莫摧殘,
來、來、來,
我一件件從公幹。
上聖,
這鐵幡竿白正在世間,
無般不做,
無件不為,
業貫將滿,
除天可害。
【醉太平】你道他是天生就鷹鸇的羽翰,
狼虎的賊心肝,
這幾年家作業在陽間,
並沒些忌憚。
眼見得王文用在明晃晃刀頭上遭危難,
王從道在黑洞洞井底下何時旦,
還將他花朵般媳婦兒只待要強姦,
有這許多的罪犯。
既是鐵幡竿白正有這般罪犯,
你可怎生不著鬼力勾將來勘問?
上聖不知,
我也曾幾番家著鬼力去迷那廝,
爭奈他十分兇惡,
所以上不敢近他。
我與你拿去。
【煞尾】則我這硬邦邦指爪將那廝頭稍來挽,
粗滾滾麻繩將那廝脖項來拴。
丟天靈剪子腕,
著凌遲受磨難,
那怕他潑頑皮綽號做鐵幡竿。
只消我這一對兒攔關,
把那廝死狗也似拖將來我直著見了您眼。
上聖去了也,
我也跟著趁打伙,
捉拿白正跑一遭。
【篇】我將這廝琅琅鐵索把那廝肩膀綁,
沉點點鐵棍將那廝臂膊搪。
打碎天靈共眼眶,
踢折蠻腰和腦漿。
怎麼做這個嘴臉?
把那廝直拿到酆都那邊,
著他慢慢的想。
第四折自家白正的便是。
自從殺了王文用,
到這裡將他父親推在井裡,
要了他渾家。
這幾日我有些神思不快,
夢寐顛倒,
不知是如何。
大嫂,
你與我安排些粥湯,
我食用咱。
你則在這裡,
我熬粥湯去也。
自家非別,
乃是王文用。
被鐵幡竿白正圖了財致了命。
爭奈我陽壽未盡,
今夜晚間問他索命去呵。
【雙調】【新水令】正黃昏庭院景淒淒,
哎喲天那!
走的我軟兀剌一絲兩氣。
淅零零的山路冷,
昏慘慘的晚風吹。
腳步兒剛移,
一步步行到枉死地。
來到這個所在,
是十字坡口兒上酒店,
正是我當初遇著那賊處。
他見著我甚些動靜,
便起這點狠心?
所算的我好苦也。
【沉醉東風】若不是我失時落勢,
怎生的便攬禍招危。
我和他這搭兒才相見,
平日裡又不相識。
剛道個一聲兒惡人迴避,
早激的他惡哏哏鬧是非,
那裡也見財起意。
這個所在是黑石頭店。
你那賊,
我既是躲著你走了,
你苦死的趕我怎麼?
【喬牌兒】我既是抽身兒悄脫離,
又何苦直趕上這田地?
我和他又沒甚殺爺娘搶道路深仇隙,
可怎便捨殘生做到底?
我想這一晚既然要躲那賊,
只該悄悄的睡罷了,
還要點著燈,
數這硃砂顆兒做甚麼?
自古道:出外做客,
不要露白。
可知被那賊瞧破了也。
【甜水令】我只合緊閉房門,
吹殘燈火,
且圖安睡,
怎好去一顆顆數著這東西。
早被他識咱行藏,
聽咱聲響,
見咱蹤跡,
可不是自落的便宜。
這所在是東嶽太尉廟。
那賊漢好狠也,
我把一擔兒硃砂都送了你,
只要留俺的性命,
你怎麼還要將我殺了?
我記的臨死時曾指滴水浮漚為證。
我如今冤魂不散,
少不的和你索命。
太尉爺爺,
你是個掌生死的活神道,
須與我屈死的王文用做主咱。
【折桂令】我忙合手頂禮神祇,
現掌著死生文簿,
何曾錯善惡毫釐。
太尉爺爺,
你怎不憐見我屈死的冤魂?
放過了他行兇的潑賊,
待強奪了俺無主的嬌妻。
我親指著滴簷前浮漚為記,
難道你坐殿上神聖無知?
只願你檢驗輪迴,
速顯靈威,
將那廝直押送十八層地獄阿鼻,
才見的你百千年天性忠直。
我來到家中。
看我那父親去咱。
元來冤魂幽滯,
還在井底。
父親!
兀的不痛殺我也!
【落梅風】我只道你靈性歸天上,
卻元來幽魂沉井底,
總便是鐵石人也見了心碎。
我和他這冤仇結的來甚盡期,
只除非各一家天地。
我再看我那渾家,
如今在那裡?
元來他隨了那賊漢,
正與他熬粥湯兒哩。
【沽美酒】並不曾見烈紙錢將咱祭,
倒去熬粥湯送他吃,
元來你個水性婆娘易轉移。
幹著我生受了半世,
眼睜睜看你做歹人妻。
【太平令】我癡心想望貞潔,
你做事忒殺非為,
鐵幡竿滿懷得濟,
王文用手稍兒著地。
你這個潑賊,
就裡,
落可便下的,
白佔了俺家緣家計。
鐵幡竿償我命來!
你是甚麼人?
著我償你的命?
則我是王文用。
你當日在太尉廟中,
將我圖財致命,
又將我父親淹死了,
渾家也強佔了,
你如何不償我命來?
你說是我害你命來,
可有何證見?
有、有、有,
則滴水浮漚兒,
便是證見。
我平日是個吃齋把素,
伸指頭不咬人的人,
這樣勾當,
我幾曾干來?
你說太尉廟中滴水浮漚兒是證見,
你只叫那太尉來我和他對證。
人間私語,
天聞若雷。
暗室虧心,
神目如電。
兀那鐵幡竿白正,
你還不認的我哩。
你當日在我神廟中,
滴水浮漚之下,
將王文用圖財致命,
又淹死了他父親,
強奪了他妻室。
你今日惡貫滿盈,
有何理說?
是、是、是,
我殺了王文用來,
望上聖可憐見我與他看經禮懺,
請高僧大德超度他生天。
你則饒了我罷!
你那賊也有今日哩。
從來一冤報,
我怎麼還饒得你。
【收尾】死生難遏我心頭氣,
冤仇有似簷間水。
哎,
你個圖財致命的狠心賊,
也少不得做個落塹拖坑的沒頭鬼。
鐵幡竿白正,
你今對吾神招證明白。
兀那鬼力,
將這廝押赴酆都,
受諸苦惱,
永為餓鬼,
以報王文用之仇。
你聽者。
則為這鐵幡竿撒潑行兇,
將王文用趕入廟中。
既謀財又傷他命,
結冤仇似海無窮。
曾指定浮漚為證,
到今朝運數當終。
遣鬼力將他拿下,
直押赴地獄重重。
其屈死一雙怨鬼,
償還他來世享通。
才見得冤冤相報,
方信道天理難容。
題目鐵幡竿圖財致命賊正名硃砂擔滴水浮漚記
謫仙醉眼何曾開,
春眠花市側。
伯倫笑口尋常開,
荷鍤埋。
防何礙,
糟丘高壘葬殘骸,
先生也快哉。
烏帽歪,
醉眼開,
心快哉。
想賢愚今何在?
雲遮了庚亮樓,
塵生滿故國台。
幸有金樽解愁杯,
高歌歸去來。
詩書,
詩書潤幾齋,
任落魄,
任落魄無妨礙。
脫利名浮去外,
俺窩中好避乖。
失宮調牌名月蝕前年蝕了,
去年蝕了,
今年又盞來了。
娥傳語這妖蟆,
逞臉則管不了。
鑼篩破了,
鼓擂破了,
謝天地早是明瞭。
若還到底不明時,
黑洞洞幾時是了。
大雨城中黑潦,
村中黃潦,
人都道天瓢翻了。
出門濺我一身泥,
這污穢如何可掃?
東家壁倒,
西家壁倒,
窺見室家之好。
問天工還有幾時晴,
天也道陰晴難保。
西蜀冬不雪,
春農尚嗷嗷。
上天回哀眷,
朱夏雲郁陶。
執熱乃沸鼎,
纖絺成縕袍。
風雷颯萬里,
霈澤施蓬蒿。
敢辭茅葦漏,
已喜黍豆高。
三日無行人,
二江聲怒號。
流惡邑里清,
矧茲遠江皋。
荒庭步鸛鶴,
隱幾望波濤。
沉痾聚藥餌,
頓忘所進勞。
則知潤物功,
可以貸不毛。
陰色靜隴畝,
勸耕自官曹。
四鄰耒耜出,
何必吾家操。
楔子一片心懸家國恨,
兩條眉鎖廟廊謀。
總為浮雲能蔽日,
長安不見使人愁。
老夫姓張,
名商英,
字天覺。
叨中甲第以來,
累蒙擢用。
謝聖恩可憐,
官拜諫議大夫之職。
為因高俅、楊戩、童貫、蔡京苦害黎庶,
老夫秉姓忠直,
累諫不從,
聖人著老夫江州歇馬。
我夫人不幸早年亡過,
止留下一個女孩兒,
小字翠鸞,
長年一十八歲,
未曾許聘他人。
老夫自離了朝門,
一路辛苦,
到此淮河渡也。
限次緊急。
興兒,
與我喚將排岸司來者。
理會的。
腿上無毛嘴有髭,
星馳電走不違時。
沿河兩岸長巡哨,
以此加為排岸司。
小官排岸司的便是。
驛亭中大人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老叔報復去,
道有排岸司來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大人喚排岸司有何分付?
排岸司,
老夫奉聖人的命,
將著家小前往江州歇馬。
限次緊急,
你不預備下船隻,
可不誤了我的期限?
好打!
則今日我就要開船也。
大人,
這淮河神靈,
比別處神靈不同。
祭禮要三牲,
金銀錢紙燒了神符,
若歡喜方可開船;
若不歡喜,
狂風亂起,
浪滾波翻,
那一個敢開。
請問大人,
不知可曾祭過神道不曾?
這等,
爹爹,
與他些錢鈔,
早些安排祭禮去。
孩兒,
你不知,
老夫是國家正臣,
他是國家正神,
何必要甚麼祭禮?
豈不聞"非其鬼而祭之,
諂也?
"宋國非強楚,
清淮異汨羅。
全憑忠信在,
一任起風波。
排岸司,
快與我開了船者。
船便開,
倘若有些不測,
只不要抱怨我。
呀!
風浪起了,
怎麼好?
怎麼好?
水淹了船也。
救人!
救人!
我救了這小姐也,
再救那大人去。
翠鸞好險也,
爹爹好苦也。
這淮河裡翻了船,
多虧排岸司救了我的性命。
尚不知我的爹爹生死若何?
排岸司打撈去了,
單留妾身在此,
可怎了也?
兀那女子,
你是何方人氏?
姓甚名誰?
你說與我聽咱。
妾身乃張天覺的女孩兒,
小字翠鸞,
長年一十八歲。
因爹爹往江州歇馬,
來到這淮河渡。
不聽排岸司言語,
不曾祭祀,
開到中流,
果然風浪陡作,
翻了船。
若不是排岸司救了我呵,
那得這性命來。
看這女子,
也不是受貧的人。
他乃官宦之家,
我陪你在此等一等。
若是你那做官的尚在,
我送你去還他便了。
怎麼等了許久,
那排岸司還不見來?
我身上一來禁不過這濕衣服,
二來天色漸晚,
爹爹又不知下落。
天阿!
兀的不害殺我也。
姐姐,
我是這淮河邊打漁的,
叫做崔文遠,
家裡離此不遠。
姐姐,
你若肯與我做個義女兒,
且在我家中住下。
等日後尋見你那做官的,
我著你子父每再得團圓。
你意下如何?
那壁老的若不棄嫌呵,
我情願與你做個女兒。
既是這等,
你就跟我家中去來。
這此時不知我那爹爹在那裡也呵?
【仙呂】【端正好】我恰才沉沒這急流中,
掙的到河灘上。
只看我這濕淥淥上下衣裳。
若不是漁翁肯把咱恩養,
天那!
這潑性命休承望。
第一折船過淮河渡,
心忙去路催。
豈知風浪起,
攪下一天悲。
老夫張天覺是也。
不聽排岸司之言,
到於中流,
翻了船隻。
我那翠鸞女孩兒,
不知去向。
我欲待親自去尋來,
限次又緊,
著老夫左右兩難,
如何是好?
如今沿途留下告示,
如有收留小女翠鸞者,
賞他花銀十兩。
待到了江州,
再遣人慢慢跟尋,
又作道理。
我那翠鸞孩兒,
則被你痛殺我也。
歡來不似今朝,
喜來那逢今日。
老漢崔文遠的便是。
自從探俺兄弟回來,
見一個女孩兒,
乃是張天覺大人的小姐。
他父親往江州歇馬去,
來到這淮河渡,
不信排岸司之言,
不曾祭獻神道,
便開了船。
到這半途中,
刮起大風,
湧起波浪,
將這船掀翻了,
今他父親不知所在,
這個女孩兒也是有緣,
我認他做了個義女。
他自到我家來,
倒也親熱。
一家無二,
每日前後照顧,
再不嫌貧棄賤。
也是老漢陰功所積。
今日不出去打漁,
在家中閒坐。
看有甚麼人來?
黃卷青燈一腐儒。
九經三史腹中居。
他年金榜題名後,
方信男兒要讀書。
小生姓崔,
名通,
字甸士,
祖居河南人氏,
幼習儒業,
頗看詩書。
受十年苦苦孜孜,
博一任歡歡喜喜。
小生如今上朝取應去,
到此淮河渡。
這裡有個崔文遠,
他是俺爹爹的親兄,
順便須探望他去。
這就是伯父門首,
待我叫一聲:門裡有人麼?
是誰喚門?
我開了這門。
是那個?
小侄是崔甸士。
因上朝取應去,
特來拜辭伯父。
孩兒,
請家裡來。
你父親安康麼?
托賴伯父,
安康哩。
你休便要去,
且在我家裡住幾日。
多謝伯父。
你曾娶妻來麼?
上告伯父,
古人有云:"先功名而後妻室"。
小侄還不曾娶妻哩?
我想這崔甸士是個有文才的,
久已後必然為官。
我有心將翠鸞孩兒聘與他為妻,
未知他意下如何?
待我喚他出來,
和我侄兒廝見,
我自有個主意,
翠鸞孩兒,
你出來。
妾身翠鸞的便是。
自從與父親相別,
並無音信。
多虧了這崔老的認我做義女兒,
他將我似親女一般看待。
我在這裡怕不打緊,
知我那爹爹在於何處也呵?
【仙呂】【點絳唇】舉目生愁,
父親別後難根究。
這一片悠悠,
可也還留得殘生否?
【昆江龍】若不是漁翁搭救,
險些兒趁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如今偷挨歲月,
爹爹呵,
知他在何處沉浮?
則我這一寸心懷千古恨,
兩條眉鎖十分憂。
多謝的那老父恩臨厚,
不將我似世人看待,
直做個親女收留。
父親呼喚翠鸞,
有何分付?
孩兒,
我有個侄兒,
喚做崔甸士。
他為進取功名去,
路打我門首經過,
來拜別我。
你如今過去,
與他相見咱。
理會的。
侄兒不知,
我近新認了個義女兒,
叫做翠鸞,
特特喚他出來,
與你相見一面,
你也好前後出入行走。
伯父,
請過妹子來,
小生與他相見咱。
翠鸞孩兒,
你過來把體面與哥哥相見者。
哥哥萬福。
一個好女子也。
【油葫蘆】則見他抄定攀蟾折桂手。
妹子,
恕生面少拜識。
待趨前還褪後,
我則索慌忙施禮半含羞。
妹子,
小生有緣得此一見。
則見他身兒俊俏龐兒秀。
妹子,
小生此後又不知何時重會哩。
則見他性兒溫潤情兒厚。
且休誇潘安貌欠十分,
子建才非八斗。
單只是白涼衫穩綴著鴛鴦扣,
上下無半點兒不風流。
妹子,
小生一來探望伯父,
二來便辭別應舉去也。
【天下樂】則願的早奪詞場第一籌,
文優福亦優,
宴瓊林是你男兒得志秋。
標題的名姓又香,
打扮的體態又作,
準備著插宮花飲御酒。
老夫偌大年紀,
別無一人,
止有這個女孩兒,
未曾招嫁。
我想侄兒聰明俊俏,
有心待將這女孩兒與我侄兒為妻,
我試問他咱,
甸士,
你曾娶妻來麼?
小生並未娶妻,
伯父只管問我怎的?
老夫偌大年紀,
止有這個女孩兒。
我見你堂堂人物,
聰慧風流,
久已後必然為官。
我要招你為婿,
久後送老漢入土,
也有些光彩。
甸士,
便好道:淑女可配君子。
你心下如何?
謹依尊命,
多謝了伯父。
父親救得我性命勾了,
又要替我成就這親事怎的?
【醉中天】才救出淮河口,
又送上楚峰頭。
俺那父親呵,
生死茫茫未可水,
怎便待通媒媾……我兒,
你怎麼不答應我一句兒?
姻緣姻緣,
事非偶然。
我也須不誤了你。
雖然道姻緣不偶,
我可一言難就,
有多少雨泣雲愁。
我兒,
這個是喜事,
怎麼倒哭起來?
快不要這等。
我看的那侄兒滿腹文章,
一定是做官的。
故此將你許配了他。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你見那家女孩兒養老在家裡的?
你只依著我,
就今日兩邊行一個禮,
承認了罷。
【金盞兒】元來他敬儒流,
意綢繆。
可甚麼是非只為多開口,
倒道我女大不中留。
他分明親許出,
著我怎抬頭?
雖然俺心下有,
我須是臉兒羞。
則今日好日辰,
成合了這門親事。
侄兒,
你與我便上朝求官應舉去,
得一官半職,
回來改換家門.則是休忘了我的思念。
多謝父親。
則怕崔秀才此一去,
久後負了人也。
小生若負了你呵,
天不蓋,
地不載,
日月不照臨。
秀才也,
你去則去,
頻頻的稍個書信回來。
小生知道,
你放心者。
【賺煞】則他這胸臆卷江淮,
寶劍輝星斗。
是俺那父親匹配下鸞交鳳友。
想著你千里關山獨自個走,
則今宵有夢難投。
你若到至公樓,
佔了鰲頭,
則怕你金榜無名誓不休。
莫便要心不應口,
早做了背親忘舊。
崔秀才也,
休著我倚柴門,
凝望斷不歸舟。
則今日辭別了伯父,
便索長行也。
侄兒,
則願你早早成名,
帶挈我翠鸞孩兒做個夫人縣君也。
成就良姻頃刻間,
明春專望錦衣還。
嫦娥自是貪年少,
何怕蟾宮不許攀。
第二折皆言桃李屬春官,
偏我門牆另一般。
何必文章出人上,
單要金銀滿秤盤。
小官姓趙,
名錢,
有一班好事的就與我起個表德,
喚做孫李。
今年輪著我家掌管主司考卷,
我清耿耿不受民錢,
干剝剝只要生鈔。
目下有一舉子,
姓崔名通字甸士。
攛過卷子,
擬他第一。
只是我還未曾覆試。
左右,
與我喚將崔秀才來者。
小生崔通。
攛過卷子,
今場貢主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報大人得知,
崔秀才到了也。
著他過來。
著過去。
大人呼喚小生,
不知為何?
你雖然攛過卷子,
未曾覆試你。
你識字麼?
我做秀才,
怎麼不識字?
大人,
那個魚兒不會識水。
那個秀才,
祭丁處不會搶饅頭吃。
我如今寫個字你識:東頭下筆西頭落。
是小甚麼字?
是個一字。
好不枉了中頭名狀元,
識這等難字。
我再問你:會聯詩麼?
聯得。
河裡一隻船,
岸上八個拽。
你聯將來。
若還斷了彈,
八個都吃跌。
好好。
待我再試一道:一個大青碗,
盛的飯又滿。
相公吃一頓,
清晨飽到晚。
好秀才,
好秀才。
看了他這等文章,
還做我的師父哩。
張千。
你問這秀才有婚無婚?
相公問你,
有婚無婚。
有婚是怎生?
無婚是怎生?
相公他問:有婚是怎生?
無婚是怎生?
若有婚,
著他秦川做知縣去。
若無婚,
我家中有一百八歲小姐與他為妻。
敢是一十八歲。
是一十八歲。
秀才,
俺相公說:你若有婚,
著你秦川做知縣去。
若無婚,
有一小姐招你為婿。
住者,
等我尋思波。
我伯父家那個女子,
又不是親養的,
知他那裡討來的?
我要他做甚麼?
能可瞞昧神祇,
不可坐失機會。
小生實未娶妻。
既然無妻,
我招你做女婿。
張千,
著梅香在那灶窩裡拖出小姐來。
理會的。
今朝喜鵲噪,
定是姻緣到。
隨他走個乞兒來,
我也只是呵呵笑。
妾身是今場貢官的女孩兒。
父親呼喚,
須索見去。
父親,
喚你孩兒為著何事?
喚你來別無他事,
我與你招一個女婿。
招了幾個?
只招了一個。
你看一看,
好女婿麼?
好媳婦。
好丈人麼?
好丈人。
好丈母麼?
不敢。
崔甸士,
我今日除你秦川縣令,
和我女兒一同赴任去。
我有一個小曲兒,
喚做〔醉太平〕我唱來與你送行者。
【醉太平】只為你人材是整齊,
將經史溫習。
聯詩猜字盡都知,
因此上將女孩兒配你。
這帕頭呵除下來與你戴只。
這羅襴呵脫下來與你穿只。
弄的米身兒卜精赤條條的。
張千,
跟著我來。
我去那堂子裡把個澡洗。
小姐,
我與你則今日收拾了行程,
便索赴任走一遭去。
拜辭他桃李門牆,
趲行程水遠山長。
不須辦帕頭袍笏,
便好去喝攛箱。
妾身翠鸞的便是。
自從崔老的的認我做義女兒,
他有個侄兒是崔甸士,
就將我與他侄兒為妻。
他侄兒上朝取應去了,
可早三年光景,
說他得了秦川縣令,
他也不來取我。
如今奉崔老的言語,
著我收拾盤纏,
直至秦川尋崔甸士走一遭去。
他也少不的要看侄兒,
就隨後來看我。
嗨!
我想這秀才們好是負心也呵。
【南呂】【一枝花】不甫能蟾宮折桂枝,
金闕蒙宣賜。
則道是洞房花燭夜,
金榜可兀的掛名時。
我為你撇吊了傢俬,
遠遠的尋途次,
恨不能五六里安個堠子。
我看了些灑紅塵秋雨的這絲絲,
更和這透羅衣金風飋飋。
【梁州】我則見舞旋旋飄空的這敗葉,
恰便似紅溜溜血染胭脂。
冷颼颼西風了卻黃花事。
看了些林梢掩映,
山勢參差。
走的我口乾舌苦,
眼暈頭疵。
我可也把不住抹淚揉眵,
行不上軟弱腰肢。
我、我、我,
款款的兜定這鞋兒,
是、是、是,
慢慢的按下這笠兒,
呀、呀、呀,
我可便輕輕的拽起這裙兒。
我想起虧心的那廝,
你為官消不得人伏侍。
你忙殺呵,
寫不得那半張紙?
我也須有個日頭兒見你時,
好著我仔細尋思。
可早來到秦川縣了也。
我問人咱。
敢問哥哥,
那裡是崔甸士的私宅?
則前面那個八字牆門便是。
哥哥,
我寄著這包袱兒在這裡,
我認了親眷呵便採取也。
放在這裡不妨事,
你自去。
門上有人麼?
你報復去,
道有夫人在於門首。
兀那娘子,
你敢差走了。
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你道甚麼?
俺相公自有夫人哩。
【牧羊關】兀的是閒言浯,
甚意思?
他怎肯道節外生枝。
我和他離別了三年,
我怎肯半星兒失志?
我則道他不肯棄糟糠婦,
他原來別尋了個女嬌姿。
只待要打滅了這窮妻子,
呀、呀、呀,
你暢好是負心的崔甸土。
哥哥,
你只與我通報一聲。
告的相公知道,
門首有夫人到了也。
兀那廝,
你說甚麼哩?
有相公的夫人在於門首。
他是夫人,
我是使女?
這廝敢聽左了。
夫人你休出去,
只在這裡伺侯,
待我看他去來。
崔甸士,
你好負心也。
怎生你得了官,
不著人來取我?
好也囉,
你道你無媳婦,
可怎生又有這-個來?
我則罵你精驢禽獸,
兀的不氣殺我也。
夫人息怒,
這個是我家買到的奴婢。
為他偷了我家的銀壺台盞,
他走了,
我一向尋他不著,
他今日自來投到,
豈不是飛蛾撲火,
自討死吃的?
左右,
拿將下去,
洗剝了與我打著者。
【隔尾】我則待婦隨夫唱和你調琴瑟。
誰知你再娶停婚先有個潑賤兒。
你這天殺的,
他倒罵我哩。
左右,
還不扯下去打呀?
倒將我橫拖豎拽離階址。
崔甸士,
你須記的,
那時親設下誓詞。
胡說,
我有甚麼誓詞。
你說道:不虧心,
不虧心,
把天地來指。
左右,
你道他真個是夫人那?
不與我拿翻,
不與我洗剝,
不與我著實打。
你須看我老爺的手段,
著你一個個充軍。
【哭皇天】則我這脊樑上如刀刺,
打得來青間紫。
颼颼的雨點下,
烘烘的疼半時。
怎當他無情無情的棍子,
打得來連皮徹骨,
夾腦通心,
肉飛筋斷,
血濺魂消,
直著我一疼來,
一疼來一個死。
我只問你個虧心甸上,
怎揣與我這無名的罪兒?
你要乞個罪名麼?
這個有。
左右,
將他臉上刺著"逃奴"二字,
解往沙門島去者。
理會的。
【烏夜啼】你這短命賊怎將我來胡雕刺?
迭配去別處官司,
世不曾見這等蹺蹊事。
哭的我氣噎聲絲,
訴不出一肚嗟咨。
想天公難道不悲慈?
只願得你嫡親伯父登時至,
兩下裡質對個如何是?
看你那能牙利齒,
說我甚過犯公私?
左右,
便差個能行快走的解子,
將這逃奴解到沙門島。
一路上則要死的,
不要活的,
便與我解將去。
崔甸士,
你好狠也。
【黃鐘煞】休、休、休,
勸君莫把機謀使,
現、現、現,
東嶽新添-個速報司。
你、你、你,
負心人,
信有之,
咱、咱、咱,
薄命妾,
自不是。
快、快、快,
就今日,
逐離此。
行、行、行,
可憐見,
只獨自。
細、細、細心兒裡,
暗忖思,
苦、苦、苦業身軀怎動止?
