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放牛的詩,有關放牛的詩句古詩詩詞,放牛詩句詩辭
楔子暑往寒來春復秋,
夕陽西下水東流。
少年莫恃容顏好,
不覺忙忙白了頭。
老漢汴梁人氏,
姓楊名從善。
有個孩兒,
喚做楊國用。
今蚤到長街市上,
尋個相識去,
到這蚤晚,
怎麼還不見回來。
只索等待他波。
自家楊國用是也。
今蚤到長街市上,
本意尋個相識,
合火去做買賣,
營運生理。
遇著一個打卦先生,
叫做賈半仙,
人都說他靈驗的緊。
只得割捨一分銀子,
也去算一卦。
那先生剛打的卦下,
便叫道:怪哉怪哉,
此卦注定一百日內,
有血光之災,
只怕躲不過去。
我問道:半仙,
你再與我一算,
看可還有甚麼解處?
那先生把算子又撥上幾撥,
說道:只除離家千里之外,
或者可躲。
我待要走,
他又喚轉來說道:這一百日之期,
一日不滿,
一日不可回來。
切記!
切記!
我因此心下慌張,
只得到我表弟趙客家借了五兩銀子,
置些雜貨,
就躲災避難去。
恰好今日是個好日辰,
回家辭過父親,
便索長行也。
孩兒,
你回來了。
孩兒來了也。
你往那裡去來?
父親,
孩兒在長街市上撞見一個賈半仙,
是打卦的先生,
算孩兒命裡有一百日血光之災,
除千里之外可躲。
孩兒心下好生惶惑,
只得和表弟趙客處借了五銀兩子,
置辦些雜貨,
做買賣去。
就今日辭別了父親,
只等到百日之後,
躲過災難,
便回家也。
孩兒,
便好道陰陽不可信,
信了一肚悶。
老漢眼睛一對,
臂膊一雙,
只覷著你哩。
不爭你去了呵,
可著誰人養活老漢?
孩兒,
你不去罷。
那先生人都叫他做賈半仙,
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
孩兒去意已決,
若留在家,
也少不得害出場病來。
只要父親省憂慮,
姑待百日無事,
孩兒便回家也。
【仙呂】【賞花時】似這般少米無柴怎百劃,
因此上背井離鄉學買賣。
將著那些少養家財,
一來是躲災二來是做客。
孩兒,
你是必蚤些兒回來也。
我若是躲過呵,
可兀的早回來。
孩兒去了也。
我只索收拾些酒食,
送孩兒上路走一遭去。
正是心去意難留,
留下結冤仇。
任他前路去,
得利自無憂。
第一折別家做酒全是米,
我家做酒只靠水。
吃的肚裡脹膨脝,
雖然不醉也不餒。
在下店小二的便是。
在這上蔡縣北關外十里店,
開著個小酒務兒。
但是南來北往,
推車打擔,
做買做賣的,
都到俺小鋪來買酒吃,
晚間就在此安歇。
今日好晴明天氣,
早些起來,
收拾鋪面,
定下些新鮮的案酒菜兒,
挑出這草禾享兒去,
看有甚的人來。
俺楊國用。
自從離了家鄉,
辭別了父親,
出來做買賣,
不覺三月期程。
俺是乍出外,
不曾行得慣,
這路途吉丁疙疸的,
蚤蹅破我這腳也呵。
【仙呂】【點絳唇】途路兜搭,
客心瀟灑,
倉忙煞。
走的我力盡筋乏,
天色晚了也。
我則見隱隱的可蚤斜陽下。
楊國用,
你也行動些。
【混江龍】做買賣的擔驚忍怕,
眼見得疏林老樹噪昏鴉。
你看這日色。
不淹淹的落下去了。
不見了半竿殘日,
只剩的一縷紅霞。
行過這野水溪橋十數里,
兀那前面不有人家也。
遙望見竹籬茅舍兩三家。
赤緊的人依古道,
雁落平沙。
過一搭荒村小徑,
轉幾曲遠浦浮槎。
咱則去那汪汪的犬吠處尋安札,
世不曾閒閒暇暇,
常則是結結的這巴巴。
此間是所酒店,
不免在這店裡借宿一宵去罷。
小二哥,
開門來,
開門來。
是誰喚門?
待我開開這門。
是那裡來的客官?
我就是這裡汴梁人。
你店裡有甚麼乾淨房子,
借一間與我安歇。
有、有、有。
這一間閣子兒可也乾淨,
你今晚就在此安下。
不知用甚麼茶飯?
諸般茶飯都不用,
只要點個燈來,
借你閣子歇一夜,
明日要蚤行哩。
這等,
我與你點上燈,
你且歇息,
我自後面睡去也。
不知今夜怎生再睡不著,
待我起來前後閒步咱。
呀!
這是一個小角門兒。
不免推開這門,
看是甚麼去處?
原來一所花園,
是好花也呵!
【油葫蘆】則見滿目春光景物誇,
我在這月明中閒玩咱,
又不知風吹柳絮可也是舞梨花,
好是奇怪。
卻被這海棠枝七林林將頭巾來抹,
又被這薔薇刺急顫顫將綢衫來掛。
我行過這松柏亭,
見幾株桃杏花。
更和這牡丹台、芍葯圃、荼蘼架,
我則在這花裡慢行踏。
呀,
花叢裡面一張矮桌兒,
上面放著果罍杯盤,
好齊整的酒食。
敢就是這賣酒的人擺下的?
【天下樂】莫不是遊遍西湖賣酒家,
這的是誰也波那,
誰那擺設下?
我便吃上他一杯兒,
怕做甚麼?
便有那惜花人撞見怕做甚麼?
我是看咱。
原來滿滿的一壺好酒,
待我斟一杯兒吃波。
我待把香醪在盞內斟,
常言道飲酒須飲大深甌,
戴花須戴大開頭。
我待絕花枝在頭上插,
我與你便葫蘆提拚醉殺。
好酒也!
我一發吃他幾杯,
怕做甚麼?
【那吒令】花叢內展下,
這軟簌簌的坐榻;
桌兒上放下,
這暖溶溶的玉斝;
喉嚨裡嚥下,
這香噴噴的爛瓜。
看了這三月天,
勝似那千金價,
蚤飲過幾盞流霞。
我怕不在這裡吃酒,
不知我父親在家,
可有這樣酒吃那!
【鵲踏枝】我臨去也折一朵大開花,
明日個蚤還家,
單注著頭賣和合,
出入通達。
口退!
這花敢有主麼?
猛聽得叫一聲,
這花有主麼,
哎!
天也,
恰便似個追人魂黑臉那吒。
【寄生草】嚇的我消磨了灑,
慌的我撇掉了花。
則見他威凜凜一表身材大,
明晃晃一把鋼刀客,
不由我戰欽欽一片心腸怕。
你道我為甚麼怎敢不低頭?
也只為一時間落他矮簷下。
【六序】哎喲,
我這裡觀瞻罷,
見於他惡勢煞。
他骨碌碌將怪眼睜叉,
迸定鼻凹,
咬定鑿牙,
則被你唬殺人那。
哎喲,
一隻手揪住咱頭髮,
一隻手就把刀拔,
眼見得血光災,
正應著龜兒卦。
兀的不殘生潑,
命斷送在海角天涯。
只望哥哥可憐,
饒俺一命咱。
你也不要怨我,
到明年今月今日今時,
便是你的週年也。
【篇】哥呀,
和咱,
平日裡又沒甚爭差,
怎便要殺壞咱家?
小人呵則是我不合來這裡看花。
休殺!
休殺!
猛見個班住肩胛,
叫道休殺,
哎,
這老爺爺又是誰家?
君子休驚莫怕。
叫一聲君子休耽怕,
那太僕兩手忙叉。
哎,
你個老爺爺是救命的活菩薩,
你莫不是龍圖待制,
開府南衙?
有殺人賊也!
殺人賊在那裡?
哥,
你看我脖項上還有頭麼?
你這客官,
沒頭呵,
怎麼會說話?
呸,
好個惡夢也!
客官做甚夢來?
你說與我聽波。
【金盞兒】我為甚鬧喧嘩,
累的你猛驚呀。
只為這適間夢裡多希詫,
見一個碑亭般大漢把短刀拿。
他拿刀待做甚麼?
那漢待一刀殺壞我,
可曾被他殺麼?
幸得一個老爺爺把他扭住,
叫道:休殺,
休殺。
卻是他平白地救了咱家,
我這性命呵。
才得個寒灰重發焰,
枯木再開花。
一了說春天的夢,
秋天的屁,
有甚麼準繩在那裡,
怕做甚麼?
悔氣!
做這等一個不吉利的夢。
天色已明瞭。
小二哥,
這二百錢送你做房錢的,
我自上路去也。
客官,
房錢勾了。
但願你前途沒事,
只管大著膽去,
再不要把這個夢放在心上。
以後往來。
常常照顧小店。
小二哥。
我去了也。
我看這客人臉上一道黑氣,
前途或者做出事來。
也不見得。
呸!
干我甚事。
閉門不管窗前月。
一任梅花自主張。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
自家盆罐趙的便是。
幼小間父母雙亡,
不會做甚麼營生,
則是打家截道,
殺人放火,
做些本分的買賣以外,
別的歹勾當,
我也不做。
昨日多吃了幾碗酒,
在那柳陰直下歇息。
夢見一個小後生,
挑著兩個沉點點的籠兒。
我趕著要殺他,
卻被一個白鬚老兒班住我的肩膊,
叫道:"休殺,
休殺"。
撒然覺來,
可是南柯一夢。
我離汴梁城四十里,
在這破瓦村居住。
開著一座瓦窯,
賣些盆罐。
又開著一座客店,
招接那南來北往的經商客旅,
在此安歇。
若是本錢少的便罷,
若是本錢多的,
我便圖了那廝的財,
致了那廝的命。
大嫂,
你守著鋪面,
我自歇息去也。
倘有甚麼客人到我店中投宿,
你只推先要房錢,
看他秤銀子時,
若是有些油水,
你便來叫我下手。
你終日只是吃酒,
你又醉了也,
你且睡去。
有人來投宿,
我自理會。
我歇息去也。
我撇枝秀元不是良家,
是個中人。
如今嫁這盆罐趙做了渾家,
兩口兒做些不恰好的勾當。
俺這裡方圓四十里,
再無一分人家,
單則是我家開座店面,
在此招接往來客旅。
只要等那有本錢的到來,
便是錢龍入門。
我漢子盆罐趙自去睡了,
我且不要掩上門,
坐在店裡等著,
看有甚麼人來。
俺楊國用自從遇賈半仙,
算了一卦,
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災,
只除千里之外可躲。
為此辭別了父親,
出外躲災避難,
因而做些買賣。
謝得天地保佑,
利增百倍。
如今離家只得五十多里,
你也行動些兒,
趕回家去,
見我父親,
可不好也。
呀!
天色漸晚了,
趕不到城如何!
俺自從離家日子,
算來才得九十九日。
那賈半仙道,
一日不滿,
你也不要回家。
如今前面還有四十里路,
一時也趕不到,
不如到那瓦窯村投宿,
待到明蚤回去,
可不滿了這一百日限也。
這裡正是瓦窯店,
不免叫一聲:店主人有麼?
是誰叫?
俺每是過路的,
要投宿哩。
請裡面來,
有乾淨閣子大炕頭,
盡好安歇。
客官,
要吃甚麼茶飯?
諸般茶飯都不用,
只與我點個燈來,
借宿一宵,
明日絕蚤便行。
有,
待我點燈去。
扯下些紙來,
捻個紙捻,
蘸上些油,
點上這燈兒。
客官,
燈在此。
大嫂穩便。
我男子不在家裡。
客官,
你說要蚤行,
不是我小器相,
先見賜些房錢,
免得憎多道少,
倒也乾淨。
大嫂說的是,
我就數錢與你。
這是二百好小錢,
請大嫂收了。
錢有了,
客官請自在罷。
我看這兩個沉點點籠兒,
是個有東西的,
待我叫他去。
盆罐趙,
盆罐趙。
大嫂,
你喚我做甚麼?
適才有客人投宿,
挑著兩個籠兒,
不知偌多本錢,
好生沉重。
他如今睡了,
你不下手更待幾時。
這等,
待我去。
那廝那裡?
在這裡。
巧言不如直道。
兀那廝,
你有甚麼金銀財寶,
快獻出來買命。
大哥,
俺是個窮貨郎兒,
那得金銀財寶來?
村弟子孩兒,
你不獻出來,
我就殺了你。
有、有、有。
大哥,
我與你這一個銀子。
你休怪。
我不曾強要你的,
可是你自家與我來。
大嫂,
有了銀子也。
多少?
是一個銀子。
哎喲!
為這場事,
我一夜不曾睡,
只問他要的一個銀子。
你再問他要去。
來、來、來,
我還你這個銀子。
謝了大哥。
少,
我要你一頭兒。
大哥,
這須是我的。
口退!
你不與我,
我就殺了你。
有、有、有,
我與你一頭兒。
大嫂,
有了他一頭兒也。
也少。
這一頭兒是甚麼黃封聖旨。
要不得他的?
大嫂,
也勾了。
你也這般說。
這是天送末的財物,
進了我家,
怎生還放他出去?
大嫂,
你說的是。
來、來、來,
我鬥你耍,
我不要你的,
還你罷。
多謝了大哥。
我一擔兒都要。
大哥,
你也留些兒與我波。
村弟子孩兒,
你性命要緊,
財物要緊?
你不與我,
我就殺了你。
大哥。
將的去,
將的去。
哎,
你待怎的?
大哥,
你連這匾擔拿了去罷。
倒是一個賊弟子孩兒。
大嫂,
有了東西也。
天色未明,
俺再歇息去。
你那裡去?
咱拿了他許多東西,
他肯干罷?
你且躲在黑影兒裡,
聽他說甚麼話波。
好、好、好,
家有賢妻,
丈夫不遭橫事。
待我聽那廝說些甚麼。
嗨!
楊國用也,
躲了一百日災難,
離家則有四十里田地,
來到這瓦窯村盆罐趙家,
將我偌多財物連籠兒奪去了。
只要明日出得他店,
一徑的到開封府包待制爺爺跟前。
告將下來,
追還我的財物,
也未遲哩。
如何?
他不則說出來,
必然做出來。
若是放了回去,
可不倒著他道兒。
不如只一刀哈喇了他,
可不憐俐?
大嫂,
你說的是。
來、來、來。
你兩個籠兒都在這裡,
還了你,
我不要。
多謝了大哥。
我別問你要一件東西。
大哥,
你要甚麼?
我問你要那顆頭。
哥也,
連著筋哩。
兀的不有人來也!
在那裡?
你殺我在那裡?
我殺你在瓦窯裡。
【賺煞】殺我在瓦窯中,
做鬼在黃泉下。
我死後誰人救咱,
只教我冤氣騰騰怎按納。
大哥,
你得了我楊國用的銀子,
便饒我性命也罷了。
我銀子也要,
性命也要。
父親,
我再不能勾見你的面了。
父親也,
可憐你淚眼如麻,
望巴巴,
定道我流落在水遠山遐。
誰想道只隔得四十里橫屍這一搭,
他將我圖財致殺。
則我這楊國用怎生干罷,
我便死也,
著那賊吃我一拳。
著去。
我打不著他,
倒被刀割了這手也。
則我這一靈兒今夜宿誰家!
那廝殺了也。
留這死屍在家裡,
也不了當。
不如拖他去窯裡燒了罷。
大嫂說的是。
我抬著頭,
你抬著腳,
丟在窯裡去。
大嫂,
搬將柴來,
堆在窯門首,
待我去燒起火來。
這腿脡骨頭上,
多放幾塊硬柴。
這個我曉得。
燒化了也。
舀將水來,
殺了火。
拾將那骨殖來,
放在碓臼裡,
我便踏著碓。
大嫂,
你看成灰也未,
拿細篩子來篩了,
攪上些黃泥,
捏做一個盆兒,
底下畫個十字,
夾在家火中間,
架上柴燒起火來,
封殺窯門,
待到第七日才來開窯。
那廝也,
這等火葬了你,
倒也落的一個好發送。
天那!
可憐見我盆罐趙這點好心,
天也與我半碗兒飯吃。
第二折為人本分作經營,
淡飯粗茶心自寧。
平生莫做虧心事,
半夜敲門不吃驚。
自家盆罐趙的便是。
自從殺了那楊國用,
雖然得他好幾十兩銀子,
這兩日連夢顛倒,
我在床上睡,
可被他拖我到地上;
我在地上睡,
又被他抬我到床上。
好生芻擾不過,
恐怕惹出些事故來。
大嫂,
你與我把這店門重重關上,
只在家中靜守他幾日者。
理會的。
小聖乃窯神是也。
這盆罐趙做下這等違天害理的勾當,
我如今去警戒他一番也呵。
【中呂】【粉蝶兒】行行裡雲霧籠合,
來、來、來,
先著這冷颼颼滲人風過,
按唐巾將俺這角帶頻挪。
則這個殺人賊,
圖財漢,
常好是心粗膽大。
我則道是血碌碌屍首堆垛,
怎將他磣磕磕把盆兒捏做。
【醉春風】不爭你搗骨旋燒灰,
做的個當爐不避火。
這廝好無禮也,
似這般腥臊臭穢怎存活,
兀的不薰撲殺我,
我。
著這廝吃我一會掀騰,
遭我一會磨難,
受我一會折挫。
來到此處,
是他門首。
這廝關著門哩。
【迎仙客】我將這門去推,
他那裡緊關合,
不鄧鄧按不住我這心上火。
我如今,
便向前忙問他,
不由我語笑呵呵,
蚤將這闊腳板把門桯踏破。
神道,
他躲在床底下哩。
【上小樓】做男兒的殺人放火,
賊也,
你不合便隨風倒舵。
怎知道被我來昝住衣服,
揪住頭稍,
倒拽橫拖。
這都是你不合,
自攬著這場彌天災禍,
神道,
這殺人事是盆罐趙做下的,
並不干我事。
噤聲!
也是你不合去殺人處一迎一和。
你快拿這盆罐趙出來。
盆罐趙,
快出來,
神道要和你說話哩。
神道,
盆罐趙害怕,
只是不肯出來。
昨夜楊國用投宿之時,
那廝先去睡了,
你只去叫得一聲,
他便來了,
今日如何叫他不出來?
你若有多少本錢,
與我看一看,
我也就去叫他出來。
噤聲!
盆罐趙,
你這許多本事,
都到那裡去了?
這床底下是躲得過的?
你若是不出來,
我就連床砍做肉醬。
【篇】我一隻手昝著這廝腰,
幾番待攛下火。
將這廝剜著眼珠,
掐著喉嚨,
摘著心窩。
我且在,
脊背上,
端然穩坐,
只問你殺平人怎生胡做?
你說是甚麼神道?
等我好香燈花果祭賽你波。
我就是你家瓦窯神。
啐!
我養著家生哨裡,
我一年二祭,
好生供奉你。
你不看覷我,
反來折挫我,
直恁的派賴。
你到今日,
還是這等無禮。
待我略用上些氣力,
將你來坐做一個柿餅兒。
【滿庭芳】卻原來你也要饒些罪過,
說甚的一年二祭,
信口開合。
誰著你燒窯人不賣當行貨,
倒學那打劫的僂儸。
你本是個會做作狠心大哥,
更加著個會攛掇毒害虔婆。
現如今死魂靈無著落,
只待玎玎璫璫告過,
兀的不做了莊子鼓盆歌。
上聖,
你則是可憐見,
饒過我者。
你既要饒,
你快超度他生天,
我便饒你。
上聖,
你饒了我,
則今日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請高僧高道,
做水陸大醮,
超度他生天,
你意下如何?
盆罐趙,
你夫妻兩個聽者。
【耍孩兒】囑付你夫妻每休做別生活,
再不許去殺人也那放火。
想人生總是一南柯,
也須要福氣消磨。
則守著心田半寸非為少,
便巴得分外千錢枉自多。
天注定斟和酌,
但保的家常大飯,
又要如何。
【二煞】你背地裡去劫奪人,
也防人要侵害我。
豈不怕神明報應無差錯,
休看的打家截道尋常事,
你則想地獄天堂為甚麼?
運到也難逃躲,
直待要高懸劍樹,
義下油鍋。
我想楊國用好苦也!
盆罐趙,
你夫妻兩個好狠也!
【一煞】他、他、他。
千般苦盡受過,
才博得鈔幾何,
怎知道到家來橫惹這亡身禍。
焰騰騰把骨殖加柴燎,
克匝匝灰泥攪水和,
燒的來影跡兒無些個。
似這等逃災避難,
倒不如奔井投河。
上聖,
你若饒了我呵,
我買香燈花果,
好生祭賽你。
噤聲!
【尾煞】你先將那血痕兒掃拂的幹,
再將他死魂兒安頓的妥。
這便是你消災滅罪真功課。
倒也強如花果香燈,
兀良常常的祭賽我。
那神道去了,
咱打開窯看咱。
呀,
一窯的家火都走的無了也,
則剩下一個盆兒。
我試看咱,
是甚麼記號?
呀,
正是那一個骨屑。
留在家裡,
恐怕惹出些無頭禍來,
不如摔碎他娘罷。
休摔碎了。
有張敝古老的問咱討個夜盆兒,
你留著與他,
怕做甚麼?
大嫂,
你也說的是。
待張敝古老的來時,
我把這盆兒送他,
等他拿去做夜盆兒。
有他那老雞疤魘鎮,
也不怕他有甚麼靈變。
大嫂,
我被窯神打攪了一夜不曾睡得,
我看著這門都是重重關好的,
咱和你歇息去來。
我在這瓦窯居住,
做些本分生涯。
何曾明火執仗,
無非赤手求財。
有何神號鬼哭,
怕甚上命官差。
拚個閉門安坐,
一任天降飛災。
第三折老漢張敝古是也。
幼年間在開封府做著個五衙都首領,
如今老了也,
多虧包待制大人可憐見,
著老漢柴市裡討柴,
米市裡討米,
養濟著老漢,
過其終身。
有這瓦窯村盆罐趙小弟子孩兒,
常在俺處寄賣家火,
許了俺一個夜盆兒,
數番家說謊,
只是不與俺。
老漢今日無甚事,
不免到他家裡討這盆兒走一遭也呵。
【越調】【斗鵪鶉】俺如今赤手空拳,
少柴也那缺米。
常則是甘分隨緣,
粗衣糲食。
俺從來壯歲無兒,
更臨老也那喪妻。
恰才行了一直,
又蚤歇了一會。
可憐俺斑白頭毛,
尪羸的這瘦體。
【紫花兒序】想起俺少時節眼明手捷,
體快身輕,
到如今老了也腰曲頭低。
那裡每汪汪犬吠,
隱隱疏籬。
俺這裡舉目觀窺,
原來是竹塢人家傍小溪。
俺行到這盆罐兒趙家田地,
走的來口內煙生,
好著俺氣喘狼籍。
蚤來到這瓦窯村盆罐趙家門首也。
怎麼青天白日,
關著門哩?
這個弟子孩兒,
又不知干下甚的勾當。
待俺喚門咱。
盆罐趙,
開門來,
開門來。
是誰喚門?
待我開這門看去。
元來是張敝古。
老的,
你來我家做甚麼?
盆罐趙你這弟子孩兒,
你許了老漢一個夜盆兒,
幾番家到俺處寄家火賣,
只不與俺。
這一個盆兒,
值得甚的,
直著老漢親自上門問你討那?
盆兒有,
我可忘了,
你倒記得。
常言道:"老而不死是為賊",
正是你這樣人。
你看這白鬚搭颯的是像個賊。
【小桃紅】你道俺老而不死是為賊,
俺若不死成何濟?
老的也,
你如今多大年紀?
日逐柴米,
是那個供給你?
俺巴到新年便整整的八十歲,
柴和米是誰給,
只有您後輩無先輩。
老的也,
你有幾個同輩弟兄?
試說一遍與我聽咱。
俺同輩弟兄有十個。
可是那十個?
老的老了,
死的死了,
則剩下俺三個:王弘道、李從善和老漢。
呀!
昨日個王弘道命虧,
今日個李從善辭世,
天那!
則俺那一班兒白髮故人稀。
盆罐趙,
你與俺這夜盆兒,
等俺回去。
大嫂,
你取那盆兒出來,
送張老的。
兀的不是,
你取了去。
盆罐趙,
你這盆怎生根了也?
口退!
你這老的,
我在後面窯上取出來的,
才放在地下,
就會生了根?
有這等話!
你這小弟子孩兒,
許了俺一個盆兒,
若多時才與得俺。
也該揀一個好的,
怎生與俺個破聲雌雌的?
不好俺不要,
則與俺一個好的去。
老的,
我另換一個與你。
不好,
有些聲叉,
再換一個。
這個盆兒好。
這一個像是好的。
左右是他。
俺老漢回家去也。
老的,
你是往大路來的,
往小路來的?
俺才往大路上來,
如今可往小路上回去,
略近些兒。
老的,
天晚了,
不如仍往大路回去。
大路上沒鬼,
小路上可有鬼。
有鬼,
有鬼,
我打你這賊嘴。
俺是不怕鬼張敝古,
汴梁有名的。
俺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
書符咒水。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攝。
就有鬼,
見了俺時,
蚤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
你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
有這許多法,
你去罷。
大嫂,
仍舊的關上門,
到後院裡吃酒去來。
老漢問盆罐趙討了一個盆兒,
天色漸晚,
只索趕回家去。
適才盆罐趙說小路上有鬼,
誰不知道。
俺是不怕鬼的張敝古,
俺的性兒撮鹽入水。
呀!
天色晚了,
俺也要行動些。
【天淨沙】俺急煎煎向前路奔馳,
背後是甚麼人走響?
口退!
那個?
是那個磕撲撲在背後追隨?
兀的不唬殺老漢也。
這扯住我的不知是准?
誰不知老漢是不怕鬼的張口退古,
俺的性兒撮鹽入水。
俺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
書符咒水。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攝。
便有鬼,
見了俺時,
蚤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
莫不是山精鬼魅?