管、管、管少不的在路上停屍。
哎喲,
天那?
但不知那塌兒裡把我來磨勒死?
相公,
莫非是你的前妻,
敢不中麼?
不如留他在家,
做個使用丫頭,
也省的人談論。
夫人不要多心。
我那裡有前妻來?
他適才說,
等你嫡親伯父來,
要和你面對。
這怎麼說?
是我有個親伯父,
叫做崔文遠。
這原是我伯父家丫頭,
賣與我的。
你看他模樣倒也看的過。
只是手腳不好要做賊。
我前日到處尋不著他,
今日自來尋我,
怎麼饒的他過?
如今這一去,
遇秋天陰雨,
棒瘡發呵,
他也無那活的人也。
咱和你後堂中飲酒去來。
幸今朝捉住逃奴,
迭配去必死中途。
他若果然是前時妻小,
倒不如你也去一搭裡當夫。
第三折一去江州三見春,
斷腸回首淚沾巾。
淒涼唯有雲端月,
曾照當時離散人。
老夫張天覺。
自與我孩兒翠鸞在淮河渡翻船之後,
可早又三年光景也。
謝聖恩可憐,
道老夫廉能清正,
節操堅剛,
常懷報國之心,
並無於家之念,
加老夫天下提刑廉訪使,
敕賜勢劍金牌。
先斬後聞。
這聖意無非著老夫體察濫官污吏,
審理不明詞訟。
老夫雖然衰邁,
豈敢憚勞?
但因想我翠鸞孩兒,
憂愁的鬚鬢斑白,
兩眼昏花,
全然不比往日了。
我幾年間著人隨處尋問,
並沒消耗。
時遇秋天,
怎當那淒風冷雨,
過雁吟蟲,
眼前景物,
無一件不是牽愁觸悶的。
興兒,
兀的不天陰下雨了也。
行動些。
一自做朝臣,
區區受苦辛。
鄉園千里夢,
鞍馬十年塵。
親兒生失散,
祖業盡飄淪。
正值秋天暮,
偏令客思殷。
你看那灑灑瀟瀟雨,
更和這續續斷斷雲。
黃花金獸眼。
紅葉火龍鱗。
山勢嵯峨起,
江聲浩蕩司。
家僮倦前路,
一樣欲銷魂。
興兒,
前面到那裡也?
老爺,
前至臨江驛不遠了。
若到臨江驛,
老夫權且駐下者。
正是:"長江風送客,
孤館雨留人。
"好大雨也。
我本是香閨少女,
可憐見無人做主。
遭迭配背井離鄉。
正逢著淋漓驟雨。
哥哥,
你只管裡將我來棍棒臨身,
不住的拷打,
難道你的肚腸能這般硬?
更也沒那半點兒慈悲的?
天阿,
天阿,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也呵。
【黃鐘】【醉花陰】忽聽的摧林怪風鼓,
更那堪甕瀽盆傾驟雨。
耽疼痛捱程途。
風雨相催。
雨點兒何時住?
眼見的折挫殺女嬌姝。
我在這空野荒郊。
可著誰做主?
快行動些,
這雨越下的大了也。
【喜遷鶯】淋的我走投無路,
知他這沙門島是何處酆都?
長吁氣成雲霧。
行行裡著車轍把腿陷住,
可又早閃了胯骨。
怎當這頭直上急簌簌雨打,
腳底下滑擦擦泥淤。
你怎麼跌倒了來?
哥哥,
這裡滑。
千人萬人走都不跌,
偏你走便跌倒了?
我如今走過去,
滑呵,
萬事罷論。
若不滑呵,
我將你兩條腿打做四條腿。
快扶我起來。
兀那女子,
你往那邊兒走,
這裡有些滑。
【出隊子】好著我急難移步。
淋的來無是處。
我吃飯時曬乾了舊衣服,
上路時又淋濕我這布裡肚,
吃交時掉下了一個棗木梳。
你又怎的?
掉了我棗木梳兒也。
掉了罷,
到前面別買個梳子與你。
哥哥,
你尋一尋?
到前面你也要梳頭哩。
你也是個害殺人的。
這個想是了。
我就這水裡把泥洗去了。
如今有了梳子,
你快行動些。
【篇】我心中憂慮,
有三樁事我命卒。
可是那三樁事?
你說我聽。
這雲呵,
他可便遮天映日閉了郊墟,
這風呵,
恰便似走石吹沙拔了樹木,
這雨可,
他似箭竿懸麻妝助我十分苦。
你走便走,
不走我打你也。
哥哥。
【山坡羊】則願你停嗔息怒,
百凡照覷,
怎便精唇潑口罵到有三十句。
這路崎嶇,
水縈紆,
急的我戰欽欽不敢望前去,
況是棒瘡發怎支吾?
剛挪得半步。
哥哥,
你便打殺我呵,
你可也沒甚福。
你休要多嘴多舌。
如今秋雨淋漓,
一日難走一日。
快與我行動些。
【刮地風】則見他努眼撐睛大叫呼,
不鄧鄧氣夯胸脯。
我濕淋淋只待要巴前路,
哎,
行不動我這打損的身軀。
還不走哩。
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
這壁廂那壁廂有似江湖。
則兒那惡風波,
他將我緊當處。
問行人蹤跡消疏,
似這等白茫茫野水連天暮,
哥哥也。
你著我女孩兒怎過去?
你又怎的?
哥哥,
這般水深泥濘,
我怎生走的過去?
望哥哥可憐見,
扶我一扶過去。
則被你定害殺我也。
我扶將你過去。
我問你,
你怎生是他家梅香?
你將他家金銀偷的那裡去了?
他如今著我害你的性命哩。
你可實對我說。
我那裡是他家梅香,
偷了金銀走來?
【四門子】告哥哥一一言分訴,
那官人是我的丈大。
我可也說的是實又不是虛。
尋著他指望成眷屬,
他別娶了妻道我是奴。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這等說起來,
是俺那做官的不是?
如今我也饒不得你。
快行動些。
【古水仙子】他、他、他,
忒很毒,
敢、敢、敢,
昧己瞞心將我圖,
你、你、你,
惡狠狠公隸監束,
我、我、我,
軟揣揣罪人的苦楚。
痛、痛、痛,
嫩皮膚上棍棒數,
冷、冷、冷,
鐵鎖在項上拴住,
可、可、可,
干支剌送的人活地獄,
屈、屈、屈,
這煩惱待向誰行訴?
哥哥,
來、來、來,
你是我的護身符。
天色晚了也。
快行動些,
尋一個宵宿的去處。
【隨尾】天與人心緊相助,
只我這啼痕向臉兒邊廂聚。
天那天那,
眼見的淚點兒更多,
如他那秋夜雨。
第四折往來迎送不曾停,
廩給行糧出驛丞。
管待欽差猶自可,
倒是親隨伴當沒人情。
小可是臨江驛的驛丞。
昨日打將前路關子來,
道廉訪使大人在此經過,
不免打掃館驛乾淨。
大人敢待來也。
老漢崔文遠的便是,
自從著我女兒翠鸞尋我那侄兒崔甸士去了,
音信皆無。
我親到秦川縣,
看我那女兒去。
天色晚了也,
又下著這般大雨。
我且在這館驛裡寄宿一夜,
明日早行。
兀那老頭兒,
你做甚麼?
雨大的緊,
前路又沒去處。
這館驛中不問那裡,
胡亂借我宿一夜,
明日絕早便去。
老頭兒你不知道,
如今接待廉訪大人,
休要大驚小怪的。
你去那廚房簷下歇宿去。
多謝了。
老夫張天覺,
來到這臨江驛也。
興兒,
你莫不身上著雨來麼?
老爺,
這般大雨,
身上衣服都濕透了也。
既然是這等,
我且在館驛裡避雨咱。
小的是臨江驛驛丞,
在此迎接。
請大人公館中安歇。
興兒,
我一路上鞍馬勞頓,
我權且歇息,
休要著人大驚小怪的。
若驚覺老夫睡呵,
我只打你。
便與我分付去。
理會的。
兀那驛丞,
我分付你:大人歇息,
不許著人大驚小怪。
若打醒了睡,
要打我哩,
分付你去。
這個我知道。
解子哥哥,
這一天雨都下在俺兩個身上也。
這大雨若淋殺你可,
我也倒省些氣力。
這沙門島好少路兒哩。
哥哥,
這風雨越大了也。
【正宮】【端正好】雨如傾,
敢則是風如扇。
半空裡風雨相纏,
雨般兒不顧行人怨,
偏打著我頭和面。
【滾繡球】當日個近水邊,
到岸前,
怎當那風高浪捲,
則俺這兩般兒景物淒然。
風刮的似箭穿,
雨下的似甕瀽,
看了這風雨呵,
委實的不善,
也是我命兒裡惹罪招愆。
我只見雨淋淋寫出瀟湘景,
更和這雲淡淡妝成水墨天。
只落的兩淚漣漣。
你休煩惱,
我和你到臨江驛寄宿去來。
館驛子開門來。
又是那一個?
我開開這門。
這弟子孩兒好大膽也。
廉訪使大人在這裡歇息,
你只在門外。
你若大驚小怪的,
我就打折你那腿。
我關上這門。
可不是悔氣,
原來有廉訪使大人在這裡,
俺休要大驚小怪的。
我脫了這衣服,
我自家扭扭干。
呀,
袖兒裡還有個燒餅,
待我吃了罷。
哥哥,
你吃甚麼哩?
我吃燒餅哩。
哥哥,
你與我些兒吃波?
我但是吃東西,
你便討吃。
也罷,
我與你些兒吃。
哥哥,
你多與我些兒吃波?
一個燒餅,
我與你些兒吃。
你嫌少,
沒的我都與你吃了罷?
【伴讀書】我這裡告解子且消遣,
我肚裡饑難分辯。
只他這風風雨雨強將程途來踐,
走的我筋舒力盡渾身戰,
一身疼痛十分倦,
我、我、我,
立盹行眠。
【笑和尚】我、我、我,
捱一夜似一年,
我、我、我,
埋怨天。
我、我、我,
敢前生罰盡了淒涼願?
我、我、我,
哭干了淚眼,
我、我、我,
叫破了喉咽。
來、來、來,
哥哥我怎把這燒餅來咽?
哎呀,
天也!
我便在這裡,
不知我那爹爹在那裡也?
翠鸞孩兒,
兀的不痛殺我也。
我恰才合眼,
見我那孩兒在我面前一般,
正說當年之事。
不知是甚麼人驚覺著我這夢來?
皆因我日暮年高,
夢斷魂勞。
精神慘慘,
客館寥寥,
又值深秋天道。
景物蕭條。
江城夜永,
刁斗聲焦。
感人淒切,
數種煎熬。
寒蛩唧唧,
塞雁叨叨。
金風淅淅,
疏雨瀟瀟。
多被那無情風雨,
著老夫不能合眼。
我正是悶似湘江水,
涓涓不斷流。
又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我恰才分付興兒,
休要大驚小怪的。
這廝不小心,
驚覺老夫睡。
該打這廝也。
我分付他那驛丞了。
他不小心,
我打這廝去。
兀那廝,
我分付來,
休要大驚小怪的。
驚覺老爺睡。
倒要打我,
我只打你。
大叔休打,
我自睡去,
都是這門外的解子來。
我開開這門,
我打這廝去。
兀那解子,
我著你休大驚小怪的,
你怎生啼啼哭哭?
驚覺廉訪大人?
恰才那伴當,
他便打我,
我只打你。
都是這死囚。
你大古裡是那孟姜女千里寒衣,
是那趙貞女羅裙包土,
便哭殺帝女娥皇也,
誰許你灑淚去滴成斑竹?
告哥哥不須氣,
撲我冤枉事誰行訴與?
從今後忍氣吞聲,
再不敢嚎濛痛哭。
爹爹也,
兀的不想殺我也。
翠鸞孩兒,
只被你痛殺我也。
恰才與我那孩兒數說當年淮河渡相別之事,
不知是甚麼人驚覺我這夢來?
一者是心中不足,
二者是神思恍惚。
恰合眼父子相逢,
正數說當年間阻,
忽然的好夢驚回。
是何處淒涼如許?
響玎璫鐵馬鳴金,
只疑是冷颼颼寒砧搗杵,
錯猜做空階下蛩絮西窗,
遙想道長天外雁歸南浦。
我沉吟罷仔細聽來,
原來是喚醒人狂風驟雨。
我對此景無個情親,
怎不教痛心酸轉添淒夢。
孩兒也,
你如今在世為人,
還是他身歸地府?
也不知富貴榮華,
也不知遭驅被擄。
白頭爺孤館裡思量,
天那,
我那青春女在何方受苦?
我分付興兒來,
你休要大驚小怪的,
可怎生又驚覺老夫?
老爺休打我,
都是那驛丞可惡。
兀那驛丞,
我著你休大驚小怪的,
你怎生又驚覺老爺的睡來?
我將你千叮萬囑,
你偏放人長號短哭。
如今老爺要打的我在這壁廂叫道:阿呀!
我也打的你在那壁廂叫道:老叔。
都是這門外邊的解子,
我開開這門打那廝,
兀那解子,
我再三的分付你休要大驚小怪的,
你又驚覺廉訪大人的睡來。
你這弟子孩兒。
雖然是被風雨淋淋淥淥,
也不合故意的喃喃篤篤。
他伴當若打了我一鞭,
我也就挎斷你娘的脊骨。
只聽的高聲大語,
開門看如狼似虎。
想必你不經出外,
早難道慣曾為旅。
你也去訪個因由,
要打我好生冤屈,
不爭那帶長枷橫鐵鎖,
愁心淚眼的臭婆娘,
驚醒了他這馳驛馬掛金牌先斬後聞的老宰輔。
比及俺忍著饑擔著冷,
討憎嫌受打拷,
只管裡棍棒臨身,
倒不如湯著風,
冒著雨,
離門樓。
趕店道,
別尋個人家宵宿。
隔門兒苦告哥哥,
聽妾身獨言肺腑。
但肯發慈悲肚腸,
就是我生身父母。
且休提一路上萬苦千辛,
只腳底水泡兒不知其數。
懸麻般驟雨淋漓,
急箭似狂風亂鼓。
定道是館驛裡好借安存。
誰想你惡哏哏將咱趕出,
便要去另覓個野店村莊,
黑洞洞知他何方甚所。
若不是逢豺虎送我殘生,
必然的埋葬在江魚之腹。
頃刻間便撞起響璫璫山寺曉鐘,
且容咱權避這淅零零瀟湘夜雨。
天色明瞭也。
興兒,
你去門首看是甚麼人,
鬧這一夜。
與我拿將過來。
兀的不是我爹爹?
兀的不是翠鸞孩兒?
這三年你在那裡來?
你為甚麼披枷帶鎖的?
爹爹不知。
自從孩兒離了爹爹,
有個崔老的救了我,
他認我做義女。
他有個侄兒是崔通。
就著他與你孩兒做了女婿。
他進取功名去,
做了秦川縣令。
因他不來取我,
有崔老的言語,
著我尋他去。
不想他別娶了妻房,
說我是逃奴,
將我迭配沙門島去,
一路上只要死的,
不要活的。
幸得今日遇著爹爹。
爹爹也,
怎生與你孩兒做主咱?
快開了枷鎖者。
那廝這等無禮。
左右那裡?
速去秦川縣與我拿將崔通來。
爹爹,
他在秦川為理,
若差人拿他,
也出不的孩兒這口氣。
須是我領著祗從人,
親自拿他走一遭去。
正是常將冷眼看螃蟹,
看你橫行得幾時。
小官崔通是也。
前日那一個女人,
本等是我伯父與我配下的妻子,
被我生各支拷做逃奴,
解他沙門島去。
已曾分付解子,
著他一路上只要死的,
不要活的。
怎麼去了好幾日,
也還不見來回話?
我那夫人只管將這樁事和我炒鬧不了。
怎麼我這眼連跳又跳的?
想是夫人又來合氣了。
可早來到秦川縣也。
左右,
打開門進去。
兀的不是崔通?
左右,
與我拿住者。
奇怪,
你每是那裡來的?
廉訪使大人勾你哩。
崔通,
今日我也有見你的時節麼?
左右,
與我剝去了冠帶,
好生鎖著。
小娘子,
可憐見。
可不道夫乃婦之天也。
【快活三】我揪將來似死狗牽,
兀的不夫乃婦之天?
任憑你心能機變口能言,
去來,
到俺老相公行說方便。
我早知道是廉訪使大人的小姐,
認他做夫人可不好也。
左右,
還有一個潑婦,
也與我去拿出來。
我也是官宦人家小姐,
怎把我做燒火的一般這等扯扯拽拽?
你豈不曉得"婦人有事,
罪坐夫男"?
這都是崔通做出來的,
於我甚事?
左右,
與我一併鎖了。
且不要囉。
啤,
俺父親做官,
專好唱《醉太平》的小曲兒,
我也學的會唱。
小姐,
待我唱與你聽。
【醉太平】我道你是聰明的卓氏,
我道你是俊俏西施,
怎肯便手零腳碎竊金貲?
這都是崔通來妄指。
左右,
與我快鎖了者。
阿喲,
我戴鳳冠霞帔的夫人是好鎖的?
待我來。
解下了這金花八寶鳳冠兒,
解下這雲霞五彩帔肩兒,
都送與張家小姐妝台次,
我甘心倒做了梅香聽使。
左右,
都鎖押了,
帶他見俺爹爹去來。
自從孩兒親拿崔通去了,
怎生許久還不見到?
爹爹,
我拿將那兩個賊丑生來了也。
那廝敢這等無禮。
待老夫寫表申朝,
問他一個交結貢官,
停妻再娶,
縱容潑婦,
枉法成招。
大大的罪名。
一面竟將他兩個押赴通衢,
殺壞了者。
不知甚麼人大驚小怪的?
我試看咱。
兀的不是翠鸞孩兒?
你在那裡來?
呀!
父親,
我認崔通去,
他別娶了一個,
倒說我是逃奴,
將我迭配沙門島去,
肯分的遇著我爹爹,
如今要將他殺壞了也。
小姐,
怎生看老漢的面上,
饒了他這性命。
小姐意下如何?
【鮑老兒】他是我今世仇家宿世裡冤,
恨不的生把頭來獻伯父,
你與我勸一勸波。
我如今情願休了那媳婦,
和小姐重做夫妻也。
小姐,
你只饒了他者。
我和他有甚恩情相顧戀?
待不沙又怕背了這恩人面。
只落的嗔嗔忿忿,
傷心切齒,
怒氣衝天。
爹爹,
這個便是救我命的崔文遠。
看恩人面上,
連崔通也饒了他罷?
那崔通怎好饒的?
老相公,
你小姐元是我崔文遠明婚正配,
許與侄兒崔通的。
如今情願休了那媳婦,
與小姐重做夫妻。
可不好也?
孩兒你意下如何?
這是孩兒終身之事。
也曾想來,
若殺了崔通,
難道好教孩兒又招一個?
只是把他那婦人臉上,
也刺"潑婦"兩字,
打做梅香,
伏侍我便了。
這也說的有理。
左右,
將那廝拿過來。
看崔文遠面上,
饒免死罪。
將恩人請至老夫家中,
養贍到老。
小姐還與崔通為妻。
那婦人也看他父親趙禮部面上,
饒了刺字,
只打做梅香,
伏侍小姐。
一般的父親,
一般的做官,
偏他這等威勢,
俺父親一些兒救我不得。
我老實說,
梅香便做梅香,
也須是個通房。
要獨佔老公,
這個不許你的。
左右,
將冠帶來還了崔通,
待他與小姐成親之後,
仍到秦川做官去者。
我兒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時,
誰想有今日也。
【貨郎兒】想著淮河渡翻船的這災變,
也是俺那時乖運蹇,
定道是-家大小喪黃泉。
排岸司救了咱性命,
崔老的與我配了姻緣,
今日可,
誰承望父子和夫妻兩事兒全。
天下喜事,
無過父子完聚,
夫婦團圓。
容小官殺羊造酒,
做個慶賀的筵席,
與岳父大人把一杯者。
【醉太平】不爭你虧心的解元,
又打著我薄命的嬋娟。
險些兒做樂昌鏡破不重圓,
干受了這場罪譴。
爹爹呵,
另巍巍穩掌著森羅殿,
崔通呵,
喜孜孜還歸去秦川縣,
我翠鸞呵,
生刺刺硬踹入武陵源。
也都是蒼天可憐。
【尾煞】從今後鳴琴鼓瑟開歡宴,
再休題冒雨湯風苦萬千。
抵多少待得鸞膠續斷弦,
把背飛鳥紐回成交頸鴛,
隔牆花攀將做並蒂蓮。
你若肯不負文君頭白篇,
我情願舉案齊眉共百年。
也非俺只記歡娛不記冤,
到底是女孩兒的心腸十分樣軟。
當初失卻渡淮船,
父子飄流限各天。
消息經年終杳杳,
肝腸無日不懸懸。
已知衰老應難會,
猶喜神明暗自憐。
漁父偶收為義女,
崔生乍見結良緣。
從來好事多磨折,
偏遇奸謀惹罪愆。
苦誓一心同蜀郡,
遠尋千里到秦川。
劍沉龍浦還重合,
鏡剖鸞台復再圓。
秉燭今宵更相照,
相逢或恐夢魂前。
題目淮河渡波浪石尤風正名臨江驛瀟湘秋夜雨
雨欲沉三版,
天應隔萬重。
元年書大水,
六月變窮冬。
消長關時宰,
艱危泣老農。
蛟龍毋太橫,
於爾卜豐凶。
嚴嚴王母宮,
下維萬仙家。
噫欠為飄風,
濯手大雨沱。
方朔乃豎子,
驕不加禁訶。
偷入雷電室,
輷輘掉狂車。
王母聞以笑,
衛官助呀呀。
不知萬萬人,
生身埋泥沙。
簸頓五山踣,
流漂八維蹉。
曰吾兒可憎,
奈此狡獪何。
方朔聞不喜,
褫身絡蛟蛇。
瞻相北斗柄,
兩手自相挼。
群仙急乃言,
百犯庸不科。
向觀睥睨處,
事在不可赦。
欲不布露言,
外口實喧嘩。
王母不得已,
顏嚬口繼嗟。
頷頭可其奏,
送以紫玉珂。
方朔不懲創,
挾恩更矜誇。
詆欺劉天子,
正晝溺殿衙。
一旦不辭訣,
攝身凌蒼霞。
神女藏難識,
巫山秀莫群。
今宵為大雨,
昨日作孤雲。
散漫愁巴峽,
徘徊戀楚君。
先王為立廟,
春樹幾氛氳。
楔子月過十五光明少,
人到中年萬事休。
兒孫自有兒孫福,
莫為兒孫作馬牛。
老漢姓李,
名彥實,
在這河南府錄事司醋務巷住坐。
嫡親的五口兒家屬:這個是孩兒李文道,
還有個侄兒李德昌,
侄兒媳婦劉玉娘,
侄兒根前有個小廝,
叫做佛留。
侄兒如今要往南昌做買賣去,
說今日來辭我,
怎生這早晚還不見來?
自家李德昌是也。
這個是我渾家劉玉娘,
這個是我孩兒佛留。
我開著個絨線鋪,
這對門是我叔父李彥實。
有個兄弟喚做李文道,
乃是醫士。
我在這長街市上算了一卦,
道我有一百日災難,
千里之外可躲。
我今一來躲災,
二來往南昌做些買賣。
大嫂,
咱三口兒辭叔父去來。
咱去來波。
叔父,
你孩兒去南昌做買賣,
就躲災難。
今日是好日辰,
特來拜辭叔父。
孩兒,
你去則去,
路上小心者。
兄弟,
好看覷家中。
哥哥,
早些兒回來。
叔父,
您孩兒今日便索長行也。
李大,
你今日做買賣去,
我有句話,
敢說麼?
有何說?
小叔叔時常調戲我。
噤聲!
我在家時不說,
及至今日臨行,
說這等言語。
大嫂,
再也休提,
你則好看家中,
小心在意者。
【仙呂】【賞花時】則為你叔嫂從來情性乖,
我因此上將伊曾勸解。
你去了,
我怎了也!
你可便省煩惱,
莫傷懷。
你則照管這傢俬世外,
別的不打緊。
你是必好覷當小嬰孩。
這個我自知道,
則要你掙坐者。
【篇】則俺這男子為人須掙坐,
我向這外府他鄉做買賣。
你則是早些回來。
休則管淚盈腮,
多不到一年半載,
但得些利便回來。
李文道,
你哥哥做買賣去了,
你無事休到嫂嫂家去。
我若知道,
不道的饒了你哩。
正是叔嫂從來要避嫌,
況他男兒為客去江南。
你若無事到他家裡去,
我一准拿來打十三。
第一折妾身劉玉娘是也,
有丈夫李德昌販南昌買賣去了。
今日無甚事,
我開開這絨線鋪,
看有甚麼人來。
自家李文道便是,
開著個生藥鋪,
人順口都叫我做賽盧醫。
有我哥哥李德昌做買賣去了,
則有俺嫂嫂在家,
我一心看上他。
爭奈俺父親教我不要往他家去,
如今瞞著父親,
推看他去,
就調戲他。
肯不肯,
不折了本。
來到門首也,
我自過去。
嫂嫂,
自從哥哥去後,
不曾來望得你。
你哥哥不在家,
你來怎麼?
我來望你吃鍾茶,
有甚麼事。
這廝來的意思不好,
我叫父親去。
父親!
是誰叫我?
是您孩兒。
孩兒,
你叫我怎的?
小叔叔來房裡調戲我來,
因此與父親說。
你又來這裡怎的?
若那廝再來,
你則叫我,
不道的饒了他哩。
我打那弟子孩兒去。
似這般,
幾時是了?
我收了這鋪兒。
李德昌,
你幾時來家?
兀的不痛殺我也!
是好大雨也呵。
【仙呂】【點絳唇】七月才初,
孟秋時序,
猶存暑。
穿著這單布衣服,
怎避這懸麻雨?
【混江龍】連陰不住,
荒郊一望水模糊。
我則見雨迷了山岫,
雲鎖了青虛。
這雨大不大?
雲氣深,
如倒懸著東大海;
雨勢大,
似翻合了洞庭湖。
好教我滿眼兒沒處尋歸路,
黑暗暗雲迷四野,
白茫茫水淹長塗。
這雨越下的大了也。
【油葫蘆】恰便似畫出瀟湘水墨圖,
淋的我濕淥淥,
更那堪吉丟古堆波浪渲城渠。
你看他吸留忽刺水流乞留曲律路,
更和這失留疏剌風擺希留急了樹。
怎當他乞紐忽濃的泥,
更和他匹丟撲搭的淤。
我與你便急章拘諸慢行的赤留出律去,
我則索滴羞跌屑整身軀。
【天下樂】百忙裡鞋兒斷了乳,
好著我難行。
也是我窮對付,
扯將這蒲包上菻麻且繫住。
淋的我頭怎抬,
走的我腳怎舒,
好著我眼巴巴無是處。
遠遠的一座古廟,
我且向廟中避雨咱。
我放下這擔兒。
原來是五道將軍廟,
多年倒塌了,
好是淒涼也。
【醉中天】折供卓撐著門戶,
野荒草遍階除。
五道將軍爺爺,
自家李德昌便是,
做買賣回來。
望爺爺保護咱。
我這裡捻土焚香畫地爐,
我拜罷也忙瞻顧。
多謝神靈祐護,
望爺爺金鞭指路,
則願無災殃早到鄉間。
一場好大雨也,
衣服行李盡都濕了。
我脫下這衣服來試曬咱,
【醉扶歸】我這裡扭我這單布褲,
曬我這濕衣服。
怎生這般漏?
哦!
元來是這屋宇坍塌了,
所以這般漏。
我試看這行李咱。
我則怕蓋行李的油單有漏處,
我與你須索從頭覷。
且喜得都不曾濕嗨!
可怎生這等漏得緊。
奇怪這兩三番揩不幹我這額頭顱,
可是為甚麼?
呆漢,
你慌怎的?
可忘了將我這濕淥淥頭巾去。
我脫下這衣服來曬咱。
我山這廟門看天色咱。
哎呀!
我這一會增寒發熱起來,
可怎了也。
【一半兒】恰便是小鹿兒撲撲地撞我胸脯,
火塊似烘烘燒我肺腑,
敢是我這身體不潔淨,
觸犯神靈,
望金鞭指路,
聖手遮攔。
莫不是腥臊臭穢把你這神道觸?
李德昌,
你差了也,
既為神靈,
怎見俺眾生過犯。
我可也重思慮,
我猜著這病也,
多敢是一半兒因風一半兒雨。
可怎生得一個人來寄信與我渾家,
教他來看我也好。
我且歇息咱。
阿呀!
好大雨也。
來到這五道將軍廟躲躲雨咱。
老漢高山是也,
龍門鎮人氏,
嫡親的兩口兒,
有個老婆婆。
每年家趕這七月七,
入城來賣一擔魔合羅。
剛出的這門,
四下裡布起雲來.則是盆傾甕瀽相似。
早是我那婆子著我拿著兩塊油單紙,
不是都壞了。
我試看咱,
謝天地,
不曾壞了一個。
這個鼓兒是我衣飯碗兒,
著了雨皮鬆了也。
我搖一搖,
還響哩。
兀的不有人來也,
慚愧。
【金盞花】淋的來不尋俗,
猛聽得早眉舒。
那裡這等小朗朗搖動蛇皮鼓?
我出門來觀覷,
他能迭落快鋪謀。
他有那關頭的蠟釵子,
壓鬢鬢的骨頭梳。
他有那乞巧的泥媳婦,
消夜的悶葫蘆。
才的,
祗揖!
阿呀!
有鬼也。
我不是鬼,
我是人。
你是人,
做這短見勾當。
先叫我一聲,
我便知道是人,
你猛可裡扳將過來唱喏,
多年古廟,
前後沒人,
早是我也,
若是第二個,
不唬殺了。
你待怎麼?
驚了我囟顆子哩。
老的,
小人也是貨郎兒。
老的,
你進來坐一坐咱。
老漢與你坐一坐。
你勒著手帕做甚麼?
老的,
我在這廟裡避雨,
脫的衣服早了,
冒了些風寒。
老的,
你如今那裡去?
我往城裡做買賣去。
老的,
怎生與我寄個信去咱。
哥哥,
我有三樁戒願:一不與人家作媒,
二不與人家做保,
三不與人家寄信。
自家河南府,
在城醋務巷居住。
小人姓李名德昌,
嫡親的三口兒。
渾家劉玉娘,
孩兒佛留。
小人往南昌做買賣去,
如今利增百倍也。
住!
住!
住!
這裡有避雨的,
都來一搭兒說話咱,
有也無?
有你這等人?
誰問你說出這個話來?
倘或有人聽的,
圖了你財,
致了你命,
不干生受一場。
你知道我是甚麼人?
便好道:畫虎畫皮難畫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那裡便有賊?
老的,
我如今感了風寒,
一臥不起,
只望老的你便寄個信與俺渾家.教他來看我。
若不肯寄信去,
我有些好歹,
就是老的誤了我性命。
那個夫人的倒會放刁。
我今日破了戒,
我則寄你這一個信。
你在那裡住坐?
有什麼門面鋪席?
兩鄰對門是甚麼人家?
說的我知道。
你則將息你那病症。
【後庭花】俺家裡有一遭新板闥住兩間高瓦屋。
隔壁兒是個熟食店,
對門兒是個生藥局。
怕老的若有不是處你則問那裡是李德昌家絨線鋪,
街坊每他都道與。
我知道了,
你放心!
老的,
在心者,
是必走一遭去。
【賺煞】你是必記心懷,
你叮也休疑慮,
不是我囑咐了重還囑咐。
爭奈自己耽疾難動舉,
你教他借馬尋驢莫躊躇。
爭奈紙筆全無,
怎寫曠安兩字書?
老的只要你莫阻,
說與俺看家拙婦,
教他早些來把我這病人扶。
出得這廟門來,
住了雨也。
則今日往城裡賣魔合羅,
就與李德昌寄信走一遭去。
第二折自家李文道。
今日無甚事,
我且到這藥鋪門前覷者,
看有甚麼人來。
老漢高山是也。
來到這河南府城裡,
不知那裡是醋務巷。
我放下這擔兒,
試問人咱。
哥哥,
敢問那裡醋務巷?
你問他怎的?
這裡有個李德昌,
他去南昌做買賣回來,
利增百倍,
如今在城南五道將軍廟裡染病,
教我與他家寄個信。
好了。
老的,
這是小醋務巷,
還有大醋務巷。
你投東往西行,
投南往北走,
轉過一個灣兒,
門前有株大槐樹,
高房子,
紅油門兒,
綠油窗兒,
門上掛著斑竹簾兒,
簾兒下臥著個哈叭狗兒,
則那便是李德昌家。
謝了哥哥,
好哥哥說與我,
投東往西行,
投南往北走,
轉過灣兒,
門前一株大槐樹,
高房子,
紅油門兒,
綠油窗兒,
掛著斑竹簾兒,
簾兒下臥著個哈叭狗兒。
假若走了那啥叭狗兒,
我那裡尋去?
便好道人有所願,
天必從之。
他如今得病了,
我也不著嫂嫂知道。
我將這服毒藥走到城外藥殺他,
那其間老婆也是我的,
錢物也是我的。
憑著我一片好心,
天也與我半碗飯吃。
妾身劉玉娘,
自從丈夫李德昌南昌做買賣去了,
音信皆無。
今日開開這鋪兒,
看有甚麼人來。
走殺我也,
把那賊弟子孩兒!
他說道還有個大醋務巷,
那裡不走過來。
我把那精驢賊丑生弟子孩兒,
原來則這個醋務巷,
著我沿城走了一遭,
左右則在這裡。
兀那老子,
好不曉事,
人家做買賣去處,
你當著門做甚麼?
你看我的造物,
頭裡著小弟子孩兒哄的我走了一日,
如今又著這婆娘搶白我。
哎!
高山,
你也怨你自己當初不與李德昌寄信,
可也沒這場勾當。
兀那老的,
你那裡見李德昌來?
請家裡喫茶波。
攪了你家買賣。
老的,
你那裡見李德昌來?
嫂子敢是劉玉娘?
則我便是。
這小的敢是佛留?
正是。
老的你怎麼知道?
嫂嫂,
如今李德昌利增百倍,
在城外五道將軍廟裡染病,
你快尋個頭口取他去。
多多虧了老的,
等李德昌來家,
慢慢的拜謝你老人家。
奶奶,
我要個魔合羅兒。
小弟子孩兒,
咱家買菜的錢也無,
那得錢來?
你休打孩兒,
我與他一個魔合羅兒,
你牢牢收著,
不要壞了。
底下有我的名字,
道是高山塑。
你父親來家呵,
見了這魔合羅,
我寄信不寄信,
久後做個大證見哩誰想李德昌在五道將軍廟染病。
我將孩兒寄在鄰舍家,
鎖了門戶,
借個頭口去看李德昌走一遭去來。
自從南昌回來,
感了風寒病症,
一臥不起。
我央高山寄信去,
教我渾家來看我。
怎生這早晚不見來?
李德昌,
這的是時也,
命也,
運也,
信不虛也呵。
【黃鐘】【醉花陰】幹著我販賣南昌利錢好,
急叫來又早病魔纏著。
盼家門咫尺似天遙,
好教我這會兒心焦,
按不住小鹿兒拘拘地跳。
端的是最難熬,
只一陣頭疼險些就劈破了。
【喜遷鶯】教誰來醫療,
奈無人古廟蕭蕭。
量度,
又怕有歹人來到。
不由人小中添懊惱,
不由人不淚雨拋。
迭屑屑魂飛膽落,
撲速速肉顫身搖。
【出隊子】似這般無顛無倒,
越趣人廝窨約。
一會家陰陰的腹痛似錐挑,
一會家烘烘的發熱似火燒,
一會家撒撒的增寒似水澆。
大嫂,
你在那裡也呵!
【刮地風】懸望妻兒音信杳,
急煎煎心癢難揉。
我出廟門望一望波。
我這裡慢騰騰行出靈神廟,
舉日偷瞧。
我與你恰下澀道,
立在簷梢,
覺昏沉剛掙揣把門倚靠。
我則道十分緊閉著,
原來是不插拴牢。
靠著時呀的門開了,
滴留撲仰剌叉吃一交。
【四門子】這的是嚴霜偏打枯根草,
哎喲!
正跌著我這殘病腰。
一會家疼一會家焦,
想錢財莫不是無福消?
一會家疼一會家焦,
我將這神靈禱告。
來到這廟也,
哥哥在那裡?
【古水仙子】呀、呀、呀,
猛見了,
嗨、嗨、嗨,
唬的我悠悠魂魄消。
將、將、將,
紙錢來忙遮,
把、把、把,
泥神來緊靠,
慌、慌、慌,
我這駐掩映著。
我來望哥哥,
受你兄弟兩拜。
他、他、他,
走將來展腳舒腰,
我、我、我,
向前來仔細觀了相貌。
是、是、是,
我兄弟間別身安樂,
請、請、清,
免拜波李文道。
兄弟,
我自從南昌回來,
感了風寒病症,
不能還家。
你嫂嫂在那裡?
嫂嫂便來也。
哥哥,
你這病幾日了?
【寨兒令】也不昨宵,
則是今朝,
被風寒暑濕吹著。
我與哥哥把把脈咱。
哥哥,
我知道這病也,
我就帶將藥來了。
兄弟且住,
等你嫂嫂來我吃。
不要等他,
你吃了就好了。
我嚥下去有似熱油澆,
烘烘的燒五臟,
火火的燎三焦。
兄弟也,
這的敢不是風寒藥?
【神仗兒】他將那水凋,
我虢的嚥了,
不覺忽的昏迷,
他把我丕的來藥倒。
煙生七竅,
冰浸四稍。
誰承望笑裡藏刀,
眼見的喪荒郊。
藥倒了也。
我收拾了東西回家中去來。
【節節高】這廝如損人利己,
不合大道。
錢物又不多,
要時分明要,
怎生下得教哥哥身夭。
更做道錢心重,
情分少,
任辱沒殺分金管鮑。
【者刺古】身軀被病執縛,
難走難逃。
咽喉被藥把捉,
難叫難號。
托青天暗表,
望靈神早報。
行善得善,
行惡得惡。
天呵!
莫不是今年災禍招。
【掛金索】我則道調理風寒,
誰想他暗裡藏毒藥。
他如今致命圖財,
我正是自養著家生哨,
疑怪來時,
不將著親嫂嫂。
萬代人傳,
倒惹的關張笑。
【尾】所有金珠共財寶,
一星星早不剩分毫,
他緊緊的將馬兒馱去了。
可早來到也。
下的這頭口,
進的這廟來。
怎生不見李大?
原來在這供桌底下病重了也。
李大,
你騎上頭口,
咱家去來。
誰想李大到家中,
七竅迸流鮮血死了也。
須索與小叔叔說知,
做一個計較。
小叔叔!
這婦人害怕,
叫我哩。
嫂嫂,
你叫我怎的?
您哥哥來家也。
請哥哥出來。
李大到的家中,
七竅流血死了也。
死了哥哥也!
有甚麼難見處。
哥哥做買賣去了,
你家裡有姦夫,
見哥哥回來,
你與姦夫通謀,
藥殺俺哥哥也。
我是兒女夫妻,
怎下得便藥殺他?
俺哥哥已死了,
你可要官休私休?
怎生是宮休私休?
官休,
我告到官司,
教你與我哥哥償命;
私休,
你與我做老婆便了。
你是甚麼言語?
我寧死也不與你做老婆。
我和你見官去。
我情願見官去。
李大,
則被你痛殺我也。
我做官人單愛鈔,
不問原被都只要。
若是上司來刷卷,
廳上打的雞兒叫。
小官是河南府的縣令是也。
今日坐起早衙,
張千,
看有告狀的,
著他進來。
理會的。
你尋思波。
我只和你見官去。
我和你見官去來。
冤屈也。
拿過來。
當面。
相公,
他是告狀的,
怎生跪著他?
你不知道,
但來告的,
都是衣食父母。
你兩個告甚麼?
小人是本處人氏,
嫡親的五口兒。
這個是我嫂嫂,
小人是李文道。
有個哥哥李德昌,
去南昌做買賣回來,
利增百倍。
當日來家,
嫂嫂養著姦夫,
合毒藥殺死親夫。
大人可憐見,
與小人做主咱。
我問你,
你哥哥死了麼?
死了。
死了罷,
又告甚麼?
大人,
你與他整理。
我那裡會整理,
你與我去請外郎來。
外郎安在?
官人清似水,
外郎白如面。
水面打一和,
糊塗成一片。
小人是蕭令史。
正在司房裡攢造文書,
只聽得一片聲叫我,
料著又是官人整理不下甚麼詞訟。
我去見來。
這廝我那裡曾見他來?
哦!
這廝是那賽盧醫。
我昨日在他門首借條板凳也借不出來,
今日也來到我這衙門裡。
張千,
拿下去打著者。
令史,
我與你這個。
你那兩個指頭瘸?
哥哥,
你整理這樁事。
我知道,
休言語。
你告甚麼?
原告是誰?
小人是原告。
你是原告,
說你那詞因來。
小人是本處人氏,
是李文道。
有個哥哥是李德昌,
去南昌做買賣,
利增百倍還家。
俺嫂嫂有。
姦夫,
合毒藥藥殺俺哥哥。
令史,
與我做主咱。
是實麼?
畫了字者。
張千,
拿過那婦人來。
兀那婦人,
你怎生藥殺丈夫?
從實招來。
大人可憐見。
小婦人是劉玉娘,
俺男兒是李德昌,
南昌做買賣回來,
在城外五道將軍廟內染病。
妾身尋了個頭口,
直至廟中,
問著不言語,
取到家中,
七竅進流鮮血,
驀然氣絕而死。
妾身喚小叔叔來問他,
小叔叔說妾身有姦夫。
妾身是兒女夫妻,
怎下的藥殺男兒。
大人,
妾身並無姦夫。
不打也不招。
張千,
與我打著者。
張千打科你招了罷。
小婦人並無姦夫。
不打不招。
張千,
與我打著者。
住、住、住!
我待不招來,
我那裡受的這等拷打,
我且含糊招了罷。
是我藥殺俺男兒來。
你休招,
招了就是死的了也。
他既招了,
將枷來上了枷了,
下在死囚牢中去。
張千,
取枷來上了枷者。
枷上了,
下在牢中去。
天那!
誰人與我做主也呵?
令史,
你來,
恰才那人舒著手與了你幾人銀子,
你對我實說。
不瞞你說,
與了五個銀子。
你須分兩個與我。
第三折濫官肥馬紫絲韁,
猾吏春衫簌地長。
稼穡不知准壞卻,
可教風雨損農桑。
老夫完顏女直人氏。
完顏者姓王,
普察姓李。
老夫自幼讀書,
後來習武,
為俺祖父多有功勳,
因此上子孫累輩承襲,
為官為將。
這河南府官濁史弊,
往往陷害良民。
聖人親筆點差老夫為府尹,
因老夫除邪秉正,
敕賜勢劍金牌,
先斬後奏。
老夫上任三個日頭,
今日昇廳,
坐起早衙。
怎生不見掌案當該司吏?
當該司吏,
大人呼喚。
來了,
來了。
你是司吏?
小的是。
兀那廝,
你聽者,
聖人為你這河南府宮濁吏弊,
敕賜老夫勢劍金牌,
先斬後奏。
若你那文卷有半點差錯,
著勢劍金牌先斬你那驢頭。
有合僉押的文書。
拿來我僉押。
有、有、有!
就把一宗文卷大人看。
這是那一起?
這是劉玉娘藥死親夫,
招狀是實,
則要大人判個斬字。
劉玉娘因奸藥死丈夫,
這是犯十惡的罪,
為何前官手裡不就結絕了?
則等大人來到。
待報的囚人在那裡?
見在死囚牢中。
取來我再審問。
張千,
去牢中提出劉玉娘來。
理會的。
哥哥喚我做甚麼?
你見大人去。
兀那婦人,
如今新官到任,
問你,
休說甚麼,
你若胡說了,
我就打死你。
張千,
押上廳去。
犯婦當面。
則這個是那待報的女囚?
則他便是。
兀那女囚,
你是劉玉娘?
你怎生因奸藥死丈夫?
恐怕前官枉錯了,
你有不盡的言語,
從實說來,
我與你做主咱。
小婦人無有詞因。
既他囚人口裡無有詞因,
則管問他怎麼?
將筆來我判個斬字,
押出市曹殺壞了者。
天也,
誰人與我做主也呵?
自家姓張名鼎,
字平叔,
在這河南府做著個六案都孔目,
掌管六房事務。
奉相公台旨,
教我勸農已回。
今日昇廳坐衙,
有幾宗合僉押的文書,
相公行僉押去。
我想這為吏的扭曲作直,
舞文弄法,
只這管筆上,
送了多少人也呵。
【商調】【集賢賓】這些時曹司裡有些勾當,
我這裡因僉押離了司房。
我如今身耽受公私利害,
筆尖注生死存亡。
詳察這生分女作歹為非,
更和這忤逆男隨波逐浪。
我可又奉官人委付將六案掌,
有公事怎敢倉皇。
則聽的鼕鼕傳擊鼓,
偌偌報攛箱。
【逍遙樂】我則抬頭觀望,
官長升廳,
靜悄悄有如聽講。
我索整頓了衣裳,
正行中舉目參詳。
見雄赳赳公人如虎狼,
推擁著個得罪的婆娘。
則見他愁眉淚眼,
帶鎖披枷,
莫不是競土爭桑?
則見稟牆外,
一個待報的犯婦,
不知為甚麼,
好是淒慘也呵。
【金菊香】我則見濕浸浸血污了舊衣裳,
多應是磣可可的身耽著新棒瘡,
更那堪死囚枷壓伏的駝了脊樑。
他把這粉頸舒長,
傷心處淚汪汪。
你看那受刑的婦人,
必然冤枉,
帶著枷鎖,
眼淚不住點兒流下。
古人云:"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
眸子不能掩其惡。
"又云:"觀其言而察其行,
審其罪而定其政。
"【醋葫蘆】我孜孜的覷了一會,
明明的觀了半晌,
我見他不平中把心事暗包藏。
婆娘家怎生遭這般冤屈綱,
偏惹得帶枷吃棒,
休、休、休道不的自己枉著忙。
【篇】我這裡慢慢的轉過兩廊,
遲遲的行至稟堂。
他那裡哭啼啼口內訴衷腸,
我待兩三番推阻不問當。
劉玉娘,
你告這個孔目哥哥,
他與你做主。
哥哥救我咱。
他緊拽定衣服不放,
不由咱不與你做商量。
張千,
把那婦人喚至跟前,
我問他。
劉玉娘近前來。
兀那婦人,
說你那詞因我聽咱。
哥哥停嗔息怒,
聽妾身從頭分訴。
李德昌本為躲災,
販南昌多有錢物。
他來到廟中困歇,
不承望感的病促。
到家中七竅內迸流鮮血,
知他是怎生服毒。
進入門當下身亡,
慌的我去叫小叔叔。
他道我暗地裡養著姦夫,
將毒藥藥的親夫身故。
不明白拖到官司,
吃棍棒打拷無數。
我是個婦人家怎熬這六問三推,
葫蘆提屈畫了招狀。
我須是李德昌綰角兒夫妻,
怎下的胡行亂做。
小叔叔李文道暗使計謀,
我委實的銜冤負屈。
兀那婦人,
我替你相公行說去。
說准呵你休歡喜,
說不准呵休煩惱。
張千,
且留人者。
理會的。
大人,
小人是張鼎,
替大人下鄉勸農已回。
聽的大人升廳坐衙,
有幾宗合僉押文書,
請相公僉押。
這個便是六案都孔目張鼎。
這人是個能吏,
有什麼合稟的事你說。
這是甚麼文書?
【金菊香】這的是打家劫盜勘完的髒,
這個是犯界茶鹽取定的詳該咱一地方。
這個是新下到的符樣,
這個是官差納送遠倉糧。
這宗是什麼文卷?
【醋葫蘆】這的是沿河道便蓋橋,
這的是隨州城新置倉。
這的是王首和那陳立賴人田莊,
這的是張千毆打李萬傷。
怕官人不信呵,
勾將來對詞供狀,
這的是王阿張數次罵街坊。
再無了文卷也?
相公,
再無了。
都著有司發落去。
張鼎,
與你十個免帖,
放你十日休假。
假滿之後,
再來辦事。
謝了相公。
孔目哥哥,
這件事曾說來麼?
我可忘了也。
【篇】又不是公事忙,
不由咱心緒穰。
若有那大公事失誤了惹下災殃,
這些兒事務你早不記想,
早難道貴人多忘。
張千呵,
且教他暫時停待莫慌張。
我只稟事,
忘了。
我再向大人行說去。
哥哥可憐見,
與他說一聲。
張鼎,
你又來說甚麼?
大人,
恰才出的衙門,
只見稟牆外有個受刑婦人,
在那裡聲冤叫屈。
知道的是他貪生怕死,
不知道的則道俺衙門中錯斷了公事。
相公試尋思波。
這樁事是前官斷定,
蕭令史該房。
蕭令史,
我須是六案都孔目,
這是人命重事,
怎生不教我知道?
你下鄉勸農去了,
難道你一年不回,
我則管等著你?
將狀子來我看。
你看狀子。
供狀人劉玉娘,
見年三十五歲,
系河南府在城錄事司當差民戶。
有夫李德昌,
將帶資本課銀一十錠,
販南昌買賣。
前去一年,
並無音信。
至七月內,
有不知姓名男子一個來寄信,
說夫李德昌在五道將軍廟中染病,
不能動止。
五娘聽言,
慌速雇了頭口,
直至城南廟中,
扶策到家,
入門氣絕,
七竅迸流鮮血。
玉娘即時報與小叔叔李文道,
有小叔叔說玉娘與姦夫同謀,
合毒藥藥殺丈夫。
所供是實,
並無虛捏。
相公,
這狀子不中使。
買不的東西,
可知不中使。
四下裡無牆壁。
相公在露天坐衙哩。
上面都是窟籠。
都是老鼠咬破的。
相公不信呵,
聽張鼎慢慢說一遍。
你說我聽。
"供狀人劉玉娘年三十五歲,
系河南府在城錄事司當差民戶。
有夫李德昌,
將帶資本課銀一十錠,
販南昌買賣。
"這十錠銀可是官收了?
苦主收了?
不曾收。
這個也罷。
"前去一年,
並無音信。
於七月內,
有不知姓名男子前來寄信。
"相公。
這寄信人多大年紀?
曾勾到官不曾?
不曾勾他。
這個不曾勾到官,
怎麼問得?
又道:"夫主李德昌在五道將軍廟中染病,
不能動止。
玉娘聽說,
慌速雇了頭口,
到於城南廟中,
扶策到家,
入門氣絕,
七竅迸流鮮血。
玉娘即時報與小叔叔李文道。
小叔叔說玉娘與姦夫同謀。
"相公,
這姦夫姓張姓李姓趙姓王?
曾勾到官不曾?
若無姦夫,
就是我。
"合毒藥藥殺丈夫。
"相公,
這毒藥在誰家合來?
這服藥好歹有個著落。
若無人合這藥,
也就是我。
相公,
你想波,
銀子又無,
寄信人又無,
姦夫又無,
合毒藥人又無,
謀合人又無。
這一行人都無,
可怎生便殺了這婦人?
蕭令史,
張鼎說這文案不中使。
張孔目,
你也多管,
干你甚麼事?
【篇】早是這為官的性忒剛,
則你這為吏的見不長,
則這一樁公事總荒唐。
那寄信人怎好不細防,
更少這姦夫招狀。
相公,
你想波。
可怎生葫蘆提推擁他亡雲陽?
大人,
張鼎罵你葫蘆提也。
張鼎,
是誰葫蘆提?
張鼎說,
大人葫蘆提。
張鼎,
是誰葫蘆提?
小人怎敢!
張鼎,
這劉玉娘因姦殺夫,
是前官斷定的文案,
差錯是蕭令史該管,
你怎生說老夫葫蘆提?
我理任三日,
就說我葫蘆提,
這以前須不是我在這裡為官。
兀那廝,
近前來,
這樁事就分付與你,
三日便要問成。
問不成呵,
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哎!
你個無端的賊吏奸猾,
將老夫一謎裡欺壓。
劉玉娘因姦殺夫,
須則是前官問罷。
你道是文卷差遲,
你道是其中有詐。
合毒藥是李四張三?
養姦夫是趙二王大?
寄信人何姓何名?
謀合人或多或寡?