打鬼,
打鬼。
卻原來是棘針科抓住衣袂。
呸!
被這棘針科抓住,
倒絆了我一交。
老的也。
那裡這般哭?
老的也。
元來不是哭聲,
有人叫老的,
老的。
我想起來了,
敢是那放牛的牧童,
清早晨間出來,
趕著三五隻牛兒,
到晚來不見了一隻。
你便道:老的你可見我那牛兒來麼?
小弟子孩兒,
你不見了牛呵,
干俺屁事。
【寨兒令】小孩兒海將俺欺,
待捉弄淹這老無知,
多敢足放牛的牧童沒道理。
兀的不是哭聲!
做甚麼切切悲悲,
哭哭啼啼?
哦,
我曉得了。
莫個是風緊雁行疾。
又不是雁聲,
是那個哭哩?
【篇】眼見的路絕人稀,
不由俺不唬的魄散魂飛。
打鬼,
打鬼。
我聽沉了多半晌,
觀瞻了四周圍。
打鬼、打鬼。
呀,
呆老子也,
卻原來是一個土骨堆。
老漢可也老的糊突了,
一個土骨堆只管叫道有鬼,
有鬼。
俺是不怕鬼的張敝古,
俺的性兒撒鹽入水。
俺會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
書符咒水。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攝。
便有鬼,
見了俺時,
早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
老的也。
則被這鬼纏殺我也!
幸喜來到家門首了。
草索兒拴著門。
待俺放下這盆兒,
解掉草索。
開開這門。
【黃薔薇】他那裡吁吁的喘氣,
俺這裡轉轉的疑惑。
剛走到家來可便坐地,
猛然間心中記起。
【慶元貞】俺出門紅日乍平西,
歸時猶未夕陽低,
怎教俺擔驚受怕著昏迷。
嗨!
俺是忘了。
這都是咱老背悔,
門兒外不曾撒的把兒灰。
人說門前撒下一把灰,
那邪神野鬼便不敢進來。
老的也,
我進來多時了也。
待俺房簷上扯把草兒,
去燒著火來。
草可有了,
俺去時節灶窩裡埋著些牛糞火兒,
俺看有也是無。
燒鬍子也。
呸!
原來是個貓兒撞將出來,
把鬢髮髭鬚爭些兒都燒了。
俺知道了也,
是隔壁王婆婆家的貓兒。
他也不餵這貓兒,
常承俺這邊偷東西吃,
等俺罵他去。
王婆婆,
你家的貓兒你不喂,
他到俺家來,
放下的肉也偷吃了,
飯也偷吃了,
雞兒、鴨兒也偷吃了,
灶裡灰也偷吃了,
你還強嘴哩,
到明日和你整理。
待我點起燈來。
這羊皮襖上不知是虱子也是虼蚤,
我試尋咱。
老的也,
兀的不是一個虼蚤。
干你腿事!
等我鋪下這羊皮襖睡覺波。
好是奇怪,
每日價鋪著這羊皮,
暖烘烘的睡覺,
怎麼今日冰也似這般冷的?
原來偷了俺羊皮去。
有賊也,
地方拿賊那!
【黃薔薇】俺這衛高聲叫有賊,
慌止到街取。
又無一個巡軍捷譏,
著誰來共咱應對。
【慶元貞】扭回身疾便入房內,
被門桯絆我一個合撲地。
拿住賊也。
一隻手揪住這廝潑毛衣,
使拳捶,
利腳踢。
呸!
原來是一領舊羊皮。
原來這羊皮襖蓋在我頭上,
倒叫有賊,
害得俺一夜不曾得睡。
俺可要起來小解了。
有盆罐趙與俺一個盆兒,
俺試用咱。
怎生不聽見盆裡響,
倒在地下響?
嗨!
老漢老的糊突了,
盆兒在那邊,
可在這邊小解。
可怎生又走過那邊去了?
哎喲!
可怎生起在半空裡來了也。
【禿廝兒】本指望早起晚夕,
方便掩淨手更衣,
吃了這湯多水多偏夜起。
准想道,
有今日,
這般樣蹺蹊。
【聖藥王】俺可便趕到這壁,
他可便走到那壁,
則見他來來往往半空飛。
他可便走到這壁,
俺可便趕到那壁,
敝得俺渾身上下汗淋漓。
哎喲!
恰好是一夜不曾尿。
【鬼三台】則見他來到根底。
唬的俺忙迴避。
老的也,
可不道你這性兒撮鹽入水哩。
俺性格兒撮鹽入水,
你不是張敝古?
俺名姓你須知,
可不道你是不怕鬼的?
鬼也,
俺從今後怕你。
你會天心法那?
天心的這正法,
俺可也不省得,
你會那吒法那?
鬼也,
那吒的那法力不硼會。
你不曾咒水書符?
俺那裡會咒水書符,
都則是瞞神也那唬鬼。
老的也,
你怎的這天心法、地心法、那吒法,
可都不濟事了那?
【調笑令】俺這裡問你,
你待欲何為?
你試猜著。
你莫不是野鬼孤魂索酒食?
不是。
是甚麼邪魔外道通名諱?
也不是。
又不是。
畢竟是甚的東西?
我便是這盆兒,
這盆兒便是我。
他與了我個夜盆兒,
定害的俺無整理,
盆罐趙弟子孩兒也。
若是那水缸呵,
著俺怎地支持。
俺且問你,
你是個人,
可還是個鬼?
怎生到得俺家裡來?
我在你衣襟底下帶進來的。
俺罵那門神戶尉去。
好門神戶尉也,
你怎生把鬼放進來了?
俺要你做甚麼?
【麻郎兒】俺大年日將你帖起,
供養了散子茶食。
指望你驅邪斷祟,
指望你看家守計。
【篇】呸!
俺將你畫的,
這惡支殺樣勢。
莫不是盹睡了門神也那戶尉,
兩下裡桃符定甚大腿,
手拿了這應夢的鍾馗。
老的也,
你與我做主咱。
你說的明白,
俺好與你做主。
老的可憐見,
孩兒叫做楊國用,
就是汴梁人。
販些南貨做買賣去,
賺得五六個銀子。
前日回來,
不期天色晚了。
投到瓦窯村盆罐趙家宵宿。
他夫妻兩個圖了我財,
致了我命,
又將我燒灰搗骨,
捏成盆兒,
則指望盛湯盛水,
不想道送你老人家,
做了個夜盆兒。
這腌臢臭穢,
教我如何受得。
老的也,
怎生可憐見,
與我做主咱。
哦!
原來如此冤枉。
盆兒也,
爭奈你是個鬼魂,
俺是個人,
可怎生與你做主?
老的也,
你則把這盆兒拿到包待制爺爺面前,
你去那盆沿兒上敲三下,
我就玎玎璫璫的說起話來。
既是這等呵,
俺便與你做主。
天色明瞭,
俺鎖了門,
拿這盆兒見包待制走一遭去。
且住!
私場演,
官場用。
若到開封府去,
他不說時,
如何是了。
待俺試敲咱。
這是盆沿兒,
一、二、三。
老的,
你教我說,
我玎玎璫璫的說與你聽。
【收尾】俺將這瓦盆兒親提到南衙內,
直告那龍圖待制。
便不拿的他下地獄且由他,
盆兒也,
但得你見青天,
恁時節,
可也快活殺你。
第四折喏,
在衙人馬平安!
抬書案。
法正天心順,
倫清世俗淳。
筆題忠孝子,
劍斬不耳人。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
乃廬州金斗郡四望鄉老兒村人也。
幼年間進士及弟,
累蒙擢用。
皆因老夫秉性正直,
歷任廉能,
有十分為國之心,
無半點於家之念。
謝聖恩可憐,
加拜龍圖閣待制,
正授南衙開封府府尹之職,
敕賜勢劍金牌,
容老夫先斬後奏,
專一體察濫官污吏,
與百姓伸冤理枉。
今日昇廳坐起早衙,
張千,
喝攛廂者。
理會得。
抬放告牌出去。
老漢來到這開封府門首,
試敲這盆兒咱。
一、二、三。
我玎玎璫璫的說。
咱告狀去來。
【正宮】【端正好】抱著他冤楚楚瓦盆兒,
直到這另巍巍公堂下,
只待要如律令把賊漢擒拿。
准似這龍圖包老聲名大,
俺索向屏牆側偷窺罷。
【滾繡球】俺則見狠公吏把荊杖撾,
惡曹司將文卷押,
兩邊廂擺列著勢劍銅鍘,
中間裡端坐個像簡烏紗。
盆兒,
這所在不來也罷了。
盆兒也,
道假來你又不是假,
道耍來你又不是耍,
直被你唬得人心慌膽乍,
沒來由俺可也做這等冤家。
盆兒,
俺囑付你幾句,
若是包待制問你之時,
你要說的仔細者。
盆兒也,
若是你今朝不把情由訴,
俺張敝古呵,
平日空將正直誇,
早準備帶鎖披枷。
盆兒也,
俺如今過去敲三下,
你便言語。
老的也,
我玎玎璫璫的說。
告冤屈!
張千,
甚麼人叫冤屈?
與我拿將過來。
當面。
張敝古這老兒,
在衙門辦事年久,
無人養濟。
我著他柴市裡討柴,
米市裡討米,
養贍終身。
想必那街市上小民,
欺負這老兒,
不肯給他柴米,
以此來告冤屈。
兀的老兒,
你有甚麼銜冤負屈的事,
你從實說來,
老夫與你做主。
老漢張敝古,
沒甚麼冤屈,
這個盆兒冤屈。
兀那老兒,
你不冤屈,
這盆兒怎生冤屈?
大人,
俺老漢在這盆沿上敲三下,
這盆兒便玎玎璫璫的說。
是真個?
兀那老兒,
你敲,
張千試聽者。
一、二、三。
盆兒也。
張千,
你聽見他說些甚麼?
爺爺,
這老兒弄虛頭,
並不聽得一些兒聲響。
他可不言語了。
我也道這老兒老的糊突了,
那曾有盆兒會玎玎璫璫說話的道理。
張千,
與我搶出去。
理會的。
他怎麼不言語?
俺試敲這盆兒咱。
一、二、三。
我玎玎璫璫的說。
你恰才在那裡去?
我恰才口渴的慌,
去尋一鍾兒茶吃。
還打諢哩。
你恰才不來呵,
唬的俺一柄臉倒焦黃似茶色也。
老的,
你與我做主咱。
俺與你再叫冤屈去。
冤屈也。
張千,
誰在衙門首這般大驚小怪的?
又是張敝古老兒叫冤屈。
他怎麼又叫冤屈?
著他進來。
你有甚麼冤屈?
大人,
這盆兒委實冤屈。
適才出衙門外敲他三下,
他便玎玎璫璫的說。
一、二、三。
盆兒也。
張千,
你聽他說些甚麼來?
想是只這老兒聽的,
小人實不曾聽見甚麼說話。
他可怎生又不言語了!
張千,
將那老兒搶出去。
你這老兒,
這是法堂上,
不是你弄虛頭的去處,
快回去罷。
嗨,
俺張敝古一生正直,
今日被這盆兒都喪壞了也。
【叨叨令】俺為甚的無柴少米不納民間價,
為甚的穿衙入府不受官司罵。
也則為公心皮道從沒分毫詐,
也不是強唇劣嘴要做鄉村霸。
則被你都壞了我也麼哥,
則被你都壞了我也麼哥,
倒不如吞聲忍氣依舊回家罷。
待俺再敲那盆兒咱。
一、二、三.老的也,
怎麼那?
你又在那裡來?
我害饑,
去吃個燒餅兒。
你恰才不來呵,
險些兒被包待制打出俺屁來哩。
老的也,
你與我做主咱。
【醉高歌】你背地裡玎玎璫璫說話,
著緊處你便裝聾作啞。
俺只待提起來望這街直下,
摔碎你做幾片零星瓦查。
老的也,
不爭你摔碎盆兒呵,
誰與我伸這冤屈來?
盆兒,
你可曾見麼?
我見甚麼?
【紅繡鞋】恰才那粗棍子渾如臂大,
他將俺打一下直似鉤搭,
你是個鬼魂兒倒捉弄俺老人家。
老的也,
你與我再過去那。
不是俺們將他這門桯驀,
也不是俺懶將他這地皮拿,
老的也,
你不過去,
誰與我做主咱?
盆兒也俺可便待今番吃了三頓打。
老的也,
不是我不過去,
只被那門神、戶尉當住,
不放過去那。
既如此,
何不蚤說,
待我再叫。
冤屈也。
這老兒又叫冤屈,
著他進來。
你這老兒怎生冤屈?
俺這盆兒委實的冤屈。
這老兒好無禮也,
兩次三番,
將著這盆兒戲弄老夫。
你說的是,
萬事罷論,
說的不是呵,
不道的饒了你哩。
望大人停嗔息怒,
暫罷狼虎之威,
聽老漢慢慢的訴說一遍咱。
小人開年八十多年紀,
聽我一一從頭說至尾。
去時昏昏慘慘日猶高,
回來陰陰沉沉天道黑。
點盞半明半暗壁上燈,
本待穩穩安安睡個美。
忽聽哽哽咽咽哭聲微,
著我受怕耽驚重坐起。
問他是神是鬼是妖精,
他道盆兒便是咱身體。
因此替他叫屈到衙門,
上告待制老爺聽端的。
人人說你白日斷陽間,
到得晚時又把陰司理。
也曾三勘王家蝴蝶夢,
也曾獨糶陳州老倉米。
也曾智賺灰闌年少兒,
也曾詐斬齋郎衙內職。
也曾斷開雙賦後庭花,
也曾追還兩紙合同筆。
只要分付那敝敝懆懆狠門神,
休當住咱玎玎璫璫盆兒鬼。
【小梁州】上告你個待制爺爺俯鑒察,
念小人怎敢調弄奸猾。
只為你那門神戶尉一似狠那吒,
將巨斧頻頻掐。
大人,
你則覷波。
他是一個鬼魂兒,
怎教他不就活驚殺。
是、是、是,
大家小戶有個門神戶尉。
那屈死的冤魂,
被他當住,
所以進來不得。
張千,
你去取將金錢銀紙來者。
老夫心下自裁劃,
金錢銀紙速安排。
邪魔外道當攔住,
單把屈死冤魂放過來。
我燒了一陌兒紙錢,
你看好陣冷風也。
【篇】俺只見金錢銀紙剛燒罷,
見一陣旋風兒逐定咱家。
俺便割捨的盆沿上,
敲三下。
一、二、三。
盆兒也。
我玎玎璫璫的說。
慚愧。
他道玎玎璫璫說話,
大人試聽咱。
他可敢說的個有根芽。
那廳階下一個屈死的冤鬼,
別人不見。
惟老夫便見。
兀那鬼魂,
你有甚的冤枉事,
你備細說來,
老夫與你做主。
孩兒每祖貫汴梁居住,
遇著個賈半仙,
算孩兒一卦,
道有百日血光之災,
千里之外可躲。
孩兒便辭別了父親,
一來販些南貨做買賣去,
二來就躲災逃難。
喜買賣稱意,
賺的五六個銀子。
轉回家來,
已是九十九日了,
未滿百日之期,
不敢便歸,
因此在這四十里外瓦窯村盆罐趙家投宿。
不意他夫妻兩個,
圖了咱財,
致了咱命,
又將孩兒燒灰搗骨,
捏成盆兒。
其實好苦楚也。
念孩兒避災遠出,
做買賣他州外府。
雖然賺百倍錢財,
卻受盡萬般辛苦。
轉回來止隔得四十程途,
權向這他家寄宿。
夫要每當夜生心,
都狠毒如狼似虎。
被殺死一命歸陰,
又將我燒灰搗骨。
夾泥水捏做盆兒,
送與那老張敝古。
何指望盛水盛湯,
只要免夜盆不許。
因此上玎玎璫璫,
備將我衷情訴與。
告你個青天老爺,
替我這屈死冤魂做主。
果然有這等冤枉事。
張千,
你去拿將盆罐趙夫妻兩個,
一步一棍打將來者。
理會的。
盆罐趙在家麼?
喚我的那個?
你妻子在那裡?
他是樂戶,
除名久了也,
還要喚官身哩?
口退!
包爺有勾,
快叫他出來。
張千哥哥,
一向不見你,
怎麼越狠了也!
請家裡待茶去。
包爺爺久等哩,
行動些。
犯人當面。
兀那盆罐趙,
你謀死楊國用,
有人告你哩。
小人一家兒都是吃齋念佛的,
並不曾謀死甚麼楊國用。
不知那個是原告,
等小人與他面對。
是張敝古告你。
你這老子好無禮也,
我白白的送你一個夜盆兒,
有甚的不是處?
倒把人命來告我,
思量紮詐我那?
你這賊漢,
你當日與俺這盆兒時,
俺道這盆聲雌雌的不好,
要另換一個。
換了三次,
你只把這盆兒與俺。
拿回家來,
被他哭哭啼啼打攪了一夜不曾得睡。
這也罷了,
害的俺滿地都溺上尿。
他玎玎璫璫的說起話來,
道是怎麼長,
怎麼短,
都是你這盆兒說的。
俺知道甚麼楊國用有五六個銀子,
你要謀他的?
難道這盆兒在我家不說話,
到你家裡便說起話來?
我不信。
那有這等說話,
敢是這老子要詐我只水缸哩。
【快活三】哎!
你個盆趙大,
怎看得俺似小娃娃。
與了俺一個夜盆受用咱,
倒著我耽驚怕。
【朝天子】盆兒也,
俺討的到家,
險將俺來唬殺,
大人不信,
只差人看去。
現如今一謎裡尿胡下。
那廝在窯中怎生殺人來?
大人。
則他這瓦窯村更狠如蓼兒窪,
你便是打官防難彈樂。
他殺壞了平人,
燒做了片瓦,
死魂靈都消化。
你若要正法,
直將他萬剮,
大人,
這的也稱不了那冤仇大。
你要坐人死罪,
怎憑得你口裡說?
你則教那盆兒玎玎璫璫的說,
我才心服。
一、二、三。
盆兒也。
盆罐趙,
你夫妻兩個,
也有今日麼!
你不要執我,
放我家去,
做好事與你,
包管得超度生天。
我是有銀子的人,
決不賴你的。
你在我腿旋骨上加上幾塊硬柴,
燒的我好苦也。
那時節你死也死了,
有甚的苦?
張千,
選大棍子來,
每人先打一百。
取官綿紙一張,
著司房責下口詞,
等他夫妻兩上畫了准伏,
當堂判個斬宇,
即日押赴市曹,
將他萬千刀,
凌遲處死。
理會的。
我畫、我畫。
殺死楊國用是我來,
謀他五六個銀子也是我來,
燒灰搗骨也是我來,
捏做盆兒也是我來。
當日睜著眼做,
今日合著眼受。
大嫂,
只是帶累了你。
開封府堂上除了殺則是打,
料想把燒灰搗骨,
做盆兒不成?
怕做甚的,
殺了罷,
殺了罷。
我也到法場上看看,
權做個監斬官去也。
張千,
你與俺將盆罐趙的傢俬盡數抄沒,
將來均分做兩處,
一半給賞張敝古,
見義當為,
能代人鳴冤雪枉;
一半給楊國用的父親,
作為養贍之資。
並將這盆兒交付與他,
攜歸埋葬。
一面揭榜示眾,
通行知悉者。
不是孤家好殺人,
從來王法本無親。
余資並給殘年叟,
虛塚能招既死魂。
莫道一時無義士,
肯令三尺有冤民。
從令揭榜通知後,
留與人間作異聞。
若不是大人呵,
這冤枉事何時伸理?
真個威德如天,
非同小可也。
念老漢蒼顏白髮,
不為那冤魂也不到這府衙。
你個包待制呵,
威德無加,
神鬼背驚唬。
從今後傳播天涯,
做一段新奇話。
題目咿咿啞啞喬搗碓正名玎玎璫璫擋盆兒鬼
楔子野管羌笛韻,
英雄戰馬嘶。
擂的是鏤金畫面鼓,
打的是雲月皂雕旗。
某乃大將李嗣源是也。
父乃沙陀李克用。
俺父親手下兵多將廣,
有五百義兒家將,
人人奮勇,
個個英雄,
端的是旗開得勝,
馬到成功。
自破黃巢,
俺父子每累建奇功。
今天下太平,
因某父多有功勳,
加為忻、代、石、嵐、雁門關都招討使,
天下兵馬大元帥,
又封為河東晉王之職。
手下將論功升賞。
今奉聖人命,
為因黃巢手下餘黨草寇未絕,
今奉阿媽將令,
差俺五百義兒家將,
統領雄兵,
收捕草冠。
若得勝回還,
聖人再有加官賜賞。
奉命出師統雄兵,
剿除草寇建功名。
赤心報國施英勇,
保助山河享太平段段田苗接遠村,
太公莊上戲兒孫。
雖然只得鋤刨力,
答賀天公雨露恩。
自家潞州長子縣人氏,
姓趙,
人見有幾貫錢,
也都喚我做趙太公。
嫡親的兩口兒,
渾家劉氏,
近新來亡化過了。
撇下個孩兒,
未勾滿月,
無了他那娘,
我又看覷不的他。
我家中糧食田土盡有,
爭奪無一個親人,
則覷著一點孩兒!
我分付那穩婆和家裡那小的每:長街市上不問那裡尋的一個有乳食的婦人來,
我寧可與他些錢鈔,
我養活他,
則要他看覷我這孩兒。
今日無甚事,
我去那城中索些錢債去。
下次小的,
看著那田禾,
我去城中索些錢債便來也。
妾身是這潞州長子縣人民,
自身姓李,
嫁的夫主姓王,
是王屠,
嫡親的兩口兒。
妾身近日所生了個孩兒,
見孩兒口大,
就喚孩兒做王阿三。
不想王屠下世,
爭奪家中一貧如洗,
無錢使用!
妾身無計所奈,
我將這孩兒長街市上賣的些小錢物,
埋殯他父親。
自從早晨間到此,
無人來問,
如之奈何也!
自家是趙太公。
城中索錢去來也,
不曾索的一文錢,
且還我那家中去。
兀的一簇人,
不知看甚麼?
我試去看咱。
一個婦人,
懷裡抱著個小孩兒。
我問他一聲咱:兀那嫂嫂,
你為何抱著這小的在此啼哭?
可是為何那?
老人家不知:我是這本處王屠的渾家,
近新來我所生了這個孩兒,
未及滿月之間,
不想我那夫主亡逝,
無錢埋殯,
因此上將這孩兒但賣些小錢物,
埋殯他父親。
是我出於無奈也!
住、住、住,
正要尋這等一個婦人看我那孩兒,
則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
你便要賣這小的,
誰家肯要?
不知你尋個穿衣吃飯處,
可不好?
你說的差了也!
便好道:一馬不背兩鞍,
雙輪豈碾四轍?
烈女不嫁二夫,
我怎肯嫁待於人!
你既不肯嫁人,
便典與人家,
或是三年,
或是五年,
得些錢物埋殯你夫主,
可不好?
我便要典身與人,
誰肯要?
你若肯啊,
我是趙太公,
我家中近新來也無了渾家,
有個小的,
無人抬舉他;
你若肯典與我家中,
我又無甚麼重生活著你做,
你則是抱養我這個小的,
我與些錢鈔埋殯你那丈夫,
可不好?
住、住、住,
我尋思咱:我要將這孩兒與了人來呵,
可不絕了他王家後代?
罷、罷、罷,
寧苦我一身罷!
我情願典,
太公!
既是這般,
則今日我與些錢物,
你埋殯你夫主。
你便寫一紙文書,
典身三年。
則今日立了文書,
我與你錢鈔,
埋殯了你夫主,
就去俺家裡住去。
也是我出於無奈也呵!
你是有福的,
肯分的遇著我。
【正宮】【端正好】則我這腹中愁、心間悶,
俺窮滴滴舉眼無親,
則俺這孤寒子母每誰瞅問?
俺男兒半世苦受勤,
但能勾得錢物,
寧可著典咱身!
則今日埋殯你丈夫,
便跟我家中去來。
則今日將俺夫主親埋殯。
第一折自從王屠的渾家到俺家中,
一月光景。
我將那文書本是典身,
我改做賣身文書,
永遠在我家使喚。
這婦人抬舉著我那孩兒哩,
我如今喚他抱出那孩兒來,
我試看咱。
王大嫂!
妾身自從來到趙太公家中,
可早一月光景也。
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書、不想趙太公暗暗的商量,
改做了賣身文契,
與他家永遠使用。
今日太公呼喚,
不知有甚事,
須索走一遭去。
想我這煩惱幾時受徹也呵!
【仙呂】【點絳唇】我如今短歎長吁,
滿懷冤屈,
難分訴。
則我這衣袂粗疏,
都是些草絡布無綿絮。
【混江龍】我堪那無端的豪戶,
瞞心昧己使心毒。
他可便心僥倖,
倒換過文書,
當日個約定覓自家做乳母,
今日個強賴做他家裡的買身軀。
我可也受禁持、吃打罵敢無重數。
則我這孤孀子母,
更和這瘦弱身軀!
員外萬福。
你來我家一個月了。
你抱將我那孩兒來我看。
王大嫂,
怎生我這兒這等瘦?
將你那孩兒來我看。
偏你的孩兒怎生這般將息的好?
這婦人好無禮也!
他將有乳食的奶子與他孩兒吃,
卻將那無乳食的奶子與俺孩兒吃,
怎生將息的起來?
這婦人不平心,
好打這潑賤人!
【油葫蘆】打拷殺咱家誰做主?
有百十般曾對付:我從那上燈時直看到二更初,
我若是少乳些則管裡丫丫的哭,
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
這孩兒能夜啼不犯觸,
則從那搖車兒上掛著爺單褲,
掛到有三十遍倒蹄驢。
【天下樂】不似您這孩兒不犯觸,
可是他聲也波聲,
聲聲的則待要哭。
則從那搖車兒上魘禳無是處。
誰敢道是蕩他一蕩?
誰敢是觸他一觸?
可是他叫丫丫無是處。
將你那孩兒來我看。
員外可憐見,
休摔孩兒!
摔殺有甚事?
則使的幾貫錢!
【金盞兒】你富的每有金珠,
俺窮的每受孤獨,
都一般牽掛著他這個親腸肚。
我這裡兩步為一驀,
急急下街衢。
我戰欽欽身剛舉,
篤速速手難舒。
我哭啼啼扳住臂膊,
淚漫漫的扯住衣服。
員外可憐見!
便摔殺了孩兒,
血又不中飲,
肉又不中吃,
枉污了這答兒田地。
員外則是可憐見咱!
兀那婦人,
我還你,
抱將出去,
隨你丟了也得,
與了人也得,
我則眼裡不要見他。
你若是不丟了呵,
來家我不道的饒了你哩!
似這等如之奈何!
孩兒,
眼見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
兒也,
痛煞我也!
【尾聲】兒也!
則要你久已後報冤仇,
托賴著伊家福,
好共歹一處受苦。
我指望待將傍的孩兒十四五,
與人家作婢為奴。
自躊躕,
堪恨這個無徒!
兒也,
你不成人便罷,
倘或成了人呵,
你穿著些布背子,
排門兒告些故疏。
恁時節老人家暮古,
與人家重生活難做。
哎,
兒也!
你尋些個口銜錢,
贖買您娘那一紙放良書。
第二折靴尖踢鐙快,
袖窄拽弓疾。
能騎乖劣馬,
善著四時衣。
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因為俺阿媽破黃巢有功,
聖人封俺阿媽太原府晉王之職,
俺阿媽手下兒郎都封官賜賞。
今奉俺阿媽將令,
著俺數十員名將,
各處收捕黃巢手下餘黨;
某為節度使之職。
昨日三更時分,
夜作一夢,
夢見虎生雙翅。
今日早間去問周總管,
他言說道:"有不測之喜,
可收一員大將。
"某今日統領本部軍卒,
荒野外圍獵射走一遭去。
眾將擺開圍場者!
圍場中驚起一個雪練也似白兔兒來。
我拽的這弓滿,
放一箭去,
正中白兔。
那白兔倒一交,
起身便走。
俺這裡緊趕緊走,
慢趕慢走。
眾將與我慢慢的追襲將去來!
妾身抱著這個孩兒,
下著這般大雪,
向那荒郊野外,
丟下這孩兒也。
你也怨不的我也!
【南呂】【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
速速的離宅舍。
我可便一心空硬咽,
則我這兩隻腳可兀的走忙迭。
我把這衣袂來忙遮,
俺孩兒渾身上綿繭兒無一葉。
我與你往前行,
無氣歇,
眼見的無人把我來攔遮,
我可便將孩兒直送到荒郊曠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棄捨。
哎,
兒也!
咱兩個須索今日離別,
這冤家必定是前生業。
這孩兒儀容兒清秀,
模樣兒英傑。
我熬煎了無限,
受苦了偌些。
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
不由我感歎傷嗟!
我、我、我,
今日個母棄了兒,
非是我心毒,
是、是、是,
更和這兒離了母如何的棄捨!
哎!
天也,
天也!
俺可便眼睜睜子母每各自分別,
直恁般運拙。
這冤家苦楚何時徹?
誰能夠暫時歇?
若是我無你個孩兒伶俐些,
那其間方得寧貼。
我來到這荒郊野外,
下著這般大雪,
便怎下的丟了孩兒也!
【隔尾】我這裡牽腸割肚把你個孩兒捨,
跌腳捶胸自歎嗟。
望得無人,
拾將這草料兒遮,
將乳食來喂些,
我與你且住者。
兒也!
就在這官道旁邊,
敢將你來凍煞也!
大小軍卒,
趕著這白兔兒。
我有心待不趕來,
可惜了我那枝艾葉金鈚箭去了。
如今趕到這潞州長子縣荒草坡前,
不見了白兔,
則見地下插著一枝箭。
左右,
與我拾將那枝箭來,
插在我這撒袋中。
奇怪也!
兀那道旁邊一個婦女人,
抱著一個小孩兒,
將那孩兒放在地上,
哭一回去了;
他行數十步可又回來,
抱起那孩兒來又啼哭。
那婦女人數遭家恁的,
其中必是暗昧。
左右!
你去喚將那婦人來,
我試問他。
兀那婆婆兒,
俺阿媽喚你哩。
官人萬福。
兀那婦人,
你抱著這個小的,
丟在地下去了,
可又回來,
數番不止,
你必是暗昧。
官人不嫌絮煩,
聽妾身口說一遍:我是這本處王屠的渾家,
當日所生了這個孩兒,
未及滿月,
不想王屠辭世,
爭奈無錢埋殯。
妾身與趙太公家典身三年,
就看管他的孩兒。
不想趙太公將我那典身的文書,
他改做了賣身的文契。
當日他趙太公喚我,
我抱著兩個孩兒,
太公見了,
他說:"偏你那孩兒便好,
怎生餓損了我這孩兒?
便將你那孩兒或是丟了或是人養了便罷,
若不丟你那孩兒回來,
我不道的饒了你!
"因此上來到這荒郊野外,
丟我這孩兒來。
嗨!
好可憐人也。
兀那婦人,
比及你要丟在這荒郊野外呵,
與了人可不好?
妾身怕不待要與人,
誰肯要?
兀那婦人,
這小的肯與人呵,
與了我為子可不好?
官人若不棄嫌,
情願將的去。
敢問官人姓甚名誰?
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久以後抬舉的你這孩兒成人長大,
我教他認你來。
你將他那生時年月小名說與我者。
官人,
這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
小名喚做王阿三。
左右那裡,
好生抱著孩兒;
這圍場中那裡有那紙筆,
翻過那襖子上襟,
寫著孩兒的小名生時年月。
你休煩惱,
放心回去。
【賀新郎】富豪家安穩把孩兒好抬迭,
這孩兒脫命逃生,
媳婦兒感承多謝!
我和你做個親眷可不好?
官人上怎敢為枝葉?
教孩兒執帽擎鞭抱靴。
你放心,
這孩兒便是我親生嫡養的一般。
聽說罷我心內歡悅,
便是你李富貴合是遇英傑。
哎!
你個趙太公弄巧翻成拙。
兒也!
你今日棄了你這個窮奶奶,
哎,
兒也!
誰承望你認這富爹爹!
兀那婦人,
你放心,
等你孩兒成人長大,
我著你子母每好歹有廝見的日子哩。
多謝了官人也。
兒也,
則被你痛殺我也!
【尾聲】怕孩兒有剛氣自己著疼熱,
會武藝單單的執斧鉞,
俺孩兒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絕。
我若是打聽的我孩兒在時節,
若有些志節,
把他來便撞者,
將我這屈苦的冤仇,
兒也!
那其間報了也。
兀那眾軍卒聽者:他這小的如今與我為了兒,
我姓李,
就喚他做李從珂,
到家中不許一個人洩漏了;
若是有一個洩漏了的,
我不道的饒了您哩!
我驅兵領將數十年,
因追玉兔驟征馬宛。
忽見婦女嚎咷哭,
我身一一問前緣。
他願將赤子與我為恩養,
我教他習文演武領兵權。
一朝長大成人後,
久以後我著他子母再團圓。
第三折黃巢播亂立山河,
聚集群盜起干戈。
某全憑智謀驅軍校,
何用雙鋒石上磨?
某姓葛名從周是也,
乃濮州鄄城人氏。
幼而頗習先王典教,
後看韜略遁甲之書,
學成文武兼濟,
智謀過人。
某初佐黃巢麾下為帥,
自起兵之後,
所過城池望風而降。
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黃巢,
自黃巢兵敗,
某今佐於梁元帥麾下為將。
某今奉元帥將令,
為與李克用家相持。
他倚存孝之威,
數年侵擾俺鄰境。
如今無了存孝,
更待干罷。
俺這裡新收一員大將,
乃是王彥章,
此人使一條渾鐵槍,
有萬夫不當之勇。
他便是再長下的張車騎,
重生下的唐敬德,
此人好生英雄。
某今差王彥章領十萬雄兵,
去搦李克用家名將出馬。
小校,
與我請將王彥章來,
有事商議。
理會的。
王彥章安在?
幼年曾習黃公略,
中歲深通呂望書。
天下英雄聞吾怕,
我是那壓盡春秋伍子胥。
某乃大將王彥章是也,
乃河北人氏。
某文通三略。
武解六韜,
智勇雙全。
寸鐵在手,
萬夫不當之勇;
片甲遮身,
千人難敵之威;
鐵槍輕舉,
戰將亡魂;
二馬相交,
敵兵喪魄。
天下英雄,
聞某之名,
無有不懼。
今有元帥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報復去,
道有王彥章來了也。
理會的。
喏,
報的元帥得知:有王彥章來了也。
著他過來。
理會的。
著你過去。
呼喚某有何將令?
王彥章,
喚你來別無甚事,
今有李克用,
數年侵擾俺鄰境,
如今無了存孝也,
你領十萬雄兵,
去搦李克用家名將出馬。
若得勝回還,
俺梁元帥必然重賞加官也。
某今領了將令,
點就十萬雄兵,
則今日拔寨起營。
大小三軍,
聽吾將令,
與李克用家相持廝殺走一遭去!
某驅兵領將顯高強,
全憑渾鐵六沉槍。
馬如北海蛟出水,
人似南山虎下崗。
敵兵一見魂魄喪,
赳赳威風把名揚。
臨軍對陣活挾將,
敢勇交鋒戰一場。
小校,
王彥章領兵與李克用家交戰去了也?
去了也。
憑著此人英勇,
必然得勝也。
俺梁元帥怎比黃巢?
斬大將豈肯耽饒!
十萬兵當先敢勇,
千員將施逞英豪。
人人望封官賜賞,
個個要重職名標。
收軍鑼行營起寨,
賀凱歌得勝旗搖。
馬吃和沙草,
人磨帶血刀。
地寒毯帳冷,
殺氣陣雲高。
某乃李嗣源是也。
今收捕草寇己回,
頗奈梁元帥無禮,
今差賊將王彥章,
領十萬軍兵搦俺相持。
他則知無了存孝,
豈知還有俺五虎大將,
量他何足道哉!
某今領二十萬雄兵,
五員虎將,
與梁兵交戰去。
小校,
喚將李亞子、石敬瑭、孟知祥、劉知遠、李從珂五員將軍來者。
理會的。
眾將安在?
幼小曾將武藝習,
南征北討要相持。
臨軍望塵知勝敗,
對壘嗅土識兵機。
某乃李亞子是也。
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喚,
須索見哥哥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
道有李亞子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李亞子來了也。
著他過來。
理會的。
著你過去。
哥哥呼喚,
有何事?
亞子兄弟,
喚您來別無事,
今有梁將王彥章搦戰,
等五將來全了,
支撥與您軍馬去。
理會的。
幼習韜略識兵機,
旗開對壘敢迎敵。
臨軍能射敵兵怕,
大將軍八面虎狼威。
某乃石敬瑭是也。
今有先鋒將李嗣源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
道有石敬瑭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石敬瑭來了也。
著他過來。
理會的。
著你過去者。
呼喚某那廂使用?
石敬瑭,
今喚您五將與王彥章相持去,
等來全時支撥與您軍馬。
理會的。
學成三略和六韜。
忘生捨死建功勞。
赤心輔弼為良將。
盡忠竭力保皇朝。
某乃孟知祥是也。
今有李嗣源呼喚,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
道有孟知祥來了也。
報的阿媽得知:有孟知祥來了也。
著他過來者。
兀那王嫂!
你怎生喚我做王嫂?
我是你奶奶哩!
我可是你爹爹哩!
想當初我父親買你來與我家為奴,
就著你做奶子。
奶的我好!
你將那好奶與你那孩兒吃,
你將那無乳的奶與我吃,
故意的把我餓瘦了。
如今我不喚你做奶子了,
我則叫你做王嫂。
你與我飲牛去,
休濕了那牛嘴兒;
若濕了我那牛嘴兒呵,
回家來五十黃桑棍!
似這般如之奈何?
當初他本不知道,
如今他既知道了,
這煩惱從頭兒受起也!
我索井頭邊飲牛去咱。
下著這般國家祥瑞,
好冷天道也呵!
【正宮】【端正好】風颼颼遍身麻,
則我這篤籟籟連身戰,
凍欽欽手腳難拳。
走的緊來到荒坡佃,
覺我這可撲撲的心頭戰。
【滾繡球】我這裡立不定虛氣喘,
無筋力手腕軟,
瘦身軀急難動轉。
恰來到井口旁邊,
雪打的我眼怎開,
風吹的我身倒偃,
凍碌碌自嗟自怨,
也是咱前世前緣。
凍的我拿不的繩索拳攣著手,
立不定身軀聳定肩,
苦痛難言!
我將這水桶擺在井邊,
放下這吊桶去。
好冷天道也!
【倘秀才】我這裡立不定吁吁的氣喘,
我將這繩頭兒呵的來覺軟。
一桶水提離井口邊,
寒參參手難拳,
我可便應難動轉。
將這吊桶掉在這井裡,
我也不敢回家去,
到家裡又是打又是罵。
罷、罷、罷,
就在這裡尋個自縊!
幾度相持在戰場,
沙陀將士顯高強。
破滅黃巢真良將,
扶持阿媽保家邦。
某乃大將李從珂是也。
奉著阿媽的將令,
差俺五虎將與王彥章交戰去來,
被俺五虎將困了王彥章,
今日班師得勝回程。
我父親李嗣源與四個叔叔先回去了。
某領三千軍馬後哨行將去,
打這潞州長子縣過,
來到這村莊前。
奇怪也!
兀那井口旁邊一個婦人,
守著一擔水,
樹上掛著一條繩子,
有那覓自縊的心,
則管裡啼天哭地的。
左右那裡,
與我喚那婦人來,
我問他。
理會的。
兀那婦人,
俺大人喚你哩!
哥哥喚我做甚麼?
左右接了馬者。
將座兒來我坐。
官人萬福。
好奇怪也!
這個婆婆兒剛拜我一拜,
恰似有人推起我來的一般。
這婆婆兒的福氣倒敢大似我麼?
兀那婆婆,
你為甚麼樹上拴著這條套繩子要尋自縊?
你說一遍,
我試聽咱。
官人不知:老身在趙太公家居住,
俺太公嚴惡,
使我來這井上打水飲牛來。
不想將吊桶掉在井裡,
不敢回家取三須鉤去,
因此上尋個自縊。
可憐也!
這婆婆掉了桶在這井裡,
不敢回家中去,
在此尋個自盡。
嗨!
可不道螻蟻尚然食生,
為人何不惜命?
左右,
拿著那揉鉤槍,
井中替他撈出那桶來。
理會的。
打撈出來了也。
將桶與那婆婆。
多謝了官人!
看了這官人那中珠模樣,
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兒也。
這個婆婆好無禮也,
我好意的與你撈出桶來,
你為何看著我啼哭?
老身怎敢看著官人啼哭!
老身當初也有個孩兒來,
自小裡與了個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
也有這般大小年紀也。
老身見了官人,
想起我那孩兒來,
因此煩惱。
兀那婆婆,
你當初也有個孩兒來,
與了一個官人去了。
那官人姓甚名誰?
穿著甚麼衣服?
騎著甚麼鞍馬?
你從頭至尾慢慢的說一遍咱。
【倘秀才】那官人繫著條玉兔鶻連珠兒石碾,
戴著頂白氈笠前簷兒漫卷。
他來你這裡有甚麼勾當?
可是他趕玉兔因來到俺這地面,
他兜玉轡,
勒征馬宛,
斜挑著鐙偏。
那官人他可怎生便問你要那孩兒來?
【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
手捻著一枝雕翎箭,
我可便把孩兒來與了那個官員。
曾有甚麼信息來?
知他是富貴也那安然,
知他是榮華也那穩便。
你這許多時不曾望你那孩兒一望?
要去呵應難去。
你曾見你那孩兒來麼?
要見阿應難見。
你那孩兒小名喚做甚麼?
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
要了你那孩兒去的官人姓甚名誰?
你早則得福也李嗣源。
奇怪也!
這婆婆叫著我阿媽的名字。
左右,
這世上,
有幾個李嗣源?
止有阿媽一個是李嗣源。
兀那婆婆,
我和李嗣源一張紙上畫字,
我到家中說了,
若有你那孩兒時,
我教他看你來。
你那孩兒如今多大年紀?
幾月幾日甚麼時生?
你說與我。
俺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
年十八歲也,
小名喚做王阿三。
奇怪也!
這婆婆說的那生時年紀,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一般般的,
則爭一個名字差著,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呵,
好歹著你孩兒來望你,
你意下如何?
官人是必著孩兒來看我一看。
【啄木兒尾聲】你是必傳示與那李嗣源,
道與俺那閔子騫,
有時節教俺這子母每重相見。
要相逢一面,
則除是南柯夢裡得團圓。
奇怪也!
這個婆婆說的他那孩兒,
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
則爭著這一個小名差著:他是王阿三,
我是李從珂;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問的明白,
那其間來認,
未為晚矣。
聽言說罷淚如梭,
忽見受苦老婆婆。
阿三小子誰名姓?
多應敢是李從珂?
第四折桃暗柳明終夏至,
菊凋梅褪又春回。
某乃李嗣源是也。
過日月好疾也,
自從在潞州長子縣討了那個孩兒來家,
今經十八年光景也。
孩兒十八歲也,
學成十八般武藝,
無有不拈,
無有不會,
寸鐵在手有萬夫不當之勇。
孩兒喚做李從珂。
今因王彥章下將戰書來搦俺交鋒,
奉著俺老阿媽的將令,
著某為帥,
李亞子為先鋒,
石敬瑭為左哨,
孟知祥為右哨,
劉知遠為中路,
李從珂為合後,
統領二十萬大軍,
前去與王彥章交鋒。
被俺五虎將大破了王彥章,
今已班師得勝回還。
這一場相持廝殺,
多虧了我孩兒李從珂。
今俺四虎將先回,
著李從珂孩兒後哨趕將來。
阿媽阿者大喜;
謝俺阿媽封俺五將為五侯,
著俺老阿者設一宴,
名喚做五侯宴,
就要犒賞三軍。
阿者的將令,
著我等的五將全了呵,
來回阿者的言語。
這早晚怎生不見五將來?
三十男兒鬢未斑,
好將英勇展江山。
馬前自有封侯劍,
何用區區筆硯間?
某乃大將李亞子是也。
奉阿媽的將令,
著俺五虎將與王彥章交鋒去來,
今已得勝回營。
比及見阿媽阿者,
先見李嗣源哥哥去來;
到也。
兀那小番,
與我報復去,
道有李亞子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李亞子來了。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有請!
將軍來了也。
哥哥,
您兄弟來了也。
將軍請坐!
左右,
門首覷者,
看有甚麼人來。
三尺龍泉萬卷書,
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東宰相山西將,
彼丈夫兮我丈夫。
某乃家將孟知祥是也。
奉阿媽的將令,
著俺五將收捕王彥章已回。
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請,
須索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兀那小番,
與我報復去,
道有孟知祥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孟知祥來了。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哥哥,
您兄弟來了也。
將軍來了也。
有阿者的將今,
等俺五虎將來全了,
阿者要來犒賞俺哩!
將軍請坐。
左右,
門首看者,
有眾將來時,
報復我知道。
雄威赳赳定邊疆,
皂袍烏鎧黑纓槍。
天下英雄聞吾怕,
則我是敢勇當先石敬瑭。
某乃家將石敬瑭是也。
奉俺阿媽的將令,
差俺五將收捕王彥章,
去到那裡,
則一陣,
被俺五將大破王彥章,
今已得勝班師回營也。
有李嗣源相請,
須索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
與我報復去,
道有石敬瑭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石敬瑭來了。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三位哥哥,
您兄弟來了也。
將軍請坐!
早間奉阿媽的將令,
為俺五將有功,
阿媽要封俺為五侯,
明日阿者要設一宴,
是五侯宴,
阿者親自犒賞三軍哩。
待五將來全,
俺一同去。
要立功名顯姓,
不辭鞍馬勞神。
某乃劉知遠是也。
俺奉阿媽的將令,
差俺五將收捕王彥章,
今已得勝還營。
比及見阿媽,
先見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來到也。
小番報復去,
道有劉知遠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劉知遠來了。
道有請。
理會的。
有請!
哥哥,
劉知遠得勝還營。
將軍請坐!
今奉阿媽的將令,
為俺五將有功,
阿者要設一宴,
是五侯宴,
阿者親自犒勞賞三軍。
還有誰不曾來哩?
有李從珂將軍不曾來哩。
左右,
門首覷者,
若來時,
報復我知道。
英雄赳赳鎮江河,
志氣昂昂整干戈。
雄威凜凜人人怕,
則我是敢勇當先李從珂。
某乃李從珂是也。
奉阿媽的將令,
差俺五虎將收捕王彥章,
今日得勝回營。
比及見老阿媽,
先見我阿媽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
你報復去,
道有李從珂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媽得知:有李從珂來了也。
李從珂孩兒來了也。
教孩兒過來。
理會的。
著你過去哩。
阿媽,
你孩兒來了也。
從珂,
你為何來遲?
阿媽,
您孩兒來到潞州長子縣趙家莊,
遇見一個婆婆兒,
樹上拴著條繩子,
有那覓自縊的心。
您孩兒問其緣故,
原來他掉了個吊桶在井裡,
他那主人家厲害,
待取那三須鉤去,
怕打罵他,
因此尋一個死處。
您孩兒著左右人替那婆婆兒撈出那桶來與他,
那婆婆兒看著您孩兒則管啼哭。
您孩兒問其故,
那婆婆兒言道:"我也有一個孩兒來,
十八年前與了一個官人將的去了。
"您孩兒問他那生時年紀,
他道:他那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
小名喚做王阿三,
如今有呵十八歲也。
我又問他:"那將了你孩兒去的那個官人姓甚名誰?
"不想那婆婆兒說著父親的名字,
看起來他那孩兒和您孩兒同年同月同日同時,
則爭著一個名姓。
我對那婆婆兒說道:"我和那將的你孩兒去的那個官人一張紙上畫字的人。
"那婆婆兒啼天哭地,
跪著您兒哀告道:"官人可憐見!
若是回去見我那孩兒啊,
是必著來看我一看兒。
"父親,
您兒想來:既然父親有了您孩兒呵,
要他那別人家兒女做甚麼?
父親,
如今那個人在那裡?
喚他出來,
我見他一見,
著他去見他那親娘一見去,
可不好?
住、住、住,
孩兒,
你不知道,
我是討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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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調】【集賢賓】我則見骨剌剌列開錦繡旗,
笑吟吟齊賀著凱歌回。
則聽的撲鼕鼕鼉皮鼓擂,
韻悠悠風管笛吹。
第一來會俺這困彥章得勝的兒郎;
第二來賀功勞做一個慶喜的筵席。
我則見兒郎每笑吟吟擺在兩下裡,
一個個赳赳雄威。
他那裡高擎著玉斝,
滿捧著香醪,
他每都一齊的跪膝。
阿者滿飲一杯!
孩兒每請起來。
量您孩兒每有甚功勞,
著阿者如此用心!
孩兒每請坐。
孩兒每不敢也。
【逍遙樂】俺直吃的盡醉方歸;
轉籌箸不得逃席。
將酒來,
阿者滿飲一杯!
住者,
此盞罷;
孩兒每你著他穩坐的,
序長幼則論年紀。
觥籌交錯,
李嗣源為頭,
各分您那坐位。
我與阿者遞一杯。
阿者滿飲一杯!
孩兒每,
今日是甚麼宴?
今日是五侯宴。
既是五侯宴,
可怎生不見我那李從珂孩兒在那裡?
左右,
那裡?
門首覷者,
李從珂來時報復我知道。
便好道:事不關心,
關心者焦。
昨日問我阿媽那王阿三一事,
我阿媽與眾人左右隱諱不肯說。
今日五侯宴上,
若見了老阿者,
我好歹要問個明白。
來到也。
報復去,
道李從珂來了也。
理會的。
報的阿者得知:有李從珂來也。
著孩兒過來。
理會的,
著你過去哩。
從珂孩兒來了也。
老阿者,
您孩兒來了也。
不枉了好兒也!
從珂,
你為何來遲也?
您孩兒往潞州長子縣過來……從珂休胡說!
則飲酒。
您孩兒往潞州長子縣過來……從珂!
中說的便說,
不中說的休說,
則飲酒。
老阿者,
您孩兒要說,
阿媽兩次三番則是攔擋,
不知為何不要您孩兒說?
我也不飲酒!
李嗣源,
著孩兒說,
你休攔他!
老阿者,
孩兒往潞州長子縣過,
見一個老婆婆兒,
樹上拴著條繩子,
有那覓自縊的心。
您孩兒問其故,
他原來去井上打水,
掉了桶在井裡。
他那主人家嚴惡,
那婆婆兒怕打,
也不敢家中取三須鉤去,
因此上覓個死。
您孩兒令人替他撈起桶來,
那婆婆兒看著您孩兒則管裡啼哭。
您孩兒言稱道:"你為何看著我則管裡啼哭?
"那婆婆道:"我怎敢看著官人啼哭!
當初我有一個孩兒來,
十八年前與了一個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
也有官人這般大年紀。
"您孩兒問他那孩兒生時年月。
那婆婆道:"我孩兒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時生,
小名喚做王阿三。
"您孩兒又問:"將的你孩兒去了的那個官人,
他姓甚名誰?
"那婆婆兒叫阿媽的名字。
您孩兒想來:那婆婆兒說他那孩兒的八字,
和您孩兒同年同月同日同時,
則爭個名姓。
您孩兒是李從珂,
他可是王阿三。
您孩兒昨日個問阿媽,
堅意的不肯說。
今日對著老阿者與眾將在此,
著王阿三出來,
您孩兒見他一見,
怕做甚麼?