不由俺官長施行,
則隨你曹司掌把。
你對誰行大叫高呼,
公然的沒些懼怕。
我分付你這宗文卷,
更限著三日嚴假。
則要你審問推詳,
使不著舞文弄法。
你問的成呵,
我與你寫表章,
騎驛馬,
呈都省,
奏聖人,
重重的賜賞封官。
問不成呵,
將你個賽隨何,
欺陸賈、挺曹司、翻舊案,
赤瓦不刺海猢猻頭,
嘗我那明晃晃的勢劍銅鍘。
左右你的頭硬,
便試一試銅鍘,
也不妨事。
得好休時不肯休。
偏要立限當官決死囚。
正是是非只為多開口,
煩惱皆因強出頭。
張鼎,
這是你的不是了也。
【後庭花】攬這場不分明的醃勾當,
今日將子人來無事講。
你早則得福也蕭司吏,
則被你送了人也劉玉娘。
我這裡自斟量,
則俺那官人要個明降。
這殺人的要見傷,
做賊的要見髒,
犯奸的要見雙,
一行人怎問當?
【雙雁兒】多則是沒來山葫蘆提打關防,
待推辭早承向。
眼見得三日時光如反掌,
教我待不慌來怎個慌?
待不忙來怎不忙?
張千,
將劉玉娘下在死囚牢中去。
理會的。
【浪裡來煞】那劉五娘罪責虛,
蕭令史口諍強。
我把那銜冤負屈是非場,
離家枉死李德昌,
知他來怎生身喪?
我直教平人無事罪人償。
第四折自家張鼎是也。
奉相公台旨,
與我三日假限,
若問成有賞。
問不成呵,
教我替劉玉娘償命。
張鼎,
這是你的不是了也。
【中呂】【粉蝶兒】投至我勘問出強賊,
早憂愁的寸腸粉碎,
悶懨懨廢寢忘食。
你教我怎研窮,
難決斷,
這其間詳細,
索用心機,
要搜尋百謀千計。
【醉春風】我好意兒勸他家,
將一個惡頭兒揣與自己。
原來口是禍之門,
張鼎也你今日個,
悔,
悔!
則要你那萬法皆明,
出脫的眾人無事,
全在你寸心不昧。
張千,
押過那劉玉娘來。
理會的。
犯婦當面。
【叫聲】虎狼似惡公人,
可撲魯擁推、擁推階前跪,
我則見暗著氣吞著聲把頭低。
張千,
且疏了他那枷者。
理會的。
謝了孔目,
我改日送燒餅盒兒來。
那裡去?
你去了呵,
我替你男兒償命那?
我則道饒了我來。
兀那婦人,
你說你那詞因來。
若說的是呵,
萬事罷論;
若說的不是呵。
張千,
準備下大棒子者。
【喜春來】你道是銜冤負屈吃盡虧,
則你這致命圖財本是誰?
直打的皮開肉綻悔時遲。
不是我強羅織,
早說了是便宜。
孔目哥哥.打死孩兒也,
則是屈招了。
【紅繡鞋】我領了嚴假限一朝兩日,
你恰才支吾到數次十回,
又惹場六問共三推。
聽了你一篇話,
全無有半星實,
我跟前怎過得。
【迎仙客】比及下拶指,
先浸了麻槌,
行仗的腕頭加氣力。
直打得紫連青,
青間赤。
枉惹得棍棒臨逼,
待悔如何悔。
便打殺我,
則是屈招了也。
【白鶴子】你道是便死呵則是屈,
硬抵對不招實。
我不問你別的,
則問你出城時主何心?
則他那入門死因何意?
兀那婦人,
我問你。
【篇】莫不他同買賣是新伴當?
我不知道。
莫示是原茶酒舊相知?
他可也怎生來寄家書?
因甚上通消息?
孔目哥哥,
我忘了那個人也。
你近前來,
我打與你個模樣兒。
日子久了,
我忘了也。
【篇】那廝身材是長共短?
肌肉兒瘦和肥?
他可是面皮黑面皮黃?
他可是有髭髟力無髭髟力?
我想起些兒也。
慚愧。
聖人道:"視其所以,
觀其所由,
察其所安,
人焉瘦哉。
"【篇】投至得推詳出賊下落,
搜尋的案完備。
兀的不熬煎的我鬢斑白,
煩惱的我心腸碎?
兀那婦人,
【篇】莫不是身居在小巷東?
家住在大街西?
他可是甚坊曲甚莊村?
何姓字何名諱?
我再問你咱。
【篇】莫不是買油面為節食?
莫不是裁段匹作秋衣?
我問你為何事離宅院?
有甚干來城內?
張千,
明日是甚日?
明日是七月七。
孔目哥哥,
我想起來也。
當年正是七月七,
有一個賣魔合羅的寄信來,
又與了我一個魔合羅兒。
兀那婦人,
你那魔合羅有也無?
如今在那裡?
如今在俺家堂閣板兒上放著哩。
張千,
與我取將來。
理會得。
我出的這門,
來到這醋務巷。
問人來,
這是劉玉娘家裡。
我開開這門,
家堂閣板上有個魔合羅,
我拿著去。
出的這門,
來到衙門也。
孔目哥哥,
兀的不是個魔合羅兒。
是好一個魔合羅兒也。
張千,
裝香來。
魔合羅,
是誰圖財致命,
李德昌怎生入門就死了?
你對我說咱。
【叫聲】你曾把愚癡的小孩提,
教誨、教誨的心聰慧,
若把這冤屈事說與勘官知。
【醉春風】不強似你教幼女演裁縫,
勸佳人學繡刺?
要分別那不明白的重刑名,
魔合羅全在你。
你若出脫了這婦銜冤,
我教人將你享祭,
煞強如小兒博戲。
魔合羅,
你說波。
可怎不言語?
想當日狗有展草之恩,
馬有垂韁之報,
禽獸尚然如此,
何況你乎?
你既教人撥火燒香,
你何不通靈顯聖。
可憐負屈銜冤鬼,
你指出圖財致命人。
【滾繡球】我與你曲灣灣畫翠眉,
寬綽綽穿絳衣,
明晃晃鳳冠霞帔,
妝嚴的你這樣何為?
你若是到七月七,
那其間乞巧的,
將你做一家兒燕喜,
你可便顯神通,
百事依隨。
比及你露十指玉筍穿針線,
你怎不啟一點朱唇說是非,
教萬代人知。
魔合羅,
是誰殺了李德昌來?
你對我說咱。
【倘秀才】枉塑你似觀音像儀,
怎無那半點兒慈悲面皮?
空著我盤問你將我不應對。
我徹上下,
細觀窺到底。
【蠻姑兒】我則道在那壁,
原來在這裡,
誰想這底座兒下包藏著殺人賊。
呼左右,
上階基,
誰把高山認的?
張千,
你認的高山麼?
我認的。
你與我一步一棍打將來。
理會的。
我出的衙門來試看咱。
我去城裡討魔合羅錢去咱。
快走,
衙門裡等你哩。
哎呀!
打殺我也。
你便是那高山?
是便是,
不知犯甚罪?
被這廝流水似打將來。
兀那老子,
你曾與人寄信來麼?
老漢自小有三戒:一不作媒,
二不做保,
三不寄信。
我不曾與人寄信。
著這老子畫了字者。
我不曾寄信,
教我畫甚麼字?
兀那老子,
這魔合羅是誰塑的?
是我塑的。
著那婦人出來。
老的,
你認的我麼?
姐姐,
你敢是劉玉娘?
你那李德昌好麼?
李德昌死了也。
死了也,
到是一個好人來。
可不道你不曾寄信?
我則寄了這一遭兒。
兀那老子,
你怎生圖財致命了李德昌?
你從實招來。
聽我老漢一一說真實,
孔目哥哥自思憶。
去年時遇七月七,
來到城裡覓衣食。
行到城南五道廟,
慌忙合掌去參謁。
忽然有個李德昌,
正在廟中染病疾。
哭哭啼啼相煩我,
因此替他傳信息。
一生破戒只這遭,
誰想回家救不得。
老漢擔裡無過魔合羅,
並沒一點砒霜一寸鐵。
怎把走村串疃貨郎兒,
屈勘做了圖財致命殺人賊?
兀那老子,
你與我實訴者。
正面兒的頭戴鳳翅盔,
身穿鎖子甲,
手裡仗著劍。
左壁廂一個,
戴黑樓兜子,
身穿著綠襴,
手拿著一管筆,
挾著個紙簿子。
右壁廂一個,
青臉獠牙。
朱紅頭髮,
手拿著狼牙棒。
那個不是泥的。
你叫我實塑。
張千,
與我打這老子。
【快活三】魔合羅是你塑的,
這高山是你名諱。
今日個並髒拿賊更推誰?
你剷地硬抵著頭皮兒對。
【鮑老兒】須是你藥殺他男兒,
又帶累他妻。
呀!
你暢好會使拖刀計,
漾一個瓦塊兒在虛空裡,
怎生住的?
呀!
到了呵須按實田地,
不要你狂言詐語,
花唇巧舌,
信口支持。
則要你依頭縷當,
分星劈兩,
責狀招實。
孔目哥哥,
休道招狀。
我等身圖也敢畫與你。
兀那老子,
你近前來我問你波。
【鬼三台】你和他從頭裡,
傳消息,
沿路上曾撞著誰?
我不曾撞著人。
兀那老子,
比及你見劉玉娘呵,
城中先見誰來?
我想起來也。
我入的城來,
撒了一胞尿。
誰問你這個來?
我入城時,
曾問人來,
那人家門首吊著個龜蓋。
敢是鱉殼?
直這等鱉殺我也。
他那門前又有個石船。
敢是石碾子?
若是碾著,
骨頭都粉碎了。
我見裡面坐著個人,
那廝是個獸醫。
敢是個太醫?
是個獸醫。
怎生認的他是獸醫?
既不是獸醫,
怎生做出這驢馬的勾當?
他叫做什麼賽盧醫?
劉玉娘,
你認的賽盧醫麼?
他就是我小叔叔。
你叔嫂可和睦麼?
俺不和睦聽言罷,
悶漸消,
添歡喜,
這官司才是實。
呼左右問端的這醫人與誰相識。
張千,
將老子打上八十?
為他不應塑魔合羅。
打著者。
六十,
七十,
八十。
搶出去。
哥哥為什麼打我這八十?
為你不應塑魔合羅。
塑魔合羅打了八十,
若塑個金剛就割下頭未?
張千,
將劉玉娘提在一壁,
你與我喚將賽盧醫來。
我出的這衙門來,
這個門兒就是。
賽盧醫在家麼?
誰喚哩?
我開門看咱,
哥哥叫我怎的?
我是衙門張千,
孔目哥哥相請。
咱和你去來。
到也,
我先過去。
賽盧醫來了也。
著他進來。
孔目哥哥,
叫我有何事?
老相公夫人染病,
這是五兩銀子,
權當藥資,
休嫌少。
要甚麼藥?
【剔銀燈】他又不是多年舊積,
則是些冷物重傷了脾胃。
則你那建中湯我想也堪醫治,
你則是加些附子當歸。
我隨身帶著藥,
拿與老夫人吃去。
將來,
我送去。
張千,
你看老夫人吃藥如何?
理會的。
孔目哥哥,
老夫人吃了藥,
七竅迸流鮮血死了也。
賽盧醫,
你聽得麼?
老夫人吃下藥七竅迸流鮮血死了也。
孔目哥哥救我咱。
我如今出脫你,
你家裡有甚麼人?
我有個老子。
多大年紀了?
俺老子八十歲了。
老不加刑,
則是罰贖。
賽盧醫,
你若合的你老子,
我便出脫的你。
你若捨不的呵,
出脫不的你。
謝了哥哥。
我如今說與你:我便道賽盧醫,
你說小的。
我便道誰合毒藥來?
你便道是俺老子來。
我便道誰生情造意來?
你便道是俺老子來。
我便道誰拿銀子來?
你便道是俺老子來。
我便道不是你麼?
你便道並不干小的事。
你這般說,
才出脫的你。
謝了哥哥。
張千,
你著他司房裡去,
你與我一步一棍打將那老子來者。
那老子我親身的,
問他是實,
張千,
你只道見有人當官來告執。
【蔓青菜】你說道是新刷卷的張司吏,
一徑的將你緊勾迫,
教我火速來喚你。
但若有分毫不遵依,
你將他拖向囚牢內。
我出的這門來,
老李在家麼?
是誰喚我哩?
衙門裡喚你哩。
我和你去來。
喚老漢有甚麼事?
兀那老子,
有人告著你哩。
是誰告我?
老漢有甚罪過?
是你孩兒李文道告你。
你不信須認的他聲音也。
【窮河西】誰向宮中指攀著伊,
是你那孝子曾參賽盧醫。
又不是恰才新認義,
須是你親侄。
哎!
老醜生無端忒下的。
我不信,
李文道在那裡?
你不信,
聽我叫,
賽盧醫!
小的有。
誰合毒藥來?
是俺父親來。
誰土情造意來?
是俺父親來。
誰拿銀子來?
是俺父親來。
都是誰來?
並不干我事,
都是俺父親來。
兀那老子,
快快從實招來。
哥哥,
這都是他做的事,
怎麼推在我老子身上?
既是他,
你畫了字者。
他畫了字也,
我開開這門。
藥殺哥哥也是你,
謀取財物也是你,
強逼嫂嫂私休也是你。
都是你來,
都是你來。
不是,
我招的是藥殺夫人的事。
呀!
我可將藥殺了哥哥的事都招了也。
招了咱死也,
老弟子孩兒。
【柳青娘】只著這些兒見識,
瞞過這老無知。
卻不你干悔萬悔,
潑水在地怎收拾。
唬的個黃甘甘臉兒如地皮,
可不道一言既出,
便是駟馬難追。
已招伏,
怎改易,
要承抵。
【道和】方知端的,
知端的、虛事不能實。
忒蹺蹊,
教俺、教俺難根緝,
教俺、教俺耽干係。
使心機,
啜賺出是和非。
難支吾,
難支對,
難分說,
難分細。
那些、那些咱歡喜,
咱伶俐,
一行人個個服情罪。
若非、若非有大理,
這當堂假限剛三日,
可不的勢劍倒是咱先吃。
一行人休少了一個,
跟我見相公去來。
張鼎,
問的事如何?
問成了也,
請相公下斷。
這件事老夫已明知了也。
一行人聽我下斷:本處官吏不才,
仗一百永不敘用。
李彥實主家不正,
仗八十,
年老罰鈔贖罪。
劉玉娘屈受拷訊,
請敕旌表門庭。
李文道謀殺兄長,
押赴市曹處斬。
老夫分三個月俸錢,
重賞張鼎。
奉聖旨賜賞遷升,
張孔目執掌刑名。
劉玉娘供明無事,
守傢俬旌表門庭。
潑無徒敗倫傷化,
押市曹正法嚴刑。
感謝相公。
【煞尾】想兄弟情親如手足,
怎下的生心將兄命虧。
我將殺人賊斬首在雲陽內,
還報的這銜冤負屈鬼。
題目李文道毒藥擺哥哥蕭令史暗裡得錢多正名高老兒屈下河南府張平叔智勘魔合羅
絳壇寶日麗璇霄淑景當空午篆高三殿盡如靈寶界諸天齊降紫宸朝第五折詔餞西行物估人煙萬里通,
皇風清穆九州同。
未能奏上甘棠賦,
先獻商霖第一功。
小官虞世南。
奉觀音佛法旨,
薦陳玄奘於朝,
小官引見天子。
京師大旱,
結壇場祈雨,
玄奘打坐片時,
大雨三日。
天子賜金襴袈裟,
九環錫仗,
封經一藏,
法一藏,
輪一藏,
號曰"三藏法師"。
奉聖旨,
馳驛馬赴西天,
取經歸東土,
以保國祚安康,
萬民樂業。
將陳光蕊十八年,
都准了月日,
授了中書門下平章事,
特進楚國公,
殷氏封楚國夫人,
賜公田四十頃,
歸老為農。
今日奉聖旨,
著百官有司都至霸橋,
設祖帳排筵會,
諸般社火,
送三藏西行。
龍戰河山二十秋,
腰懸雙鑭覓封侯。
老君堂上逢真主,
四海風塵一鼓收。
某秦叔寶是也。
卸卻征衣換紫袍,
萬年勳業半生勞。
今朝已入瀛州選,
怕向邊廷見斗刀。
某房玄齡是也。
奉敕西行別九天,
袈裟猶帶御爐煙。
祗園請得金經至,
方報皇恩萬萬千。
小僧自父母報仇之後,
父母顯榮還鄉,
師父回金山圓寂。
小僧斷送了,
持心喪三年,
未果所願。
至京祈雨,
感天神相助,
大雨三日,
天子大喜,
賜金襴袈裟,
九環錫杖,
封三藏法師,
著往西天取經。
我想來,
小僧性命,
也是佛天相保。
今日報了父仇,
榮顯了父母,
報答了祖師。
我捨了性命,
務要西天取得經來,
平生願足。
今日辭了天子,
便索登程去也。
小僧有何德能,
敢勞百官耆老親送?
奉聖旨著小官等霸橋祖帳。
請師父下馬,
受了筵席便行。
尉遲總管,
也待來送,
這早晚怎生不見來?
虎眼鞭麾動紫煙,
龍鱗劍出倚青天。
曾騎滑馬誅雄信,
穩奠唐基一萬年。
某乃十六大總管尉遲恭是也。
俺聞得三藏法師往西天去取經,
合當早去送。
爭奈金瘡舉發,
不能行動。
今日奉聖旨,
率領百官前往,
須索要走一遭。
你看僧尼道俗,
百官父老,
諸雜社火都到。
又值著春間天氣,
郊外好景物也呵。
【仙呂】【點絳唇】梅綻南枝,
已經春事,
三之二。
桃杏參差,
拂嗅香風至。
【混江龍】今日個早朝班次,
公侯宰相會同時。
親傳聖旨,
總命諸司。
赤羽詔傳青綵鳳,
御爐香噴紫金獅。
親王駙馬,
國戚皇族,
更和那商賈農工士。
馬停玉勒,
酒泛金卮。
唐國江山,
若非俺焉得大平!
今日落得一身症候,
為官待作何用!
【油葫蘆】想俺那興唐出戰時,
一日知他幾個死,
如今老來也憔悴鬢如絲,
都將定國安邦志,
改為養性修身事。
往常時領大軍,
今日個拜國師。
英雄將生扭得稱居士,
怎禁那天子自相辭?
【天下樂】這和尚伏虎降龍信有之,
京師,
諸弟子,
焚香點燭齊叩齒。
社火每鬼間著神,
樂器中竹間著絲,
鬧起一座霸陵橋上市。
左右,
接了馬者。
【醉中天】幢幡上泥金字,
寫著道三藏是大唐師。
鐘鼓饒鈸夾道施,
求法語的挨著咨次。
都是駿馬雕鞍的健兒,
讀那孔夫子文字,
著他們拜如來節外生枝。
兀那年老的軍官是誰?
弟子乃尉遲敬德,
見居十六大總管之職。
今奉聖旨來送法師,
因金瘡舉發,
不能乘騎,
所以來遲。
口占送行詩一章,
望老師斤削:十萬里程多少難,
沙中彈舌授降龍。
五天到日頭應白,
月落長安半夜鐘。
好詩!
好詩!
小僧勉和咱:禪心善伏山中虎,
慧性能降海內龍。
直下頓然成一悟,
渾如夢覺五更鐘。
【金盞兒】才吟罷送行詩,
似歌徹斷腸詞,
生離別便與死相似。
死呵,
三十氣斷更無思,
生呵,
一心懷遠恨,
千丈系游絲。
死呵,
如夢幻泡影,
那有再來時。
多聞老將軍英雄,
願對小僧說一遍者。
【賞花時】只是俺立國安邦志廣施,
殺將驅兵心不慈。
若兩陣對圓時,
提著尉遲恭的名字,
他每早魂不附其屍。
門旗開處,
兩陣對圓。
【】不刺刺卻是戰馬拖韁敵將死,
今日似困虎藏牙守洞時。
因老病不能辭,
奉聖旨勉強行之,
問師父求取法名兒。
軍官如此言語,
卻便是諸佛種子。
久後我之法律,
仗你闡揚,
真乃是禪林中大寶也,
可名曰"寶林",
與你摩頂受記者。
多謝師父。
【尾聲】從今後演佛法領三宗,
掌戒律興諸寺,
但依著吾師教旨。
此去西行十萬里,
急回來兩鬢如絲。
本是一個五陵兒,
他道我有佛子容姿。
從今後滅火性消豪氣,
發善心脫名利。
師父著我將豪氣消磨,
將善心來使。
眾官軍民人等聽著:小僧折一枝松,
插在此道傍要他活。
我去後,
此松朝西,
如朝東,
小僧回也。
師父,
無根如何得活?
小僧無根要有根,
有相若無相。
我若取經回,
松枝往東向。
朝西呵是去時,
朝東呵回至。
師父沿路保重了,
俺眾人年年來此看松枝。
求了法語的便先回去,
我輩為臣子者,
問師父求法語儆戒。
眾官,
聽小僧一句言語:為臣盡忠,
為子盡孝。
忠孝兩全,
余無所報。
師父,
小人是個做觔斗的,
求師父說咱。
咦,
十合一升,
十升一鬥。
量盡大倉粟,
人心猶未朽。
萬事休將一概看,
自然壽算能長久。
小人是個釘稱的,
求說法咱。
二八春秋分,
一斤十六兩。
星星要見利,
物物喜騰長。
一權到手便均平,
自然天地長培養。
小人是個開洞的,
求法語咱。
怎生喚做開洞?
陰無陽不生,
陽無陰不長。
陰陽配合,
不分霄壤。
豆有豆畦,
麥有麥垅。
豆麥齊栽,
號曰雜種。
咦!
能將夫婦人倫合,
免使傍人下眼看。
拜謝了師父。
驛子那裡?
打起駝垛馬,
趁早行一程。
一點虔心從此發,
五千妙法必須來。
第六折村姑演說縣令廉明決斷良,
吏胥不詐下村鄉。
連年麻麥收成足,
一炷清香拜上蒼。
老張祖在長安城外住,
生是個老實的傍城莊家。
今日聽得城裡送國師唐三藏西天取經去,
我莊上壯王二、胖姑兒都看去了。
我也待和他們去,
老人家趕他不上,
回來了,
說道好社火。
等他們來家,
教他敷演與我聽,
我請他吃分合落兒。
王留、胖哥,
等我等兒。
【雙調】【豆葉黃】胖哥王留,
走得來偏疾。
王大、張三,
去得便宜。
胖姑兒天生得我忒認得,
中表相隨。
壯王二離了官廳,
直到家裡。
恁來家了,
看甚麼社火?
對我細說一遍。
王留,
你說與爺爺聽。
胖姑兒,
則有你心精細,
你說者。
【一絲咼兒麻】不是胖姑兒偏精細,
官人每簇捧著個大檑椎。
檑椎上天生得有眼共眉,
我則道瓠子頭葫蘆對。
這個人也索是蹺蹊,
甚麼唐僧、唐僧,
早是不和爺爺去看哩,
枉了這遭。
恰便似不敢道的東西,
枉惹得傍人笑恥。
官人每怎麼打扮送他?
好笑,
官人每不知甚麼打扮?
【喬牌兒】一個個子執白木植,
身穿著紫搭背。
白石頭黃銅片去腰間繫,
一對腳似踏在黑甕裡。
那是個皂靴。
【新水令】官人每腰屈共頭低,
吃得醉醺醺腦門著地。
拜他哩。
咿咿嗚嗚吹竹管,
撲撲通通打牛皮。
見幾個無知,
叫一會鬧一會。
【雁兒落】見一個粉搽白面皮,
紅絟著油鬏髻。
笑一聲打一棒椎,
跳一跳高似田地。
這是做院本的。
【川撥棹】更好笑哩,
好著我笑微微,
一個漢木雕成兩個腿。
見幾個回回,
舞著面旌旗,
阿剌剌口裡不知道甚的,
妝著鬼,
人多我看不仔細。
【七弟兄】我鑽在這壁,
那壁,
沒安我這死身己。
滾將一個碌碡在根底,
腳踏著才得見真實,
百般打扮千般戲。
爺爺好笑哩。
一個人兒將幾扇門兒,
做一個小小的人家兒,
一片綢帛兒,
妝著一個人,
線兒提著木頭雕的小人兒。
【梅花酒】那的他喚做甚傀儡,
黑墨線兒提著紅白粉兒,
妝著人樣的東西。
颼颼胡哨起,
咚咚地鼓聲催,
一個摩著大旗。
他坐著吃堂食,
我立著看筵席。
兩隻腿板僵直,
肚皮裡似春雷。
【收江南】呀!
正是坐而不覺立而饑,
去時乘興轉時遲。
說了半日,
我肚皮裡餓也。
米凡子面合落兒帶蔥虀。
霎時間日平西,
可正是席間花影坐間移。
看了一日,
誤了我生活也。
【隨煞】雨余勻罷芝麻地,
咱去那漚麻池裡澡洗。
唐三藏此日起身,
他胖姑兒從頭告訴了你。
第七折木叉售馬偃甲錢塘萬萬春,
祝融齊駕紫金輪。
只因誤發燒空火,
險化驪山頂上塵。
小聖南海火龍。
為行雨差遲,
玉帝要去斬龍台上,
施行小聖。
誰人救我咱!
來者是誰?
我佛慈悲,
救弟子咱。
你為甚來?
小聖南海沙劫駝老龍第三子。
為行雨差遲,
法當斬。
我佛怎生救弟子咱!
神將且留人。
老僧與你同見玉帝,
救此龍君去來。
恰才路邊,
逢火龍三太子,
為行雨差遲,
法當斬罪。
老僧直上九天,
朝奏玉帝,
救得此神,
著他化為白馬一匹,
隨唐僧西天馱經,
歸於東上,
然後復歸南海為龍。
傳吾法旨,
著木叉行者化作一個賣馬的客商,
送了龍君與唐僧護經。
火龍護法西天去,
白馬馱經東土來。
善哉!
善哉!
離了長安,
行經半載。
於路有站,
如今無了馬站,
只有牛站,
近日這牛站也少。
到化外邊境,
向前去不知甚麼站?
師父,
再行一月,
前面是驢站。
驢站再行一月,
西番仛鈸地面,
是狗站。
狗站再行一月,
是炮站。
如何喚做炮站?
六根木柱,
做一個架子,
一根長木做炮梢,
梢上一個大皮兜,
長木根上,
墜鐵錘一萬斤。
使臣到,
一交捽番,
把繩子綁了,
入兜炮,
一榔椎打動關捩子,
一炮送十里遠。
師父,
與你那禿頭做主咱。
說得怕起來。
怎得一匹長行馬,
不揀幾錢,
罄其衣缽,
買來駝載,
省得打炮送了小僧。
這裡那得賣馬的來?