孩兒,
他敢見他那母親來麼?
誰說道見他那父親來?
阿者休和孩兒說。
您孩兒偌大年紀也,
則看著他一個兒,
不爭阿者對著他說了呵,
則怕生分了孩兒麼?
從珂孩兒,
你阿媽是有個孩兒來,
放馬去,
跌殺了也。
老阿者,
休瞞您孩兒,
便和您孩兒說呵,
怕做甚麼?
【醋葫蘆】那時節曾記得你有個弟弟,
你阿媽乞將來不曾與些好衣食。
你阿媽後來生下你,
教那廝放牛羊過日,
到如今多管一身虧。
阿者,
您孩兒不曾與阿者遞一杯酒哩。
阿者,
您孩兒遞一杯酒,
請阿者行一個酒令。
今日不同往日筵會,
大家都要歡喜。
將酒來!
您孩兒遞一杯。
孩兒每,
今日是個好日辰,
都要歡喜飲酒,
不許煩惱。
阿者說的是,
都聽令,
則要歡喜飲酒,
不許煩惱。
住、住、住,
老阿者,
這樁事您孩兒務要個明白了呵便飲酒。
老阿者,
對您孩兒說了罷!
阿者休和孩兒說。
李嗣源孩兒,
【醋葫蘆】我這裡低聲便喚你,
你可便則管裡、你那裡干支剌的陪笑賣楂梨,
不須咱道破他早知;
那孩兒舉頭會意,
咱不說他心下也猜疑。
阿媽,
和您孩兒說了罷!
你教我說甚麼來?
老阿者,
對您孩兒說了罷!
你阿媽則生了你一個,
你著我說甚麼來?
住、住、住,
既然老阿者和阿媽都不肯說,
罷、罷、罷,
要我這性命做甚麼?
我就這裡拔劍自刎了罷!
孩兒也,
不爭你有些好歹呵,
著誰人侍養我也,
兒也!
罷、罷、罷,
李嗣源孩兒,
我說也。
阿者,
且休和孩兒說!
我若說了呵,
【後庭花】則俺這李嗣源別有誰?
老阿者,
如今王阿三在那裡?
孩兒也,
十八年前你阿媽大雪裡在那潞州長子縣抱將你來。
老阿者,
您孩兒可是誰?
哎,
兒也!
則這個王阿三可則便是你!
原來我便是王阿三,
兀的不氣殺我也!
從珂兒也,
精細著!
從珂兒也,
甦醒者!
哎喲,
痛殺我也!
孩兒,
省煩惱!
老阿者,
我的親母見受著千般苦楚,
我怎生不煩惱?
阿者,
恰才休和他說也罷,
不爭孩兒知道了,
如今便要去認他那親娘去,
如之奈何?
不爭咱這養育父將他相瞞昧,
咱是他養育父母,
他見了他親娘受無限苦楚,
不爭你不要他去認呵,
哎,
兒也!
則他那嫡親娘可是圖一個甚的?
他如今受驅馳,
他如今六十餘歲,
他身單寒腹內饑,
他哭啼啼擔著水;
你將來瞞昧者。
阿者,
則是生分了孩兒也。
孩兒,
他這裡怕不騎鞍壓馬,
受用快活;
他那親娘與人家擔水運漿,
在那裡吃打吃罵。
孩兒,
你尋思波,
【雙雁兒】他怎肯坐而不覺立而饑?
母恩臨怎忘的?
你著他報了冤仇雪了冤氣,
你著他去認義,
那其間來見你。
從珂!
從珂!
我喚他從珂,
他不應;
我如今喚他那舊小名王阿三。
阿媽,
您孩兒有!
阿者,
我恰才喚他從珂,
他不應;
我喚他王阿三,
他才應。
不因此事,
感起一樁故事:昔日河南府武陵縣有一王員外,
家近黃河岸邊,
忽一日閒行到於蘆葦坡中,
見數十個鴨蛋在地,
王員外言道:"荒草坡中如何得這鴨蛋?
"王員外將鴨蛋拿到家中,
不期有一雌雞正是暖蛋之時,
王員外將此鴨蛋與雌雞伏抱數日,
個個抱成鴨子。
雌雞終日引領眾鴨趁食,
個月期程,
漸漸毛羽長成。
雌雞引小鴨來至黃河岸邊,
不期黃河中有數只蒼鴨在水浮泛,
小鴨在岸忽見,
都入水中,
與同眾鴨遊戲。
雌雞在岸回頭,
忽見鴨雛飛入水中,
恐防損傷性命,
雌雞在岸飛騰叫喚。
王員外偶然出戶,
猛見小鴨水中與大鴨遊戲。
王員外道:"可憐,
我道雞母為何叫喚,
原來見此鴨雛入水,
認他各等生身之主。
雞母你如何叫喚?
"王員外言道:"此一樁故事,
如同世人養他人子一般,
養殺也不親,
與此同論。
"後作雞鴨論,
與世人為戒。
有詩為證,
詩曰:鴨有子兮雞中抱,
抱成鴨兮相趁逐。
一朝長大生毛羽,
跟隨雞母岸邊游。
忽見水中蒼鴨戲,
小鴨入水任漂流。
雞在岸邊相顧望,
徘徊呼喚不回頭。
眼欲穿兮腸欲斷,
整毛斂翼志悠悠。
王公見此鴨隨母,
小鴨群內戲波游。
勸君莫養他人子,
長大成人意不留。
養育恩臨全不報,
這的是養別人兒女下場頭。
哎喲,
兒也,
兀的不痛煞我也孩兒,
你省煩惱。
阿者,
您孩兒怎生不煩惱?
老阿者放心!
是今日說破也,
可憐見您孩兒怕不在這裡一身榮華;
我那親娘在那裡與人家擔水運漿,
吃打吃罵,
千辛萬苦,
看著至死,
不久身亡,
你孩兒爭忍在此不去認母也?
我說罷也雨淚千行,
恰便似刀攪我心腸。
做娘的忍饑受餓,
為子的富貴榮昌。
可憐見看看至死,
可來報答你這養育親娘。
〔正旦雲〕從珂孩兒,
你則今日領百十騎人馬,
去認你母親去。
孩兒,
你則早些兒回來!
兒也,
我干抬舉了你這十八年也!
阿媽休煩惱,
您孩兒認了母親,
一同的便來也。
孩兒,
你早些兒回來!
你孩兒理會的。
我出得這門來,
則今日領著百十騎人馬,
直往潞州長子縣認母親走一遭去來。
我恰才拜別尊堂兩淚流,
則為親娘我無限憂。
我今日領兵若到長子縣,
拿賊與母報冤仇。
嗣源,
從珂孩兒去了也。
從珂去了也。
嗣源孩兒,
你則今日隨後領著人馬,
直至潞州長子縣看孩兒去,
就將他母親一同取將來。
你都小心在意者!
您孩兒理會的。
【尾聲】快疾忙擺劍戟,
眾番官領兵器,
將孩兒緊緊的廝追隨。
我則是可憐見他母親無主依,
你與我疾行動一會。
他認了他嫡親娘,
你與我疾便的早些兒回。
則今日俺弟兄五人點就本部下人馬,
隨孩兒直至潞州長子縣取孩兒的親娘走一遭去。
大小三軍,
聽吾將令:則今日便索行程,
接應孩兒去。
驅兵領將顯高強,
從珂去認嫡親娘。
若到潞州長子縣,
管教他子母早還鄉。
第五折自家老趙,
終日眼跳。
山人算我,
說我死到。
自家趙脖揪的便是。
這兩日有些眼跳。
頗奈那婆子無札,
我使他打水飲牛,
見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
今日這早晚不見來,
快著人去拿將那婆子來!
似這般苦楚,
幾時受徹也呵!
【雙調】【新水令】則聽的叫一聲"拿過那賤人來",
我見叫丫丫大驚小怪。
狠心腸的歹大哥,
欺侮俺無主意的老形骸!
也是我運拙時乖,
捨死的盡心兒奈。
兀那婆子,
你這一日在那裡來?
你死也!
我在井邊打水飲牛來。
你是誰?
你問我是誰?
這個是我的親娘!
這個婦人原來是你的親娘;
這等呵,
我死也!
把這廝與我執縛了者!
李嗣源同四將上來到這潞州長子縣趙家莊也。
兀的不是從珂孩兒!
阿媽也來了也。
母親和阿媽廝見咱。
兀那婆婆,
你認的我麼?
索是多謝了官人!
這廝是誰?
阿媽,
這廝便是那趙太公的孩兒。
兀那廝!
你那趙太公那裡去了?
大人可憐見!
我父親死了也。
當初改了文契,
是我父親來;
如今折倒他母親,
也是我來;
朝打暮罵他母親,
也是我來。
事到今日,
饒便饒,
不饒便哈剌了罷。
這廝改毀文契,
欺壓貧民,
推赴軍前斬首施行!
李從珂,
與你母親換了衣服,
輛起車兒,
同到京師拜見老阿者阿媽去來。
【沽美酒】今日個望京師雲霧靄,
朝帝闕勝蓬萊,
共享榮華美事諧。
受用了玄纁玉帛,
俺一家兒盡豪邁。
【太平令】穩情取香車麾蓋,
子母每終是英才。
怡樂著昇平景界,
端的是雍熙無賽。
呀!
今日個喜哉、美哉、快哉!
謝皇恩躬身禮拜。
則今日敲牛宰馬,
做一個慶喜的筵席。
則為這李從珂孝義為先,
為母親苦痛哀憐。
因葬夫典身賣命,
相拋棄數十餘年。
為打水備知詳細,
認義在井口旁邊。
今日個才得完聚,
王阿三子母團圓。
題目王阿三子母兩團圓正名劉夫人慶賞五侯宴
第一折老夫乃王脩然是也,
自出身以來,
跟隨郎主,
累建奇功。
謝聖恩可憐,
官拜大興府府尹之職。
老夫今奉郎主之命,
隨處勾遷義細軍。
不敢久停久住,
收拾鞍馬,
便索走一遭去來。
上馬踐紅塵,
勾遷義細軍。
親承郎主命,
豈敢避辛勤。
老身姓李,
夫主姓楊,
亡過二十餘年也。
有兩個孩兒,
大的個孩兒喚做楊興祖,
年二十五歲,
學一身好武藝;
小的個孩兒喚做楊謝祖,
年二十歲,
教他習文。
這個是大孩兒的媳婦,
喚做春香。
他爺娘家姓王,
在這東軍莊住,
俺在這西軍莊住。
俺是這軍戶。
因為夫主亡化,
孩兒年小,
謝俺貼戶替當了二十多年。
老身與孩兒媳婦兒每緝麻織布,
養蠶繅絲,
辛苦的做下人家,
非容易也呵!
【仙呂】【點絳唇】家業消乏,
拙夫亡化,
拋撇下癡小冤家,
整受了二十載窮孤寡。
【混江龍】今日個孩兒每成人長大。
我看的似掌中珠,
懷內寶,
怎做的眼前花?
一個學吟詩寫字,
一個學武劍輪撾,
乞求的兩個孩兒學成文武藝,
一心待貨與帝王家。
時坎坷,
受波查。
且澆菜,
且看瓜,
且種麥,
且栽麻。
盡他人紛紜甲第厭膏粱,
誰知俺貧居陋巷甘粗糲。
今日個茅簷草舍,
久以後博的個大纛高牙。
母親在上,
您孩兒想來,
咱這莊農人家,
有甚麼好處?
【油葫蘆】俺孩兒耕種鋤刨怕甚麼,
那裡也有人笑話?
想先賢古聖未通達。
母親,
自古以來可是那幾個?
有一個伊尹呵,
他在莘野中扶犁耙。
有一個傅說呵,
他在巖牆下拿鍬鍤。
這兩個都怎生來?
那一個佐中興事武丁,
那一個輔成湯放太甲。
休說這兩個人。
則他那無名的草木年年發,
到春來那一個樹無花。
【天下樂】今世裡誰是長貧久富家?
母親,
您孩兒想來,
則不如學個令史倒好。
哎!
你個兒也波那,
休學這令史咱,
讀書的功名須奮發。
得志呵做高官,
不得志呵為措大。
你便不及第回來呵,
只守著個村學兒也還清貴煞。
老夫王脩然,
奉聖人的命,
著往河南路勾遷義細軍本合著有司家勾取,
恐怕有司家擾民,
老夫親自勾軍。
來到此開封府西軍莊,
有一家兒人家,
姓楊,
這廝替他當軍二十餘年,
我拿住這廝道,
楊家兩個孩兒,
成人長大,
可以著他親自當軍去。
兀那廝,
此話是實麼?
並無虛言,
是實。
既然如此,
你就引著我到他家去。
楊家有人麼?
出來見勾軍的大人咱。
理會的,
我見大人去大人喚小的每有何事?
兀那小廝,
你是楊家的,
你家裡再有甚麼人?
喚出來!
母親,
有遷軍的王大人在於門首哩。
孩兒也,
灑掃了草堂,
我自接待去咱。
兀那婆子,
你是那西軍莊楊家麼?
老身家便是。
老夫勾遷義細軍,
拿住這個小廝,
他說道是貼戶,
替你家當了二十年軍也。
你為甚麼要他替來?
【憶王孫】則為這孩兒每幼小且饒咱。
小廝每長立成人也。
今日個長立成人,
俺可也合替他。
你家裡丁產多?
雖然是丁產多時也告乏。
他替你家當了二十年也。
則他這數年家,
將俺寡婦孤兒耽待煞。
兀那婆子,
你為何拜他?
大人,
這軍身元是俺家的。
多虧這貼戶替俺當了二十年。
今年輪也輪著俺家當了。
好個一家兒本分的人家!
有了軍身,
也放了那小廝。
你自營生去。
謝了爺爺。
不要孩兒每當了軍,
我也無甚事,
賣蔥菜兒去也。
兀那婆子,
你有兩個小廝,
著那一個小廝當軍去?
請大人下馬來,
到草堂上坐。
老身有兩個孩兒,
隨大人揀一個當軍去便了。
兀那婆子,
老夫隨處遷軍,
不曾停一時半霎。
你請老夫下馬來,
到草堂上,
兩個小廝,
隨分揀一個去。
老夫便下馬來,
到草堂坐一坐,
咱做甚麼?
兀那婆子,
老夫公家事忙,
兩個小廝,
著那一個小廝跟老夫當軍去?
老身有兩個孩兒,
論禮呵,
則著大的孩兒當軍去。
兀那婆子,
你說的是,
我就依著你,
著大的個孩兒去。
兀那小廝,
你可肯去麼?
大人在上,
小人是楊興祖,
從小裡習學武藝。
兄弟是楊謝祖,
從小裡頗看詩書,
豈不聞家憑長子,
國憑大臣。
這軍役是俺家的,
小人合該當軍去。
大人在上,
小人楊謝祖,
從小裡看書,
雖然不會武藝,
比及大人今日來,
小人夜得一夢,
跟著大人出征,
夢中作了四句氣概詩。
你記的麼?
記得,
早間抄寫在此,
大人是看咱,
小人正該當軍去。
有寫本將來我看。
昨夢王師大出攻,
夢魂先到浙江東,
屯軍百萬西湖上,
立馬吳山第一峰。
嗨!
這小的有這等氣概,
是軍伍中吉祥的勾當。
這等呵,
著小的楊謝祖去。
大人,
小的個孩兒軟弱,
他那裡去得?
則著大的個孩兒當軍去。
兀那婆子,
你著這大的個孩兒當軍去,
他會甚麼武藝來?
【醉中天】大孩兒幼小習弓馬,
武藝上頗熟滑。
呵便凜凜身材七尺八,
宜攢帶,
堪披掛。
便著這小廝去也無傷。
這小的兒力氣又不加,
則合向冷齋中閒話,
從來個看書人怎任兵甲?
兀那婆子,
端的著誰去?
大的個孩兒有膂力,
去的;
小的孩兒軟弱,
去不的。
兀那婆子,
你說道大的孩兒有膂力,
去的;
小的軟弱,
去不的?
小的個孩兒本去不的。
噤聲!
這婆子,
你元說道兩個小廝,
隨老夫揀一個去,
那小的個楊謝祖,
他夢見老夫遷軍,
做下四句氣概詩。
我說道是軍伍中得這等識字的人,
可多得用處,
你左來右去,
則著大的個孩兒去,
說他有膂力,
可去得,
小的個孩兒軟弱,
去不得。
我想這大的個小廝,
必然是你乞養過房螟嶺之子,
不著疼熱。
那小的個孩兒,
是你親生嫡養,
便好道親生子著己的財,
以此上不著他去。
老婆子心施巧計,
將老夫當面瞞昧。
兩三番留下小兒,
必定是前家後繼。
兀那婆子,
你說的是,
萬事都休,
說的不是,
張千,
準備著大棒子者。
大人,
都是老身的孩兒,
著老身說甚麼那?
兀那婆子,
你說。
你若不說呵,
將大棒子來打呀!
大哥二哥兒也,
我說也,
說則說,
你休怨者。
如何?
我說前家後繼麼!
告大人暫息雷霆之怒,
略罷虎狼之威,
聽老身說一遍咱。
亡夫在日,
有一妻一妾。
妻是老身。
妾是康氏,
生下一子,
未曾滿月,
因病而亡。
這小的孩兒楊謝祖,
便是康氏之子。
未及二年,
和失主也亡化過了。
亡夫曾有遺言,
著老身善覷康氏之子。
經今一十八年,
不曾有忘。
此子與老身之子,
一般看承,
則是不別夫主之言。
為甚麼則教大的個孩兒當軍去?
那大小廝是老身親生的,
陣面上有些好歹呵,
這小的個孩兒也發送的老身入土。
大人,
道不的個公子登筵,
不醉即飽;
武夫臨陣,
不死則傷。
倘或小的個孩當軍去呵,
有些好歹,
便是老身送了康氏之子。
老身死後,
有何面目見亡夫於九泉之下?
只此老身本心,
伏取大人尊鑒。
婆子請起,
這等是老夫差了也。
便好道方寸地上生香草,
三家店內有賢人。
依著你,
則著大的個孩兒當軍去,
可準備軍裝。
恁的呵,
謝了大人。
大嫂,
你近前來。
我這把刀子,
你兄弟數番家問我要,
我不曾與他。
今日我當軍去也,
你若回家去時,
就帶這把刀子,
與你兄弟去。
楊大,
我問你咱。
你與我這把刀子,
奶奶知道麼?
不知道。
小叔權知道麼?
也不知道。
楊大,
你好粗魯也!
你與我這把刀子,
奶奶不知,
叔叔也不知,
久以後俺兄弟帶出這把刀子來,
則道春香抵盜了楊家的傢俬哩。
甚麼人這般鬧?
你為甚麼這般鬧?
為這把刀子。
俺兄弟數番家問楊大要,
楊大今日臨行也,
與我這把刀子,
著與俺兄弟。
媳婦兒便道,
奶奶和叔叔知道麼?
楊大道,
不知道。
媳婦兒道,
既然不知,
久以後我兄弟帶將出來,
則道春香抵盜了楊家甚麼傢俬哩。
可打甚麼不緊。
大人,
楊大和媳婦兒為一把刀子鬧來。
這婦人是誰?
這個是楊大媳婦兒。
大人,
俺這把刀子,
俺兄弟數番家問楊大要。
楊大今日臨行也,
與我這把刀子,
著與我兄弟去。
媳婦兒便道,
奶奶和小叔叔知道麼?
楊大道,
不知道。
媳婦兒道,
既然不知道,
久已後我兄弟帶將出來,
則道春香抵盜了楊家甚麼傢俬哩。
嗨,
這小的又賢慧。
春香,
你將這把刀子來我看咱。
好!
是把鑌鐵刀子。
孩兒將的家去與兄弟帶。
久以後便有些爭競,
到於官府中,
你道遷軍的王脩然大人見來,
這把刀子,
久己後我與你做個大證見哩。
謹依大人鈞旨。
孩兒每將酒來。
大人,
村酒不堪奉獻,
可也是老身的一點敬心。
將酒來。
兀那婆子,
老夫隨處遷軍,
水也不吃人的,
你是個賢孝的人家,
我便吃幾杯怕做甚麼。
我吃了酒,
你有甚麼話,
分付你那楊興祖,
我便索去也。
楊大,
你飲過酒者。
則今日我手裡吃這盞酒,
再也不要吃酒了。
孩兒也,
你那吃酒的日子有哩。
【後庭花】得志呵,
你上金鑾,
斟玉囉,
賜宮花,
簪鬢髮。
不得志呵,
只飲著那老瓦盆邊酒,
看看那蒺藜沙上花。
母親,
有甚麼言語教道你孩兒咱。
欲要那眾人誇,
有擎天的好聲價,
忠於君,
能教化;
孝於親,
善治家;
尊於師,
守禮法;
老者安,
休擾亂他;
少著懷,
想念咱;
這幾樁兒莫誤差。
母親,
還有甚麼言語教您孩兒咱。
【青哥兒】兒呵,
你不索問天、問天買卦,
也只為人消、人消的這物化。
弄的我母子分離天一涯。
見孩兒攀鞍跨馬,
披袍貫甲,
臂上刀扎,
腰間箭插,
就不由俺不撲簌簌淚如麻,
情牽掛。
則今日辭別了母親,
便索長行也。
孩兒,
路途上小心在意。
楊謝祖,
別了你哥哥者。
哥哥,
路上小心在意者。
兄弟也,
你在家中,
好生侍奉母親。
【賺煞尾】大的兒前赴戰場中,
小的兒且在寒窗下。
你守著這書冊琴囊硯匣,
你哥哥劍洞槍林快廝殺,
九死一生不當個耍。
您孩兒托賴著母親的福蔭,
若到陣上一戰成功,
但得個一官半職,
改換家門,
可也母親訓子有功也。
我也不指望享榮華,
只願你無事還家。
我把這農具收拾為甚那?
母親,
收拾農具,
可是為何?
大哥也,
恐怕你武不能戰伐,
文不解書札。
還家來,
有良田數頃,
耕牛四角,
趁著個一梨春雨做生涯。
楊興祖,
你休煩惱。
我與你一封書,
見兀裡不罕元帥,
說你一家兒賢孝的人家,
必然抬舉你也。
多謝大人,
則今日便拜辭當軍去也。
今日勾軍在路途,
楊家子母世間無。
歸來身佩黃金印,
方表英雄大丈夫。
楔子老身東軍莊人氏,
王婆婆。
有個女兒喚做春香,
嫁在西軍莊與楊興祖為妻。
女婿當軍去了半年,
待取我那女孩兒春香家來,
拆洗衣服。
說了一個月,
不見回家。
我如今只得親自往西軍莊上,
取那女孩兒去。
今去取春香,
歸家拆舊裳。
關鎖門和戶,
親自到西莊。
自從楊大當軍去了,
可早半年光景也。
親家母常時寄信來,
要媳婦兒春香去拆洗衣裳。
如今正是農忙時節,
孩兒,
無人送的你去,
怎好?
奶奶,
著小叔叔送我家去,
怕做甚麼?
也道的是。
喚秀才哥哥來。
小生楊謝祖。
哥哥當軍去了,
我在書房中攻書,
母親呼喚,
不知有何事?
孩兒也,
有親家母累次來取您嫂嫂家去,
拆洗衣服,
我不曾教去,
如今又來取。
爭奈農忙時節,
無人送去。
孩兒也,
你休避辛勤,
送您嫂嫂去咱。
別著個人送去也好。
母親尋思波,
嫂嫂年幼,
哥哥又不在家,
謝祖又年紀小,
倘若有那知禮者,
見親嫂嫂親叔叔,
怕做甚麼?
有那不知禮的,
見一個年紀小的後生,
跟著個年紀小的婦人,
恐怕惹人笑話。
。
兒也,
便好道順父母之言,
呼為大孝。
依著我的言語,
走一遭去。
母親的言語,
不敢有違。
您孩兒便送嫂嫂家去。
你送到林浪嘴兒邊,
可便回來,
叫嫂嫂自去。
理會的。
【仙呂】【賞花時】可正是目下農忙難離摘,
我也幾度徘徊無百劃。
待不教你去呵,
爭奈我許的他明白,
等收了蠶麥,
直送到莊宅。
【篇】依著我皓首蒼顏老奶奶,
使著你個黃卷青燈的小秀才。
日離了看書齋,
小叔叔送嫂嫂也非為分外。
但送過山坡,
望見莊宅,
教他獨自去,
你便早回來。
嫂嫂,
我依著母親,
送嫂嫂去。
我將這包袱後頭跟著,
請嫂嫂先行。
我依著叔叔先行。
說著話,
可早來到林浪嘴兒上也。
嫂嫂,
這包袱你自將去。
叔叔,
過了這林坡,
望見莊宅也。
叔叔再送我幾步兒咱。
嫂嫂,
母親的言語,
教我送到這林浪嘴兒,
不爭送將過去。
回家時母親若問我,
謝祖難回話也。
叔叔說的是,
請回去罷。
嫂嫂,
親家母行多多上復,
無事早些來家,
休教母親盼望。
嫂嫂請行,
謝祖回去也。
我是賽盧醫,
行止十分低。
常拐人家婦,
冷鋪裡做夫妻。
自家賽盧醫的便是。
我去本府推官家行醫,
我看上他家個梅香,
被我拐將出來。
到這半路裡,
他要養娃娃,
他是個啞子,
我怎麼看得他。
則在這裡睡著,
等他養了再做計較。
大嫂拜揖。
大嫂,
我有一個老婆,
他要養娃娃。
你是一般婦人家,
煩你替我看一看。
我那裡會做收生的老娘。
你不肯麼?
這裡無人,
我便打殺了你!
哥哥休鬧,
我去看他便了。
哥哥,
他不死了也!
好、好、好,
你身邊現帶著刀子哩,
我活活的個人,
他要養娃娃,
你就一刀殺了他,
便待干罷。
你跟的我去,
萬事皆休。
不跟的我去,
我就奪這刀子殺了你。
哥哥是甚麼話!
饒我性命。
他如今行兇了,
我婦人家怎對付的他?
我且跟將去。
一路上若有官府處,
我可告他。
楊興祖,
則被你痛殺我也!
罷、罷、罷,
我跟將你去。
待我剝下你的衣服,
將來與梅香穿上。
就著這把刀子,
劃破他面皮,
揣在懷裡。
你休言語,
跟著我走。
楊大也,
則被你痛殺我也!
這個婦人家生得好,
跟我去不用惱。
前路上撞著人,
快些兒跑、跑、跑。
第二折媳婦兒去了半月也,
再沒一個消息,
怎生得個人去接他回家也好。
轉過隅頭,
抹過屋角,
此間便是楊家門首。
我自入去。
親家母,
好麼,
好麼?
親家母,
多時不見。
親家母怎生失信?
自從說著我女孩兒春香回家,
拆洗衣服,
可早一個月也。
便是一月由他住。
我女孩兒不曾來。
不來也罷,
且教孩兒你家住者。
親家母,
你好葫蘆提也。
我怎葫蘆提?
親家母,
我一月前問你要女孩兒拆洗衣服,
你只是不肯著他來。
我今日親自來接他,
你倒說在我家裡。
這不是葫蘆提那?
親家母,
半月前送將媳婦兒去了也。
你教誰送去來?
我教秀才哥哥送去來,
半個月也。
你不見呵,
可那裡去了?
書房中秀才哥哥安在?
小生楊謝祖,
正在書房中攻書,
母親呼喚,
須索見去。
母親,
你孩兒來了也,
有何事分付?
楊謝祖,
我著你送嫂嫂去,
你送到那裡回來了?
領著母親的言語,
送到那林浪嘴兒,
謝祖回來,
嫂嫂自去了。
孩兒,
你敢做下來也?
親家母,
有甚麼難見處!
他哥哥不在家,
你著他送去,
他又青春,
我女孩兒年少,
他必然調戲我女孩兒,
嗔怪不肯,
是他所算了我女孩兒的性命也!
兀的不冤枉殺我也!
你知書不知禮,
我和你見官去來!
親家母且休鬧,
咱尋去來。
媳婦兒春香!
女孩兒春香!
嫂嫂春香!
【正宮】【端正好】只我那腹中愁,
心頭悶,
也何如大限臨身。
便好大限臨身呵,
合著雙眼都不問,
今日個這愁悶何時盡?
【滾繡球】兒呵,
咱子母們緊廝跟,
索與他打簸箕的尋趁,
恨不得播土揚塵。
又無個過往的人,
左右的鄰,
你叫我向著那一搭兒盤問?
越寂寂四野無聞。
謾踏踐萋萋芳草迷荒徑,
凝望見,
段段田苗接遠村。
媳婦兒呵!
知他那裡也安身。
伴哥,
咱放牛去來。
哥哥每,
你曾見個婦人來麼?
我見來。
在那裡?
在那林浪早蛆穰著哩。
哥哥,
那個不是死的?
誰曾見那活的來?
伴哥休惹事,
咱回去來。
聽說林浪中一個屍骸,
準是我那女孩兒的。
俺是看去咱。
【倘秀才】我也避不得臭氣怎聞,
覷不的屍蟲亂滾。
疑怪這鴉鵲成群,
繞定著這座墳。
屍骸雖朽爛,
衣袂尚完存,
見帶著些血痕。
【滾繡球】我這裡孜孜的覷個真,
悠悠的唬了魂。
母親,
你怕怎麼?
兒呵,
怎不教你娘心困。
怎生來你這送女客了事的公人!
兀那死了的是我那女孩兒也!
媳婦兒也,
你心性兒淳,
氣格兒溫,
比著那望夫子石不差分寸。
這的就是您築墳台包土羅裙。
則這半丘黃土誰埋骨,
抵多少一上青山便化身,
也枉了你這芳春。
還說個甚麼?
我女孩兒現今沒了,
明有清官。
我和你見官去來!
小官姓鞏,
諸般不懂,
雖然做官,
吸利打哄。
小官乃本處推官鞏得中是也,
一來下鄉勸農,
二來不見了個梅香,
我如令就去尋一尋。
擺開頭踏,
慢慢的行者。
好冤屈也!
你告甚麼?
告人命事。
外郎,
快家去來!
他告人命事哩,
休累我!
相公,
不妨事,
我自有主意。
我則依著你。
張千,
接了馬者。
相公下馬來,
整理這公事,
張千,
借個桌子來,
等相公坐下。
張千,
拿過那一起人來、外郎也,
你不放了屁也?
不是我。
我聞一聞,
真個不是你。
哦,
元來是那林浪裡一個死屍臭。
外郎,
你問他,
我則不言語。
相公且住一邊,
待我替你問。
兀那婆子,
你敢為這屍首告狀麼?
正是為這個屍首,
誰是屍親?
婆子是屍親。
兀那婆子,
說你那詞因來。
大人可憐見。
老身乃東軍莊人氏,
姓王,
有個女孩兒是春香。
噤聲!
老弟子說詞因,
兩片嘴必溜不刺瀉馬屁眼也似的,
俺這令史有七腳八手?
你慢慢的說!
大人可憐見。
老身是東軍莊人氏,
姓王。
我有個女孩兒,
喚做春香,
嫁與西軍莊楊興相為妻,
就是這婆子的大孩兒。
楊興祖當軍去了,
有小叔叔楊謝祖,
數番家調戲我這女孩兒,
見他不肯,
將俺孩兒引到半路裡殺壞了,
望大人與我做主咱!
兀那婆子,
這屍首是麼?
這衣服是,
屍首不是俺媳婦兒的。
怎麼這衣服是,
屍首不是?
你說我是聽咱。
【倘秀才】被鴉鵲啄破面門,
狼狗咬斷腳跟,
到底是自己孩兒看的親。
依著我則是打。
官人休發怒,
外郎你莫生嗔,
且聽咱從長議論。
兀那婆子,
人命的事,
待議論甚麼?
【滾繡球】人命事,
多有假,
未必真。
我務要問成也。
要問時,
則宜慢,
不可緊。
為甚的審緣因再三磨問,
也則是恐其中暗昧難分。
我是六案都孔目。
休倚恃你這牙爪威,
我這管筆,
著人死便死。
休調弄你,
這筆力狠。
我這枝筆比刀子還快哩。
你那筆尖兒快如刀刃,
殺人呵須再不還魂。
可不道聞鍾始覺山藏寺,
到岸方知水隔村。
休屈勘平人!
張千,
打著他認那屍首去!
你休打他,
你打死了他,
你便償他的命。
【叨叨令】這關天的人命事,
要您個官司問。
又不曾檢驗,
怎著我屍親認。
現如今雨淋漓,
正值著暑月分。
那屍骸全毀爛,
都是些蛆螬糞。
我其實認不得也波哥,
我其實認不得也波哥,
怎與他那從前模樣渾別盡。
母親,
兀的不是我哥哥的刀子?
兒也,
休覷他。
相公,
你見麼?
屍首旁邊放著一把刀子,
這小廝看見,
就害慌了也。
眼見的是這小廝欺兄殺嫂。
兀那婆子,
這刀子是你家的麼?
將來我看。
倒好把刀子!
總承我罷,
好去切梨兒吃。
這把刀子是,
衣服是,
屍首不是俺媳婦兒的。
兀那婆子,
你媳婦在生時怎麼模樣?
【四煞】俺媳婦兒呵,
臉搽紅粉偏生嫩,
眉畫青山不慣顰,
瑞雪般肌膚,
曉花般丰韻,
楊柳般腰枝,
秋水般精神,
白森森的皓齒,
小顆顆的朱唇,
黑鬒鬒的烏雲。
這裡又離城側近,
怎不喚一行仵作,
仔細檢報緣因。
兀那婆子,
你著我檢屍,
這夏間天道,
你著我怎麼檢?
檢不的了也!
【三煞】則合將艷醋兒潑得來勻勻的潤,
則合將粗紙兒搭得來款款的溫。
為甚來行兇?
為甚來起釁?
是那個主謀?
是那個見人?
依文案本,
遍體通身,
洗垢尋痕。
若是初檢時不曾審問,
怕只怕那再檢日怎支分?
噤聲!
這婆子好無理也。
我是把法的人,
倒要你教我這等這等檢屍。
你也曉的,
春正夏四,
秋九冬十,
才是檢屍的時分。
如今正是六月天道,
雨水也下了幾陣,
暑氣蒸,
蛆蟲鑽,
筋骨凋零,
眉目難分,
爪發解脫,
難以檢覆。
張千,
你去城裡喚一個巧筆丹青來,
依著這屍首畫一個圖本,
著這婆子畫一個字,
領將這屍首去燒燬了。
依著這屍傷圖本打官司,
便與我燒了這屍首者!
燒不的!
怎麼燒不的?
【二煞】不爭將這屍傷彩畫成圖本,
則合把屍狀詞因依例申。
便做道屍首傷殘,
爪發難脫,
筋骨凋零,
眉目難分。
可知檢不得了也。
我照覷你,
只是領那屍首去燒了者。
燒不的,
燒不的!
你道是難以檢覆,
照覷屍親,
許令燒焚。
我只道不如生殯,
且留著別冤屈辨清渾。
快燒了者。
燒不得!
【煞尾】不爭難檢驗的屍首燒做灰燼,
卻將那無對證的官司假認了真。
天色晚了也,
將這一行人拿到衙門裡去。
到來日急煎煎的娘親插狀論,
怎禁他惡噷噷的曹司責罪緊。
實呸呸的詞因不准信,
磣可可的殺人要承認。
生刺刺的刑法枉推問,
粗滾滾的黃桑杖腿筋。
硬邦邦的竹籤著指痕,
紇支支的麻繩箍腦門。
直挺挺的庭前悶又昏,
哭丫丫的連聲喚救人。
冷丁丁的慌忙用水噴,
雄赳赳的公人手腳哏。
那時節敢將你個軟怯怯的孩兒性命損。
相公,
這人命的事,
非同小可。
且到衙門裡,
慢慢問他。
外郎,
這場事多虧了你。
叫張千去買一壺燒刀子,
與你吃咱。
第三折我做官人只愛鈔,
再不問他原被告。
上司若還刷捲來,
庭上打的狗也叫。
小官夜來勸農回家,
那一起人告狀的,
都與我拿將過來。
外郎都憑你,
我則不言語。
相公,
那個婆子再三不肯認這屍首,
我務要問成了。
將那一行拿上庭來!
天那,
誰想有這場冤枉的事也!
【中呂】【粉蝶兒】不知那天道何如?
怎生個善人家有這場點污!
人命事不比其餘,
若是沒清官,
無良吏,
教我對誰分訴?
早是俺活計消疏,
更打著這非錢兒不行的時務。
【醉春風】天那!
這冤枉兒時伸,
憂愁甚日楚?
但留的俺這雪霜也似白頭顱。
兒也,
倒大來是福、福,
只索打會官司,
吃會痛苦,
受會恥辱。
兀那婆子,
是個刁狡不良的,
左來右來,
不肯認這屍首。
這婆子,
你差了也。
不合著這廝送那嫂嫂去。
眼見的調戲他那嫂嫂不從,
怕你知道,
就殺了他嫂嫂。
你當初別央及一個人送他,
無這一場官司事也【迎仙客】怕不要倩外人,
那裡取工夫?
正農忙百般無事處,
因此上教小孩兒莫違阻,
您娘親面囑付,
送嫂嫂到一半路程,
便回來,
著他自家去。
這小廝和那嫂嫂敢不和麼?
【紅繡鞋】他叔嫂從來和睦。
你這婆子替兒嫌婦那?
俺姑媳又沒甚傷觸。
一定是這小廝發意生情,
殺了他嫂嫂也。
若說他發意生情,
半星也無。
大人啊,
您揣明鏡,
懸秋月,
照肝膽,
察實虛,
與俺那平人每好生做主。
相公,
兀那小廝見他那母親在這裡,
左來右來,
不肯招。
我支轉這婆子,
那小廝好歹招了。
兀那婆子,
你保的你這孩兒不是殺人賊麼?
我的孩兒,
我怎生保不得?
你去司房裡畫一個字,
領的你這孩兒出去,
可不好麼?
休道著老身畫一個字,
便是等身圖也畫與你。
母親你休去,
他要打我也!
外郎哥哥,
老身去了時,
你休打俺孩兒。
我不打他。
兀那婆子,
兩次三番的,
你就是不去,
我也要打他,
你也護他不得。
孩兒,
我去也。
便打死。
你也休招。
祗候人,
把了門者。
兀那小廝,
你招了罷。
你著我招個甚麼?
不打不招,
只得打!
我委實不省的,
你著我怎麼樣招?
兀那小廝,
你來。
我教你。
你只說母親使我送俺嫂嫂去,
我來到這無人處,
我調戲嫂嫂,
嫂嫂不肯,
我拔出刀子來,
止望唬嚇成奸。
爭奈嫂嫂堅執的不肯,
是我一時間抽刀不入鞘,
就殺了嫂嫂。
你招了小欺兄殺嫂呵,
待三兩日後,
我著人保你出去。
這等,
你就替我招了罷。
干我甚麼事,
替你招?
張千,
打著者!
我有何面目見母親、哥哥。
兀的不痛殺我也!
兀的不打俺孩兒哩?
不是打你孩兒,
別問事哩。
哥哥也,
是打俺孩兒咱。
你休過去,
別問事哩。
【普天樂】受摧殘,
遭凌辱,
這無情的棍棒,
俺孩兒是有限的身軀。
楊謝祖甦醒著!
你看麼,
揪頭髮將名姓呼,
噴冷水將形容來污。
打的來應心疼痛處,
怎不教我放聲啼哭。
常言道做著不避,
避著不做,
我可便死待何如?
張千,
拿過那廝來。
我著你把著門,
你怎麼放過他來?
好打!
兀那婆子,
你歡喜咱,
有了殺人賊也!
外郎哥哥,
那殺人賊有在那裡?
你孩兒對我說來,
他道送嫂嫂回去,
中途調戲嫂嫂,
他堅意不肯,
不誤間拔出刀子來殺了他。
招了個欺兄殺嫂也。
外郎哥哥,
你家裡敢有這般勾當?
您家裡有這般勾當!
我家倒有。
人命事關天關地,
不曾檢屍,
怎成的獄?
且莫說屍首毀壞,
難以檢覆,
現有衣服、刀子。
就是證見了也。
【上小樓】你道屍毀爛難以檢覆,
焚燒了無個顯故。
你道是招呼屍親,
審問明白,
止不過贓仗衣服。
這件事有共無,
總是個疑獄,
且停推再三思慮。
你保的你這孩兒不是殺人賊麼?
外郎哥哥,
我的孩兒我怎麼保不的?
傻老婆子,
你使他東頭去,
他出的門往西去了,
你怎麼得知道?
【篇】種地呵,
莫過主。
知子呵,
莫過母。
俺孩兒若犯了王條,
違了法度,
我便與了文書。
著他來,
償命去,
別無詞訴。
便並殺了我個做娘的。
償他媳婦。
兀那婆子,
招狀是實了也,
怎生饒的?
【滿庭芳】似這等含冤負屈,
拚著個割捨了三文錢的潑命,
便和這半百歲的微軀。
潑婆子,
你敢怎的?
你要我數說您大小諸官府,
一剷的木笏司糊突,
並無聰明正直的心腹,
盡都是那繃扒吊拷的招伏。
把囚人百般拴住,
打的來登時命卒。
哎喲,
這便是你做下的死個工夫!
兀那老婆子,
你是個鄉里村婦,
省的甚麼法度?
【耍孩兒】你休小覷我這無主的窮村婦,
有句話實情拜復:俺孩兒從小裡教習儒,
他端的有溫良恭儉誰如?
俺孩兒行一步必達周公禮,
發一語須談孔聖書。
俺孩兒不比塵俗物,
怎做那欺兄罪犯,
殺嫂的閃徒?
這小廝,
又不曾打他,
他自招了來。
都似你這般打來,
怕不招了?
只是招便招,
人心不服。
【五煞】人死者個復生,
那弦斷者怎再續?
從來個罪疑便索從輕恕。
磨勘成的文狀才難動,
羅織就的詞因到底虛。
官人每枉請著皇家祿,
都只是捉生替死,
屈陷無辜。
兀那婆子,
你是個慣打官司刁狡不良的人也。
【四煞】則你那捆麻繩用竹籤,
批頭棍下腦箍。
可不道父娘一樣皮和骨,
便做那石鐫成骨節也槌敲的碎,
鐵鑄就的皮膚也鍛煉的枯。
打得來沒半點兒容針處,
方信道人心似鐵,
你也忒官法如爐。
兀那婆子,
數長道短,
好生無禮。
我不怕你,
他便是死的人也。
【三煞】你休道俺潑婆婆無告處,
也須有清耿耿的賽龍圖。
大踏步直走到中都路,
你看我磕著頭寫狀呈都省,
灑著淚銜冤撾怨鼓。
你告呵,
告著誰?
單告著你這開封府,
令史每偏向,
官長每模糊。
將枷來,
枷了這小廝,
下在死囚牢裡去。
著這婆子隨衙聽候。
休著他帶這個輕枷,
拿那一百二十斤的枷來與他帶。
【二煞】我明明的眼覷著,
暗暗的心自苦。
那一面沉枷脖項難回顧,
透枷拴深使釘來釘,
侵井門窄將印縫鋪,
恰便似刀攪著你這娘腸肚。
望後來怎禁推搶,
待向前去又被揪捽。
【尾煞】叫丫丫苦痛殺我兒,
哭啼啼沒亂殺母。
把孩兒似死羊般拖奔的牢中,
去。
好冤屈也,
好冤屈也!
則被這氣堵住我咽喉叫不出屈!
相公,
那婆子雖然不肯認屍,
如今贓仗完備,
那楊謝祖也葫蘆提招伏,
眼見的這樁事問就了也。
外郎,
這多虧了你。
如今新官取次下馬也,
還要做個準備。
正是一不做二不休,
攢就文書做死囚。
只等親官到來標斬字,
那時方信我們倆個有權謀。
第四折自家賽盧醫的便是。
自從拐將這個婦人來,
他百般的不肯順我,
更待干罷!
白日裡五十棍,
到晚也五十棍,
每日著他打水澆畦,
我直折倒死他。
春香,
我如今吃杯酒去,
回來打死你也!
自從被這賊漢拐將我來,
為我不隨順他,
朝打暮罵,
著我打水澆畦。
我待要告他,
爭奈走不出去。
似此怎了也!
自家楊興祖的便是。
自拜別了母親,
得了王脩然大人一封信,
見了兀裡不罕元帥,
看罷書呈,
元帥大喜,
不著我做散軍,
就著我做領軍的頭目。
托祖宗餘蔭,
到於陣上,
三箭成功,
做了金牌上千戶。
我今元帥跟前,
告了限期,
回家探望母親去。
小校,
遠遠的是一眼井兒,
就著婦人的水桶。
與我飲馬者。
兀的不是楊大?
兀的不是大嫂?
大嫂,
你怎生到這裡來?
自從你當軍去了,
俺娘家取我拆洗衣服,
小叔叔送我到半路裡回家去,
誰想撞見賊漢,
他喚做甚麼賽盧醫,
強要我為妻,
見我不隨順他,
他將我朝打暮罵,
著我每日打水澆畦。
今日幸遇著你,
須與我這受苦的春香做主。
原來有這般勾當!
那賊漢那裡?
他便來也。
恰才飲酒回來,
我看這婦人挑水不曾?
楊大,
兀的不是那賊漢來了也!
小校,
與我拿住這廝!
我試問他咱。
兀那廝,
這婦人是誰?
是我的老婆。
是我的渾家,
你如何拐將來?
是你的老婆?
這等呵,
我可也原封不動,
送還你罷。
這廝無理,
拐帶良人妻子,
拿去開封府裡見王脩然大人去來。
王法條條誅濫官,
為官清正萬民安。
民間若有冤情事,
請把勢劍金牌仔細看。
老夫大興府尹王脩然。
自遷軍回來,
累加官職,
賜與我勢劍金牌,
先斬後奏,
專一體察濫官污吏,
採訪孝子順孫。
今日來到這河南府審囚刷卷。
我為那西軍莊楊氏那一家兒賢孝,
我在郎主跟前,
保奏過了。
領郎主的命,
著我封贈那一家兒去也。
爭奈審囚刷卷,
是國家的大事,
不敢差誤。
且待我審了囚,
刷了卷,
方才封贈那楊家也未遲哩。
今日昇廳坐衙,
當該令史那裡?
當該令史安在?
令史,
你知道麼?
我奉郎主的命,
著我審囚刷卷,
便宜行事。
我將著勢劍金牌,
先斬後奏,
你若文案中有半點兒差遲,
我先切了你顆驢頭。
將文案來!
理會的。
我先將這宗文卷,
與大人試看咱。
是甚麼文卷?
這個名兒,
我那裡聽的來……哦,
是、是、是那西軍莊楊家小的個孩兒,
是楊謝祖。
令史,
你問成了,
那贓仗完備麼?
完備,
有贓仗。
這的是行兇的刀子?
做看刀子科,
雲我那曾見這刀子來……這小廝怎犯下這的罪過。
我想天下多少同名同姓的來,
休問是與不是,
將這楊謝祖拿出來,
我是問咱。
張千,
將那一行人拿上廳來。
兀那小廝,
抬起頭來者。
可知是這個小的。
早不曾先封贈他一家兒去。
我當初奏過這一家賢孝,
今日這廝卻犯下十惡大罪,
若是郎主知道呵,
俺先耽下個落保的罪了!
想人也有見不到處。
兀那小廝,
你有甚麼不盡的詞因,
我跟前伸訴,
我與你做主。
小的每西軍莊人氏……西軍莊人氏,
哥哥楊興祖,
兄弟楊謝祖,
哥哥當軍去了,
他調戲他嫂嫂不肯,
他殺了他嫂嫂也。
誰問你來!
兀那小廝,
你說。
西軍莊人氏……西軍莊人氏……張千,
採下去!
著他口中銜著板子,
吊下來便打。
兀那小廝,
你說。
小人是西軍莊人氏……張千,
與我打這廝者!
告大人停嗔息怒,
聽小人細說緣故。
一父母生我兄弟兩人,
侍奉著年高的老母。
更有個嫂嫂春香,
嫡親的四口兒家屬。
王脩然大人親來遷軍,
勾到俺同居共戶,
道他貼了二十餘年,
到今年你索當做,
俺哥哥赴役當軍,
小生在書房讀書如故。
親家母來問俺母親告假,
要他的女孩兒家去。
那時是五月中旬,
正是農忙時務。
無人送俺嫂嫂回家,
書房裡來喚謝祖。
母親說送過林浪嘴兒,
你回來著他自去。
多不到半月十朝,
親家母又來探取。
他道女孩兒不曾到家,
驚的俺母親進退無措。
親家母和俺唱叫,
須索便與他尋去,
他兩個前面先行,
小人在後面跟覷。
便和俺廝拖廝拽,
又無個尋覓去處。
撞見著放牛牧童,
向他行問個前路。
他道林浪中有個婦人,
不知他為何身故。
親家母覷了容顏,
便和俺爭官告府。
正撞見勸農官人,
官人行不容分訴。
便將我吊拷繃扒,
打的無容針處,
全憑著這令史口內詞因,
葫蘆提取下招伏。
到如今苦陷囚牢,
請大人心下忖慮,
小的每把筆來尚自腕怯,
怎生敢提刀狠毒。
強揣與我個欺兄殺嫂的罪名,
大人也,
委實的銜冤負屈。
律意雖遠,
人情可推。
重囚每兩眼淚滴在枷鎖上,
擱不住落於地上,
直至九泉,
其?
厴徊藎凶齦瀉薏藎岢梢蛔櫻縹嗤┬喲螅杜荒芩椋巢荒芸斕匏劍員ㄈ鞝恕0癡庋妹湃綣鉅話悖羧巳綣謚蠛蛉吮茸挪襉劍釷繁茸毆牽醯彼襉屆嘀耍杏辣徽飧嵌ǎ齬齜蟹校荒銎舫芍槎諛槍巧系蝸攏陀肽喬羧訟巫旁┤韉衛嵋話恪?
詩雲淚滴枷稍恨已深,
氣藏胸腹苦難禁。
口中不語垂雙淚,
表出銜冤負屈心。
這公事前官問定也,
曾有准伏來麼?
不曾有准伏支狀。
但凡刑人,
必然屍親有准伏,
方可定罪。
這小廝廳前跪下,
擱不住眼中垂淚。
他本是一個寒儒,
怎犯下十惡大罪?
方信道日月雖明,
不照那覆盆之內。
我為甚重推重審,
卻不道人性命關天關地。
張千,
且把犯人帶去,
待我再問者。
喚李萬來。
哥哥喚我做甚麼?
李萬,
好兄弟,
你將著這紙筆,
不問那裡,
尋著那楊謝祖的母親,
賺他畫一個字。
殺了那小廝,
也完了這一樁事務。
著我拿一張紙去,
賺那婆子畫一個字。
你家裡也養著那好兒好女哩!
便好道人命關天,
我賺他畫了這個字,
殺了他孩兒,
便是我殺了他。
外郎也,
你便會做這些好勾當,
我去不的。
你說,
這廝無理麼?
張千!
哥哥,
你喚我做甚麼?
你去賺那楊謝祖母親,
畫一個字,
將那小廝殺了,
也完了這一樁事務。
以後有好差使,
我養活你幾遭。
哥也,
打甚麼不緊。
這個都是一衙門的事務。
我走將去,
便叫那婆子畫個字來。
哥,
你則放心。
好兄弟,
你則疾去早來。
張千,
這錢這等好使!
令史使我不肯去,
你就肯去?
張千,
你家裡也養著好兒好女哩!
比及你出衙門時,
我繞著那前街後巷,
先尋著那婆子,
著他死也不要畫這一個字,
人生那裡不是積福處!
楊謝祖兒也,
則被你痛殺我也!