我乃是觀音弟子木叉行者的便是。
奉我佛法旨,
將火龍化作白馬,
送與唐僧去,
好馬呵。
【南呂】【一枝花】大宛國天產才,
渥窪水龍媒種。
帶輕雲一塊雪,
走落日四蹄風。
長尾銀鬃,
馱雙將無嫌重,
出群駑立大功。
勝普賢白象身高,
賽師利青獅性勇!
【梁州第七】非伯樂誰知良馬?
有劉累方豢真龍。
奉天佛牒玉帝敕將君送。
又不比秦宮指鹿,
晉代成功,
與高僧代步。
又不換美妓將從,
且休言九逸還宮,
更休論八駿騰空。
這馬跳青溪曾救蜀王,
到紫陌還歸塞翁,
至烏江曾棄重瞳。
離了普陀寺中,
雲行千里乘飛鞚,
聽一派樂音聲動。
遙望塵寰人一叢,
元來是三藏師兄。
賣馬!
賣馬!
客人從那裡來?
從長安來,
要回去,
沒盤纏,
賣這匹馬。
這馬中麼?
【牧羊關】這馬你看一丈長頭至尾,
八尺高蹄至鬃,
但一嘶凡馬皆空。
比豹月烏別樣精神,
比忽雷駁爭些徒勇。
又不是五色毛斑點,
渾則是一片玉玲瓏。
影見在白雲底,
聲傳在明月中。
不知性子如何?
我說與你聽者。
【隔尾】白日莫摘青絲鞚,
黑夜何須水草籠,
料糟鍘刷不須用。
他要行呵緊促,
要歇時放鬆,
又不比十二天閒耍簇捧。
這馬有長力遠行麼?
【牧羊關】他曾到三足金烏窟,
四蹄玉兔宮,
他有吃天河水草神通。
晉支遁性命也似看承,
周姬滿心肝一般敬重。
請個價錢,
要幾多?
聯城壁休言買,
千金價豈相容?
恁的小僧買不成,
那得許多錢來?
我賒與你如何?
載你權離此,
馱經卻向東。
素來不曾相識,
如何賒與我?
你認的我麼?
不認得。
我非凡人,
乃觀音佛上足徒弟木叉的便是。
這馬亦非凡馬,
乃南海火龍三太子,
為行雨差遲,
法當斬罪。
我佛奏知玉帝,
著他化為白馬,
與你代步馱經來。
焉有是理?
你若不信,
著你見本來面目者。
我佛見弟子麼?
【斗蝦蟆】金甲白袍燦,
銀裝寶劍橫,
顯惡奼的儀容。
沖天入地勢雄,
撼嶺拔山威重,
離巖出洞霧濛,
攪海翻江風送。
變大塞破太空,
變小藏入山縫。
雲氣籠雨氣從,
溪源潭洞,
江河淮孟,
顯耀神通。
常言道最惡者無過於龍,
哎!
吾兄從今後不必把眉頭縱。
騎著龍馬,
引著部從,
摩礱,
松枝向東,
來此相逢。
上告師兄:小心去。
俺師父預先與你尋著一個徒弟,
在花果山等哩。
【尾】你西行似入遊仙夢,
我南往重歸滄海中。
到前途,
莫驚恐。
有山精,
有大蟲,
有猿猴,
有馬熊。
見放著龍君將老師奉,
到花果山亂峰,
相遇著悟空,
取經捲回來受恩寵。
第八折華光署保老僧為唐僧西遊,
奏過玉帝,
差十方保官,
都聚於海外蓬萊三島。
第一個保官是老僧,
第二個保官李天王,
第三個保官那吒三太子,
第四個保官灌口二郎,
第五個保官九曜星辰,
笫六個保官華光天王,
第七個保官木叉行者,
第八個保官韋馱天尊,
第九個保官火龍太子,
第十個保官回來大權修利,
都保唐僧,
沿路無事。
寫了文書,
要諸天畫字。
都畫字了,
則有華光未至。
此時想必來也。
釋道流中立正神,
降魔護法獨為尊。
驅馳火部三千萬,
正按南方位丙丁。
某乃佛中上善,
天下正神。
觀音佛相請,
須索走一遭。
【正宮】【端正好】差十大保官來,
同九曜星君降,
把唐僧於路堤防。
天佛牒玉帝敕都交往,
西天路收魔障。
【滾繡球】宣靈王將火部驅,
胡總管將火律掌,
火鴉鳴振驚天上,
火瓢傾卒律律四遠光茫。
火丹袖五百,
火輪踏一雙,
火葫蘆緊縛師曠,
使離婁拖定金槍。
神中號作華光藏,
佛會稱為妙吉祥,
正受天王。
【倘秀才】玉皇殿金磚是我藏,
后土祠瓊花是我賞,
炒鬧起天宮這一場。
槍撞番四揭帝,
磚打倒八金剛,
眾神祇索納降。
【滾繡球】上天宮鬧玉皇,
下人間保帝王,
保得他國無災庶民無恙,
因此上感威靈歲歲燒香。
我將那五嶽欺,
五氣掌,
五瘟神遣之於霄壤,
五音中徵為偏長。
五星中讓我在南天上坐,
五方內將咱離位藏,
誰不知五顯高強。
天王,
老僧今日為頭,
會十大保官,
保唐僧西遊去。
恁諸仙聖眾,
如何主意?
【呆古朵】觀音佛作保書名字,
會諸天一處商量。
則為寶藏在靈山,
著這真僧離大唐。
山水廣多妖怪,
途路遠多魔障。
因此上著眾仙離閬苑,
諸神往下方。
【笑和尚】二郎神神通廣,
五顯聖驅兵將。
頓劍搖環顯出那英雄相,
一路上保護唐三藏。
轟雷掣電從天降,
壓伏定魔王。
【伴讀書】我、我、我,
使金槍法力強,
恁、恁、恁,
持寶杵威風壯。
眾神祇齊保護他無恙,
恁、恁離了上方。
他、他,
往了西方,
俺程程保護他消災障。
【尾】諸佛眾神多謙讓,
全在吾師做主張。
保金經福無量,
向花果山中再相訪。
正名唐三藏登途路村姑兒逞嚚頑木叉送火龍馬華光下寶德關
蘇秀道中,
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
秋苗以蘇,
喜而有作。
一夕驕陽轉作霖,
夢迴涼冷潤衣襟。
不愁屋漏床床濕,
且喜溪流岸岸深。
千里稻花應秀色,
五更桐葉最佳音。
無田似我猶欣舞,
何況田間望歲心。
第一折龍樓鳳閣九重城,
新築沙堤宰相行。
我貴我榮君莫羨,
十年前是一書生。
老夫姓范名仲淹字希文,
累蒙擢用,
頗有政聲。
今謝聖恩可憐,
除老夫為天章閣學士之職。
這個是老夫幼年朋友,
姓宋名公序。
還有一個同堂小弟,
姓張名鎬字邦彥。
老夫自登仕途以來,
與兄弟張鎬數載不能相會,
未知進取功名也流落四方?
老夫常切切於心,
拳拳在念。
今奉聖人命,
著老夫江南採訪賢士,
宋公序所除揚州為理。
只今日俺兩個便索登程去也。
哥哥,
您兄弟已行,
別無他事,
止有一女,
未曾許聘他人。
哥哥可有甚麼好親事保舉,
將來就勞哥哥主婚,
成就這門親事。
相公放心。
我有一同堂小弟張鎬,
論此生的才學,
不在老夫之下。
我若有書呈到於相公跟前,
便成就了這門親事。
多謝哥哥,
您兄弟謹領。
則今日辭了哥哥,
便往揚州之任走一遭去。
宋公序去了也。
老夫不敢久停住,
則今便往江南採訪賢士走一遭去來。
段段田苗接遠村,
太公莊上戲兒孫。
莊農只得鋤刨刀,
答賀天公雨露思。
自家是個莊家,
姓張名浩字仲澤,
在張家莊居住。
廣有莊田,
牛羊孳畜不知其數,
我做個大戶。
近新來有一個秀才,
到我這莊上。
我問他名字,
他也姓張,
名鎬字邦彥。
此人滿腹文章,
留在莊上教些學生讀書。
我偷聽他幾句言語"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我今日無甚事,
看了田禾,
我去書房裡望那秀才,
走一遭去。
小生汴京人氏,
姓張名鎬字邦彥,
幼小父母雙亡。
我有八拜至交的哥哥,
乃是范仲淹。
他為翰林學士之職,
數載不曾相見。
小生飄零湖海,
流落天涯。
在於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有一人姓張名浩字仲澤,
他見我和他同名同姓,
留我在他莊上教著幾個蒙童度日。
張鎬,
幾時是你那發達的時節也呵!
【仙呂】【點絳唇】我本是那一介寒懦,
半生埋沒紅塵路。
則我這七尺身軀,
可怎生無一個安身處?
【混江龍】常言道七貧七富,
我便似阮籍般依舊哭窮途。
我住著半間兒草舍,
再誰承望三顧茅廬。
則我這飯甑有塵生計拙,
越越的門庭無徑舊遊疏。
常言道"三寸舌為安國劍,
五言詩作上天梯。
"既有這上天梯,
可怎生不著我這青霄步?
我可便望蘭堂畫閣,
剷地著我甕牖桑樞。
學生每,
門首覷著,
看有甚麼人來。
理會的。
老夫范學士。
自離了汴京,
隨咱採訪賢士,
來到這潞州長子縣,
打聽的我那兄弟張鎬在於張家莊上教學。
老夫直來到此處,
探望我那兄弟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祗候人接了馬者。
學童,
你師父在家麼?
師父家裡有。
你報復去,
道有范學士特來相訪。
有范學士在於門首。
道有請。
賢弟別來無恙?
哥哥請坐,
受您兄弟兩拜。
【後庭花】哥哥也,
咱可便相識了數載余。
哎,
你個故人音信疏;
遠阻隔三千里。
你可便近新來安樂無?
比及哥哥來,
我早知道了也。
兄弟,
我又不曾有書信來,
你如何知道?
我昨夜看文書,
猛抬頭,
疑怪他這燈花兒結聚,
今日個果門迎你個長者車。
賢弟,
論你高才大德,
博學廣文,
為何不進取功名,
剷地在此教學為生,
可是主何意?
哥哥,
你兄弟一言難盡!
【油葫蘆】則這斷簡殘編孔聖書,
常則是養蠹魚。
我去這六經中枉下了死工夫。
凍殺我也《論語》篇、《孟子》解、《毛詩》注,
餓殺我也《尚書》雲、《周易》傳、《春秋》疏。
比及道河出圖、洛出書,
怎禁那水牛背上喬男女,
端的可便定害殺這個漢相如!
【天下樂】這世裡難乘駟馬車,
想賢也波愚,
不並居。
我干受了漏星堂半世活地獄。
你積攢下些甚麼囊篋?
我渾攢下不到六七斤家麻,
五四斗家粟,
幾時能夠播清風一萬古?
賢弟受窘。
你肯謁托一兩個朋友呵,
必有濟惠。
得些盤費,
進取功名,
可不好那!
哥哥,
如今難投托人,
今人與古人不同。
【那吒令】當日個結交有周瑜魯肅,
當日個量寬有王陽貢禹,
今日個義讓無管仲鮑叔。
則我這運未通、時難遇,
枉了狂圖。
【鵲踏枝】我如今帶儒冠,
著儒服,
知他我那命裡有公侯也伯子男乎?
我左右來無一個去處,
天也,
則索閣落裡韞櫝藏諸!
兄弟也,
你是看書的人,
便好道"富家不用買良田,
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
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門莫恨無人隨,
書中車馬多如簇;
娶妻莫恨無良媒,
書中有女顏如玉。
"前賢遺語,
道的不差也。
【寄生草】想前賢語,
總是虛。
可不道"書中車馬多如簇",
可不道"書中自有千鍾粟",
可不道"書中有女顏如玉";
則見他白衣便得一個狀元郎,
那裡是綠袍兒賺了書生處。
【篇】這壁攔住賢路,
那壁又擋住仕途。
如今這越聰明越受聰明苦,
越癡呆越享癡呆福,
越糊突越有了糊突富!
則這有銀的陶令不休官,
無錢的子張學干祿。
【六序】我想那今世裡真男子,
更和那大丈夫,
我戰欽欽撥盡寒爐。
則這失志鴻鵠,
久困鰲魚,
倒不如那等落落之徒。
枉短檠三尺挑寒雨,
消磨盡這暮景桑榆。
我少年已被儒冠誤,
羞歸故里,
懶睹鄉閭。
【篇】則這寒儒,
則索村居,
教伴哥讀書,
牛表描朱。
為甚麼怕去長安應舉?
我伴著伙士大夫,
穿著些百衲衣服,
半露皮膚。
天公與小子何辜,
問黃金誰買《長門賦》?
好不直錢也者也之乎!
我平生正直無私曲,
一任著小兒簸弄,
山鬼揶揄。
賢弟,
似此訓蒙呵,
幾時是你發達時節也!
您兄弟吃這些學生每定害殺我也。
【金盞兒】出來的越頑愚,
忒乖疏;
便有文宣王哲劍難拘束。
一個個拴縛著紙毽子,
一個個裝畫悶葫蘆。
一個撮著那布裙踏竹馬,
一個舒著那臁肕跳灰驢。
他每那裡省的鴉窩裡出鳳雛,
您兄弟常則是油甕裡捉魚。
兄弟,
請你那東道出來,
我和他廝見。
我如今無甚事,
學堂裡望那張鎬去。
老兄,
我哥哥范學士來在此,
你和他廝見咱。
老兄,
賢弟在此多蒙垂顧。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小生往常曾說,
此便是小生的哥哥范學士。
多勞相公遠降,
有失迎迓。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賢弟,
這廝也是個愚理之人。
哥哥,
量他何足道哉!
【醉扶歸】這廝蠢則蠢家豪富,
富則富腹中虛。
哥哥,
便道東道和門館德不孤,
他純經義不詞賦,
他識字呵不抵死十分看書;
他則是個中選的鋤田戶。
老相公請坐,
我執料些茶飯去。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兄弟,
你身邊有何功課。
您兄弟積下萬言長策,
哥哥你試看咱。
兄弟,
我將此萬言長策獻上聖人,
保舉你為官,
意下如何?
此處豈你兄弟久遠安身之地?
兄弟,
既然你要轉動,
我與你三封書,
投托三個人去。
頭一封書洛陽黃員外,
你投托他去。
他見我書呈,
你那衣食盤費都在此封書上。
第二封書是黃州團練副使劉仕林。
他見我書呈必有厚贈。
這第三封書是最要緊,
是揚州太守宋公序,
你下到這封書呵,
休說你那盤纏鞍馬,
就是前程事,
都在此封書上。
兄弟也,
你著意者。
你若不得第時,
權在張家莊上住,
我著人來取你為官。
你意下如何?
多謝哥哥賜我這三封書。
我辭別東家,
便索長行也。
弟子孩兒不中用,
燒著一隻鵝,
卻揭開鍋蓋,
可被他飛的去了。
長者,
小生在此多多混踐。
著眾學生各自還家去,
等我回時,
可教他再來讀書。
哥哥,
小弟收拾了琴劍書箱,
便索起程也。
【賺煞】您兄弟先謁信安君,
後記揚州牧,
看小子今番命福。
你兄弟一片功名心更速,
豈不聞光陰如過隙白駒。
我將這護身符,
你著我變幾貫青蚨。
長者。
我投人須投大丈夫。
則這新豐一旅,
將著馬周來不遇。
哥哥,
你可放心也。
你看我專等常何的那一紙薦賢書。
兄弟去了也。
長者恕罪。
老夫就將著這萬言長策去獻與聖人,
保舉兄弟為官。
不敢久停久住。
祗候將馬來,
別處採訪賢士走一遭去來。
楔子妾身是黃員外的渾家。
是好煩惱人也!
昨日有個秀才投下一封書,
俺員外接過書呈看罷,
不知怎生,
當夜晚間,
員外害急心疼亡了。
兀的不痛殺我也!
自從張家莊上與哥哥約別之後,
小生一徑的來到洛陽,
投奔那黃員外。
昨日下了書呈,
在店肆中安下。
今日無甚事,
黃員外宅上走一遭去。
哦,
可怎生門首掛著紙錢那?
門裡有人嗎?
是誰?
小生是昨日下書的張秀才。
你是那下書的?
兀那秀才,
你聽者,
自從你昨日下了書呈,
將俺員外急心疼一夜,
妨殺了。
今日有甚臉上我門來?
你若入門時,
抓了你那臉。
猝風暴雨,
不入寡婦之門。
你快回去!
誰死了?
員外死了。
張鎬,
你好命薄也呵!
哥哥與我三封書,
頭一封書投與洛陽黃員外,
昨日下了書,
一夜急心疼死了那員外也。
小生不避驅馳,
索往黃州投著團練副使劉仕林走一遭去罷。
【仙呂】【賞花時】我恰做訪戴山陰王子猷,
身似飄飄沒纜舟,
為活計拙如鳩。
則這客僧投寺宿,
措大謁儒流。
【篇】投至得千里書回碧樹秋,
則怕這一夜霜天白髮愁。
王粲謁荊州,
我想那朝中故友,
休教我空倚定仲宣樓!
第二折老夫范學士。
自從江南采賢士,
到於朝中,
老夫就將兄弟張鎬所作萬言長策獻與聖人。
謝聖恩可憐,
就加張鎬為吉陽縣令。
老夫本待親身自去,
爭奈公事冗雜。
老夫差一使命去加官賜賞。
使命,
你近前來,
我囑付你:你去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有一個是張鎬,
為他獻了萬言長策,
聖人的命,
加他為吉陽縣令,
教他走馬到任。
小心在意,
疾去早來。
領了老相公言語,
直到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加官賜賞走一遭去。
自家張浩。
自從那張秀才散了學生,
去了許多時也。
我今日看了田禾,
回來無甚事,
且閒坐些兒則個。
來到也。
左右接了馬者。
張浩,
聽聖人的命。
呀!
快裝香來!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張浩,
為你獻了萬言長策,
聖人見喜,
加你為吉陽縣令,
教你走馬上任。
謝恩。
待茶飯了去。
不必了。
小官事忙。
將馬來,
回聖人話去。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嗨,
我幾曾有那萬言長策來?
是那張鎬的,
錯加了官也。
且由他,
有誰知道?
我如今不可久停久住,
收拾鞍馬,
便索理任去也。
小生張鎬。
收拾琴劍書箱,
且往黃州投奔團練使劉仕林走一遭去呵!
【正宮】【端正好】恨天涯,
空流落。
投至到玉關外,
我則怕老了班超。
發了願青霄有路終須到,
剷地著我又上黃州道。
【滾繡球】這一遭,
下不著,
孔融好等你那彌衡一鶚。
哥也,
我便似望鵬摶萬里青霄。
你搬的我撒了學,
置下袍,
去這布衣中莽跳。
空著我繞朱門,
恰便似燕子尋巢。
比及見這四方豪士頻插手,
我爭如學五柳先生懶折腰,
枉了徒勞。
小生幼年間攻習儒業,
學成滿腹文章,
指望一舉狀元及第,
崢嶸發達。
誰想今日波波碌碌,
受如此般辛勤也。
【叨叨令】往常我青燈黃卷學王道,
剷地來紅塵紫陌尋東道。
如今十個九個人都道,
都道是七月八月長安道。
兀的不困殺人也麼哥!
看書生何日得朝聞道?
雲貧乃士之常。
聖人道:"君子固窮,
小人窮斯濫矣。
"【滾繡球】雖然我住破窯使破瓢,
我猶自不改其樂,
後來便為官也富而無驕。
洛陽書坐化了,
黃州書自窨約。
比及那時節有一個秀才來投托,
這世裡誰似晏平仲善與人交?
到那財主門首,
報復將去,
有個秀才下書。
那財主便道:著他門首等者。
他腆著胸脯,
眼見的昂昂傲。
要他那繼發呵,
將我這羞臉兒懷揣著慢慢的熬。
投至得他那幾貫錢呵!
輕可等半月十朝。
這裡是個三叉路,
不知那條路往黃州去?
天色喧熱,
就在這柳陰直下歇一歇,
等一個來往的人問路咱。
好熱也,
曬殺我也!
一個出家人來了。
我問訊咱。
【倘秀才】敢問你個禪師長老。
問甚麼?
這條路去黃州也不錯?
正是黃州大路。
長老也,
則他這鍾不宜時,
為甚敲?
是無常鐘,
死了人便撞這鐘。
我道死了人的不是個鋤田漢。
不是。
必然是個富官僚。
可知哩。
這官人姓甚名誰?
我說與你,
死了的官人是黃州團練使劉仕林。
我聽的他道了。
【醉太平】爭些兒把我撞著,
可著我心癢難揉。
揚州太守聽消耗,
你這其間莫不害倒?
第一封書已自無著落,
第二封書打發誰行要?
我將這第三封扯做紙題條。
張鎬,
則好去深村做教學。
嚇我這一跳。
秀才,
你閒也是忙?
忙便罷,
閒便來寺裡吃酸餡來。
長老恕罪。
張鎬也,
怎生如此般命蹇?
哥哥與了三封書,
妨殺了兩個人。
第三封書謁托揚州剌史,
罷、罷、罷,
我不往揚州去,
我則加那潞州長子縣張家村上,
等哥哥消耗,
可不好那。
獨魁南海作龍神,
興雲降雨必躬親。
曾因誤受天公罰,
至今不敢借凡人。
吾神乃南海赤須龍是也。
奉玉帝敕旨,
著吾神行雨。
身體睏倦,
在於廟中歇息片時,
有何不可。
好大雨也!
兀的是個龍神廟,
我則那裡避雨去咱。
【倘秀才】則他這香火冷,
把他莊家賽倒。
莫不是雨雪少,
把這黎民來瘦卻?
古廟荒涼餓鬼嚎,
我權捻土做香燒,
怨書生的命薄。
供桌上有一個珓兒,
我試問神道路。
小生張鎬,
流落在潞州長子縣張家莊,
教著幾個村學。
當時一日,
有我的哥哥范學士為訪小生,
將我萬言長策進了,
保舉我為官;
又與我三封書,
兩封書妨殺兩個人。
第三封書,
小生不曾往揚州去。
如今則回潞州長子縣,
去張家莊上等待哥哥消耗。
小生若是能夠為官,
便與三個上上大吉;
若是不能夠為官,
便與我三個下下不合神道。
【滾繡球】將碑珓兒咒願了,
香爐上度了幾遭。
原來是個下下不合神道。
可怎生一擲一個不合神道?
和這塊臭珓泥也折貴攀高。
遮莫是角木珓、氐土貉,
大古裡是今秋水落。
你下、下、下,
淹了我大段田苗。
將我些有金銀富漢都亡過,
我和你無祭享泥神兩個廝撞著。
我罵你呵,
那裡也雨順風調!
這披鱗的曲蟮,
帶甲的泥鰍!
我歹殺呵是國家白衣卿相,
你豈敢戲弄我!
怎生出的這惡氣?
我則題破這廟宇,
便是我平生之願。
取出我這筆墨來。
有這簷間滴水,
磨的這墨濃,
蘸的這筆飽,
就這搗椒壁上寫下四句詩。
詩寫就了,
我表白一遍咱。
雨暘時若在仁君,
鼎鼐調和有大臣。
同捨若能知此事,
謾將香火賽龍神。
我題罷這詩也,
覺一陣昏沉,
就這殿角邊歇息咱。
叵耐張鎬無禮!
你自命蹇福薄,
時運未至,
卻怨恨俺這神祇,
將吾毀罵,
題破我這廟宇,
更待干罷!
你行一程,
我趕一程;
行兩程,
我趕兩程。
張鎬,
你聽者:你虧心折盡平生福,
行短天教一世貧。
古廟題詩將俺這神靈罵,
你本是儒人,
我著你今後不如人!
天色晴了,
日影兒出來也。
我趕程途去,
便索長行。
自家張浩的便是。
托賴祖宗餘蔭,
得了這官,
如今去赴吉陽縣令。
萬言長策不是我的,
是那個張鎬的。
我就混賴了他的,
有誰知道?
今日走馬赴任,
行動咱。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兀的不是張仲澤,
仲澤!
不中,
我索走走走。
【呆骨朵】我這裡高阜處不住的呀呀叫。
一匹好馬也。
見一個帶牌子的曳剌隨著。
敢問嗎?
你問甚麼?
這個姓甚名誰?
姓張是張浩。
他那年紀兒是大小?
三十歲也。
莫不在長子縣村中住?
是長子縣居住。
因甚上為官爵?
為他獻了萬言長策來。
他那裡有萬言長策?
我則這舊相知張仲澤。
哥哥休怪。
管是我眼睛化,
將他錯認了。
傻屌放手!
我趕相公去。
他那裡取萬言長策來?
世上多有同名同姓的,
我則回潞州長子縣張家莊上,
待等哥哥消耗便了。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天色晴了也。
我走了這一日,
覺的有些睏倦,
且下這馬來,
拴在柳樹上,
在這綠陰之下暫歇息咱。
好塊子馬,
腳打著腦杓子走,
赴不上。
兀的不是那塊子馬,
相公敢在這裡。
兀那廝是甚麼人?
洒家是個曳剌,
接相公來,
則被那塊子馬走的緊,
洒家緊趕著跟不上,
接不著相公。
你知道你那罪過嗎?
洒家不知道。
你要饒你那罪過嗎?
可知要饒哩。
你路上曾見個秀才麼?
洒家見來。
你殺了他去,
我便饒了你罪過。
洒家知道,
我殺那傻屌去。
且慢者,
乞個罪名。
他拐了我梅香,
偷了我壺瓶台盞,
你殺了他去!
我便去。
你回來!
倘若你不殺他呵,
你休瞞了我;
要你三件信物:要他那衣襟衫子、刀上有血、掙命的土刻灘子。
三體都有,
你便回話。
天色暄勢,
打破了我這腳。
我慢慢的行波。
兀的不是那傻屌。
兀那秀才,
你住者,
我和你說話。
那騎馬的可正是張鍾澤嗎?
俺那相公認的你,
著我與你十兩棗穰金,
在我這腿曲褳子裡打著,
你自取去。
在那裡?
你黃泉做鬼休怨我!
哥哥饒俺生命!