【雙調】【新水令】為兩個業冤家,
使我一日淚千行,
點點兒滴在我這胸上。
想那葉軍的臨戰場,
坐牢的赴雲陽,
急的我寸斷肝腸。
這把老骸骨著誰葬?
【駐馬聽】可著我半路世孤孀,
臨老也還行絕命方。
-家冤障,
莫不是我前生燒著甚麼斷頭香?
夜來則是半夜前後。
聽的把犯罪的赦免出牢房,
當軍的釋放還鄉黨。
兀的不是大哥!
兀的不是二哥!
恰待抱頭相哭,
覺來時我心兒裡空悒怏。
呀,
原來夢是我心頭想。
兀的不是那婆子!
我那裡不尋你到,
你歡喜咱。
如今拿住那殺人賊了也,
來來來,
畫一個保狀,
保出你那孩兒來。
兀那婆子,
你休畫字!
你畫了這個字呵,
你那孩兒便是死的人也。
張千,
你做的好事那!
【喬牌兒】天那!
則他走的來腳步兒忙,
說的來語言兒誑。
若不是李押獄白破你張千慌,
待教俺孩兒將人命償。
【水仙子】你便瞞過銜冤負屈老婆娘,
送了俺孩兒得甚麼賞?
你全無那於公陰德高門望!
李萬,
你做的好勾當也!
呀,
也要你兒孫向上長,
恨不得飛騰到那審囚的官行。
我手腳兒不知高下,
身肢兒沒處頓放,
空教我腹熱腸慌。
李萬,
你……好好好!
外郎使我來,
賺這婆子畫一個字,
你走將來,
和這婆子說了,
不肯畫這個字。
我和你見外郎去!
你要見外郎去,
我和你見王脩然大人去來。
令史,
准伏有了麼?
押過那小廝來者。
今日務要完了這樁公事。
張千,
好不會幹事!
眼見那婆子也來了,
只這一個字,
便這等難畫?
兀那婆子,
你慌怎麼?
你道我慌怎麼?
【沽美酒】做兒的上法場,
做娘的痛著忙。
抵多少河裡孩兒岸上娘?
我可是慌也那可是不慌?
俺孩兒生共死這時光。
【太平命】則您這公庭上將人問枉,
去來波,
我與你大人行打一會官防。
大人呵,
你下筆處魂飄魄蕩,
刀過處雪飛霜降。
休道是棍棒拷傷,
我這脊樑呀,
與不的准伏無冤的招狀!
怎生冤屈?
外郎不曾檢屍,
又不曾招呼屍親。
令史,
他說你不曾檢屍,
又不曾招呼屍親哩。
小人招呼屍親,
識認的明白了也。
你招呼那家屍親來?
我招呼那死的爺娘家屍親,
認識的明白了也。
他爺娘家是屍親,
俺公婆家不是屍親?
不爭俺這孩兒與他償了命,
倘若拿住那殺人賊呵,
可著誰償俺孩兒的命?
大人,
可與俺這孤兒寡婦做主咱!
俺是這鄉里的婆子,
不會打您這城中的官司。
似這等呵,
著老夫怎生下斷。
大嫂,
你則在衙門首住者,
我見大人去。
張千,
報復去,
道有楊興祖來見。
理會的。
喏,
報大人得知,
有楊興祖求見。
是楊興祖,
快著他過來!
著過去。
大人,
楊興祖回來了也!
兀的不是楊興祖!
得了甚麼官那?
興祖賴大人虎威,
見了兀裡不罕元帥,
一戰成功,
現今升授金牌上千戶。
你歡喜麼?
可知歡喜哩。
廳階直下一個婆婆兒,
你是看咱。
兀的不是母親!
兀的不是楊大!
兒也,
則被你痛殺我也!
楊興祖,
兀那個帶枷的人,
你再看咱。
兀的不是兄弟!
哎喲!
哥也,
苦痛殺我也!
兀那楊興祖,
他是你的仇人哩。
大人,
這是我的親兄弟,
怎做的仇人?
你當軍去,
他殺了你媳婦兒春香也。
大人可憐見,
春香現有哩。
春香在那裡?
快喚將來!
母親也,
則被你痛殺我也!
孩兒也,
你在那裡來?
險些兒不送了楊謝祖的性命。
則被你想殺我也!
母親,
被一個賊漢賽盧醫,
將春香拐帶去了,
你孩兒連那賊漢也拿將來了也。
張千,
與我拿過這廝來者!
大人可憐見。
拐了鞏推官的梅香,
也是我來,
強要春香做老婆,
也是我來。
大人饒便饒,
若不饒我,
也不消打下死囚牢裡去,
只到我家箱兒裡取一帖藥來,
煎與我吃。
我這兩隻腳登時就直了也。
一行人聽我下斷:本處官吏刑名違錯,
杖一百,
永不敘用。
賽盧醫強奪妻女,
市曹中明正典刑。
王氏妄告不實,
杖斷八十。
告大人,
母親年老,
春香替杖。
這媳婦直恁般賢孝!
姑看春香面,
罰銅折贖。
有罪的斷遣分明,
你一家兒聽老夫加官賜賞:楊興祖,
為你替弟當軍,
拿賊救婦,
加為帳前指揮使。
春香,
為你身遭攄掠,
不順他人,
可為賢德夫人。
楊謝祖,
為你奉母之命,
送嫂還家,
不幸遭逢人命官司,
絕口不發怨言,
可稱孝子,
加為翰林學士。
兀那婆婆,
為你著親生子邊塞當軍,
著前家兒在家習儒,
甘心受苦,
不認人屍。
可稱賢母,
加為義烈大夫人。
【收江南】呀,
那知道今日呵也有這風光,
則俺一家兒都脫離了地獄到天堂。
穩請受五花官誥喜非常。
謝你個大恩人在上,
兀的不教咱生死也難忘。
只今日就這開封府堂上,
窨下酒,
臥番羊,
做一個人天慶賞的筵席,
你道為甚麼來?
則為這哥哥替弟當軍去,
帶累的小叔為嫂打官司。
若不是王脩然審囚大斷案,
怎發付救孝子賢母不認屍。
題目送親嫂小叔枉招罪正名救孝子賢母不識屍
江天晚霞,
舟橫野渡,
網曬汀沙。
一家老幼無牽掛,
恣意喧嘩。
新糯酒香橙藕芽,
錦鱗魚紫蟹紅蝦。
杯盤罷,
爭些醉煞,
和月宿蘆花。
樵腰間斧柯,
觀棋曾朽,
修月曾磨。
不將連理枝梢銼,
無缺鋼多。
不饒過猿枝鶴窠,
慣立盡石澗泥坡。
還參破,
名韁利鎖,
雲外放懷歌。
耕耕田看書,
一川禾黍,
四壁桑榆。
莊家也有歡娛處,
莫說其餘。
賽社處王留宰豬,
勸農回牛表牽驢,
還家去,
蓬窗睡足,
一品待何如?
牧閒中放牛,
天連野草,
水接平蕪。
終朝飽玩江山秀,
樂以忘憂。
青箬笠西風渡口,
綠蓑衣暮雨滄州。
黃昏後,
長笛在手,
吹破楚天秋。
隴頭路斷人不行,
胡騎夜入涼州城。
漢兵處處格鬥死,
一朝盡沒隴西地。
驅我邊人胡中去,
散放牛羊食禾黍。
去年中國養子孫,
今著氈裘學胡語。
誰能更使李輕車,
收取涼州入漢家。
江草秋窮似秋半,
十角吳牛放江岸。
鄰肩抵尾乍依隈,
橫去斜奔忽分散。
荒陂斷塹無端入,
背上時時孤鳥立。
日暮相將帶雨歸,
田家煙火微茫濕。
第一折自小為司吏,
結識英雄輩。
姓宋本名江。
綽名順天呼保義。
某姓宋名江,
字公明,
曾為鄆州鄆城縣把筆司吏。
因帶酒殺了閻婆惜,
官軍捉拿甚緊,
自首到官,
脊杖了八十,
迭配江州牢城營。
因打粱山過,
遇著哥哥晁蓋,
打開了枷鎖,
救某上梁山,
就讓某第二把交椅坐。
哥哥三打祝家莊身亡,
眾兄弟拜某為頭領。
我聚三十六大伙,
七十二小伙,
威鎮於梁山。
俺這梁山,
寨名水滸,
泊號梁山,
縱橫河闊一千條,
四下方圓八百里。
東連大海,
西接咸陽,
南通鉅野金鄉,
北靠青濟兗鄆。
有七十二道深河港屯,
數百隻戰艘艨艟;
三十六座宴台,
聚百萬軍糧馬草。
聲傳宇宙,
五千鐵騎敢爭先;
名播華夷,
三十六員英雄將。
俺這粱山,
一年喜的是兩個節令:清明三月三,
重陽九月九。
時遇重陽節令,
放眾兄弟每下山,
去賞紅葉黃花。
三日之後,
都要來全,
若有違禁莫的將令的,
必當斬首。
小僂儸,
你去傳了我的將令。
學究哥,
俺無事,
後山中飲酒去也。
宋公明武藝堪誇,
吳學統又無爭差。
眾頭領都離寨柵,
下去賞紅葉黃花。
曲律桿頭懸草禾享,
綠楊影裡撥琵琶。
高陽公子休空過,
不比尋常賣酒家。
小人是這草橋店賣酒的便是。
今日清晨早間,
挑起草禾享兒,
燒的旋鍋熱,
看有甚麼人來。
黃卷青燈一腐儒,
九經三史腹中居。
學而第一須當記,
養子休教不讀書。
小生姓劉,
名慶甫,
濟州人氏,
嫡親的兩口兒家屬,
渾家李幼奴。
小生學成滿腹文章,
未曾進取功名。
爭奈許了泰安神州燒香三年,
今年是第三年也。
燒香己回,
到這草橋店上。
大嫂,
俺去那酒務兒裡吃幾杯酒,
慢慢的行。
兀那賣酒的,
有酒末?
官人請家裡來,
這個閣子乾淨。
打二百文長錢酒來。
有、有、有,
我篩的這熱。
官人,
兀的酒。
我再看些甚麼好菜蔬來。
賣酒的,
休放閒雜人過來,
俺慢慢的飲幾杯。
官人,
您則管飲酒,
無甚閒雜的人來。
花花太歲為第一,
浪子喪門世無對。
階下小民聞吾怕,
則我是勢力並行蔡衙內。
自家蔡衙內的便是,
表字蔡疙疸。
我是那權豪勢要的人,
嫌官小做不的,
馬瘦騎不的,
打死人不償命,
長在兵馬司裡坐牢。
我打死人如在房上揭一片瓦相似,
不到半年,
把瓦都揭淨了。
一聲下雨,
我可在露天地裡住。
時遇重陽九月九,
張千架著小鷂子,
郊外踏青賞玩去,
可早來到也。
兀的不是個小酒務兒。
賣酒的,
你有乾淨閣子兒?
有、有、有,
這閣子乾淨。
大人請坐。
篩酒來我吃。
不是熱酒來了,
大人請自在飲酒。
多時也。
大嫂,
我央及你唱一個小曲兒。
我不會唱。
你好歹唱一個曲兒,
我吃不的悶酒。
慶甫,
你飲這一杯酒,
我唱個曲兒你聽。
【南駐雲飛】盞落歸台,
小覺的兩朵桃花上臉來。
深謝君相待,
多謝君相愛。
咍,
擎尊奉多才,
量如滄海。
滿飲一杯,
暫把愁懷解,
正是樂意忘憂須放懷。
好、好、好,
我吃一鐘。
大嫂,
你也吃一鐘。
兀那賣酒的,
隔壁是甚麼人唱?
官人,
俺這裡無唱的。
弟子孩兒,
他那裡吃酒唱哩。
哦,
是個秀才,
引著他渾家,
在此飲酒唱哩。
你道無唱的!
你問那秀才,
借他渾家來,
與我遞三杯酒,
叫我三聲義男兒,
我便上馬。
啞不啞刺步就走。
著誰去?
著你去。
我去便了。
賣酒的。
你夫有甚麼話說?
不干小人事。
那蔡衙內聽的你唱。
問秀才借嫂子。
乓他遞三鍾酒,
叫三聲義男兒。
便上馬啞不也他姑娘寄叫我三聲義男兒末?
不干我事也。
他寄借末?
不肯。
我吃他打了幾下,
他說你的姑娘,
肯叫他三聲義男兒末?
我有姑娘,
肯受他的氣?
你借與我遞三鍾酒。
叫我三聲義男兒,
又不壞了你的,
他人妻,
良人婦,
沒這等道理。
你不認的我,
我是蔡疙疸。
你怎敢罵我?
將繩子來。
吊起他來。
似此怎了!
大人饒過他者。
姐姐休管他,
你放心。
我直打死他。
天也,
著誰人救我也!
某宋江手下第十七個頭領病關索場雄是也。
俺這梁山,
一年兩個節令,
是清明三月三,
重陽九月九。
宋江哥放俺三日假限,
是好秋景也呵。
【仙呂】【點絳唇】九月重陽,
暮秋霜降,
閒雲住。
滿目山光,
對景堪游賞。
【混江龍】猛然觀望,
見賓鴻擺列兩三行。
枯茶減翠,
衰柳添黃。
我則紅葉滿目滴溜溜枝上舞,
可這黃菊可都噴鼻香。
端的是堪寫在圍屏上,
看了這秋天景致,
怎不教宋玉悲傷。
那裡這般響,
我猜著了也。
【油葫蘆】是這澗水潺潺波浪響,
我這裡便聽了半晌,
元來是這水聲山色趁秋光,
則聽啾啾唧唧聒耳山禽唱,
唬的那呆呆鄧鄧的麋鹿赤留出律的撞。
見人呵急張張屈屈的走,
更那堪驚驚顫顫的慌。
我這裡手分開蘆葦吸溜疏刺的擋,
驚起一件好物也,
驚起那沙暖宿鴛鴦。
報,
報喏,
金鞭指路,
聖手遮攔。
【天下樂】見一座摧塌了山神古廟堂,
我這裡思也波量,
端的著誰上香?
你看那拖拖沓沓喬供養。
貪看山神廟,
誤了我行路也。
我這裡登峻嶺,
驀淺崗,
見一道放牛羊小徑荒。
遠遠的一個小酒務兒,
好是淒慘人也呵。
【醉中天】我見一個小店兒淒涼象,
野犬吠汪汪。
破蘆席搭在舊水床,
將一張無尾的題頭放。
醉仙幾尊畫在石灰壁上,
草禾享滴溜溜斜挑在牆頭上。
行說著話。
可早來到也。
小二哥,
有乾淨閣子末?
官人請坐。
打二百文長錢酒來,
我不這般干吃你的。
來、來,
我與你些碎金銀做本錢。
不要也罷。
這廝口道不要,
可揣在懷裡。
將酒來。
小二哥,
時遇九月九節令,
家家正好歡喜飲酒,
那裡這般啼哭?
官人,
那廂兩口兒吃酒。
這廂個官人,
要那秀才的渾家,
替他遞三杯酒,
因他不肯,
將那秀才吊著打,
因此上那秀才啼哭。
你不好勸他一勸。
我勸他來,
連我打的不著忙。
他是個權豪勢要的人,
我不敢勸他。
我將這酒寄在這裡,
等我勸他去。
哥,
你休去。
不干你事,
我勸去。
喏,
客官。
走到土地廟裡來了,
怎主喏喏?
官人,
我是個過路的,
這個人是你的伴當?
那侵你使數的?
你為何吊著他打?
拐帶了你多少銀兩?
你若說的是呵,
我與你行究。
一個好聰明人也。
我說起這廝的罪過來,
大似狗蚤。
這廝和他渾家唱著吃酒,
我著賣酒的與他說去,
著他渾家替我遞三杯酒,
叫我三聲義男兒,
我便上馬回去。
這廝說著我姑娘與他遞三杯酒,
叫他三聲義男兒,
才著他渾家來。
我若有姑娘呵,
肯著他渾家遞酒?
你說可是我的是,
可是他的是?
恁的呵,
是你的不是。
誰道我的不是來?
這廝無禮,
怎生敢道我的不是?
【醉扶歸】你這廝無道理荒淫相,
你怎生迤逗人家女紅妝。
他別人行路夫妻在旅店上,
你是個大膽的行兇黨。
兀那廝,
我和你有小比喻。
喻將何比?
假若是你媳婦者波我止將來挨、挨槍,
你若不見呵,
萬事都休,
你若見了呵。
你恨不的一跳三千丈。
哎喲,
哎喲。
正跌著我這哈口散兒骨頭。
我敢打你也。
你這廝打來。
【金盞兒】我從來性兒剛,
我可也不索商量。
那裡去則我這拳著處撲的塵埃中躺,
打這廝鼻凹眼矌抹著處傷。
我見他磣可可唇齒綻,
血模糊打塌鼻樑。
怎禁我搜搜的拳去打,
不中,
我與了你,
走、走、走。
這廝走了也。
急走裡摸摸的腳尖仰。
恰才多虧了哥,
救了小生性命。
兀那秀才,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你慢慢的說一遍者。
小生濟州人氏,
姓劉,
雙名慶甫,
渾家李幼奴。
因泰安神州燒香已回,
來到這草橋店上飲酒。
撞見這個權豪勢要的蔡衙內,
強要我渾家把盞兒。
我不肯,
他吊起小生來。
若不是哥來呵,
那得我性命來。
敢問哥姓甚名誰?
我不是歹人。
誰敢說哥是歹人?
則我是宋江手下第十七個頭領病關索楊雄的便是。
哥,
俺不是歹人。
你是賊的阿公哩。
小生則怕到前面又撞見他,
怎了?
兀那秀才,
你到前面,
無事便罷,
若有事呵,
你上梁山來告俺哥,
我與你做主。
謝了哥哥,
小生到梁山上告誰?
【尾聲】你告俺哥哥宋公明,
他是哥哥的誰?
他是我親兄長,
哥哥姓甚名誰?
則我是病關索一身姓楊。
你生牢記者。
著我心中自暗想,
若不是哥哥呵,
那的那性命來。
俺端的志氣昂昂,
多謝了哥哥。
我從來本高強。
不是我說短論長,
他若欺負你來梁山告俺宋江。
則怕又撞見他怎了也?
那廝更十分不良,
將平人屈漾,
則怕宋江哥哥不肯與我作主末?
投到你去呵。
我與你待先說話衷腸。
大嫂,
俺休往大路上去,
咱往小路上去,
則怕撞見蔡衙內,
怎了?
你也說的是。
則怕撞見那賊漢,
強奪的我去了,
不能與你相見。
我這裡有個棗木梳兒,
與你做信物,
久以後見了這梳兒,
便和見我一般。
我收了這梳兒,
久以後見了這梳兒,
便是信物。
俺休離了。
大嫂,
俺走、走、走。
走將這幾個人來,
酒也賣不成,
整嚷了這一日。
收了鋪兒,
往鐘鼓司學行金斗去來。
走、走、走。
好也,
那裡去?
打的我好也。
我將他渾家駝在馬上,
我拐他去十八層水南寨裡去也。
走、走、走。
天也,
誰想正撞著蔡衙內,
將我渾家奪在馬上去了。
我別處告,
近不的他,
直往梁山上告宋江哥哥走一遭去。
大嫂,
則被你疼殺我也。
第二折綠樹重重映碧天,
遠溪一派水流寒。
觀看此景真堪羨,
獨佔人間第一山。
某乃宋江是也。
三日前放眾兄弟每下山去賞紅葉黃花去了,
今日是第三日也。
小僂徠,
聚將鼓響,
眾頭領來時,
報復我知道。
得令。
梁山泊出名顯姓,
殺官軍無人敢近。
三十六結拜為兄,
祖輩傳大刀關勝。
某大刀關勝是也。
俺眾頭領下山,
賞紅葉黃花,
今日是第三日,
俺上山見哥哥去來。
可早來到也,
小僂徠報復去,
道俺眾頭領來了也。
喏!
報的得知,
有眾頭領來了也。
都著過來。
著過來。
宋江哥喏,
學究哥喏,
俺眾頭領都來了也。
您都來了。
小僂徠,
門首覷著,
看有甚麼人來?
小生劉慶甫是也。
被蔡衙內將我渾家奪將去了,
上梁山告宋江太保去,
可早來到也。
休放冷箭。
你是那裡來的?
小生是個秀才,
敬來告狀。
喏!
山下有個秀才來告狀。
著他過來。
下了吊橋。
兀那秀才,
著你過去。
秀才,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你有甚麼負屈的事?
你說一遍。
太保,
小生濟州人氏,
姓劉,
雙名慶甫,
渾家李幼奴。
因往泰安神州燒香以回,
來到草橋店飲酒,
遇著個權豪勢要的蔡衙內,
將我渾家強奪的十八層水南寨去了。
小生一徑的上山來告太保。
說兀的做甚。
柔軟莫過溪澗水,
不平地上也高聲。
懷揣萬古千秋鏡,
照察銜冤負屈人。
兀那秀才,
你且一壁有者。
學究哥,
此事也不可點差,
著小僂徠問三聲,
誰敢去十八層水南寨打探事情去。
兀那三十六人,
那個好男子漢,
敢去十八層水南寨打探事情去。
有、有、有,
我敢去。
【南呂】【一枝花】俺哥哥傳將令三四番,
可怎生無一個承頭的?
這一個燕青將面劈,
那一個楊志頭低。
那裡也大膽姜維,
問著呵一個個緘口無人言對,
你可便怕相持對壘。
似恁的呵。
你可便枉住在梁山,
兀的不辱沒殺俺哥哥保義。
【梁州】聽的道揲水寨多凶少吉,
呀,
來、來、來,
不是這李山兒囊裡盛錐。
可早來到也,
小僂徠報伏去,
道有山兒李來了也。
理會的。
報、報喏,
有山兒李逵來了也。
學究哥,
山兒李逵來了也。
此人性如烈火,
直似弓弦,
等他來時,
左使機關,
看他說甚麼。
小僂徠著他過來。
著你過去。
宋江哥,
學究哥,
喏,
眾兄弟每喏。
兄弟也,
咱弟兄每都不義了也。
哥,
怎生不義了也?
我喚著你,
怎生來遲?
咱雖然不結義在桃園內,
俺哥哥做學幾個古人?
你做學那幾個人?
俺仿學那關、張和劉備。
你可似誰?
您兄弟一似個張飛。
有衣呵呢?
有衣呵同穿著,
有飯呵呢?
有飯呵同吃,
有馬呵呢?
有馬呵不剌刺大家同騎。
兄弟也,
我使喚你,
可肯去末?
哥哥你使喚著我怎敢不依隨?
你可敢往那裡去?
者末去那西天西大象口敲牙,
者未待入南山寨子路,
我與你活拔下虎尾。
更有呢?
可者末待遇敵軍獨自個相持,
兄弟,
則要你道的應的者。
我道得、應得,
你會甚麼武藝?
十八般武藝咱都會。
少賣弄精細。
不是我賣弄精細,
再有甚麼本事?
舞劍輪槍並騙馬,
則消的我步走如飛。
兄弟也,
山下有一個人,
好生英雄,
你可敢近他末?
哥也,
他比這兩個古人若何?
可是那兩個古人?
【哭皇天】莫不是再生下張車騎?
張車騎是張飛,
這個人義利害似他。
莫不是重生下胡敬德?
尉遲敬德也不如他。
哥也,
張飛比他如何?
張飛不如他。
敬德比他如何?
也不如他。
哥,
您兄弟比他如何?
你也不如他。
阿,
惱的我磕叉叉斧砍人,
俺這裡敲牛宰馬,
做個慶喜的筵席。
你則待穩拍做筵席。
山兒,
你怎生強嘴也那?
不是李山兒便強嘴,
哥也,
您兄弟有功勞來也。
你有甚麼功勞?
小可如我鄆州東平府帶著枷披著鎖,
我跳三層家那死囚牢,
比那時節更省我些氣力。
你三日不殺人呵呢?
我三日不殺人呵。
我渾身上下拘繫,
三日不放火呢?
我三日不放火呵。
倚著那石牆下呵盹睡。
我哄他者。
山兒,
我著你殺人。
【烏夜啼】算也,
聽的道殺人放火偏精細,
怎生殺人放火?
你說一遍者。
顯出我些英勇神威。
輕輕的展放猿猱臂,
若是那無知,
恰便似小鬼兒見鍾馗。
若惱犯放火殺人賊,
那去,
我可便各支支絕的腰截碎。
說你強,
誇他會。
說我強,
誇他會,
男兒志氣,
顯盡我雄威。
小僂徠,
喚將那秀才來,
與他相見者。
哥哥,
他是人也是鬼也?
兀那秀才,
你不要怕,
他是十三太保山兒李逵。
你將那上項事,
對山兒說,
他便與你做主。
哥,
我濟州人氏,
姓劉,
雙名慶甫,
渾家李幼奴。
來到草橋店上飲酒,
被個權豪勢要的蔡衙內,
將我渾家奪的十八層水南寨裡去了。
哥哥,
與小生做主者。
兀那秀才,
你有甚麼信物?
有這張棗木梳兒是信物。
我那渾家若見了呵,
他便認的也。
你放心,
我知道也。
謝了太保。
山兒,
我問你,
這一件事,
你若到於山下,
你怎生打那廝拿那廝?
你說一遍,
我試聽者。
哥也,
您兄弟怎生拿他?
怎生打他?
我敷演一遍,
哥哥試聽者。
你試說,
我試聽者。
【牧羊關】則我這拳著處滴溜撲著那廝身占土,
那廝掙起來呵呢?
急起來著那廝嘴搵地。
那廝若走了呵呢?
那廝欲待走,
走那去?
我這裡破步撩衣,
指東畫西,
說南也道北。
此一隻腳將那廝□□跳,
兩隻手將那廝腿艇提。
我腕頭齊看力,
那去,
我叫便絕無徒在這兩下裡。
兄弟,
你去不的。
哥,
您兄弟怎生去不的?
看你那茜紅巾、紅納襖、干紅搭膊、服繃護膝、八答鞋,
你便似那煙薰的子路,
墨灑的金剛,
休道是白日裡,
夜晚間撲著你,
也不是恰好的人。
你可怎生打扮了去?
哥也,
休道是白日裡,
晚夕揣模著你兄弟也不是個恰好的人。
我更改了這衣服,
打扮了貨郎兒去。
可那裡得這衣服鼓兒來?
有,
有,
山寨在那官道傍邊,
躲在一壁等著,
那做買賣的貨郎兒過來。
兀那貨郎兒,
借與我鼓兒使一使。
說個借時呵,
萬事罷論,
若說個不借,
一隻手揪住那廝衣領,
一隻手掐住腳碗,
滴溜撲捽個一字交,
闊腳跚住那廝胸脯,
舉我這夾鋼板斧來,
覷著那廝嘴縫鼻凹裡磕叉,
我恰待要砍,
哥也,
休道是鼓兒,
他連擔兒也與了您兄弟。
兄弟也,
你好問他要。
你下山去,
則要你忍事饒人。
哥也,
假似別人罵您兄弟呵呢?
忍了。
打您兄弟呵呢?
忍了。
哥也,
他則管裡打呵呢?
那個則管裡打,
你少還他些兒。
哥也,
我還他這些兒。
忒少。
我還他這些兒。
也少。
哥也,
我還到這裡,
怕做甚麼。
呵,
打殺人也,
則要你輕著些。
兄弟也,
你到的水南寨,
見了那婦人,
怎生說話?
你試說一遍我聽者。
哥也,
不嫌絮繁,
聽我說一遍者。
【絮蛤蟆】我打扮做個貨郎兒,
擔著些零碎去尋那個艷質,
他來買我些東西。
可是甚麼物件那?
也有挑線領戲,
也有釵環頭篦。
他若問我是誰,
我索將他支對。
那廝將我罵毀,
我不鄧鄧火起。
我見揪住頭梢,
挽住衣袂,
滴溜撲摔下那廝階基。
拳捶心窩裡,
使靴尖踢,
打這廝無道理,
無見識,
羊披著虎皮,
打這廝狐假虎威。
兄弟,
你休避驅馳,
則今日便索長行也。
哥哥,
你放心也。
【尾聲】我與你沿村轉疃親尋覓,
四大神州捉逆賊。
我若還撞著你,
揪住頭梢,
昝住領戲,
我將那廝滴溜撲摔下那廝階基。
我將那廝死羊兒般,
到拖將來俺這個山寨裡。
山兒去了也,
我便差魯智深接應將去。
學究哥,
無甚事,
後山中飲酒去來。
眾小校聽咱分付,
今日個該您題捕。
伏路處俏語底言,
不許您結笑喧呼。
人人要擐甲披袍,
個個要開弓蹬弩。
若違了某的將令,
斬首級決無輕恕。
第三折自從拐的這婦女人,
來到這水南寨裡,
誰來的到這裡?
今日我吃酒去也。
渾家,
你則在家裡,
你可休出門去,
我便來也。
我把這地下篩下灰,
不許你行動。
拿篩過來,
著上些灰,
我篩下灰者。
嗨!
不曾出門,
可早跚下腳印。
得也麼,
就來。
呸!
是我跚的。
你便走動,
我便知道。
灰也篩了,
我與你一個馬子,
投到我來家,
要這一馬子濕濕。
你可不要把來湯茶攙在裡頭。
我著個乾淨盞兒舀出來嘗,
我若嘗出來,
把你那兩條腿還打做兩條腿。
悶似三江水,
涓涓不斷流。
有如秋夜雨,
一點一聲愁。
自家李幼奴的便是。
自從被這賊漢,
將我拐到這水南寨裡來,
不知我那丈夫劉慶甫,
在於何處,
音信皆無,
我心中好是煩惱!
那賊漢出去了也,
我在這閒坐,
看有甚麼人來。
自家黑旋風是也。
奉著俺宋江哥哥將令,
去水南寨裡打探事情,
尋到劉慶甫渾家喚做李幼奴。
須索走一遭走。
【正宮】【端正好】繞村坊,
尋門戶,
一徑的打探個實虛。
恰便似竹林寺有影無尋處,
我問那蔡衙內在何方住?
【滾繡球】希壤忽濃泥義滑,
失流疏刺水渲的渠,
赤留出律驚起些野鴨鷗鷺,
我這裡急煎煎整頓了衣服。
急周各支蕩散了槍竿簍,
急彪各邦踏折了劍菖蒲,
見一道小路兒荒疏。
【倘秀才】我則見水圍著人家一簇,
中間裡疊成一道旱路,
則聽,
則聽的狗兒咬各邦搗碓處。
我這裡擔著零碎,
踐程途,
我與你覓去。
買來,
買來,
賣的是調搽宮粉,
麝香胭脂,
柏油燈草,
破鐵也換。
慚愧也!
今日可怎生有個貨郎兒在於門首?
我開開門,
我試看。
是個貨郎兒,
哥哥萬福。
不敢,
不敢也。
【倘秀才】我這裡見姐姐忙道好處,
好人家,
好家法,
惡人家,
惡舉動,
他也不慌不忙。
他那裡掩著袂,
貨郎兒萬福。
他那裡荒喚個萬福,
我這裡問姐姐商量你可也買甚麼物。
你賣的是那幾件兒物件?
你數與我聽。
我這裡一一說,
從頭初,
聽貨郎兒細數。
你試數,
我試聽者。
【滾繡球】銅釵兒是鸚鵡,
再有甚麼?
鑞鐶兒是金鍍,
可再有呢?
縷帶兒是串香新做,
再有甚麼希奇的物件?
有這個錦裙襴法墨玢梳。
更有這繡領戲絨線鋪,
翠絨花是金縷,
符牌兒剪成人物,
這個錦鶴袖砌的雙魚。
更有那良工打就的純剛剪,
可再有甚麼物件?
有、有,
更有那巧匠做成棗木梳,
除此外別無。
將來我試看者。
便好道:見鞍思駿馬,
視物想情人。
這梳兒是我與劉慶甫的,
可怎生到這貨郎手裡來?
我試問他者。
哥哥,
恰才從那裡來?
你路上可撞見甚麼人來?
這梳兒是甚麼人與你來?
哥哥,
你試說者。
我見來,
我見來。
我在那官道傍繞坡子,
一壁見一個秀才,
捶胸跌腳,
啼天哭地。
他問道:兀那貨郎兒,
你往那裡做買賣去?
我便道去水南寨做買賣去,
他便道你替我寄個信。
我便道你寫,
他寫不得,
與了這個木梳兒,
權當一個信物,
教我尋他那渾家。
我那裡尋的是?
哥哥,
那人氏姓甚名誰?
他渾家可姓甚麼?
動勞哥哥說一遍者。
【倘秀才】那秀才濟州人氏,
姓劉,
名甚麼慶甫?
他媳婦是誰?
他媳婦姓李,
哥哥,
是李甚麼?
我把來忘了,
我試想者。
小名喚做甚麼幼奴?
他正是我的丈夫。
你好愛便宜,
趕著貨郎叫丈夫。
那秀才是我的丈夫。
兀那秀才原來是你的丈夫,
阿,
好煩惱人也呵!
你可道莫煩惱莫啼哭,
我與你做主。
是真個好慚愧也!
謝了哥哥。
姐姐,
那賊漢那裡去了?
那賊漢不知那裡吃酒去了。
姐姐,
你收拾下,
那賊漢這早晚敢待來也。
弟兄每少罪也。
五瓶酒酸了三瓶,
瀽了兩瓶,
吃了些酒腳兒,
醉了也。
這廝是甚麼人?
在俺家門口?
村弟子孩兒,
精驢禽獸。
【叨叨令】他走將來無高低罵到我三十句,
我打這廝。
哎喲,
哎喲。
他颼颼颯颯的這棍棒如風雨。
這個是甚麼絕折了?
急周各支絕折我些紅匙箸,
這鼓子要他怎麼,
跚破了。
壞了買賣也,
他則一腳踢破我蛇皮鼓。
俺哥哥說來著,
我忍事饒人。
哎,
我其實可便忍不的也波哥,
忍不的也波哥,
不鄧鄧按不住心頭怒。
兀那廝,
你敢打末?
我敢打你這廝。
【鮑老兒】打這廝好模樣歹做處,
你是個強奪人家女嬌娥,
一隻手便把領窩捽,
粗指頭掐雙目。
是個越嶺拔山嘯風虎,
豈怕你個趁霜兔。
打這廝將無做有,
說長道短,
膽大心粗。
打的我好辣也!
我近不的他,
走、走、走。
這廝走了也,
姐姐,
你隨我去來。
【尾聲】我今日尋著你個李幼奴,
分付與你劉慶甫。
你兩口兒歡喜重圓聚,
我直要拿住無徒報了您那苦。
第四折老老禪僧不下階,
蛾眉八字似刀裁。
有人問我年多少,
兩個耳朵一個歪。
貧僧是這雲巖寺裡一個小和尚,
這寺是蔡衙內家佛堂,
我今日打掃的僧房乾淨,
看有甚麼人來。
白日不做虧心事,
半夜敲門不吃驚。
自家蔡衙內的便是。
我這兩日有些眼跳,
著這梁山泊伙人攪的我不自在。
十八層水南寨裡住不的了,
我如今往雲巖寺裡躲避他去。
這寺是俺家佛堂,
誰敢來打攪。
說話中間,
可早來到也。
小和尚那裡?
兀那小和尚,
有乾淨僧房末?
你打掃一間,
我要住哩。
大人,
有。
則這頭一間僧房乾淨也,
不必打掃,
大人就在這裡面安下。
兀那小和尚,
打掃我的僧房乾淨,
我如今吃酒去也。
我就來也。
我若回來,
你與我買下些好酒兒好羊頭,
退的乾淨,
煮的爛著,
鴨蛋買下些,
我來便要吃酒。
若無呵,
我去你禿頭上直打五十個栗爆。
我去了便來也。
理會的。
老子也,
好性兒分付不許多,
早是我認下些賣肉的主顧。
徒弟連忙打掃,
鋪下床,
安上帳子,
擺上桌凳,
安排下酒肉。
沒奈何,
俺正是:在他矮簷下,
怎敢不低頭?
煮肥羊肉,
我也要口困他些骨頭哩。
衙內去了也,
看有甚麼人來。
眾兄弟每,
得罪,
得罪,
改日還席。
【黃鐘】【醉花陰】酒不醒貧僧怕見走,
雲巖寺權為宿頭。
且時住,
暫停留,
混踐您些兒改日為友。
常言道措大謁儒流,
自古道客僧投寺宿。
天色昏晚了也,
尋一個宵宿去處。
來到這雲巖寺門首,
我試喚門者:小和尚開門來。
來也,
來也。
我開開這門,
問訊,
天色已晚,
特來借一個宵宿,
師父,
則有頭一間房乾淨,
可有蔡大人在裡宵宿,
吃酒去了,
你快休惹他,
他利害。
他便來也,
則怕不中。
不訪事,
我不連累你,
自歇息去,
嗨,
可怎了!
你仔細著,
快休惹他。
天色晚了,
我跳牆去來。
好酒也,
好酒也,
雲巖寺裡歇息去。
和尚每睡了也,
這的是我的僧房,
推開門,
裡面黑洞洞的,
燈也無有。
這和尚無禮也。
我分付著,
把羊頭退的乾淨,
上面是毛尾。
這手腳應了。
我點起燈來,
我看一看。
阿狗頭上紅,
面上黑,
帶著紅,
一個黑紅和尚。
蔡衙內哎!
是我的僧房。
這個和尚,
釘子定住了,
你敢爭我的僧房?
且休說你的僧房,
就是你的僧房,
咱兩個賭廝打,
打的過便要僧房。
我這一對拳剪鞭哩,
你著我單火輪。
你打多少好漢?
我打五十條好漢。
右火輪也打五十條好漢。
看雙火輪。
則不如單火輪倒好,
打將來。
【喜遷鶯】這一個無徒禽獸,
扯了衣服。
將偏衫袖亂扯胡揪。
我搊搜也不是善的。
賣弄你搊搜,
氣沖牛斗,
煩惱似長江不斷流,
打這廝出盡丑。
老子也,
怎末撞見他?
不索你憔憔敝敝,
不索你悶悶愁愁。
我是玲瓏剔透的人,
倒怕你?
【出隊子】賣弄你玲瓏剔透,
美也,
撞見愛廝打的都領袖。
我打三顆頭。
我還你六條臂那三顆頭。
打你個軟的欺硬的怕鑞槍頭,
你是個無道理無仁義酒魔頭。
打你個強奪人家良人婦,
你是個吃劍頭。
這廝利害,
一對拳剪鞭相似。
我可怎末了。
【刮地風】你性命當風秉蠟燭,
俺似水上浮漚。
病羊兒落在屠家手,
咱兩個怎肯平休?
這廝更胡尋歹鬥,
故來承頭。
打殺我也!
寺裡和尚,
都來救我。
怕有那寺院中埋伏著,
您都來答救。
我著這莽拳頭,
向這廝嘴縫上丟。
潑水難收,
則一拳打你個翻觔斗,
來叫爹爹的呵休。
我著這莽拳頭,
往這廝嘴上丟。
潑水難收,
則一拳打你個翻觔斗,
來叫爹爹有甚麼羞。
哎喲,
這禿弟子孩兒,
打殺我也。
我拐了他渾家,
誰和你說來?
【四門子】黑旋風與我先說透,
干你甚麼事?
你是個強奪人家女艷羞。
不索你憂,
不索你愁,
潑賤貨性命不過九。
不索憂,
不索愁,
打這廝將沒作有。
【古水仙子】那那女艷羞,
你拆散了他鸞交和鳳友。
待飛來難飛,
待走來怎走?
身軀似不纜舟,
炎騰騰水上澆油。
一隻手便把衣領揪,
一隻手摀住衣和袖,
滴溜撲摔翻一個肉春牛。
拿住了蔡衙內也,
拿著見宋江哥哥去來。
【尾聲】叵奈無徒歹禽獸,
摘心肝扭下這驢頭,
與俺那梁山泊宋公明為案酒。
拿住蔡衙內也,
與我拿出去,
殺壞了者。
您一行人聽我下斷:則為你蔡衙內倚勢挾權,
李幼奴守志心堅。
強奪了良人婦女,
壞風俗不怕青天。
雖落草替天行道,
明罪犯斬首街前。
黑旋風拔刀相助,
劉慶甫夫婦團圓。
題目李山兒打探水南寨正名魯智深喜賞黃花峪
隴頭已斷人不行,
胡騎夜入涼州城。
漢家處處格鬥死,
一朝盡沒隴西地。
驅我邊人胡中去,
散放牛羊食禾黍。
去年中國養子孫,
今著氈裘學胡語。
誰能更使李輕車,
收取涼州屬漢家。
孤雲獨鶴共悠悠,
萬卷經書一葉舟,
楚地巢城民舍少,
煙村社樹鷺湖秋。
蒿萊織妾晨炊黍,
隅落耕童夕放牛。
年少不應辭苦節,
諸生若遇亦封侯。
第一折妾身長安京兆府人氏,
喚做張玉娥,
是個上廳行首。
如今我這在城有個員外李彥和,
與我作伴,
他要娶我。
怎奈我身邊又有一個魏邦彥,
我要嫁他。
聽知的他近日差使出去,
我已央人尋他去了,
這早晚敢待來也。
四肢八節剛是俏,
五臟六腑卻無才。
村在骨中挑不出,
俏從胎裡帶將來。
自家魏邦彥的便是。
這在城有個上廳行首張玉娥,
我和他作伴多時,
他常要嫁我。
今日他使人來尋我,
不知有甚事,
須索見他去來。
大姐,
你喚我做甚麼?
魏邦彥,
我和你說,
聽知的你出去打差,
如今有這李彥和要娶我。
我和你說的明白,
一個月以裡,
我便嫁你;
一個月以外,
我便嫁別人。
你可休怪我。
你也說的是。
我今日去,
準準一個月,
我便趕回來也。
我出的這門來。
呀,
可早一個月也。
你這說謊的弟子。
魏邦彥去了也,
怎生不見李彥和來?
耕牛無宿草,
倉鼠有餘糧。
萬事分已定,
浮生空自忙。
自家長安人氏,
姓李名英,
字彥和。
在城開著座解典鋪。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渾家劉氏,
孩兒春郎,
年才七歲。
有奶母張三姑,
他是潭州人。
在城有個上廳行首張玉娥,
我和他作伴,
他一心要嫁我,
我一心待娶他,
爭奈我渾家不容。
我今日到他家中走走去。
大姐,
這幾日不曾來,
休怪。
有你這樣人!
我倒要嫁你,
你倒不來娶我?
也等我揀個吉日良辰,
好來娶你。
子丑寅卯,
今日正好。
只今日過了門罷。
大姐,
待我回去,
和大嫂說的停當。
才來娶你。
我如今且回我那家中去也。
我要嫁他,
他倒不肯。
只今日我收拾一房一臥,
嫁李彥和走一遭去。
妾身姓劉,
夫主是李彥和,
孩兒春郎,
年才七歲,
開著座解典庫。
俺夫主守著個匪妓張玉娥,
每日不來家。
我到門首望著,
看他來說些甚麼。
我李彥和,
這幾日不曾回家,
有這婦人屢屢要嫁我。
爭奈不曾與我渾家商量。
我過去見我渾家去。
大嫂我來家也。
李彥和,
你每日只是貪花戀酒,
不想著傢俬過活,
幾時是了也呵?
【仙呂】【點絳唇】你把解庫存活,
草堂工課,
都耽閣。
終日波波,
白日休空過。
【混江龍】到晚來早些來個,
直至那玉壺傳點二更過。
大嫂,
你可憐見,
我實不相瞞,
這婦人他一心待要嫁我哩。
你教我可憐見,
你待敢是無奈之何。
你比著東晉謝安才藝淺,
比著江州司馬淚痕多,
也只為婚姻事成拋躲。
勸不醒癡迷楚子,
直要娶薄倖巫娥。
我好也要娶他,
歹也要娶他。
你真個要娶他?
兀的不氣殺我也!
【油葫蘆】氣的我粉臉兒三閭投汨羅,
只他那情越多,
把雲期雨約枉爭奪。
你望著巫山廟滿斗兒燒香火,
怎知高陽台,
一路上排鍬钁?
休這般枕上說,
都是他栽下的科。
他是個萬人欺千人貨,
你只待娶做小家婆。
【天下樂】你正是引的狼來屋裡窩,
娶到家,
也不和,
我怎肯和他輪車兒伴宿爭競多。
你不來我行呵我房兒中作念著,
你來我行呵他空窗外咒罵我,
咱兩個合口唱叫,
你中間裡圖甚麼?
大嫂,
他須不是這等人,
我也不是這等人。
【那吒令】休信那黑心腸的玉娥,
他每便喬趨搶取撮,
休犯著黃櫱肚小麼。
數量著噥過,
緊忙裡做作,
似蠍子的老婆。
你便有洛陽田,
平陽果,
鈔廣銀多。
【鵲踏枝】有時節典了莊科,
准了綾羅;
銅斗兒傢俬,
恰做了落葉辭柯。
那其間便是你鄭孔目風流結果,
只落得酷寒亭剛留下一個蕭娥。
大嫂,
那婦人生得十分大有顏色,
怎教我不愛他?
【寄生草】你愛他眼弄秋波色,
眉分青黛蛾。
怎知道誤功名是那額點芙蓉朵,
陷家緣唇注櫻桃顆,
啜人魂舌吐丁香唾。
只怕你飛花兒支散養家錢,
旋風兒推轉團圓磨。
那裡有這等說話。
我如今務要娶他哩。
你既要娶他,
你娶,
你娶!
妾身張玉娥,
收拾了一房一臥,
嫁李彥和去。
來到門首,
沒人在這裡,
不免喚他一聲。
李彥和,
李彥和。
有人喚門,
待我看去。
大姐,
你真個來了也。
你耳朵裡塞著甚麼?
不聽得我喚門來?
我如今過去拜你那老婆,
頭一拜受禮,
第二拜欠身,
第三第四拜還禮。
他依便依,
不依呵,
我便家去也。
你不要性急,
等我過去和他說,
你且在這裡。
大嫂,
張玉娥來了也。
他說來拜你,
頭一拜受禮,
第二拜欠身,
第三第四拜要還禮。
你若不還他禮,
他要唱叫起來,
就不像體面了。
我還他禮便罷。
姐姐請坐,
受你妹子禮。
李彥和,
頭一拜也。
我知道。
這是第二拜也。
是大嫂欠身哩。
甚麼勾當!
釘子定著他哩?
怎麼不還禮?
嗨!
婦女家不學三從四德,
我男子漢說了話,
你也該依著我。
【後庭花】你蹅踏的我忒太過,
這妮子欺負的我沒奈何。
支使的大媳婦都隨順,
偏不著小渾家先拜我,
他那裡鬧鑊鐸,
我去那窗兒前瞧破。
那賤人俏聲兒訴一和,
俺這廝側身兒摟抱著。
將衫兒腮上抹,
指尖兒彈淚顆。
【柳葉兒】你道他為甚來眉峰暗鎖?
則要我慶新親茶飯張羅。
李彥和,
他那伙親眷,
我都認的。
可是那幾個?
都是些胡姑姑假姨姨廳堂上坐。
待著我供玉饌,
飲金波,
可不道誰扶侍你姐姐哥哥?
你也忒心多,
大人家婦女,
怎不學些好處?
【金盞兒】俺這廝偏意信調唆,
這弟子業口沒遭磨。
有情人惹起無明火,
他那裡精神一掇顯僂儸。
他那裡尖著舌語剌剌,
我這裡掩著面笑呵呵。
你休嘲撥著俺這花奶奶。
你道我嘲撥著你個花奶奶,
我就和你廝打來。
我也不是個善婆婆。
李彥和,
你來。
搦殺不成團。
我和你說,
你若是愛他,
便休了我,
若是愛我,
便休了他。
你若不依著呵,
俺家去也。
二嫂,
他是我兒女夫妻,
你著我怎麼下的!
你不依我,
還向他哩。
二嫂,
他是我兒女夫妻,
你著我怎麼下的!
這等,
你放我家去罷。
住、住、住。
你著我怎麼開口說?
大嫂,
二嫂說來,
若是我愛你,
便休了他,
若是愛他,
只得休了你。
兀的不氣殺我也!
大嫂,
精細著。
【賺煞】氣勃勃堵住我喉嚨,
骨嚕嚕潮上痰涎沫。
氣的我死沒騰軟癱做一垛,
拘不定精神衣怎脫,
四肢沉寸步難那。
若非是小孤撮,
叫我一聲娘呵,
兀的不怨恨沖天氣殺我。
你沒事把我救活,
可也合自知其過,
你守著業屍骸學莊子鼓盆歌。
我那大嫂也!
李彥和,
你張著口號甚的?
有便置,
沒便棄。
這是甚麼說話!
大嫂亡逝已過,
便須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埋殯他入土。
大嫂,
只被你痛殺我也!
這也是我腳跡兒好處,
一入門先妨殺了他大老婆,
何等自在,
何等快活。
那李彥和雖然娶了我,
不知我心下只不喜他。
想那魏邦彥,
這些時也來家了。
我如今暗地裡央著人去,
與他說知,
這早晚敢待來也。
自家魏邦彥的便是。
前月打差便去,
叵耐張玉娥無禮,
投到我來家,
早嫁了別人。
如今又使人來尋我,
不知有甚麼事?
我見他去,
此間就是。
家裡有人麼?
你來家裡來。
敢不中麼?
不妨事。
你嫁了人喚我怎的?
我和你有說的話。
有甚麼說話?
我雖是嫁了他,
心中只是想著你。
我如今收拾些金銀財寶,
悄地交付了你,
可便先到洛河邊,
尋下一隻小船。
等著我在家點起一把火,
燒了他房子,
俺同他躲到洛河邊,
你便假做梢公,
載俺上船。
到的河中間,
你將李彥和推在河裡,
把三姑和那小廝,
也都勒死了,
咱兩個長遠做夫妻,
可不好那?
你那是我老婆,
就是我的娘哩。
我先去在洛河邊等你,
明日早些兒來。
魏邦彥去了也。
我如今不免點火去。
在這房後邊,
放起火來。
那怕他物盛財豐,
頃刻間早已成空。
這一把無情毒火,
豈非是沒毛大蟲?
第二折好大火也!
二嫂,
怎生是好?
房廊屋舍,
金銀錢鈔,
都燒的無有了。
呀,
又早延著官房了,
也不知奶母張三姑,
與春郎孩兒在那裡?
三姑,
三姑。
走、走、走。
早是我遭喪失火,
更那堪背井離鄉。
穿林過澗,
雨驟風狂。
頭直上打的淋淋漉漉渾身濕,
腳底下踹著滑滑擦擦濫泥漿。
綠水青山望渺茫,
道旁衰柳半含黃。
晚來更作廉纖雨,
不許愁人不斷腸。
【雙調】【新水令】我只見片雲寒雨暫時休,
苦也!
苦也!
卻怎生直淋到上燈時候。
這風一陣一短歎,
這雨一點一聲愁,
都在我這心頭。
心上事自僝僽。
三姑,
你行動些。
我平生是快活的人,
幾曾受這般苦楚來!
【步步嬌】送的我背井離鄉遭災勾,
這賤才敢道辭生受。
斷不得哄漢子的口,
都是些即世求食鬼狐猶。
我幾曾在黑地行走,
教我受這般的苦也。
你道你不曾黑地裡行呵,
咱如今顧不得你臉兒羞,
你也曾懸著名姓,
靠著房門,
你也曾賣嘴料舌,
推天搶地,
你也曾挾著氈被,
挑著燈球。
可也曾半夜裡當祗候。
你怎麼嘴兒舌兒的罵我?
三姑,
你也饒他一句兒,
那裡便罵殺了他。
【雁兒落】只管裡絮叨叨沒了收,
氣撲撲尋敵鬥。
有多少家喬斷案,
只是罵賊禽獸。
難道你不聽得?