小生其實冤屈,
死於九泉之下,
我不告張仲澤,
我則告著你。
兀那秀才,
他道你拐了他梅香,
偷了他壺瓶台盞,
教我來殺你。
你可說你怎生冤屈,
你試慢慢說一遍咱。
哥哥,
你停嗔息怒,
聽小生從頭至尾告訴得來。
小生姓張名鎬字邦彥,
他姓張名浩字仲澤,
因與俺同名同姓,
他留小生在他莊兒上教著幾個村童。
當初一日,
有我的哥哥是范學士來相訪小生,
將我的萬言長策收了,
又與了我三封書。
兩封書妨殺了兩個人。
有第三封書,
小生不曾往揚州去。
眼見的小生離了那莊上,
哥哥著人來喧喚我為官,
小生可不在。
他也姓張名浩,
我也姓張名鎬,
同名同姓,
賴了我這官爵。
他恐怕久後白破他這事,
故意著哥哥來殺壞小生,
他自封妻蔭子。
哥哥,
你沒來由替別人做甚麼?
恁的呵,
是俺那傻屌的不是。
小生到不怪那張仲澤,
則怪我那范學士哥哥。
兀那秀才,
你休胡說,
那范學士你怎生怨他?
【倘秀才】我則為他三封書把我這前程來誤卻,
萬言策被人賴了。
大道上肯分的軸頭兒廝抹著,
他請我在莊兒上教村學,
也曾看成的我至好。
兀那秀才,
他也姓張名浩,
你也姓張名鎬。
他是那一個浩字,
你是那一個鎬字?
你試說我聽咱。
哥哥不知,
聽小生說。
【滾繡球】我是金字邊著個高。
可他呢?
他是點水邊著個告,
因此上一般名號。
那加官的管著甚麼來?
誰想這送宣的再也不辨個根苗。
他道是蓋世豪,
我道是兒女曹,
咱兩個非同管鮑,
哥也,
則你那十兩棗穰金是鞘裡藏刀。
俺兩個一時本是知心友,
不想道半路裡翻為刎頸交。
他怎肯將我耽饒?
兀那秀才,
你不說呵,
我怎麼知道。
既然這等,
饒你性命,
不殺你。
謝了哥哥。
兀那秀才轉來,
問你要三件信物。
那三件信物?
要你那衣衫襟、刀子有血、掙命的土刻灘子。
你與我這三件兒,
你便去。
哥哥,
你要衣服,
可割一塊雲。
將來。
衣襟有了也。
這刀子上要有血。
怎麼能夠這刀子有血?
兀那秀才,
揀你那不痛處,
我扎一刀子。
哥哥,
那答兒是不疼的兀那秀才,
你打破鼻子。
你重些打。
哥哥,
怎麼打?
這般打。
哥也,
打破你的鼻子,
就著那血抹在那刀子上罷,
省的我打。
倒好了你也。
那秀才,
你躲了!
哥也,
你甚麼?
傻屌也,
可是那掙命的土刻灘子。
感謝哥哥,
此恩念異日必當重報。
敢問哥哥姓甚名誰?
我姓趙,
是趙實。
你久後得官呵,
休忘了趙實。
哥哥是趙實,
我牢記著哩。
小生一句話敢說麼?
【煞尾】你是必興心兒再認下這搭沙和草,
哥也,
你可休不掛意揩抹了這把帶血刀。
張浩,
休想天公把你饒!
鞭牛漢平白的賴了官爵,
採桑婦沒來由受了郡誥。
我空向他鄉走一遭,
千里投人怕的是到。
若不是吾兄義氣高,
若不是哥哥怎生了?
山海也似恩臨決然報!
異日崢嶸廝撞著,
請一個傳神巧待詔,
一幅丹青寫容貌。
堂上鋪陳掛幔幕,
羅列杯盤置椅桌,
百味珍羞不教少。
一炷明香旦暮燒,
將你那救我命的恩人,
你是趙實哥哥,
直供養到老!
秀才去了也。
三件信物都有了,
我回相公話去。
這廝好不幹事,
這早晚不來回話。
相公,
洒家回來了也。
你殺了那秀才不曾?
我趕上只一刀,
殺了那秀才,
三般驗證都有。
衣衫襟、刀子有血,
相公怕不信呵,
去看那掙命的土刻灘子。
這廝好男子,
我饒了你接不著的罪過。
秀才也殺了,
這廝久後說出來可怎了?
則除是這般。
兀那曳剌,
你去了一日光景,
馬不曾飲水,
兀那裡有井,
你那裡打些水飲馬去。
洒家知道。
有人推我!
叫有殺人賊也!
小官宋公序。
今取回京師去也。
來到此處,
是甚麼人吵鬧?
拿近前來!
你是甚麼人?
你說。
洒家是吉陽縣伺候,
教小人接新官去,
接著這個傻屌。
他道,
你怎麼誤了接待我?
洒家便道,
那馬走的緊,
小人趕不上。
他便道,
你要饒你嗎?
洒家便道,
可知要饒哩。
他便道,
你路上曾見一個秀才來?
我便道,
見來。
他道,
你去殺了他去。
我便道,
乞個罪名。
這個傻吊便道,
他拐了我梅香,
偷了壺瓶台盞。
他又怕我不肯殺他,
問我要三個信物驗證,
要衣衫襟、刀子有血、掙命的土刻灘子。
洒家趕上秀才,
說了他項上事。
那秀姓張名鎬,
道傻屌也姓張名浩,
他兩個一般名字。
他混賴了他萬言長策,
得了他官爵。
洒家聽的說,
我放的秀才去了,
回這傻屌的話。
他久後怕我說出來,
著我飲馬去。
我到井邊,
恰待打水,
這傻屌便要推我在井裡。
相公,
我死呵不打緊,
我有八十歲的母親,
可著誰侍養?
說兀的做甚!
小人說從頭至尾,
說的來不差半米。
殺了秀才又淹死洒家,
傻屌也你做的個損人利己。
我多聽的范學士哥哥說一個張鎬的名兒。
這個未知是不是?
祗候人,
拿住這兩個人,
跟隨我去到於京師,
見了范學士親問明白。
我自有個主意。
左右,
那裡將馬來,
赴京師走一遭去。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第三折老夫范學士。
自從將兄弟張鎬加為吉陽縣令,
至今音信皆無。
老夫今奉聖人的命,
差老夫饒州公幹。
收拾行裝,
便索往饒州走一遭去來。
澗水煎茶燒竹枝,
袈裟零落任風吹。
看經只在明窗下,
花開花落總不知。
貧僧乃薦福寺長老。
自幼出家剃度為僧,
經文佛法無不通曉。
我這寺中碑亭內有一統碑文,
是顏真卿寫的,
就是他親手鐫的。
書法精妙,
寺中以為至寶,
等閒人不得見。
近日有一人姓張名鎬,
是范學士的朋友。
因持三封書投托人,
妨殺了兩個人,
流落在此,
貧僧每日齋食管待。
今日無甚事,
請到方丈中與此人攀話。
這早晚敢待來也。
打聽的范學士哥哥在此饒州為剌史,
小生一徑的投到饒州來。
不想哥哥又宣的回去,
將小生淹留在這薦福寺中安下,
多多的定害這長老。
早間使人來請小生,
須索方丈中走一遭去呵!
【中呂】【粉蝶兒】千里而來,
早則不興闌了子猷訪戴,
干賠了對踐紅塵踏路的芒鞋。
則俺那守饒州、范學士,
故人安在?
哥也,
不爭你日轉千階,
我便是第三番又劫著個空寨。
【醉春風】行殺我也客路遠如天,
閃殺我也侯門深似海。
趁著這木魚聲,
每日上堂齋;
秀才也,
更做甚麼客、客?
謝長老慈悲,
為小生貧困,
將我做上賓看待。
長老,
小生在此多混踐長老也。
不敢。
請坐。
敢問先生學成滿腹文章,
為何不進取功名,
剷地流落四方,
是何主意?
長老不問呵,
小生不敢說。
休賺絮煩,
聽小生說一遍咱。
先生慢慢說一遍。
【石榴花】小生可便等三年一度選場開,
守村院看書齋。
當初范學士可怎生相訪來?
不想俺那月明千里故人來,
他見我便困在、萬丈塵埃。
說道了與你三封書,
去投奔人如何?
倚仗著他三封書,
還了我這饑寒債。
好處托生也。
先妨殺一個洛陽的員外,
奔黃州早則無方礙,
半路裡先引的一個旋風來。
先生但肯謁托一兩個朋友呵,
必有濟惠。
【斗鵪鶉】只為他財散人離,
閃的我天寬地窄。
抵死待要屈脊低腰,
又不會巧言令色,
況兼今日十謁朱門九不開。
休道有七步才,
他每道十二金釵,
強似養三千劍客。
先生何不進取功名,
自甘流落?
小生待要往京師去,
爭奈缺少盤纏。
既然如此,
你若進取功名呵,
我無物相贈,
我這碑亭中有一通碑文,
乃是顏真卿書法,
我將一千張紙,
幾錠墨,
教小和尚打做法帖,
賣一貫錢一張,
往京師去一路上做盤纏,
意下如何?
【普天樂】謝吾師,
傾心愛,
有田文義氣、趙勝的胸懷。
打一統法帖碑,
去向京師賣。
到處裡書生都相待,
誰肯學有朋自遠方來?
那裡取鳴時的鳳麟,
則別些個喧簷的燕雀,
當路的狼豺。
先生,
今日天色晚了,
到來日著行者與你打法帖。
老僧回方丈中去也。
我閉上這門,
就方丈中宿過一夜。
明日五更前後,
打了這碑文,
慢慢的上路便了。
兀的雷響,
不下雨也!
我開了這門試看咱。
好大雨也呵!
【紅繡鞋】本待看金色清涼境界,
霎時間都做了黃公水墨樓台。
多管是角木蛟當直聖親差,
把黃河移得至,
和東海取將來,
抵多少長江風送客。
這雨越下的大也。
【上小樓】這雨水平常有來,
不似今番特煞。
這場大雨非為秋霖,
不是甘澤,
遮莫是箭桿雨、過雲雨,
可更淋漓辰靄。
我今夜不讀書。
看你怎生飄麥。
兀的不嚇殺我也!
【篇】振乾坤雷鼓鳴,
走金蛇電影開。
他那裡撼嶺巴山,
攪海翻江,
倒樹摧崖。
這孽畜,
更做你這般神通廣大,
也不合佛頂上大驚小怪。
鬼力轟碎了碑文。
這張鎬,
你聽者。
莫瞞天地神祇,
禍福如同燭影隨。
善惡到頭終有報,
只爭來早與來遲。
天色明瞭,
我看那碑文。
呀!
一夜雷轟碎了這碑文也!
【滿庭芳】粉碎了閻浮世界,
今年是九龍治水,
少不少珠露成災。
將一統家丈三碑,
霹靂做了石頭塊,
這的則好與婦女捶帛。
把似你便逞頭角欺俺這秀才,
把似你便有牙爪近取那澹石,
周處也曾除三害。
我若得那魏征劍來,
我可也敢驅上斬龍台。
怎生不見長老到來?
張先生,
一夜雷雨不住,
可是怎生?
長老,
一夜雷轟碎了這碑文也。
你因甚惱著雷神來?
【快活三】你不去五台山裡且逃乖,
干把個梵王宮密雲埋。
則待要倒天河淹沒了講經台,
那裡取日月光琉璃界。
【鮑老兒】當日個七個女思凡,
養著俺這秀才,
那其間可不好霹碎了天靈蓋。
古廟裡題詩,
是我罵來。
我不曾學了煮海張生怪。
我腹懷錦繡,
劍揮星斗,
胸卷江淮,
饒你衝開海獄,
磨昏日月,
崩塌山崖。
長老,
小生命運如此,
是天不容小生也。
這殿角邊有株槐樹,
要我這性命做甚麼?
倒不如撞槐身死。
螻蟻尚且貪生,
為人何不惜命?
【十二月】我為甚麼的做鉏麑觸槐,
拚捨了這土木形骸?
孔子有言:"吾豈匏瓜也哉!
"好著我無處安排。
我不曾與你三封書來?
再休題三封書與我添些兒氣概,
怎知道救不得我月值年災。
【堯民歌】做了場蒺藜沙上野花開。
指望你金榜標名。
但佔著龍虎榜,
誰思量這遠鄉牌?
那裡是揚州車馬五侯宅,
今日個洛陽花酒一時來?
哀也波哉,
西風動客杯,
空著我流落在天涯外!
兄弟也,
你則今日跟的我往京師見聖人去來。
小生情願跟的哥哥走一遭去。
【耍孩兒】更怕我東南倦上紅塵陌,
空惹的行人賽色。
可不騎鶴人枉沉埋,
把著個顏回瓢也叫化的回來。
未曾結廬山長老白蓮社,
正遇著東海龍王大會垓。
他共我冤仇大,
將這座藥師佛海會,
都變作趙太祖凶宅。
【二煞】若不是八金剛護著寺門,
險些兒四天王值著水災。
偏這條龍不受佛家戒。
恰才禪燈老衲開青眼,
可又早薦福碑文臥綠苔。
空悲慨!
他風雲已遂,
我日月難捱。
【一煞】雖然相公回百姓安,
則怕小生行雨又來,
也是我曾經著蛇咬自驚怪。
我則見一株松影橫僧捨,
錯認做個千尺蒼龍臥殿階,
真無奈。
今日貴神迎見喜,
我問甚麼青龍洞求財。
【煞尾】相公文章欺董仲舒,
詩才過李白。
則為這三封書繼發我做十年客,
你則休教八輔相葫蘆提了那萬言策。
貧僧無甚事,
陪著范學士同赴京師走一遭去來。
第四折老夫范學士,
自與兄弟張鎬同到京師,
見了聖人,
日不移影,
對策百篇。
聖人見喜,
加為頭名狀元。
今日驛亭中安排茶飯,
管待狀元。
令人請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張鎬怎想有今日也呵!
【雙調】【新水令】往常我望長安心急馬行遲,
誰承望坐請了一個狀元及第。
恕面生也白象笏,
少拜識也紫朝依。
今日個列鼎而食,
煞強如淡飯黃虀。
到今日恰回味。
【駐馬聽】當日個廢寢忘食,
鑄鐵硯長分磨劍的水;
到今日攀蟾折桂,
步金階才覓著上天梯。
得青春割斷管寧席,
險白頭擲卻班超筆。
謝罷禮,
君恩敕賜平身立。
兄弟崢嶸之日,
奮發有時。
若不是這一番舉薦呵,
豈有今日?
不乾哥哥事。
果然不干我事,
是兄弟的才學過人。
也不是。
都不是呵,
憑甚麼得這官來?
【雁兒落】都則為范張雞黍期,
今日得龍虎風雲會。
你休誇舉薦心,
我非得文章力。
【得勝令】都則為那平地一聲雷,
今日對文武兩班齊。
想當初在古廟裡題詩句,
誰承望老龍王劈破面皮。
其實、驅逼的我無存濟;
誰知、可元來運通也有發跡。
貧僧來到這京師,
聽知的張鎬中了頭名狀元,
在於驛亭中。
我望相公走一遭去。
長老間別無恙?
長老勿罪。
恭喜相公已得美除。
【落梅風】當日個薦福碑,
多謝你老禪師倒陪了紙墨。
不想那避乖龍肯分的去碑上起,
可早霹靂做粉零麻碎。
小官宋公序。
聽知的范學士哥哥在驛亭中,
我先去見哥哥去。
趙實,
你休著走了那張浩,
只在這裡等著。
來到門首,
我自過去。
哥哥一別許久。
相公,
你與這相公廝見。
敢問哥哥,
這位是誰?
則這個便是張鎬。
呆弟,
這個便是揚州太守宋公序。
【水仙子】枉自有三封書札袖中攜,
我則索撥盡寒爐一夜灰。
眼睜睜現放著傍州例,
我則去那菜饅頭處拖狗皮。
早兩樁兒送的來路絕人稀。
兄弟,
那死的死了,
揚州為何不去?
便道你揚州牧能義氣,
我則怕又做了死病難醫。
哥哥不知,
您兄弟路上拿住一個假張浩也。
在那裡?
拿將過來。
張仲澤,
我和你有甚冤仇,
著人殺壞我來?
知之為知之,
不知為不知。
【川撥棹】你道你便老實,
你不知為不知,
你只會拽耙扶犁,
抱甕澆畦。
萬言策誰人做的?
你待要狐假虎威。
哎,
你個賈長沙省氣力。
【七弟兄】就裡、端的,
現放著試金石。
這是萬邦取則魚龍地,
對金鑾壯志吐虹霓,
不比你那看青山滿眼騎驢背。
【梅花酒】呀,
張仲澤你忒下得,
說小生當日,
正波迸流移,
無處可也依棲。
他倚恃著黃金浮世在,
我險些兒白髮故人稀。
當日在,
村莊裡、村莊裡,
教學的;
教學的,
謝天地;
謝天地,
遂風雷;
遂風雷,
脫白衣;
脫白衣,
上丹墀;
上丹墀,
帝王知;
帝王知,
我身虧;
我身虧,
那一日;
那一日,
便心坦克;
便心裡,
得便宜。
【收江南】呀,
你今日討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你待將漚麻坑,
索換我那鳳凰池。
可憐見我父親年紀高大,
又有疾病哩。
你道你父親年老更殘疾,
他也不是個好的。
常言道"老而不死是為賊。
"只不見我那大恩人在那裡?
相公認的洒家嗎?
只我便是趙實。
哥哥,
受張鎬兩拜。
洒家不敢,
相公請起。
兄弟,
你為甚麼拜他?
哥哥不知,
我當此一日,
若不是他饒了我性命呵,
豈有今日!
原來有這等事。
你一行人聽我下斷:假張浩暗賴了萬言長策,
詐圖官爵,
殺壞平人,
市曹中明正典刑;
趙實見義當為,
不行邪徑,
就加你為吉陽縣令;
薦福寺長老加為紫衣太師;
宋公序選吉日良辰,
就招女婿張鎬過門。
老夫殺羊造酒,
做一個喜慶的筵席。
【鴛鴦煞】則這遠公休結白蓮會,
謝安卻被蒼生起,
誰知也有這日。
成就了宰相薦賢心,
才趁了男兒仗義膽,
白破了賊漢拖刀計。
倒招了個女嬌娃結眷姻,
和你這老禪師為交契。
大都來是書生命裡,
不爭將黃閣玉堂臣,
幾乎的做了違宣抗敕鬼。
題目三封書揭揚州牧正名半夜雷轟薦福碑
楔子父親年紀高大,
鞍馬上小心咱。
【仙呂】【賞花時】卷地狂風吹塞沙,
映日疏林啼暮鴉。
滿滿的捧流霞,
相留得半霎,
咫尺隔天涯。
【篇】行色一鞭催瘦馬。
你直待白骨中原如臥麻。
雖是這戰伐,
負著個天摧地塌,
是必想著俺子母每早來家。
第一折怎想有這場禍事!
【仙呂】【點烽唇】錦繡華夷,
忽從西北天兵起。
覷那關口城池,
馬到處成平地。
【混江龍】許來大中都城內,
各家煩惱各家知。
且說君臣分散,
想俺父子別離。
遙想著尊父東行何日還?
又隨著車駕、車駕南遷甚日回?
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
早是秋風颯颯,
可更暮雨淒淒。
【油葫蘆】分明是風雨催人辭故國,
行一步一歎息。
兩行愁淚臉邊垂;
一點雨間一行恓惶淚,
一陣風對一聲長吁氣。
口應!
百忙裡一步一撒;
嗨!
索與他一步一提。
這一對繡鞋兒分不得幫和底,
稠緊緊粘軟軟帶著淤泥。
【天下樂】阿者,
你這般沒亂慌張到得那裡?
兀的般雲低、天欲黑,
至近的道店十數里。
上面風雨,
下面泥水,
阿者,
慢慢的枉步,
顯的你沒氣力。
,
唱【醉扶歸】阿者,
我都折毀盡些新鐶鏸,
關扭碎些舊釵篦,
把兩付籐纏兒輕輕得按的揙秕,
和我那壓釧通三對,
都繃在我那睡裹肚薄綿套裡,
我緊緊的著身繫。
是不沙!
阿馬!
認得瑞蘭麼?
【賀新郎】自從都下對尊堂,
走馬離朝,
阿馬間別無恙?
則恁的猶自常思想,
可更隨車駕南遷汴梁;
教俺去住無門、徊徨,
家緣都撇漾,
人口盡逃亡,
閃的俺一雙子母每無歸向。
自從身體上一朝出帝輦,
俺這夢魂無夜不遼陽!
車駕起行了,
傾城的百姓都走。
俺隨那眾老小每出的中都城子來,
當日天色又昏暗,
刮著大風,
下著大雨。
早是趕不上大隊,
又被哨馬趕上,
轟散俺子母兩人,
不知阿者那裡去了!
是您女婿,
不快哩。
【牧羊關】您孩兒無挨靠,
沒倚仗,
深得他本人將傍。
當日目下有身亡,
眼前是殺場。
刀劍明晃晃,
士馬鬧荒荒;
那其間這錦繡紅妝女,
那裡覓個銀鞍白面郎?
是個秀才。
阿馬!
你可怎生便與這般狠心?
【斗蝦蟆】爹爹!
俺便似遭嚴臘,
久盼望、久盼望你個東皇,
望得些春光艷陽,
東風和暢;
好也囉!
搵地凍剝剝的雪上加霜!
無些情腸,
緊揪住不把我衣裳放。
見個人殘生喪,
一命亡,
世人也慚惶。
你不肯哀憐憫恤,
我怎不感歎悲傷!
父親息怒,
寬容瑞蘭一步。
分付他本人三兩句言事呵,
咱便行波。
父親不知,
他本人於您孩兒有恩處。
【哭皇天】教了數個賊漢把我相侵傍,
阿馬想波,
這恩臨怎地忘?
閃的他活支沙三不歸,
強教俺生各扎兩分張。
覷著兀的般著床臥枕,
叫喚聲疼,
撇在他個沒人的店房!
常言道:相逐百步,
尚有徘徊。
你怎生便教我眼睜睜的不問當?
男兒呵!
如今俺父親將我去也,
你好生的覷當你身起!
男兒,
兀的是俺親爺的惡黨,
休把您這妻兒怨暢。
【烏夜啼】天那!
一霎兒把這世間愁都撮在我眉尖上,
這場愁不許堤防。
既相別此語伊休忘:怕你那換脈交陽,
是必省可裡掀揚。
俺這風雹亂下的紫袍郎。
不識你個雲雷未至的白衣相。
咱這片霎中如天祥,
一時哽咽,
兩處淒涼。
【三煞】男兒,
怕你大贖藥時準備春衫當,
探食後堤防百物傷。
這側近的佳期休承望,
直等你身體安康,
來尋覓夷門街巷,
恁時節再相訪。
你這旅店消疏病客況,
我那驛路上恓惶。
【二煞】則明朝你索綺窗曉日聞雞唱,
我索立馬西風數雁行。
男兒,
我教你放心者波!
只願的南京有俺親娘,
我寧可獨自孤孀;
怕他待抑勒我別尋個家長,
那話兒便休想!
你見的差了也!
那玉砌珠簾與畫堂,
我可也覷得尋常。
【收尾】休想我為翠屏紅燭流蘇帳,
撇了你這黃卷青燈映雪窗。
你心間莫昏忘,
你心間索記當:我言詞更無妄,
不須伊再審詳。
咱兀的做夫妻三個月時光,
你莫不曾見您這歹渾家說個謊?
第三折自從俺父親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兩個,
我不曾有片時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兒,
知他如今是死那?
活那?
不知俺爺心是怎生主意,
提著個秀才便不喜:"窮秀才幾時有發跡?
"自古及今,
那個人生下來便做大官享富貴那?
【正宮】【端正好】我想那受官廳,
讀書捨,
誰不曾虎困龍蟄?
信著我父親呵,
世間人把丹桂都休折,
留著手把雕弓拽。
【滾繡球】俺這個背晦爺,
聽的把古書說,
他便惡忿忿的腦裂,
粗豪的今古皆絕。
您這些富產業,
更怕我顧戀情惹,
俺向那筆尖上自掙扎得些豪奢。
搠起柄夫榮婦貴三簷傘,
抵多少爺飯娘羹駟馬車!
兩件兒渾別。
阿也!
是敢待較些去也。
【倘秀才】呵!
我付能把這殘春捱徹,
嗨!
剷地是俺愁人瘦絕。
依著妹子只波。
恰隨妹妹閒行散悶些。
到池沼,
驀觀絕,
越教人歎嗟。
【呆骨朵】這供愁的景物好依時月,
浮著個錢來大綠嵬嵬荷葉;
荷葉似花子般團圞,
陂塘似鏡面般瑩潔。
呵!
幾時教我腹內無煩惱,
心上無縈惹?
似這般青銅對面妝,
翠鈿侵鬢貼。
早是沒外人,
阿的是甚麼言語那?
這個妹子咱!
你說的這話,
我猜著也囉。
【倘秀才】休著個濫名兒將咱來引惹。
口應!
待不你個小鬼頭春心兒動也!
放心,
放心。
我與你寬打週遭向父親行說。
你不要呵,
我要則麼那?
我又不風欠,
不癡呆,
要則甚迭!
咱無那女婿呵,
快活;
有女婿呵,
受苦。
你聽我說波。
【滾繡球】女婿行但沾惹,
六親每早是說:又道是丈夫行親熱,
爺娘行特地心別。
而今要衣呵滿箱篋,
要食呵盡餔啜,
到晚來更繡衾鋪設,
我這心兒裡牽掛處無些。
直睡到冷清清寶鼎沉煙滅,
明皎皎紗窗月影斜,
有甚唇舌!
夜深也,
妹子,
你歇息去波,
我也待睡也。
梅香,
安排香桌兒去,
我待燒柱夜香咱。
【伴讀書】你靠欄檻臨台榭,
我準備名香爇,
心事悠悠憑誰說?
只除向金鼎焚龍麝。
與你慇勤參拜遙天月,
此意也無別。
【笑和尚】韻悠悠比及把角品絕,
碧熒熒投至那燈兒滅,
薄設設衾共枕空舒設;
冷清清不恁迭,
閒遙遙生枝節,
悶懨懨怎捱他如年夜!
【倘秀才】天哪!
這一柱香,
則願削減了俺尊君狠切;
這一柱香,
則願俺那拋閃下的男兒較些。
那一個爺娘不間迭,
不似俺、忒車庶,
劣缺。
願天下心廝愛的夫婦永無分離,
教俺兩口兒早得團圓!
【叨叨令】元來你深深的花底將身兒遮,
搽搽的背後把鞋兒捻;
澀澀的輕把我裙兒拽,
熅熅的羞得我腮兒熱。
小鬼頭!
撞破我也麼哥,
撞破我也麼哥!
我一星星的都索從頭兒說。
妹子,
你不知,
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氣力來,
我以此上忘不下他。
您姐夫姓蔣,
名世隆,
字彥通,
如今二十三歲也。
【倘秀才】來波?
我怨感、我合哽咽,
不刺!
你啼哭你為甚迭?
你莫不元是俺男兒的舊妻妾?
阿是,
阿是,
當時只爭個字兒別,
我錯呵了應者!
您兩個是親弟兄?
,
唱【呆骨朵】似恁的呵!
咱從今後越索著疼熱,
休想似在先時節。
你又是我妹妹、姑姑,
我又是你嫂嫂、姐姐。
這般者,
俺父母多宗派,
您昆仲無枝葉;
從今後休從俺爺娘家根腳排,
只做俺兒夫家親眷者。
若說著俺那相別呵,
話長。
【三煞】他正天行汗病,
換脈交陽,
那其間被俺爺把我橫拖倒拽出招商捨,
硬撕強扶上走馬車。
誰想俺舞燕啼鶯、翠鸞嬌鳳,
撞著那猛虎獰狼,
蝠蠍蟲元蛇!
又不敢號咷悲哭,
又不敢囑咐叮嚀,
空則索感歎咨嗟。
據著那淒涼慘切,
則那裡一霎兒似癡呆。
【二煞】則就那裡先肝腸眉黛千干結,
煙水雲山萬萬疊。
他便似烈焰飄風,
劣心卒性,
怎禁那後擁前推、亂棒胡枷!
呵,
誰無個老父?
誰無個尊君?
誰無個親爺?
從頭兒看來,
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尾】他把世間毒害收拾徹,
我將天下憂愁結纜絕。
沒盤纏,
在店捨,
有誰人,
廝抬貼?
那消疏,
那淒切,
生分離,
廝拋撇。
從相別,
恁時節,
音書無,
信息絕。
我這些時眼跳腮紅耳輪熱,
眠夢交雜不寧貼。
您哥哥暑濕風寒縱較些,
多被那煩惱憂愁上送了也!
第四折可是由我那,
不那?
【雙調】【新水令】我眼懸懸整盼了一週年,
你也枉把您這不自由的姐姐來埋怨。
恰才投至我貼上這縷金鈿,
一霎兒向鏡台旁邊,
媒人每催逼了我兩三遍。
妹子呵,
你好不知福,
猶古自不滿意沙;
我可怎生過呵是也?
那的是你有福如我處那?
我說與你波。
【駐馬聽】你貪著個斷簡殘編,
恭儉溫良好繾綣;
我貪著個輕弓短箭。
粗豪勇猛惡因緣。
可知煞是也。
您的管夢迴酒醒誦詩篇,
俺的敢燈昏人靜誇征戰;
少不的向我繡幃邊,
說的些磣可可落得的冤魂現。
這意有甚難見處那?
【慶東原】他則圖今生貴,
豈問咱夙世緣?
違著孩兒心,
只要遂他家願。
則怕他夫妻百年,
招了這文武兩員,
他家裡要將相雙權。
不顧自家嫌,
則要旁人羨。
【鎮江回】俺兀那姊妹兒的新郎又忒靦腆;
俺這新女婿那嘲掀,
瞅的我兩三番斜避了新妝面,
查查胡胡的向玳筵前,
知他俺那主婚人是見也那不見?
【步步嬌】見他那鴨子綠衣服上圈金線,
這打扮早難坐瓊林宴。
俺這新狀元,
早難道花壓得烏紗帽簷偏。
把這盞許親酒又不敢慢俄延,
則索扭回頭半口兒家剛剛的咽。
【雁兒落】你而今病疾兒都較痊?
你而今身體兒全康健?
當初咱那堝兒各間別,
怎承望這搭兒裡重相見!
【水仙子】今日這半邊鸞鏡得團圓,
早則那一紙魚封不更傳。
你說這話!
須是俺狠毒爺強匹配我成婚眷。
不刺,
可是誰央及你個蔣狀元,
一投得官也接了絲鞭!
我常把伊思念,
你不將人掛戀,
虧心的上有青天!
【胡十八】我便渾身上都是口,
待教我怎分辨?
枉了我情脈脈、恨綿綿!
我晝忘飲饌夜無眠,
則兀那瑞蓮便是證見;
怕你不信後,
沒人處問一遍。
兀的不是您妹子瑞蓮那!
你試問您那兄弟去;
我勸和您姊妹去。
妹子,
我和您哥哥廝認得了也!
你卻招取兀那武舉狀元呵,
如何?
你便信我則麼那!
【掛玉鉤】二百口家屬語笑喧,
如此般深宅院;
休信我一時間狂口言,
便那裡有冤魂現!
我特故里說的別,
包彈遍;
不嫌些蹬彎開弓,
怎說他袒臂揮拳。
【喬牌兒】兀的須顯出我那不樂願,
量這的有甚難見?
每日我綠窗前不整閒針線,
不曾將眉黛展。
【夜行船】須是我心上斜橫著這美少年,
你可別無甚悶縷愁牽。
便坐駟馬高車,
管著滿門良賤,
但出入唾盂掌扇。
【篇】但行處兩行朱衣列馬前,
等個文章士發祿是何年?
你想那陋巷顏淵,
簞瓢原憲,
你又不是不曾受秀才的貧賤!
休、休!
教他不要則休,
咱沒事則管央及他則末?
【殿前軟】忒心偏,
覷重裀列鼎不值錢,
把黃齏淡飯相留戀;
要徹老終年,
招新郎更揀選。
忒姻眷,
不得可將人怨;
可須因緣數定,
則這人命關天。
【沽美酒】驟將他職位遷,
中京內作行院,
把虎頭金牌腰內懸;
見那金花誥帝宣,
沒因由得要團圓。
【太平令】咱卻且儘教佯呆著休勸,
請夫人更等三年。
你既愛青燈黃卷,
卻不要隨機而變,
把你這眼前、厭倦、物件,
分付與他別人請佃。
東垠黑風駕海水,
海底捲上天中央。
三吳六月忽淒慘,
晚後點滴來蒼茫。
錚棧雷車軸轍壯,
矯躩蛟龍爪尾長。
神鞭鬼馭載陰帝,
來往噴灑何顛狂。
四面崩騰玉京仗,
萬里橫互羽林槍。
雲纏風束亂敲磕,
黃帝未勝蚩尤強。
百川氣勢苦豪俊,
坤關密鎖愁開張。
太和六年亦如此,
我時壯氣神洋洋。
東樓聳首看不足,
恨無羽翼高飛翔。
盡召邑中豪健者,
闊展朱盤開酒場。
奔觥槌鼓助聲勢,
眼底不顧纖腰娘。
今年闒茸鬢已白,
奇游壯觀唯深藏。
景物不盡人自老,
誰知前事堪悲傷。
風驅急雨灑高城,
雲壓輕雷殷地聲。
雨過不知龍去處,
一池草色萬蛙鳴。
楔子心頭一點痛,
起坐要人扶。
況是家貧窘,
門前聞索逋。
小生姓李,
雙名孝先,
祖居襄陽人氏。
自幼父母雙亡,
習儒不遂,
去而為賈。
只因本錢欠少,
問本處龐居士借了兩個銀子做買賣,
不幸本利雙折,
無錢還他。
小生前者往縣衙門首經過,
見衙門裡面繃扒吊拷,
追征十數餘人。
小生向前問其緣故,
那公吏人道是欠少那財主錢物的人,
無的還他,
因此上拷打追征。
小生聽罷,
似我無錢還龐居士,
若告將下來,
我那裡受的這苦楚。
小生得了這一口驚氣,
遂憂而成疾,
一臥不起,
在家中染病。
如今覷天遠,
入地近,
眼見得無那活的人也。
老夫是這襄陽人也,
姓龐名蘊,
字道玄。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婆婆蕭氏,
女兒靈兆,
小廝兒鳳毛。
俺四口兒都好參禮這佛、法、僧三寶。
俺多曾遇著幾個善知識來:馬祖師、石頭和尚、百杖禪師。
多曾印證俺這三口兒都不及我這女兒靈兆。
此女子性根大利,
見性明白。
俺祖宗以來,
所積家財,
萬貫有餘。
我有一故友,
乃是李孝先。
往年問我借了兩個銀子,
出外做買賣去,
本利該還四個了。
誰想他命運不利,
將那本錢都傷折了也。
我聽得道家中染病哩。
行錢,
將著李孝先那一紙文書,
再將著兩綻銀子,
咱探望孝先走一遭去。
理會的。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也。
孝先在家麼?
是誰在門首?
是老夫。
呀!
是龐居士來了也!
請家裡坐。
居士,
小生病體在身,
不能施禮。
孝先病體若何?
居士,
眼見得無那活的人也。
孝先,
曾請良醫調治也不曾?
沒錢,
請良醫不起。
孝先,
你所得的這病,
可是甚麼證候?
居士,
你試猜我這病咱。
你看波,
他的病可著我猜,
我依著他便了。
你不是風寒暑濕麼?
不是。
莫不是饑飽勞役麼?
也不是。
莫不是憂愁思慮麼?
知我者是我心友也,
我這病正是憂愁思慮上得來的。
呀!
孝先,
何憂之有?
居士不知,
聽小生試說一遍。
往年問居士借了兩個銀子做買賣,
誰想本利傷折了。
來到家中,
無錢還居士。
因往縣衙門首經過,
見裡面吊拷繃扒的人。
小生問其緣故,
他道是欠少財主的財物,
無錢還他,
告到官中。
如此般打拷追征。
小生聽罷感了一口驚氣。
居士也不是那等人,
假似也告到官中,
追征我這銀兩,
小生是個讀書的人,
那裡受的那等拷打。
因此上遂憂而成疾,
如今漸漸的沉重了也。
我當初本做善事來,
誰想倒做了冤業。
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銀兩錢物的文契,
倘若都似這李孝先呵,
可不業上加業。
到家中我將這遠年近日欠少我錢鈔的文契,
我都燒了。
行錢,
是必提我一提兒。
行錢,
將李孝先那一紙文書來。
孝先,
這個是你的手字麼?
居士,
是小生的手字。
我搵了這文書,
點個燈來燒了者。
本利該四錠銀子,
都不問你要。
行錢,
再將兩錠銀子來。
孝先,
這銀子我則這般與你做盤纏。
你心中這一會兒可如何?
居士,
本利該四個銀子,
都不問小生要,
又與我兩錠銀子做盤纏,
我這會兒心中,
恰似無了病的人也。
善哉!
善哉!
我則要冤冤相解。
居士的銀子不問小生要,
又與我這兩個銀子,
小生今生今世,
報答不的居士,
到那生那世,
做驢做馬,
填還你這恩債。
居士,
你正是財上分明大丈夫也。
孝先,
我既與了你呵,
要說這等言語做甚麼。
【仙呂】【賞花時】誰不知道財上分明是這大丈夫,
從今後休著你那心下熬煎枉受苦,
你是必好將息這病身軀。
元少居士的銀子又不問小生要,
又與我這兩個銀子,
此恩異日必當重報。
這銀子是我肯心兒願與,
則是教小生難以克當也。
既是我與你呵,
更論甚麼得之有可敢失之無。
居士去了也,
慢慢的調治病體痊可了呵。
我自有個主意。
曾聞一黃雀,
尚有報恩環。
人而不如鳥,
何顏立世間?
第一折斷絕貪嗔癡妄想,
堅持戒定慧圓明。
自從滅了無明火,
煉得身輕似鶴形。
你子母每近前來,
聽我說佛法也。
佛說大地眾生,
皆有佛性,
則為這貪財好賄,
所以不能成佛作祖。
佛說貪財好賄之人似甚麼?
似小兒在那刀尖上食蜜,
貪其甜味,
豈防有截舌之患也呵!
【仙呂】【點絳唇】塵世人倫,
我可也煞曾窮問,
長思忖。
他可便趨富嫌貧,
不想那富貴可是天之分。
【混江龍】有等人精神發憤,
都待要習文演武立功勳。
演武的不數那南山射虎,
習文的堪歎這西狩獲麟。
獲麟的魯國豈知夫子聖,
射虎的霸陵誰問你個舊將軍。
屈沉殺一身英勇,
枉費盡半世辛勤。
對面兒高車駟馬,
轉回頭可早衰草荒墳。
我待要拋家業,
樂閒身,
或是琴一操,
酒三巡。
我為甚一生瀟散不戀那一生錢,
大剛來這十年富貴也只是十年運。
運去呵,
有如那風搖畫燭,
天散也的這浮雲。
行錢,
我昨日囑咐你燒文書一事,
你早忘了也。
你將那好幾櫃文書都與我抬將出來,
將些草把圍著,
點火來燒了者。
理會的。
居士,
你為何燒了這文書?
婆婆,
我自有個主意,
不必問他。
中和正直領天台,
此日親蒙聖敕差。
誰言空闊無神道,
霹靂雷聲那裡來?
小聖乃上界增福神是也。
因朝玉帝回還,
看見下方煙焰,
直衝九霄。
撥開雲頭,
乃是襄陽有一龐居士,
他將那遠年近歲借與人錢的文書,
盡燒燬了,
不知是何緣故。
小聖按落雲頭,
化做一白衣秀士,
試探問咱。
居士在家麼?
先生,
你尋他有何事故?
俺居士在家念佛哩。
相煩你報復一聲,
道有一秀上特來相訪。
既然有客至,
婆婆,
你且回後堂中去。
量老夫不才,
有勞先生屈高就下。
小生久聞居士大名,
特來拜訪。
不敢!
不敢!
請坐。
行錢,
看茶來。
敢問先生仙鄉何處?
小生乃西洛人也,
姓曾雙名信實。
偶因遊學至此,
恰才見居士家門首灰火未絕,
不知燒燬的是何物件?
先生不知,
老夫有一朋友是李孝先,
那人好生家窘,
往歲問我借了兩錠銀子,
出外做買賣去。
誰想他本利都傷折了,
無的還我。
他在家憂愁思慮,
成了疾病。
老夫想來,
我家中多有人欠少我的錢鈔,
假若都似這李孝先呵,
我可不業上作業。
因此將那遠年近日欠少我的錢物文書,
都燒燬了。
我則要冤冤相解也。
呀!
居士,
這錢是人之膽,
財是富之苗。
君子結交,
以德為情,
小人結交,
以財為友。
便好道:世間人喜是錢親,
成功立業顯家門。
假饒囊底無錢使,
滿腹文章不濟貧。
聞我佛言道是:無常迅速,
生死事大。
如今世上人呵!
【油葫蘆】不思量有限的光陰有限身,
委實他錢上緊。
如今那等有錢的追富不追貧,
若有那窮漢來投奔呵,
他肯繼發些兒麼?
幾曾和那窮相識每日家相尋趁,
都只待共那富家郎逐日相親近。
還有那等人呵,
他無錢時記人的仇,
若是有錢時忘人的恩。
倘有那相識朋友來呵,
他也肯接待他麼?
若有個舊賓朋一徑的將他來投奔,
他本在家裡坐著,
卻教人出來說,
沒斝沒斝,
他可自三衙家不出那正堂門。
在家如此推故,
倘若長街市上撞見怎了也?
或者一日在市廛中和那人打了個照面,
那人便道:小生探望了數次,
不能得遇。
他本認的那人,
他只在馬上欠身,
便道:我不認的你。
【天下樂】他可也便見如同陌路人。
我想這等人,
何足道哉!
也非是小生多議論。
則我這一片濟貧的心比他人心地真。
依居士的主見,
可是如何?
我恨不的罄囊兒捨與人些錢。
恨不的刮土兒可便散與人些銀,
這許多錢債文書都燒燬了,
可惜了也。
便好道:萬般將不去。
惟有業隨身。
先生也,
量這千百錠家舊文契有那的幾錠本。
居士差矣!
想今時人非錢不行。
有錢的穿的是異錦輕紗,
口食的是香甜美味。
無錢的身穿破衣,
口食淡飯。
無錢君子受熬煎。
有錢村漢顯英賢。
父母弟兄皆不顧,
義斷恩疏只為錢。
先生是知典故的人,
自古及今,
因這幾文錢上,
不則送了一個。
先生不嫌絮煩,
聽我在下試說一遍與你聽者。
【那吒令】有一個為富的似歐明涉津,
遇龍襯海神;
有一個為富的似元載待賓,
仿玄宗聖人;
有一個為富的似梁冀害民,
滅全家滿門。
我如今待覓一個隱淪,
待尋一個逃遁,
也只要免的他惡業隨身。
居士差矣!
你家的富貴,
不是你祖上遺留的,
便是你自家掙起來的,
何苦又要逃遁他去,
這也太過了。
先生,
還有一等無端的小人,
到那臘月三十日晚夕,
將那香燈花果祭賽,
道是錢呵,
你到俺家裡來波!
那的都是邪氣。
【鵲踏枝】誰待要祭那財神,
我則待送那魔君。
纏殺我也財物金銀,
我覷的似弔客喪門。
倒不如將他來與貧乏家施捨盡,
另做個種果收因。
居士,
豈不聞聖人有云:富與貴人之所欲,
貧與賤人之所惡。
難道居士另是一付肚腸,
與世人各別的?
你可曾聞魯褒那《錢神論》麼?
老夫不知。
願聞。
"錢之為體,
具有陰陽。
親之如兄,
字曰孔方。
無德而尊,
無勢而熱。
排金門,
入紫闥,
危可使安,
死可使活,
貴可使賤,
生可使殺。
是故,
忿爭非錢而不勝,
幽滯非錢而不拔,
冤仇非錢而不解,
令聞非錢而不發。
洛中貴游,
世間名士,
愛我家兄,
皆無窮止。
執我之手,
抱我終始。
凡今之人,
惟錢而已。
"金谷奢華富石崇。
為人傭作窘梁鴻。
從古文章磨滅盡,
至今猶說孔方兄。
【寄生草】富極是招災本,
財多是惹禍因。
如今人恨不的那銀窟籠裡守定銀堆兒盹,
恨不的那錢眼孔裡鑄造下行錢印,
南無阿彌陀佛。
爭如我向禪榻上便參破禪機悶。
近新來打拆了郭況鑄錢壚,
這些時廝撏碎了魯褒的這《錢神淪》。
【六序】這錢呵,
無過是乾坤象,
熔鑄的字體勻。
這錢呵何足云云。
這錢呵使作的仁者無仁,
恩者無恩,
費千百才頭的居鄰。
這錢呵動佳人行意郎君俊,
糊突盡九烈三真。
這錢呵將嫡親的昆仲絕了情分,
這錢呵也買不的山丘零落,
養不的畫屋生春。
【篇】誰待慇勤,
頗奈錢親。
錢聚如兄,
錢散如奔。
錢本無根,
錢命元神。
到底來養身波也那喪身,
這錢呵兀的不送了多人。
當日個宣帝為君,
疏傅為臣,
是漢朝大老元勳,
賜千金為具歸途贐,
青門外供帳如雲。
到後來可是如何?
他到家鄉都給散心無吝,
這故事在兩賢遺傳,
千古流聞。
小生與居士共同一席話,
勝讀十年書。
想居士這等疏財仗義,
高才大德,
今日相別,
後會有期。
行錢,
去將一餅金來。
理會的。
備一匹全副鞍轡的馬來。
鞍馬也有了。
先生,
這一餅金與先生做路費,
這一匹馬與先生代步咱。
居士,
小生本為仰德而來,
非為財物而至,
焉敢當居士如此厚禮,
這個斷然不好受得。
請先生受了者。
我小生決然不敢受,
便受了也無用處。
過二十年之後,
小生與居士再會。
二十年之後有先生,
敢無在下了也。
據著居士這等陰騭太重,
必然增福延壽也。
小聖恰才見此人積功累行,
施仁布德,
俺神靈如何無一個報應。
便好道:善有善報,
惡有惡報,
不是不報,
時辰未到。
休將奸狡昧神祇,
禍福如同逐影隨。
善惡到頭終有報,
只爭來早與來遲。
呀!
天色晚了也。
行錢,
跟我宅前院後燒香去來。
理會的。
這個是我那油房,
裝香來。
南無阿彌陀佛!
這個是我那粉房,
裝香來。
香在此。
南無阿彌陀佛!
這個是我那磨房。
牛兒你不走,
我就打下來了。
行錢,
甚麼人這般唱歌口旦曲的?
他心中必然快活。
你與我喚他出來,
我問他咱。
兀那羅和,
你出來,
爹喚你哩。
來也,
來也,
誰喚羅和哩?
孩兒也,
是我喚你哩。
喚我做甚麼?
誤了我打羅也。
你才唱歌口旦曲,
你心中必然快活,
你試說咱。
爹,
你道我這般唱歌口旦曲,
我那裡有甚麼快活?
孩兒每受苦哩。
我一日我請著爹二分工錢。
我清早晨起來,
我又要揀麥,
揀了麥又要簸麥,
簸了麥又要淘麥,
淘了麥又要曬麥,
曬了麥又要磨面,
磨了面又要打羅,
打了羅又要洗麩,
洗了麩又要撒和頭口,
只怕睡著了誤了工程,
因此上我唱歌口旦曲。
爹,
我那裡是快活。
你省的古墓裡搖鈴,
則是和哄我那死屍哩。
嗨!
我可怎生知道。
不問你別事,
你這眼上兩根棒兒,
為甚麼支著?
爹,
你道我為甚麼眼上支著這兩根棒兒?
我白日裡做了一日生活,
到晚來恐怕打盹睡著了,
誤了你家生活,
因此上支著這兩根棒兒。
你孩兒受苦哩。
孩兒也。
我與你拿掉了,
可是如何?
好松嗓,
好松嗓!
自今日為始,
將這粉房、油房、磨房都與我關閉了者,
再休要開。
爹,
你若是不開這磨房呵,
羅和別不會做買賣,
離了你家的門,
我不是凍死,
便是餓死的人。
爹,
可憐見孩兒每咱。
孩兒,
我自有個主意。
行錢,
將一個銀子來。
孩兒也,
你見這個麼?
這個喚做甚麼?
孩兒也。
喚做銀子。
則說銀子。
我可不曾見。
爹,
要他做甚麼?
他也中吃也中穿。
中穿中吃?
阿喲!
艮了牙也。
孩兒,
那中吃中穿,
是教你將他鑿碎了,
買吃買穿。
哦!
倒換過來買吃買穿。
爹,
你可為甚麼與孩兒每這個銀子?
孩兒,
我與你這個銀子,
不為別的,
你拿去白日裡做些買賣,
到晚來則著你落一覺好睡。
爹,
你與我這個銀子,
則要我落覺兒好睡,
孩兒每知道了也。
【醉扶歸】我為甚麼相憐憫,
與你這一錠家那雪花銀?
爹,
你可為甚麼與我這銀子?
我則報答你那腳打羅三年這足一下恩。
爹,
我羅和請罪咱。
我昨日瞞著爹做一個賊,
偷了二升麥子,
去那長街市上算了一個卦,
那先生說我今年今月今日今時,
可當發跡,
得些兒橫財。
不想爹叫我出來,
與了我這個銀子,
那先生也會算哩。
那人也算的著輪到你那磨眼兒今日合交運。
爹,
你與我這個銀子,
去做甚麼生意好?
這銀子我與你做買賣權時做本,
多謝爹,
孩兒從今以後,
再也不打羅了。
哎!
孩兒呵,
我從今以後再不要你似這般當粗坌。
則說銀子銀子,
誰曾見他來?
這個原來是銀子。
【賺煞】暗評跋,
忽笑哂,
則被這錢使作的咱如同一個罪人。
我待向那萬丈洪波,
落可便一跳身,
轉回頭別是個乾坤。
歎濁民空攢下那萬餘錠金銀,
卻也買不得三陽也那洞裡春。
這錢呵,
我當初要用你時,
可便一分不肯,
到今日我要捨錢時,
可便於金何靳,
兀那世間的人,
那貪財好賄,
苦海無邊,
回頭是岸,
何不早結善緣也。
則咱這百年人誰識百年人。
眾哥哥,
磨房裡一應家火都交付的全了,
我回家去也。
那老的與我這個銀子,
到家裡落一覺兒好睡。
則說銀子誰見來,
兀的不是銀子。
說話中間,
可早到家了也。
則這一間小房,
去時節草繩兒拴了去。
今日回來,
還拴著哩。
我解開這繩兒,
推開這門,
我入的這屋裡來,
關了這門。
我試看我這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只這一個土炕,
放在那裡好?
我如今揣在我這懷裡,
我揣的緊著,
誰知道我懷裡有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呀!
可早一更也。
龐居士老的說來,
則著我快活落一覺兒好睡。
我試睡咱。
怎麼大街上有你走處,
沒我走處?
官街官道你走的,
我也走的。
你怎麼偏要挨肩擦膀的舒著手,
往我懷裡摸甚麼?
你待搶我的銀子?
那裡走!
這銀子是誰的?
銀子是龐居上老的與我的。
你拿我這銀子那裡去?
快還我的銀子來。
呸!
可是個夢。
我試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這銀子揣在懷裡,
夢見人來搶我的,
可放在那裡好?
我如今把這銀子放在灶窩裡。
我扒開這灰,
這灶成年古代不燒火,
埋上這銀子,
扒上些灰兒蓋著,
誰知道灶窩裡有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呀,
可早二更了。
龐居士老的說來,
則著我快活的落一覺兒好睡。
這等大風,
不要點燈弄火的。
我說著不聽,
你點那紙捻往那裡去?
還不吹滅了哩。
阿喲,
他往那裡去?
可怎生丟在草垛上?
哎,
罷了!
燒著了草垛,
也刮在房上,
連房也都燒著了。
街坊鄰舍,
火夫總甲,
救火!
麻搭火鉤,
趲水桶,
救火!
搭上火鉤,
眾人著氣力拽。
呸!
原來又是個夢。
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放在灶窩裡,
夢見火來燒我這銀子,
可放在那裡好?
我如今把這銀子放在水缸裡,
誰知道水缸裡有銀子?
揭起蒲蓋,
撲咚!
休道無那賊,
便有那賊呵,
他怎知道水缸裡有這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呀!
三更了也。
龐居士老的說來,
則著我快活落一覺兒好睡。
阿,
天陰了,
可蓋醬缸,
把那曬的麥子搬入倉裡去罷了。
東南上雲布起來了,
我說麼,
下濛松雨兒了。
呀!
大雨了,
罷了,
罷了,
水發了,
山水下來了,
好大雨,
水淹將上來了呀,
大水沖了房子也。
好大雨,
水浮水浮,
水分水浮,
狗跑兒浮,
觀音浮,
躧永浮,
仰蛙兒浮。
呸!