任憑這老乞婆臭歪刺罵我哩。
三姑,
罷麼。
【得勝令】你還待要鬧啾啾,
越激的我可也怒齁齁。
我比你遲到蚰蜒地,
你比我多登些花粉樓。
冤仇,
今日個落在他人彀;
憂愁,
只是我燒香不到頭。
二嫂,
我走了這一夜,
也略歇一歇咱。
也說的是。
李彥和,
你著三姑把我這褐袖來曬一曬。
三姑,
將這褐袖來曬一曬。
不須曬,
胡亂穿罷。
三姑,
我著你曬一曬,
真當不肯?
你個潑弟子,
我教你與我曬一曬,
怎麼不肯?
【沽美酒】逞末浪不即留,
只管裡賣風流,
看他這天淡雲開雨乍收。
可便去尋一個宿頭,
覓一碗漿水飯潤咱喉。
【太平令】住了雨也曬甚娘褐袖,
只願的下雹子打你娘驢頭。
這潑婦,
我打不的你那!
只見他百忙裡眉梢一皺,
公然的指尖兒把頰腮剜透。
似這般左瞅,
右瞅,
只不如罷手,
俺也須是那爺娘皮肉。
來到這洛河岸邊,
又不知水淺水深,
怎生過去?
這裡敢水淺?
險些兒推我一交,
不掉下河裡去!
救人!
救人!
【川撥棹】慌走到岸邊頭,
倉卒間怎措手。
風雨颼颼,
地上澆油。
扭頸回眸,
那裡尋個梢公搭救?
我將他衣領揪,
他忙將我腰胯木芻。
三姑,
我好好的走,
你倒扯著我。
你不是我呵,
【殿前歡】這一片水悠悠,
急忙裡覓不出釣魚舟。
虛飄飄恩愛難成就,
怕不的錦鴛鴦立化做輕鷗。
他、他、他,
趁西風卒未休,
把你來推落在水中浮,
他自吃醉了,
這等腳高步低,
立也立不住,
干我甚麼事,
說我推他?
要你來嚼舌!
抵多少酒淹濕春衫袖。
這裡水淺,
自過去了罷。
現淹的眼黃眼黑,
你尚兀自東見東流。
官人,
娘子,
我這裡是擺渡的船,
你每快上來。
哥哥,
你休上船去。
這婆娘眼腦不好,
敢是他約著的漢子哩!
你放手,
不妨事。
我上的這船來,
自有分曉。
拿住這殺人賊!
有殺人賊!
苦也娘子,
不干我事。
勒殺你的是那個梢公,
他走了也。
我是來救你的,
你休認差了也。
【水仙子】我不見了煙花潑賤猛抬頭,
錯摑打了別人怎罷休。
春郎兒怎扯住咱襟袖?
頭髮揪了三四綹,
是我救娘子來。
聽的鄉談語音滑熟。
打疊了心頭恨,
撲散了眼下愁,
哥哥也你可是行在灘州。
林下曬衣嫌日淡,
池中濯足恨波渾。
花根本艷公卿子,
虎體鴛班將相孫。
老夫完顏女直人氏,
拈各千戶的便是。
俺因公幹來到這洛河岸上,
一簇人為甚麼吵鬧?
兀的不是撐船的梢公,
你怎麼大驚小怪的?
大人不知,
恰才一個人,
把這個婦人,
恰待要勒死他。
恰好撞著小人,
救活他性命。
這個小的敢是他兒子?
他肯賣那小的麼?
他若肯賣呵,
我買了這小的。
你問他去。
兀那娘子,
那邊有個過路的官人,
問你肯賣這小的,
他要買。
我如今進退無路,
領這春郎兒去,
少不得餓死,
不如賣與他罷。
梢公,
我情願賣這小的。
兀那婦人,
你那裡人氏?
姓甚名誰?
將這生時年月,
說與我聽。
長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這孩兒父親是李彥和,
我是奶母張三姑。
這孩兒小名喚做春郎,
年方七歲,
胸前一點硃砂記。
你要多少銀兩?
隨大人與多少。
將一個銀子來與他。
謝了大人。
怎生得個立文書的人來,
可也好那。
老漢姓張,
是張敝古,
憑說唱貨郎兒為生。
來到這洛河岸上,
只見一簇人,
不知為何,
我試看咱。
老人家,
你識字麼?
這裡有個婦人,
要賣這個小的,
天一個寫文書的人。
你若識字,
這文書要你寫一寫。
我識字,
我與他寫。
兀那老的。
你識字替他寫一紙文書波。
娘子,
是你賣這小的?
你說將來。
長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父親李彥和,
奶母張三姑,
孩兒春郎,
年方七歲,
胸前一點硃砂記。
情願賣與拈各千戶為兒,
恐後無憑,
立此文書為照。
我曉得了,
依著你寫。
立文書人張三姑,
寫文書人張敝古。
文書寫的明白了也,
你都畫了字。
兀那婦人,
你孩兒賣與我了,
你卻往那廂去?
我無處去。
既然你無處去。
我又無兒無女。
你肯與我做個義女兒,
我養活你,
你意下如何?
我情願跟隨老的去。
跟他去也好。
春郎兒,
我囑咐你者。
【鴛鴦尾煞】乞與你不痛親父母行施恩厚,
我扶侍義養兒使長多生受。
你途路上驅馳,
我村疃裡淹留。
暢道你父親此地身亡,
你是必牢記著這日頭。
大廝八做個週年,
分甚麼前和後。
那時節遙望著西樓,
與你爺燒一陌兒紙,
看一卷兒經,
奠一杯兒酒。
那老兒領著婦人去了。
老夫也引著這孩兒抱上馬,
還我私宅中去來。
好苦惱子也!
只一個婦人,
領著個小的,
幾乎被人勒殺。
恰好撞見我,
我救了他性命。
他又把這個小的賣與那個官人,
那個官人又將他那個小的領著去了。
這等孤孤淒淒,
怎教我不要傷感?
呸!
可干我甚麼事?
隨他自賣男,
隨他自認女。
我只去做梢公,
不管風和雨。
第三折自家拈各千戶的便是。
自從我在那洛河邊,
買的這春郎孩兒,
過日月好疾也,
今經可早十三年光景。
孩兒生的甚是聰明智慧,
他騎的劣馬,
拽的硬弓,
承襲了我這千戶官職。
我如今年老,
耽著疾病,
不能痊可。
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
我把這一樁事,
趁我精細,
對孩兒說了罷。
我若不與他說知呵,
那生那世,
又折罰的我無男無女也。
春郎孩兒,
你近前來,
我有句話與你說。
阿媽有甚話,
對你孩兒說呵,
怕做甚麼?
你本不是我這女直人。
你的那父親是長安人,
姓李名彥和。
你的奶母叫做張三姑,
將來賣與我為兒,
你那其間方才七歲。
兒也,
我如今抬舉的你成人長大,
頂天立地,
噙齒戴發,
承襲了我的官職。
孩兒也,
你久已後不可忘了我的恩念。
阿爺不說,
你孩兒怎生知道。
孩兒,
我一發著你明白。
這個是過房你的文書。
你將的去。
我死後你去催趲窩脫銀,
就跟尋你那父親去咱。
理會的。
我這一會兒昏沉上來,
扶我到後堂中去咱。
阿爺,
精細者。
衣絕祿儘是前緣,
知命須當不怨天。
從今父子分離去,
再會人間甚歲年?
孩兒,
我顧不得你了也。
阿爺亡逝已過。
高原選地,
破木造棺,
埋殯了阿爺。
不敢久停久住,
催趲窩脫銀,
走一遭去。
父親也,
只被你痛殺我也!
不聽好人言,
果有西惶事。
自家李彥和便是。
自從那姦夫奸婦,
推我在洛河裡,
誰想那上流頭流下一塊板來,
我抱住那板,
得渡過岸上,
救了這性命,
如今可早十三年光景也。
春郎孩兒和張三姑,
不知下落。
家緣家計,
都被火燒的光光了。
無計可生,
與這大戶人家放牛,
討碗飯吃。
我在這官道旁放牛。
且把這牛來趕在一壁,
我在這柳陰直下坐一坐,
看有甚麼人來。
好是煩惱人也!
自從在洛河邊,
姦夫奸婦,
把哥哥推在河裡,
把我險些勒死,
把春郎孩兒與了那拈各千戶,
可早十三年光景了。
不知孩兒生死如何?
我跟著唱貨郎兒張敝古老的,
謝那老的,
教我唱貨郎兒度日,
把我鄉談都改了。
如今這老的亡化已過,
臨死時曾囑咐我,
你不忘我這恩念,
把我這骨殖送的洛陽河南府去。
我今背著老的骨殖,
行了幾日,
知他幾日得到也呵!
【正宮】【端正好】口角頭餓成瘡,
腳心裡踏成趼,
行一步似火燎油煎。
記的那洛河岸一似亡家犬,
拿住俺將麻繩纏。
【滾繡球】見一個旋風兒在這榆柳園,
古道邊,
足律律往來打轉,
刮的些紙錢灰飛到跟前。
是神祇,
是聖賢,
你也好隨時呈變,
居廟堂索受香煙。
可知道今世裡令史每都撾鈔,
和這古廟裡泥神也愛錢,
怎能勾達道升仙?
【倘秀才】沿路上身輕體健,
這搭兒筋乏力軟,
到廟兒外不曾撒紙錢。
爺爺你廝余閏,
廝哀憐,
我這老婦人咒願。
三條道兒,
不知望那條道兒上去,
我試問人咱。
敢問哥哥,
這個是那河南府的大路麼?
正是。
三條道兒,
該往那條道兒上去?
你往那中間那條路上去便是。
生受哥哥。
張三姑!
誰叫我來?
三姑,
是我喚你來。
你是誰?
三姑,
則我是李彥和。
有鬼也!
【上小樓】唬的我身心恍然,
負急處難生機變。
我只索念會咒語,
數會家親,
誦會真言。
這幾年,
便著把哥哥追薦,
作念的個死魂靈眼前活現。
我不是鬼,
我是人。
【篇】對著你咒願,
休將我顧戀。
有一日拿住姦夫,
攝到三姑,
替你通傳。
非足我不意專,
不意堅,
搜尋不見,
是早起店兒裡吃羹湯不曾澆奠。
三姑,
我不曾死,
我是人。
你是人呵,
我叫你,
你應的一聲高似一聲;
是鬼呵,
一聲低似一聲。
李彥和哥哥!
有鬼也!
我鬥你耍來。
三姑,
我的孩兒春郎,
那裡去了也。
沒的飯食養活他,
是我賣了也。
原來是你賣了,
知他如今死的活的?
可不痛殺我也!
你如今做甚麼活計?
穿的衣服,
這等新鮮,
全然不像個沒飯吃的,
你可對我說。
我唱貨郎兒為生。
兀的不氣殺我也!
我是甚麼人家?
我是有名的財主。
誰不知道李彥和名兒?
你如今唱貨郎兒,
可不辱沒殺我也!
休煩惱,
我便辱沒殺你。
哥哥,
你如今做甚麼買賣?
我與人家看牛哩,
不比你這唱貨郎的生涯這等下賤。
【十二月】你道我生涯下賤,
活計蕭然。
這須是衣食所逼,
名利相牽。
你道我唱貨郎兒辱沒殺你祖先,
怎比的你做財主官員。
【堯民歌】與人家耕種洛陽田,
早難道笙歌引入畫堂前。
趁一村桑梓一村田,
早難道玉樓人醉杏花天。
牽,
也波牽,
牽牛執著鞭,
杖敲落桃花片。
哥哥,
你肯跟我回河南府去,
憑著我說唱貨郎。
兒,
我也養的你到老,
何如?
罷、罷、罷,
我情願丟了這般好生意,
跟的你去。
你可辭了你那主人家去。
主人家,
我認著了一個親眷,
我如今回家去也。
牛羊都交還與你,
並不曾少了一隻。
跟的我去來波。
【隨尾】襖廟火,
宿世緣,
牽牛織女長生願。
多管為殘花幾片,
誤劉晨迷入武陵源。
第四折驛宰官銜也自榮,
單被承差打滅我威風。
如今不貪這等衙門坐,
不如依還著我做差公。
自家是個館驛子,
一應官員人等打差的,
都到我這驛裡安下。
我在這館驛門首等候,
看有甚麼人來。
小官李春郎的便是。
自從阿爺亡逝以後,
埋殯了也。
小官隨處催趲窩脫銀兩,
早來到這河南府地面。
左右接了馬者。
館驛子,
有甚麼乾淨的房子,
我歇宿一夜。
有、有、有。
頭一間打掃的潔潔淨淨,
請大人安歇。
你這裡有甚麼樂人耍笑的,
喚幾個來服侍我,
我多有賞賜與他。
我這裡無樂人,
只有姊妹兩個,
會說唱貨郎兒,
喚將來服侍大人。
便是唱貨郎兒的也罷,
與我喚將來。
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則這裡便是。
唱貨郎兒的在家麼?
哥哥,
你叫我做甚麼?
有個大人在館驛裡,
喚你去說唱,
多有賞錢與你哩。
三姑,
咱和你走一遭去來。
【南呂】【一枝花】雖則是打牌兒出野村,
不比那吊名兒臨拘肆。
與別人無夥伴,
單看俺當家兒。
哥哥你索尋思,
錦片也排著節使,
都只待奏新聲舞柘枝。
揮霍的是一錠錠響鈔精銀,
擺列的是一行行朱唇徠皓齒。
【梁州第七】正遇著美遨遊融和的天氣,
更兼著沒煩惱豐稔的年時。
有誰人不想快平生志。
都只待高張繡幕,
都只待爛醉金卮。
我本是窮鄉寡婦,
沒甚的艷色矯姿。
又不會賣風流弄粉調脂,
又不會按宮商品竹彈絲。
無過是趕幾處沸騰騰熱鬧場兒,
搖幾下桑琅琅蛇皮鼓兒,
唱幾句韻悠悠信口腔兒。
一詩,
一詞。
都是些人間新近希奇事,
扭捏來無詮次。
倒也會動的人心諧的耳,
都一般喜笑孜孜。
稟大人,
說唱的來了也。
著他過來。
快過去。
你兩個敢是姊妹麼?
且在門首等著,
喚著你便過來。
理會的。
驛子,
有甚麼茶飯看些來,
我食用咱。
有、有、有。
大人,
一簽燒肉,
請大人食用。
我割著這肉吃,
怕不在這裡快活受用,
想起我那父親和奶母張三姑來,
不由我心中不煩惱。
我怎生吃的下!
那個說我?
兀那驛子,
你喚將那姊妹兩個來。
兀那兩個,
將這一簽兒肉出去,
你兩個吃了時,
可來服侍我。
謝了相公。
妹子也,
咱不要吃,
包到家裡去吃。
嗨!
沾污了我這手也。
兀那說唱的,
將這油紙拿出去丟了者。
理會的。
我出的這門來。
這張紙上,
怎麼寫的有字?
妹子,
咱試看咱。
長安人氏,
省衙西住坐。
父親李彥和,
奶母張三姑。
孩兒春郎,
年方七歲,
胸前一點硃砂記,
情願賣與拈各千戶為兒。
恐後無憑,
立此文書為照。
立文書人張三姑,
寫文書人張敝古。
妹子也,
這文書說著俺一家兒,
敢是你賣孩兒的文書麼?
正是。
妹子也,
你見這官人麼?
他那模樣動靜,
好似俺孩兒春郎,
爭奈俺不敢去認他,
可怎了也。
哥哥你放心,
張敝古那老的,
為俺這一家兒這一樁事,
編成二十四回說唱。
他若果是春郎孩兒呵,
他聽了必然認我。
這個也好。
兀那兩個,
你來說唱與我聽者。
烈火西燒魏帝時,
周郎戰鬥苦相持。
交兵不用揮長劍,
一掃英雄百萬師。
這話單題著諸葛亮長江舉火,
燒曹軍八十三萬,
片甲不回。
我如今的說唱,
是單題著河南府一樁奇事。
【轉調貨郎兒】也不唱韓元帥偷營劫寨,
也不唱漢司馬陳言獻策,
也不唱巫娥雲雨楚陽台。
也不唱梁山伯,
也不唱祝英台。
你可唱甚麼那?
只唱那娶小婦的長安李秀才。
怎見的好長安?
水秀山明景色幽,
地靈人傑出公侯。
華夷圖上分明看,
絕勝寰中四百州。
這也好,
你慢慢的唱來。
【二轉】我只見密臻臻的朱樓高廈,
碧聳聳青簷細瓦,
四季裡常開不斷花。
銅駝陌紛紛斗奢華,
那王孫士女乘車馬,
一望繡簾高掛,
都則是公侯宰相家。
話說長安有一秀才,
姓李名英,
字彥和。
嫡親的三口兒家屬,
渾家劉氏,
孩兒春郎,
奶母張三姑。
那李彥和共一娼妓,
叫做張玉娥,
作伴情熟,
次後娶結成親。
嗨!
他怎知才子有心聯翡翠,
佳人無意結婚姻。
是唱的好,
你慢慢的唱咱。
【三轉】那李秀才不離了花街柳陌,
占場兒貪杯好色,
看上那柳眉星眼杏花腮。
對面兒相挑泛,
背地裡暗差排。
拋著他渾家不理睬,
只教那媒人往來,
閒家擘劃,
諸般綽開,
花紅布擺。
早將一個潑賤的煙花娶過來。
那婆娘娶到家時,
未經三五日,
唱叫九千場。
他娶了這小婦,
怎生和他唱叫?
你慢慢的唱者,
我試聽咱。
【四轉】那婆娘舌刺剌挑茶斡剌,
百枝枝花兒葉子,
望空裡揣與他個罪名兒,
尋這等閒公事。
他正是節外生枝,
調三斡四,
只教你大渾家吐不的咽不的這一個心頭刺,
減了神思,
瘦了容姿,
病懨懨睡損了裙兒祗。
難扶策,
怎動止,
忽的呵冷了四肢。
將一個賢會的渾家生氣死。
三寸氣在千般用,
一旦無常萬事休。
當日無常埋葬了畢,
果然道福無雙至日,
禍有並來時。
只見這正堂上火起,
刮刮咂咂,
燒的好怕人也。
怎見的好大火?
他將大渾家氣死了,
這正堂上的火從何而起?
這火可也還救的麼?
兀那婦人,
你慢慢的唱來,
我試聽咱。
【五轉】火逼的好人家人離物散,
更那堪更深夜闌,
是誰將火焰山移向到長安?
燒地戶,
燎天關,
單則把凌煙閣留他世上看。
恰便似九轉飛芒,
老君煉丹,
恰便似介子推在綿山,
恰便似子房燒了連雲棧,
恰便似赤壁下曹兵塗炭,
恰便似布牛陣舉火田單,
恰便似火龍鏖戰錦斑斕。
將那房簷扯,
脊樑扳。
急救呵可又早連累了官房五六間。
早是焚燒了家緣家計,
都也罷了,
怎當的連累官房,
可不要去抵罪?
正在愴惶之際,
那婦人言道,
咱與你他府他縣,
隱姓埋名,
逃難去來。
四口兒山的城門,
望著東南上,
慌忙而走。
早是意急心慌情冗冗,
又值天昏地暗雨漣漣。
火燒了房廊屋舍,
家緣家計,
都燒的無有了,
這四口兒可往那裡去?
你再細細的說唱者,
我多有賞錢與你。
【六轉】我只見黑黯黯天涯雲布,
更那堪濕淋淋傾盆驟雨,
早是那窄窄狹狹溝溝塹塹路崎嶇。
知奔向何方所。
猶喜的消消灑灑、斷斷續續、出出律律、忽忽嚕嚕陰雲開處,
我只見霍霍閃閃電光星炷。
怎禁那蕭蕭瑟瑟風,
點點滴滴雨,
送的來高高下下、凹凹凸凸一搭模糊,
早做了撲撲簌簌、濕濕淥淥疏林人物。
倒與他妝就了一幅昏昏慘慘瀟湘水墨圖。
須臾之間,
雲開雨住。
只見那晴光萬里雲西去,
洛河一派水東流。
行至洛河岸側,
又無擺渡船隻。
四口兒愁做一團,
苦做一塊。
果然道天無絕人之路,
只見那東北上搖下一隻船來。
豈知這船不是收命的船,
倒是納命的船。
原來正是姦夫與他淫婦相約,
一壁附耳低言:你若算了我的男兒,
我便跟隨你去。
那四口兒來到洛河岸邊,
既是有了渡船,
這命就該活了,
怎麼又是淫婦姦夫,
預先約下,
要算計這個人來?
【七轉】河岸上和誰講話,
向前去親身問他,
只說道姦夫是船家。
猛將咱家長喉嚨掐,
磕搭地揪住頭髮,
我是個婆娘怎生救拔!
也是他合亡化,
撲冬的命掩黃泉下。
將李春郎的父親,
只向那翻滾滾波心水淹殺。
李彥和河內身亡,
張三姑爭忍不過。
此時向前,
將賊漢扯住絲絛,
連叫道:"地方,
有殺人賊,
殺人賊!
"倒被那姦夫把咱勒死。
不想岸上閃過一隊人馬來。
為頭的官人,
怎麼打扮?
那姦夫把李彥和推在河裡,
那三姑和那小的可怎麼了也?
【八轉】據一表儀容非俗,
打扮的諸餘裡俏簇,
繡雲胸背雁銜蘆。
他系一條兔鶻、兔鶻,
海斜皮偏宜襯連珠,
都是那無瑕的荊山玉。
整身軀也麼哥,
繒髭鬚也麼哥,
打著鬢胡。
走犬飛鷹,
駕著鴉鶻,
恰圍場過去、過去。
折跑盤旋驟著龍駒,
端的個疾似流星度。
那行朝也麼哥,
恰渾如也麼哥,
恰渾如和番的昭君出塞圖。
比時小孩兒高叫道:救人咱。
那官人是個行軍千戶,
他下馬詢問所以,
我三姑訴說前事。
那官人說,
既然他父母亡化了,
留下這小的,
不如賣與我做個義子,
恩養的長立成人,
與他父母報恨雪冤。
他隨身有文房四寶,
我便寫與他年月日時。
那官人救活了你的性命,
你怎麼就將孩兒賣與那官人去了?
你可慢慢的說者。
【九轉】便寫與生時年紀,
不曾道差了半米。
未落筆花箋上淚珠垂,
長吁氣呵軟了毛錐,
西惶淚滴滿了端溪。
他去了多少時也?
十三年不知個信息。
那時這小的幾歲了?
相別時恰才七歲,
如今該多少年紀也?
他如今剛二十。
你可曉的他在那裡?
恰便似大海內沉石。
你記的在那裡與他分別來?
俺在那洛河岸上兩分離,
知他在江南也塞北?
你那小的有甚麼記認處?
俺孩兒福相貌雙耳過肩墜,
再有甚麼記認?
有、有、有,
胸前一點硃砂記。
他祖居在何處?
他祖居在長安解庫省衙西。
他小名喚做甚麼?
那孩兒小名喚做春郎身姓李。
住、住、住,
你莫非是奶母張三姑麼?
則我便是張三姑。
官人怎麼認的老身?
你不認的我了?
則我便是李春郎。
官人莫作笑,
休斗老身耍。
三姑,
我非作笑。
我乃李彥和之子李春郎是也。
果然是春郎了也!
則這個便是你父親李彥和。
孩兒,
則被你想殺我也!
不知你在那裡得這發達崢嶸來?
父親,
孩兒這官,
就是承襲拈各千戶的。
誰知有此一端異事?
如今拚的棄了官職,
普天下尋去,
定要拿的那姦夫淫婦,
報了冤仇,
方稱你孩兒心願。
稟爺,
這兩個名下,
欺侵窩脫銀一百多兩,
帶累小的們比較,
不知替他打了多少。
如今拿他來見爺,
依律處治,
也與小的們銷了一件未完。
律上,
凡欺侵官銀五十兩以上者,
即行處斬,
這罪是決不待時的。
兀的不是洛河邊假妝船家,
推我在水裡的?
這不是張玉娥潑婦那?
有鬼,
有鬼,
太上老君,
急急如律令,
敕。
敢是拿我們到東嶽廟裡來,
一剷是鬼那?
原來正是那姦夫淫婦,
今日都拿著了。
左右,
快將他綁起來,
待我親自斬他,
也與我亡過母親,
出這口怨氣。
【煞尾】我只道他州他府潛逃匿,
今世今生沒見期。
又誰知冤家偏撞著冤家對。
原來這就是李春郎,
這就是張三姑。
當日勒他不死,
就該有今日的晦氣了。
大人,
可憐見,
饒了我老頭兒罷。
這都是我少年間不曉事,
做這等勾當。
如今老了,
一口長齋,
只是念佛。
不要說殺人,
便是蒼蠅也不敢拍殺一個。
況是你一家老小現在,
我當真謀殺了那一個來?
可憐見,
放赦了老頭兒罷。
你這叫化頭,
討饒怎的?
我和你開著眼做,
合著眼受,
不如早早死了,
生則同衾,
死則共穴,
在黃泉底下,
做一對永遠夫妻,
有甚麼不快活?
你也再沒的怨誰,
我也斷沒的饒伊。
要與那亡過的娘親現報在我眼兒裡。
今日個天賜俺父子重完,
合當殺羊造酒,
做個慶喜的筵席。
孩兒,
你聽者。
這都是我少年間誤作差為,
娶匪妓當局者迷。
一碗飯二匙難並,
氣死我兒女夫妻。
潑煙花盜財放火,
與姦夫背地偷期。
扮船家陰圖害命,
整十載財散人離。
又誰知蒼天有眼,
偏爭他來早來遲。
到今日冤冤相報,
解愁眉頓作歡眉。
喜骨肉團圓聚會,
理當做慶賀筵席。
題目拋家失業李彥和正名風雨像生貨郎旦
無奈牧童何,
放牛吃我竹。
隔林呼不應,
叫笑如生鹿。
欲報田舍翁,
更深不歸屋。