又是個夢。
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放在水缸裡,
夢見水文淹。
我這銀子,
可放在那裡好?
我放在這門限兒底下,
把土兒埋了,
休道無那賊,
便有那賊呵,
他怎麼知道我門限兒底下,
埋著這銀子?
我聽上衙更鼓咱。
四更了也。
龐居士老的說來,
與我這個銀子,
則著我快活的落一覺兒好睡。
阿,
來了,
來了,
偌多的人,
你拿那鍬鋤撅頭,
往那裡去?
俺家裡又不蓋房脫坯,
你都來做甚麼?
怎麼鈀我的門限?
說著也不聽,
你還鈀哩,
鈀出我的銀子來了。
里長總甲,
有賊也!
偷了我的銀子去了。
有賊,
有賊!
呀!
拿刀砍殺我也。
呀!
又拿槍來扎殺我也。
拿我的銀子那裡去?
呸!
又是個夢。
我聽上衙這更鼓咱。
呀,
天明了也,
好阿,
我恰好一夜不曾睡。
我試看我那銀子咱,
兀的不是銀子。
羅和也,
你索尋思咱,
這一個銀子放在水缸裡,
夢見水來淹我;
揣在懷裡,
夢見人搶我的;
埋在灶窩裡,
夢見火來燒我;
埋在門限兒底下,
夢見人來鈀我的,
拿刀來砍我,
槍來扎我。
一個銀子整整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
想龐居士老的家有千千萬萬大箱小櫃無數的銀子,
我想他來是有福的,
可便消受得起。
羅和,
我那命裡則有分簸麥揀麥淘麥。
打羅磨面,
我可也消受不的這個銀子罷。
我拿著這個銀子出的門來,
拽上這門,
送還與龐居士老的去走一遭。
第二折居士,
想你昔日之間,
多行善事,
廣積陰功,
久後俺子母每也有個好處麼?
婆婆,
你說的差了也。
便好道公修公得,
婆修婆得。
十人上山,
各自努力。
盛世難逢,
佛法難遇。
若是既逢既遇呵,
南無阿彌陀佛,
也要咱自省自悟也呵。
【中呂】【粉蝶兒】若論著今日風俗,
正好宜太平簫鼓,
有一等寒儉的泛泛之徒,
他出來的不誠心,
無實行,
一個個強文假醋。
如今有一等高巾傲帶,
表德相呼。
不知他那肚皮裡如何?
們不他表德相呼,
你問波可甚的是那衣冠文物。
居士,
那稱才卿的,
可是怎生?
【醉春風】他那等空傲慢的喚做才卿,
那稱好古的,
可是如何?
那等假老成的喚做甚麼好古。
據居士恤孤念寡,
敬老憐貧,
世之少有也。
憑著我疏財仗義行幾人?
如這城中試數,
數。
們見個老的呵,
我早則出力的扶持;
但見個病的呵。
我早則盡心兒調養;
但見個貧的呵,
我早則傾囊兒資助。
居士,
如今那高樓上吹彈歌舞,
飲酒歡娛,
敢管待那士大夫哩。
婆婆,
他肯管待那人,
也不枉了。
【紅繡鞋】他幾曾道開東閣把那名儒來管顧,
他每可動不動便宴西樓和那妓女每歡娛,
他則請人吃一盞茶呵,
卻早算計也。
他將那茶托子人情可便暗乘除。
常則是佯呆著回過臉,
推說話紐身軀,
若有個窮相識來,
便捨著磕破他頭者波,
他每可幾曾做那五百錢東道主?
自家羅和的便是。
可早到寵居士老的門首也。
不必報復,
我自過去。
孩兒也,
你慌做甚麼?
我則著你落一覺兒好睡也。
我那裡睡來,
一夜恰好不曾扎眼,
整定害了我一夜。
你怎生一夜不曾得睡?
蒙與了我這個銀子,
到的家裡沒處放著。
我揣在懷裡。
夢見人來搶我的;
放在灶窩裡,
夢見火來燒我;
放在水缸裡,
夢見水來淹我;
放在門限兒底下。
夢見人拿著鍬鋤撅我的,
拿刀來砍我,
槍來扎我。
為這一個銀子,
整定害了我一夜不曾得睡。
我想來,
爹家裡論千論萬滿箱滿櫃無數的銀子,
可沒些兒事。
爹,
你便是有福的消受得他,
我羅和那命裡則有分簸麥揀麥,
淘麥曬麥.打羅磨面,
我那裡消受的這銀子?
爹,
你省的那脅肢骨裡敲髓麼?
孩兒,
這是怎麼說?
我那骨頭裡沒他的,
我送這銀子來還了你,
我不敢要。
孩兒呵,
我與了你一個銀子,
攪了你一夜不曾得睡。
我家裡有兩三庫都是金銀寶貝,
都似了你呵,
如之奈何?
【迎仙客】哎!
銀子也你饑不能與人家做飯食,
你冷不能與人便做衣服,
你這般沉點點冷冰冰衠則是一塊兒家福。
銀子也,
你比及到我跟前呵。
知他消磨了那幾千年,
可則更換過了幾萬古。
他為甚不向你跟前停住?
我與他這個銀子,
打攪的他一夜不曾得睡,
你無福消受,
送還與我。
哎!
這銀子呵,
原來分定也是前生注。
爹,
我則零支著使罷。
行錢,
將一兩銀子來與羅和孩兒。
等你使的無了呵,
再來取。
爹,
孩兒也不敢多要,
只先支一錢銀子,
買一條扁擔,
我做大買賣去也。
做甚麼大買賣?
我只去妓館家做閒的去也。
天色晚了也,
婆婆,
你先歇息去,
我宅前院後燒香去來。
理會的。
我來到這粉房。
我來到這油房。
我來到這後槽門首。
是甚麼人這般說話,
我試聽咱。
馬哥,
你當初為甚麼來?
我當初少龐居士十五兩銀子,
無的還他,
我死之後,
變做馬填還他。
驢哥,
你可為甚麼來?
我當初少龐居士的十兩銀子,
無錢還他,
死後變做個驢兒與他拽磨。
牛哥,
你可為甚麼來?
你不知道,
我在生之時,
借了龐居士銀十兩,
本利該二十兩,
不曾還他,
我如今變一隻牛來填還他。
嗨,
兀的不唬殺我也!
我當初本做善事來,
誰想弄巧成拙,
兀的不都放做來生債也!
【醉高歌】枉了我便一生苫鰥寡孤獨,
半世養貧寒困苦。
我則道是誰人向這槽畔低低敘,
聽沉了著我慘慘的怕怖。
【滿庭芳】呀!
卻原來都是俺冤家徠債主,
我本待要除災種福,
我倒做了一個緣木的這求魚。
龐居士呵,
你是念佛的人,
這的可便抵多少業在深牢獄,
不由我不展轉躊躇。
龐居士我當初與你那銀子,
我也無甚歹意來。
我則待要錢妝的你來如狼似虎,
哎!
誰承望今日折倒的做馬波為驢。
我看了他這輪迴的路,
可則是陰司地府,
當初借了我銀子,
無的還我,
今日做驢馬眾生,
來填還我。
哦!
方信道還報果無虛。
婆婆,
靈兆,
鳳毛,
你子母每都來。
居士,
你這般慌叫怎麼?
我恰才前後燒香。
則聽的那牛馬做聲,
那牛便道:我少居士二十兩銀子,
無的還他,
做牛來填還他。
那馬便道:我少居士十五兩銀子,
無的還他,
做馬來填還他。
那驢便道:我少居士十兩銀子,
無的還他,
做驢來填還他。
婆婆,
我當初本做善事,
誰承望弄巧成拙,
都做了來生債也。
嗨!
誰想有這等果報?
婆婆,
從今以後,
凡百的事,
你則依著我者。
行錢,
將那傢俬總歷文書,
都與我搬運將出來。
理會的,
都搬運將出來也。
可補個燈來都燒了者,
我再也不放與人這錢鈔了。
呀!
居士,
你燒了這傢俬總歷文書,
可是主何意來?
婆婆,
你那裡知道?
【石榴花】你道我燒燬了文契意何如?
豈不聞君子可便斷其初?
哎,
居士咱,
人自是有錢的好。
想著俺借錢時有甚噁心術,
怎知做今生債負,
來世追補?
則願的祖師指示我向西方去,
早回頭拔出迷途。
燒了者!
燒了者!
居士,
你留著,
休要燒燬了。
則管裡便左來右去把我邀攔住,
這錢也他敢不是我那護身符。
居士,
你好歹休要燒了這文書。
【斗鵪鶉】豈不聞駟馬難追,
我今日個一言徠既出。
婆婆,
元來你心與我心不同。
我心怎生與你心不同?
我待將這家業消除,
你則待將火院、火院來做主。
燒了者!
燒了者!
居士,
你且休要燒者。
你為甚麼唧唧噥噥百般的無是處?
婆婆,
你是念佛的人。
我可問你甚的喚做樂有餘?
我但得個一世兒清閒,
便則是生產願足。
居士。
你且休燒了這文書,
聽我說咱。
俺兩口兒偌大年紀,
孩兒每都小哩。
他久己後長立成人,
也要些錢物使用,
你與我休便燒了也。
你剷的還有這個心哩。
居士,
我主的不差,
你只休燒燬了也。
婆婆,
你堅意的不肯燒這文書。
行錢,
你去抬一櫃兒金子來,
抬一櫃兒珠子來,
抬一櫃兒銀子來。
理會得。
一櫃金子,
一櫃銀子,
一櫃珠子。
都有了也。
婆婆,
靈兆,
鳳毛,
你見麼?
居士,
我見了也,
你可主何意那?
【上小樓】且休論咱這倉廒波務庫,
更和這傢俬也那無數。
應有的金銀財寶,
收拾將來,
放在一處。
則人你這娘兒海嘶瞅著廝守著,
休離了十步,
看你那無常時可便帶的他同去。
居上,
你尋思波,
俺女兒不曾嫁,
小廝兒不曾娶,
你投至的掙成這個家業,
非一日之故。
許多的錢物,
也是可惜的。
你留下些與後代兒孫受用,
可不好那。
婆婆,
你著我做財主;
我做了財主,
又著鳳毛孩兒做財主;
鳳毛所生的孩兒,
又做財主,
咱家哩輩輩兒做了財主。
我問你,
這窮漢可著誰做?
【篇】錢無那三輩兒家錢,
福無那兩輩兒家福。
你但看日中則盈,
月滿則虧,
這都是無往不復。
久以後到頭來另有個養身活路,
你將錢債的文書都燒燬了,
還有甚養身活路在那裡?
我待著你一家兒受佛門普度。
婆婆,
凡百的事,
你則依著我者。
咱家中奴僕使數的,
每人與他一紙兒從良文書,
再與他二十兩銀子,
著他各自還家,
侍奉他那父母去。
咱家中牛羊孳畜驢騾馬匹,
每一個畜生脖子裡掛一面牌,
上寫著道:"龐居士釋放,
不許人收留。
"去那鹿門山外有水草處,
任他生死。
咱家中有十隻大海船。
一百小船兒,
將咱家中金銀寶貝玉器玩好,
著那小船兒搬運在那大船上,
俺一家兒明日到東海沉舟去也。
居士,
我依著你,
把牛羊孳畜盡釋放了,
但是家中人都與他從良文書。
則一樁兒,
你也依著我,
留下海船,
不要將那錢物載去沉了,
等我做些買賣,
可不好那。
【耍孩兒】你待著我萬餘資本為商賈,
攢利息沖州撞府。
或足乘船鼓棹渡江湖,
或是從鞍馬晝夜馳驅。
我干做了撇妻男店捨裡一個飄零客,
拋家業塵埃中一個防送夫。
冷清清夢迴兩地無情緒,
怎熬的程途迢遞,
更和那風雨瀟疏?
居士,
俺錦片也似家緣過活,
你都要沉於海內,
久後孩兒每成人呵,
將甚麼使用?
你則依著我留下這錢物者。
【二煞】古人道鷦鷯巢深林無過占的一枝,
鼴鼠飲黃河無過裝的滿腹。
咱人這家有萬頃田,
也則是日食的三升兒粟。
博個甚睜著眼去那利畫上克了我的衣食,
閒著子去那算盤裡撥了我的歲數。
攢下些山岸也似堆金玉,
這壁廂凌逼著我家長,
那壁廂快活殺他妻孥。
居士。
你將這傢俬棄捨了呵,
也思量著久後孩兒每怎土過遣那?
【煞尾】我去那灑色財氣行取一紙兒重招,
我去那生老病死行告一紙兒赦書。
豈不聞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其實便作不的這業,
當不的這家,
受不的這苦。
第三折羲皇八卦定乾坤。
上帝還須輔弼臣。
雲雨風雷唯我用,
獨魁水底作龍神。
吾神先考,
所生七子:銀脊廣勝龍,
銅脊沙龍,
鐵脊陀龍,
九尾赤龍,
撩牙火龍,
鎮世惡龍。
吾乃第一金脊德勝龍是也。
為吾神毗沙門戰退九曜刀利山,
三箭成功,
奉天符牒,
玉帝敕命,
加吾神東海龍王之職。
今有襄陽一人,
乃是寵居士,
此人將應有家財都要沉在東洋大海。
吾神未得上帝敕令,
不敢收留。
巡海夜又,
等龐居士來時,
將那船隻托住者。
行錢,
將那家中金銀貫鈔,
奇珍異寶,
都搬運在大船上不曾?
爹,
都搬運在船上了也。
婆婆,
靈兆,
鳳毛,
俺一家兒去那東海上沉舟去火。
世人重金寶,
我愛剎那靜。
金多亂人心,
靜見真如性。
【越調】【斗鵪鶉】我棄了這千百頃家良田,
便是把金枷來自解。
我沉了這萬餘錠傢俬,
便是把玉鎖來頓開。
玳瑁珊瑚,
硨磲琥珀,
你當初生處生,
今日個可便來處來。
我若無你呵,
再不做那天北的這經商,
我也再不做那江南的賈客。
【紫花兒序】我愁的是更籌漏箭,
我怕的是暮鼓晨鐘,
我倦的是這紫陌黃埃。
大剛來光陰迅速,
怎教我不心意裁劃,
早早的安排。
待把我這一寸心田無掛礙,
大道的事著你世人不解。
則願的一帆西風,
送上我那三島蓬萊。
婆婆,
你看那海上的水,
水上的船,
船上的金銀寶貝,
有個比喻也。
喻將何比?
【天淨沙】有如那花正開風卸風衰,
有如那月初圓雲暗雲埋,
跳不出這塵寰世界。
我覷了委實癡呆,
那船上的,
那裡是甚麼金銀寶貝?
只當是裝一船家兀那橫禍非災。
婆婆,
早來到海岸了也。
那船上裝的都是金銀寶貝,
居士你也好大量哩。
【鬼三台】也非是我胸襟大,
將金寶和船載,
我只待跳出這塵寰得自在?
居士,
你便老了,
兒女每正後生哩。
你道是白髮歎吾儕,
我道足今番暢快哉。
趁著這風力軟水橫天地窄,
帆力穩影吞雪浪開。
這便是風送王勃,
赴洪都的命彩。
居士,
你看那海岸上看俺沉舟的人,
好不多也。
兀那君子每,
我龐居士這個念頭,
比別人不同。
【紫花兒序】我不比那越范蠡駕扁舟游那五湖的這煙浪,
我不比那晉石崇送窮船葬萬頃波瀾,
我不比那漢張騫泛浮槎探九曜星台。
你覷波,
我則見水接著天瀉混元一派,
我則見天連著水可便無半點兒纖埃。
我為甚喜笑盈腮,
待著他水晶宮裡龍王放一會兒解,
這一場我直撐殺他魚鱉和那蝦蟹。
覷了這萬丈風濤,
兀的不險似百尺樓台。
居士,
這會兒風浪越急了,
你看那船越漂的高了也。
我自有個主意。
行錢,
將那大海船底下鑿碗來大數十個窟籠,
他必然沉了也。
理會的。
爹,
這船底下都鑿了窟籠也。
可怎生不沉?
這會兒風也息,
浪也平了,
可怎生是好也呵?
【憑欄人】天際殘霞幾縷裁,
水映天心有如那霞襯彩。
恰才個船隨著海岸開,
抵多少煙波風送客。
婆婆,
這船隻是不沉,
也可怪哩。
【寨兒令】我則見雪浪湧似山排,
可怎生又風恬水平雲霧靄。
難道是積羽沉舟,
這金銀呵反為輕載?
心兒裡好疑猜。
【篇】為甚麼這番滾滾海藏裡不沉埋?
這船怎生不沉?
婆婆,
我猜著了也。
他本是個虛飄飄世上的浮財。
我和你發虔心禱上蒼,
近岸口跪蒼苔,
婆婆、靈兆、鳳毛,
都來拜者。
拜、拜、拜,
直拜到那月上的這海門開。
兀那東海龍王,
上帝敕令,
將龐居士應有家財,
都收入龍宮海藏者。
得令!
雷公電母、風伯雨師,
作起波浪,
翻了那些海船,
將龐居士應有的家財,
都與我收了者。
理會的,
都收了也。
吾神索回玉帝的話去。
領水卒分開波浪,
顯神通現出本象。
將龐居士應有家財,
都收入龍宮海藏。
【金蕉葉】我則聽的霹靂響驚魂喪魄,
唬的我四口兒無顏落色。
我則見雲偶斗空中亂擺,
恰便似千百面征鼙亂凱。
【調笑令】我可便自來幾曾該端的便幾曾該,
抵多少一夜西風透霎時間四野陰霾。
【禿廝兒】赤歷歷那電光掣一天家火塊,
吸力力雷霆震半壁崩崖。
俺這裡輕身向前將這海岸踹,
居士靠後些。
婆婆,
你怕甚麼?
你還耽著鬼魂胎,
哀哉。
好大風也。
【聖藥王】吹的我頭怎抬,
刮的我眼倦開,
龍王呵,
你這般煩惱怎麼?
又不比入山推出白雲來。
漸的呵風力衰,
忽的呵雲亂擺。
只要你沉了咱錦帆舟楫共資財,
做的個一去不回來。
居士。
你將錢物都沉在海裡了,
俺四口兒如今回去,
把甚麼做盤纏那?
婆婆,
我瞞著你多哩。
我會一樁兒手藝。
你會那一樁兒手藝?
我會編笊籬,
鹿門山外有一園竹子,
著鳳毛孩兒斫將來,
我一日編十把笊籬,
著靈兆孩兒貨賣將來,
可不夠俺一家兒吃粥哩。
這的是大缸裡打翻了油,
沿路兒拾芝麻也。
【收尾】誰不知道龐居士誤放了來生債,
我則待姓名兒千年萬載。
你便積攢下高北斗殺身的錢,
婆婆、靈兆、鳳毛,
你回頭試看波。
可也填不滿這東洋是匯海。
第四折釋迦拈花露本心,
迦含微笑遇知音。
燈燈相續傳千古,
朗朗光明直至今。
貧僧乃襄陽雲巖寺長老,
法名丹霞。
自幼學成滿腹文章,
只為進取功名。
路逢馬祖禪師,
問我:秀才那裡去?
貧僧回言:我選官去也。
祖師道:秀才比及你選官呵,
我選佛還好的多哩。
我一聞其言,
心下朗然省悟。
因此金刀落髮,
捨俗出家,
先參馬祖,
後拜石頭和尚。
多得公案,
爭奈未能了達。
此處襄陽有一人是龐居士,
他有個女兒靈兆,
生的十分大有顏色,
每日在寺門首貨賣笊籬。
但是賣不了的,
貧僧都買下。
我有心無心,
買下三房子笊籬。
這早晚敢待來也。
妾身是靈兆女。
自從俺父親在海上沉舟回來,
搬到這鹿門山住。
俺父親會編笊籬,
一日與我十把笊籬,
將來長街市上貨賣。
這早晚無人買這笊籬,
俺父親的齋食,
如之奈何?
且到雲巖寺山門首賣去,
敢那和尚又要買笊籬也,
這早晚正是那女子采的時候也。
小娘子問訊。
萬福。
小娘子,
這笊籬敢又是賣不了的麼?
師父,
是賣不了的。
我有心要買笊籬,
爭奈身邊無錢,
你肯跟的我方丈中去麼?
師父,
你是個出家兒人,
怕做甚麼?
我跟你去。
我著兩句言語嘲撥他,
看他曉的麼。
老和尚合掌當胸,
小娘子自去分解。
這和尚無禮,
著言語嘲撥我。
他如今不言語便罷,
再言語呵,
戎答他兩勻。
他不聽的,
高著些念。
老和尚合掌當胸,
小娘子自去分解。
你聽我道兩件事,
依的,
妾身便和你共同歡愛。
休道兩件事,
便十件貧僧也依,
出家人亦無掛礙。
你著那經為枕比丘取樂,
佛鋪地袈裟蒙蓋。
南無阿彌陀佛!
壞教門遺臭人間。
墮阿鼻老僧罪大。
你參空禪仔細追求,
怎生見真佛昂然不拜?
得悟時拈起放下,
拜佛也有何耽待。
掌拍處六根清淨,
這笊籬打撈苦海。
方信道色即是空,
果然的空即是色。
南無阿彌陀佛!
若不是吾師點化,
貧僧怎了也。
吾師一日不曾賣的一把笊籬,
父母倚門而望齋食。
如今貧僧將這一百文長錢,
放在路上,
待吾師拾的去,
有何不可?
我恰十凡心起微微動處,
被一片黑雲遮住。
若不是點化真言,
險墮了阿鼻地獄。
妾身自離了雲巖寺,
度脫了丹霞長老,
不曾賣得一把笊籬。
俺父母齋食,
怎生是好呀?
這道傍不知是甚麼人遣下這一百文長錢。
我待不將的去來,
只恐怕誤了父親齋食。
我待要將的去來,
怎好昧心貪利。
我如今將這十把笊籬放在道傍,
怕那人束手這錢呵,
將笊籬賣過一般。
世俗人休看的這笊籬小可也。
翠竹枝枝選嫩條,
編成此物手中操。
常將濟世菩提念,
去那苦海波中用意撈。
有兒不曾娶,
有女不曾嫁。
大家田圞頭,
說會無生話。
自從將我那家緣家計,
金銀寶貝,
都裝到東海均沉了,
來這鹿門山結一草庵,
修行辦道,
到大來悠哉也呵。
【雙調】【新水令】誰似我靜中參透了這祖師禪,
我待向雪山頭養心修煉。
當日那溶溶的天似水,
漫漫的海無邊。
一自沉了我那家緣,
我將這成道記誦千篇。
妾身靈兆,
將著這一百文長錢,
見父親走一遵去。
靈兆孩兒,
你回天了也?
父親,
你孩兒回來了也。
孩兒,
你賣笊籬,
可是如何?
父親,
你孩兒因度脫了丹霞長老,
不曾賣的笊籬。
出那寺來,
道路傍邊,
不知甚麼人遺下一百文長錢。
我待要不將的太,
則恐怕誤了父親齋食。
你孩兒將那十把笊籬放在傍邊,
等那人來尋這錢時。
將這笊籬就是賣與他一般,
你孩兒主意的是麼?
孩兒也,
你見的是。
居士,
上聖有請。
你是那裡來的?
【沉醉東風】誰更敢推辭靦腆,
我並不曾半霎兒俄延。
我從來富不驕,
端的個貧無怨。
不只我來,
兀的不又是一個來也。
疾!
在那裡?
他把我賺回頭早海變桑田,
是好樂聲也。
我則聽的聒耳笙歌秦管弦,
那一派仙音得這韻遠。
婆婆,
你看那金門玉戶,
碧瓦琉璃,
比塵世不同,
此處必是天宮也。
居士,
你看這牌面上寫著字兒哩。
【雁兒落】兀的不明明的在這門額上顯,
分朗朗在這牌面上見。
牌面上青書篆著的是兜率宮,
門額上金字鐫著的是靈虛殿。
【得勝令】這裡可敢別是一重天,
俺又不曾高駕五雲軒。
婆婆,
世間則有紅蓮花、白蓮花,
那得這青蓮花、金蓮花?
這的是太液蓮如錦,
可則抵多少青山花欲燃。
婆婆,
你見麼?
一個石洞門開著牛壁兒,
掩著半壁兒,
你子母每敢先過去麼。
居士,
俺先過洞門來了也。
婆婆,
你瞞著我多哩。
卻不是你從前,
多與人行方便;
著硬處你早當先,
豈不聞心堅石也穿。
龐居士,
休驚莫怕。
兀的不唬殺我也!
【喬牌兒】唬的我意癡癡身倒偃,
把不住的腿脡顫。
我見他貌威嚴身壘浪霞光現。
吾神奉敕令在此等候多時也。
他道是奉玉皇詔旨宣。
何方聖者,
是甚靈神?
通名顯姓咱。
吾神上界注祿神是也。
生前何人?
生前是少你銀子的李孝先。
誰是李孝先?
吾神就是李孝先。
可喜!
司喜!
得此美除也。
你見吾神歡喜麼?
可知歡喜哩。
我著你大歡喜哩。
有你一個舊朋友,
你要見麼?
我可知要見哩。
疾!
龐居士,
你認的吾神麼?
何方聖者,
甚處靈神?
通名顯姓咱。
吾神乃增福神是也。
生前何人?
生前乃是二十年前勸你燒文書的曾信實。
【殿前歡】我可便記塵緣,
則為那市廛中傒倖我二十年。
居士今日功成行滿,
證果朝元也。
不打入六道輪迴轉,
義待著俺平地升天。
小聖有言在前,
道二十年以後,
當與居上相見。
記當初有句言,
到今日重相見。
今日呵可便稱了我平生願,
端的是抽胎換骨,
火內生蓮。
居士,
你非是凡人,
乃上界賓陀羅尊者是也。
龐婆,
你是上界執幡羅剎女。
鳳毛,
你是善才童子。
你一家兒都不如女孩兒靈兆,
乃是南海普陀落伽山七珍八寶寺,
號元通,
名自在觀音菩薩。
則為你一念差受此塵緣,
再修行六十餘年。
龐居士你今日功成行滿,
閤家兒證果朝元。
【折桂令】這的是龐居士四聖歸天,
出世超凡同共朝元。
則為我救困扶危,
疏財仗義,
都做了注福消愆。
今日個乘綵鳳十洲閬苑,
跨蒼鸞弱水三千。
我勸你人世官員,
莫戀浮錢。
只將那好事常行,
管教你一個個得道成仙。
題目靈兆女點化丹霞師正名龐居士誤放來生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